来到客栈里,竟发现里头已经坐着不少愁眉苦脸的男人,全都在喝着闷酒。掌柜会看脸色,不用楚狂开口,立刻就送上两坛好酒。

自从舞衣的命令颁布后,城内的客栈夜夜全是男人苦着一张脸,上门来买醉,掌柜财源广进,受惠不少呢!

「城主,您慢用。」掌柜殷勤地说道,退了下去。

楚狂僵硬地点了个头,举起酒碗,才一口,酒碗就见了底。他冷着一张脸,倒酒又喝,两坛酒转眼就空了。

想想也让人气闷,堂堂一个城主,竟还得自个儿掏银两,才能打酒买醉。

人在客栈,心却还在方府的书房里,他脑海中不断浮现,舞衣罗衫半褪、红唇被吻得微肿的模样。

他的欲望仍然灼烫、疼痛着,而她竟说出那见鬼的命令,不肯跟他——

「该死的女人!」

楚狂猛然咆哮,重击木桌。

客栈里响起喃喃的附议声。

两方人马僵持着,楚狂跟舞衣,谁也没让步。

日子仍是照常过去,表面看似平静,实际上暗潮汹涌。两人相敬如「冰」,府内像是刮着腊月寒风,冻得人发抖。

舞衣睡在书房里,忙着排定南方商道,见到楚狂时,总维持着温柔的笑。

楚狂却始终冷着一张脸,从没给过她好脸色,他老是不待在府里,不肯跟妻子碰面,还大费周章,领着黑衫军到城外山涧演习。

夫妻间的冷战,可苦了这群大男人。

他们饿得手脚发软,出城后就软成一摊,别说是操练了,连狩猎填肚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头肥美的母鹿,在他们面前跳啊跳,招摇地抛着媚眼。

久违的声音,再度响起。

咕噜噜——

全体战士瞪着那头母鹿,没人有力气动,全在幻想着烤得香酥的鹿肉。那肥嫩嫩的肉,在火上烤着,香气四溢,油脂滋滋作响——

呜呜,老大啊老大,别再斗气了,求求您就认输吧!

夫人也真是说到做到,让他们足足吃了一个月的凉拌黄瓜,吃到大夥儿的血液都快凉透了,只要听见黄瓜二字,就胃酸直冒,难受得想吐。

众人哀怨的目光,全集中在军帐里,虽然饿得难过,却没人有胆子去求老大。毕竟夫人说得没错,老大饿着肚子的时候,脾气可坏得很呢!

日光透过厚毡,照入军帐时,只剩偏暗的馀光。

楚狂庞大的身子坐在角落,阴影遮住半张俊脸,黑瞳更加闪亮,看来格外慑人。

「你交代的事,我们几个全去查过了。」北海烈率先开口,手中拎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酒。仔细一闻,酒香中带着药香,是药酒。

「查得如何?」楚狂面无表情,目光闪烁。

练兵只是藉口,特意将黑衫军带到城外,是为了避开小妻子无所不在的耳目。

留在方府内讨论,走动的仆人们,肯定会立刻将他们的对话回报给舞衣。

楚狂察觉到,她有事瞒着他,那双慧黠的眼儿后,藏着某些事情。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来愈浓厚——

她不是个普通的小女人,至少在收服人心上,她的确天赋异禀,凭着一介女流之辈,竟能让全浣纱城的人服服贴贴,她说的话、下的指示,没人会违逆。

秦不换悠闲地开口,摇着手中的素扇。

「浣纱城的确富庶,方家对城民很宽厚。」这些日子,他们照着吩咐,将浣纱城内外全摸透了。

夏始仁接着说道:「城内还设了义学,孩童不分男女,满五岁后由私塾启蒙,再送到学堂上课。」

「女娃儿也读书?」楚狂问。

「是的。」

他挑眉,想起舞衣那一手娟秀的字迹。她不但识字,而且学富五车,比起京城里的文官毫不逊色。

「这倒是少见,富庶如京城,也没有让女子读书的学堂。」北海烈淡淡说道,啜了一口酒。

夏道仁哼了一声。「我管她们读不读书,别让我再吃黄瓜就行了。」他抱怨着,肚子里回应地一响。

咕噜噜——

夏始仁踹了弟弟一脚,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北方有飞鸽捎了信来,说是卿卿姑娘想念老大,也想见见嫂子,已经动身来浣纱城了。」

卿卿是楚狂的妹妹,两人相差十岁,楚家对这掌上明珠照顾得很,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溶了。楚狂在外征战的几年,卿卿总靠着飞鸽,不时捎信来关切。

「别让她来。」楚狂皱眉。

他可不想让小妹瞧见,他被妻子整得没饭可吃,孤枕独眠的窘样。

「老大!」夏始仁苦着一张脸,可没法子阻止。卿卿是个甜极了的姑娘,哪个人舍得拂逆呢?

