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紧缩了一下。

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侧脸,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舔着干涩的唇,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说道。

「我看过一部分,你写的绢书了。」她问得很直接、很清楚,不再掩饰。「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写这些文章。」

他笔微微一停,淡淡说了一句。

「韩良那家伙,多事。」

然后,他又继续行书,像是没听到,她刚刚的问题。

沉香将双手捏握得更紧,不肯放任他的沉默,执意就是要追问。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写的明明是治国大策,为什么做的却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对于她的指责,他神色自若,泰然如常,笔也依旧没停。

「你写着治国之策,想着要国泰民安,想着要富国强民。但是,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救景城的人,却偏要屠城,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为什么你想的,和做的,是背道而驰的两回事?为什么?!」

他还在写,没有停。

「那些人,那些出城的人,他们没有染病,他们可以活下来!他们有权利活下来!」

他一直写,慢慢写。

写着落河县的溪、写着落河县的路,写着该如何扩建,落河县水深浪高的岩港,甚至写到,该如何兴建堤防……

终于,她再受不了,他的处之泰然,忍不住伸手,用力拉住那只,先前撕碎她的衣裳、恣意摆弄她,现在则在提笔,不停写字的宽厚大手。

「关靖,别写了!」

因为她的激烈阻拦,毛笔终于停下来了。

慢慢的,关靖回过头来,看着她的双眼,自嘲的扬起嘴角。「不是中堂大人吗?原来,我现在是关靖了?」

这个男人,连讽刺人,也很专精。

沉香微微一僵,靠着气愤,以及倔强的本性,笔直的回瞪着,他那双深邃的双眼,就是要问。

「你明明就知道,就算是再大的疫情,也一定会有幸存者,为什么还要决定屠城?!」

关靖瞧着,苍白秀丽的她。

幽暗的视线,望着她狼狈的模样,从她眼下的黑影,慢条斯理的看到,她赤裸着,沾了尘沙的双足。

他把她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直到他的视线,重新看上她恼怒的容颜,对上她乌黑,但是透着伤痛的双眸。

会痛,很好。

他稍微的、稍微的满意了。

因为如此,他才肯开口,给她答案。

「就是因为,会有幸存者,我才要屠城。」

沉香愣住了,怎么样也没想到,会听到他这么回答。

「什么意思?」

「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有接触,就有传染的可能。你一定也知道,一旦疫情扩大,会死更多人。」

她脸色刷白,还要辩驳。「那只是可能……」

「我,不让可能发生。」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百年前那场寒疾,夺走几十万人的性命,百年过去,没有任何医家找出医治办法。景城,年前统计,人口是两千三百四十四户,六千七百九十三人。」他记得清清楚楚。「用这些人命,阻止寒疾扩散,我觉得很划算!」

这,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

她颤抖着,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沉香的脸色,近乎死白。

「八千七百九十三,和几十万,这个决定并不难。」

「那……是人啊……不是畜牲……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他缓缓说出口的话,看来轻松,其实是那么沉重。

难以想象,那个决定,会有多么艰难。

换了任何一个人,肯定都会有所犹豫,他却在那个当下,立刻就作了判断,连张长沙的命也不留。

更让沉香连神魂都要颤抖的,是当她看着他,听见他说这句话时,忽然清楚从他眼中看见,那对他来说,其实一样的难。

可是,他还是做了。

没错,要在六千七百九十三,和几十万的人命之中作出选择,其实并不难。

可是,真的要办到、要挥下那一刀,放眼这个世上,能有多少人,有那份胆量?又有多少人,真的敢进行得彻彻底底?

「为什么?」

她不禁要问。

他是为了什么,甘心要背负,那六千多条的人命?他是为了什么,宁可背尽骂名,也要做出这么惨绝人寰的暴行?

只是,话问出了口,她就看见,他的眸光转浓了。

那是一个清楚的警告。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想追问了。

他在无言的警告她。

后颈的寒毛,一根根竖起。她本能的想逃避。

胆敢使用「妇人心」之毒的她,竟在这个时候,心中会浮现逃避的念头?!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是,她真的迟疑了。

她敢吗?

她能吗?

如果他的背后真有原因,她听了之后,还够承受吗?

这竟然,会比下定决心复仇,还要艰难,她原本还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比她决心复仇的行为,更困难的决定了。

但是,关靖证明给她看了,的确是有。

相较之下,他远远胜了她。

所以,她还在迟疑。

是不是就算了,当作梦一场,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恨他就好?

如果,一直一直的,只要怪罪于他,一切都会轻松简单得多,她何必蹚这浑水?何必问得更多,跟他一起踏入血池地狱?

再重要的原因,都不能改变,他杀人如麻的事实。

换作是一般的女人,肯定就不会再问了。但是,偏偏,她能来到他身边,就是因为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是沉香。

她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想……她想……了解这个男人……

终于,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想统一南北两国吗?北国因为寒疾自取灭亡,这不是刚好,遂了你的心意?」

她问出口了。这么可怕的事情,竟会从她的口中问出,这比吞下穿肠剧痛的药物,还要撼动心魂。

可是,关靖的回答,却更教她骇然。

「不,那只会拖着南国,一并跟着陪葬。」

「我不懂。」事到如今,她是非要问清楚了。「我要知道更多。」

他的眼里,有光芒一闪而逝。

「这场寒疾要是扩散,北国势必更衰败。」他详细的说着,注意她都听进了每一句话。「这世上,不只是南北两国而已。」

接着,他抽出桌案下,铺在素绢下的长轴,在桌上摊了开来。

沉香倾上前去看。

那是一卷羊皮,上头绘着一幅陌生的地图。图上,有山有海有湖,有草原,有溪流。

然后,她看见了,在图的中央,有一块小小的地方,被标着一字南,一字北。

这,是地图。

而且,是她前所未见的大地图。

她不敢相信。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从小小的梦中醒来,惊见世界之大,难以想象。

那块小如巴掌的地方,被一条溪水,分为南北,那条溪旁,还标注了如蚂蚁般的三个小字。

沈星江。

她震惊的抬头,愣愣看着他。

「不……」

怎么……怎么……会这么小?

「是。」

关靖牵扯嘴角,淡淡的说道:「那是沈星江,南北两国加起来,就只有这么大。」他的声音,在厅堂内回荡着。「南北两国的人,除了少数商旅外,都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更不知海外列强,全都在等待,吞吃南北两国的时机。」

她骇然不已,溃坐回自己的脚跟上,只觉得心跳得好快。

好可怕。

好惊人。

但是,她无法不去听,更无法阻止他往下说。

「据我所知,目前海外列强在凤城里的间谍,就超过一百人,南北两地加起来,破千都有可能。」关靖注视着,她愈来愈苍白的脸色,怀疑她会不会昏厥过去。

不,应该不会。

她是沉香。他的沉香。

「北国一垮,不出三年,便会有多国来攻,运气好的话,少则三、五国,运气不好,多则十几国。」所以,他清清楚楚的告诉她。「到时候,南北两国,都会成为海外列强争食的嘴边肉,战争还能少吗?到时候死的人,何止数十万?受害的人,更