「卿卿很担心你。」北海烈开口了。

「是啊,先前是四处飘荡,没个落脚处,不能让她来,现在成了家,该让她来看看了。」秦不换答腔。

「再说,也没鸽子能捎信去要她别来了。」夏道仁小声说道。

声音虽小,却吸引了众人注意。

「飞鸽呢?」北海烈问。

夏家兄弟无言以对,惭愧地垂下脑袋,静静忏悔。

「呃,老大——我们——我们饿啊!」两人瘪着嘴,快哭出来了。

肚子饿着,正好有只肥鸽子飞进怀里,他们哪里能抗拒?呜呜,就等卿卿姑娘来,再一并赔罪就是了。

楚狂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

「净顾着吃鸽子,是把我交代你们查方肆的事全给忘了?」他没有动气,自有让人胆怯的气势。

兄弟二人连忙摇头,抢着报告。

「都查过了,不论方府,还是城里,提到方肆,每张嘴巴就闭上了。」

「还有,祠堂里有香火,却不见方肆的牌位。他们说,满百日后会摆上。」

「墓呢?」

「空的。」

军里有弟兄,家中世代是风水师。墓里有人没人,躺的是男或是女,瞧瞧墓上的封土就能知道了。

楚狂挑起眉头。「方肆没死?」

墓是空的?那么先前的种种,都只是做戏?甚至连那纸恳婚的来信,都是谎言?

「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出现?」

「或许是这些女人把他囚禁起来了。」夏道仁猜道。

楚狂摇头。

「她不会这么做。」舞衣不是会囚禁亲人的女人。

「方肆聪明绝顶,也不会任女人摆布。」北海烈赞同。

军帐内的男人,有志一同点头。方肆的绝妙兵法,可是天下闻名的。

三年大战,浣纱城东推西挡,直到征战末期才派兵,由城主方肆领军入营。参战没几个月,蛮族就大败而逃,屈指算来,方肆入军的时间不长,却以精湛的兵法,嬴得众将士的推崇。

男人都奈何不了方肆,何况女人?

秦不换摇着扇子,偏头回想。「他是够聪明,不过,就是害羞了点。」

「这倒是跟他妹妹不同。」

众人附议,楚狂的思绪,也绕回妻子身上。

方肆的事,她一定心知肚明,却又不肯说。

浓眉紧拧,始终没有松开,他的黑眸中,闪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到底,舞衣隐藏着什么秘密?

上集完

 

 

 

《驯汉记(下)》


第十章

时序入秋,天气渐渐凉了。

一大早,晨雾都还没散,三辆马车停在方府前,织姨穿了件厚绒衣裳,从侧门走出来。被蒙面盗匪抢了后,她休养一阵子,恢复精神后,就整装准备再度前往锦绣城。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闺女,那些盗匪可没吓倒她,浣纱城的绫罗绸缎,还要靠她跟胡商们斡旋呢!

「人都齐了?」

「回织姨,一行十二人,都到了。」马夫回答道。

她点头,提起裙角,踏上马车的阶,还没坐进去,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侧门奔了出来。

「织姨!」清脆的声音喊道,跑得有些急。

是舞衣。

织姨诧异地回头,没想到她会出现。「这么早起?」

「知道你要去锦绣城,特地赶来的。」

「你把城主扔在床上?」

舞衣淡淡一笑。「我睡在书房里,可没跟他同房。」

「你还不肯回房?」这对夫妻分房也有一个多月了呢!偏偏两人都固执,没人肯低头,全城都瞪大了眼在关心,却没人敢问半句。

「等他答应不出兵了,我就回去。」她耸耸肩,抬头望着织姨。「这趟没押货,所以不怕抢,让我跟去吧!」

织姨倏地脸色一变,用力摇头。

「不,你不能去。」虽说不怕抢,但危险还在,她可不能让舞衣涉险。

舞衣没有放弃,握住织姨的手臂,努力说服着。「织姨,货被劫去,这是大事。楚狂准备兴兵,这也是大事,我老留在浣纱城,只怕到时候大事成了错事。」她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非要去锦绣城?」

「那里胡商最多,我要去问问丝绸的流向,看看是否有人拿了咱们的货在兜售。」

「你还是怀疑,抢货的不是山狼?」

舞衣咬着唇想了一会儿,慎重地点头。

「织姨,你没听见响箭,对吧?」

织姨点头。

「你我都知道,山狼劫货,会有三发响箭。」

「如果不是山狼,那又是谁在九山十八涧里抢货?」织姨发问。

「那就是我要查的。如果货不是山狼劫的,我不能任楚狂兴兵,滥杀无辜。另外,我更想知道,是谁抢了货,又嫁祸给山狼,想挑起两方的战端。」舞衣严肃地说道,清澈的眼儿闪亮极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想了许多,愈来愈觉得,山狼该是无辜的。以她对山狼的了解,那个倨傲的男人,是十足十的强盗狂匪,可不是畏首畏尾的鸡鸣狗盗之徒,他连抢劫,都敢大剌剌地宣告身分。

再说,山狼也没必要抢货,这些日子以来,山寨里始终衣食无虞啊!而他更非贪得无餍之人。

舞衣愈是思考,愈觉得其中有古怪。

「你还是不许去,况且,你相公可也不会让你去涉险。」织姨也知道事关重大,却还是不肯让步。

舞衣嫣然一笑,狡诈地眨了眨眼儿。

「我不去,」她点头微笑,却仍继续往下说。「但,小七去。」

约莫一刻之后,三辆马车出发。队伍里不见舞衣的身影,却多了一人一马。人是个轻装打扮的少年,马是匹高骏的白马,搭着鞍,却没人骑着,只用缰绳绑在马车后头。

少年英姿飒爽,却比姑娘家还漂亮,用一块蓝巾绑着头,露出饱满的额,双眸明亮,唇红齿白。

车队经过九山十八涧,在中途商站小憩后,赶往锦绣城,一路上安然无事。马车进了城,就停在浣纱城设在此处的商号前头,少年率先跳下车来。

商号里的管事迎了出来,看见少年时,诧异地瞪大眼。

「啊──小──」

少年抢着开口。

「是小七。」他拉长了音,特别强调。

「是、是。小七少爷。」管事连声应道,看了织姨一眼。他本以为,今儿个只有织姨要来呢!

织姨耸了耸肩膀,无可奈何。「小七少爷是来查事情的。」她可是拦过了,却功败垂成。

管事点了点头,不敢多问,恭敬地站在一旁。前阵子府里办喜事,他许久都不见「小七少爷」出现了,今日特别前来,想必事关重大。

少年拍着白马,侧过身来,先眯眼看了商号半晌,才开口。「丝绸贩售的情况如何?」

「好得很,货一进城,胡商们就抢着下单子。他们听见风声,知道浣纱城辟道南方,怕货少了,个个都争破头来收购。」

少年满意地点头。「近三旬的市集日里,丝绸价格有大变动吗?」

「没有。」

「知道有哪家大量抛售丝绸吗?」

管事想了一会儿,仍是摇头。

拍抚白马的手停了下来,少年侧着脑袋。「那么,可有新卖主?」

「城南的市集巷里,是来了几个生面孔,卖着一些生丝,说是蜀郡山里来的。」

管事答道。

少年击掌,微微一笑,解开马的缰绳,牵在手上。

「好,咱们先去拜访一些胡商,接着就去市集巷里会会那几个新卖方,看他们卖的,是哪家的生丝。」被劫去的那些货里,可有大半都是生丝呢!

织姨皱着眉头,开口说话。「我说,舞衣你──」

少年火速转过身来,竖起食指搁在唇上,嘘了一声。

「织姨,在这儿我是方小七。」仔细一听,那声调有些不自然,跟一般少年的嗓音不同,还刻意压低过。

定睛一瞧,少年的眉目跟舞衣格外相似。其实,不只相似,根本是一模一样。这轻装打扮的少年,原来是女扮男装的舞衣。

为了找出真相,她乾脆改换男装,进锦绣城里探查。这儿不比浣纱城,年轻女子在城内走动,总是会招来异样的眼光。再说,换上男装,也能让织姨安心些,毕竟在人群中,一个少年,可比一个姑娘来得安全。

这真是件荒谬的事,不过就是改变装扮罢了,竟能有全然不同的待遇。

舞衣抚了抚头上的蓝巾,确定刻意梳成的少年发型没有散开。她回过头,对着管事吩咐。

「等会儿去市集巷时,让织姨坐轿,我就骑马过去。」这里人潮群聚,她准备离人群远一些时再上马。

管事点头,不敢怠慢,立刻去处理了。

舞衣转过身,牵着马往胡商群聚的客栈走去。她没有察觉,一双锐利的鹰眸,隔着市集上的人潮,正默默注视她。

是楚狂。

打从舞衣踏出书房,楚狂就醒了。

晨间府里安静,他认得出她的脚步声。

他走出卧房,跟在后头,步履无声无息,更没有被舞衣发现。

只见她跟织姨谈了一会儿,露出慧黠的笑,接着就奔回书房里,一刻后再踏出书房,已经换成少年的打扮。她行色匆匆,先到马厩牵马,还顺手拿了他搁在墙边的鞍,接着才跳上等待的马车。

楚狂又等了一个时辰左右,才策马离开方府,循着马车离去的轮痕追去,打算亲自瞧瞧,她到底又在玩什么把戏。

骏马狂奔,快如流星,楚狂没花费多少精神,就跟上舞衣的车队,远远的跟着,一路跟进了锦绣城。

他将马拴在两条街外,暗中跟踪着舞衣。男装打扮的她,有着迥异於女装的灵活矫健,就连牵马的姿态,都格外熟练,那匹马儿在她手上既乖又驯。

跟在她后头的,是方家的软轿,织姨坐在上头,沿路对着鞠躬哈腰的商家们点头微笑。

一行人走进一家客栈,胡商立刻热络地迎出来,将方家的人请到厢房里,急着要向织姨下单子买丝绸。舞衣则是坐在一旁静静聆听,偶尔用眼神传达意见。

楚狂坐在隐蔽处,要了两斤白乾,面无表情,照例是仰头一饮,酒碗就见了底。

正在客栈里摆着龙门阵的闲人,看见方家的人马,立刻转了话题,舞衣坐得远,什么都没听见。倒是坐在角落的楚狂,一字不差的全听进耳里去了。

「方家前阵子不是被抢了吗?」一个蓝袍的男人,压低了声量说。

「才三十车的货,影响得了多少?跟浣纱城整年的货量比起来,根本是九牛一毛。」另一个黄袍的男人哼笑道。

「那倒也是。」全桌的人纷纷点头。

「那盗匪也笨到家了,不知道方家这会儿可是惹不起的呐!」有人又说。

「怎么说?」

「前不久,方舞衣嫁给了黑衫军的头子,几百名彪形大汉,全成了浣纱城的护卫军。」

众人诧异地低呼,困惑地互望一眼。

「啊,她嫁的不是南陵王?」

南陵王?

这三个字,让锐利的黑眸瞬间眯紧。楚狂极为缓慢地偏过头,眸光扫向邻桌。

四个人仍是浑然不觉,兀自闲聊。

「不,她嫁的是个北方男人,是个蛮子。」

眯紧的黑眸里,迸出火焰。

「方舞衣怎会抛下南陵王?嫁了个只懂打仗的鲁男子?」有人发问,没发现左方不远处,一只握杯的黝黑大手,缓缓的收紧。

「会不会是逼婚?」

「不可能,要是能逼,南陵王还用得着耗上这些年吗?」

「我倒有听说,是方肆的意思。」

「方肆?那家伙不是嗝了?」那人伸出食指,往下一勾。

「似乎是留了遗嘱。」

黄袍男人举起手,用夸张的手势,将杯子放下,吸引同伴的注意力。「无论如何,方家有了这新姑爷,真可说是如虎添翼。」

原本紧抿的薄唇,听见这句明显的恭维,才逐渐软化。黑眸中的愠怒,也淡去几分。

如虎添翼?

楚狂微笑着,对这项赞誉很是满意。

那人却还有下文,继续补充:「想想,一只母老虎添了翅膀,多可怕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出现的笑容,又转为僵硬,连浓眉也拧了起来。

搞了半天,天下人较瞩目的,是他的妻子,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反倒成了附属品?她到底有什么能耐,连邻城的男人提起她,也推崇备至?

更重要的是,那个该死的南陵王又是谁?

厢房里传来骚动,织姨起身告辞,胡商们不敢怠慢,一路送到客栈外。

楚狂不动声色,默默观察着舞衣。她始终低着头,视线不跟四周的人接触,等到胡商们都离开了,小脑袋才抬了起来,两道柳眉紧紧蹙着,彷佛正在思考着。

他隔着窗棂,冷眼望着她。

舞衣压根儿没有察觉,她的脑子努力在转动,思索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胡商们都说,城内丝绸量没有增加,更没有任何人瞧见那些被抢的丝绸。那些货品,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这就怪了,盗匪抢了丝绸,不拿来贩卖,难道全堆在家里自个儿用?她愈想愈觉得怪异,对山狼的怀疑就更少。

但是,这些蛛丝马迹并不足以证明山狼的清白,要是她向楚狂提起,他说不定会更火大,质问她为什么非要力保一个山贼。

想起丈夫的固执,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楚狂的确正直、的确刚正不阿,但是有些时候,他烈火般的脾气还真教人生气,那颗石头脑袋硬极了,简直是冥顽不灵。她既生气又无奈,不肯跟他同房,一来是想气气他,一来也是知道,他要是再吻她、摸她,她的坚持就会瓦解。

淡淡的绯色刷上双颊,让男装打扮的舞衣看来更是俊美,几个路过的姑娘家全看得眼发直,险些要跌跤。

舞衣甩甩头,让脑子冷静一些。不行,她不能再想他,眼前有正事要办呢!

「织姨,你先回商号里去歇着。」她吩咐道,举手示意轿夫起轿。

「你呢?」织姨问,神情中也有几分倦色。从早奔波到现在,她的确有些累了。

「我到市集巷里去看看。」她必须找到证据,才能取信於楚狂,否则他绝不会打消出兵的主意。

舞衣实在不懂,男人为什么老是爱打仗?很多事情只消用说的就能消弭,根本不需动刀动枪。

织姨皱眉。「让管事跟你一块儿去。」

「不,人多碍事,别打草惊蛇。」舞衣摇头。

「我不放心。」

舞衣微笑。「织姨,你是怎么了?市集巷我可是早就摸熟了,哪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织姨点点头,眉头仍没有松开。是知道舞衣跟一般女子不同,能保护自己,但是她将舞衣当自个儿孩子,是因为关心,所以担心,这孩子可是她的心头肉呢!

舞衣牵出马,单膝入镫,只一个动作,就俐落地翻上马背,略嫌瘦薄的身子在骏马上坐得稳稳的。

「管事,你们先走,我一个时辰后就会回去。」她交代着,一面牵起缰绳。马儿不安地踢着腿,耸动肩膀,她轻拍马背安抚着。

「是。」管事点头,指挥着轿夫往商号走去。

她目送轿子离去,目光掉向市集巷,身下的白马勉强走了几步,高健的身躯却在蠢动,昂首喷着气。

「怎么了?」舞衣皱眉,拍拍马鬃,扯起缰绳,命令马儿继续前进。

不知为什么,白马今日特别暴躁,跟以往温驯的性子截然不同,每走上一步,鼻息就重上一分,嘶鸣声也有些不对劲。她必须费尽力气,才能勉强握住缰绳。

会是蹄受了伤,或是蹄铁间卡进石子吗?

这匹白马受过严密的训练,要不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不会这么不听话的。

她松开一边的缰绳,灵活地侧移身子,想看看马蹄有无异状,整个人的重量,於是全落在同一边。就在同一瞬间,她敏感地察觉,有某种东西穿刺过厚厚的马鞍,顶在她的臀儿跟马背之间——

糟糕!

脑子里刚闪过这句话,白马就陡然人立起来,发出高昂的痛嘶,接着就像发了狂似的,撒开四蹄,没命地往前奔去。

市集上顿时响起惊叫声,人人争相走避,就怕遭殃。被那疯马一撞,就算不死也要残。

马儿乱嘶乱蹦,一迳挣扎,缰绳乱甩,缠住舞衣的右手,打了好几个结,她不论怎么努力都解不开。

「停下来!」她高声喊道,却徒劳无功。

风声在耳边呼啸,舞衣咬紧牙关,俯低了身子。

墙边突出的梧桐树,有着极硬的枝枒。马儿急奔,树枝刮过她的肩膀,带来一阵刺痛。

「啊──」她想压抑,但实在太痛,低喊还是逸出唇边。

速度太快,舞衣绷紧全身的肌肉,攀住马背。

白马盲目乱闯,践踏锦绣城里的摊子,只要挡着路的一律被踩得稀巴烂,无一幸免。所经之处,摊主哀鸣声、咒骂声四起。

她的身躯左移,勉强挂在马鞍边缘,情势惊险。剧烈的震汤,撞得她骨头发疼,甚至无法呼吸,原本绑在头上的蓝巾早掉了,一头乌亮的青丝散在风里,衬得小脸更加雪白。

喧闹的声音惊动了正要离去的织姨,那顶轿子又转了个方向。眼前的景况,让她吓得几乎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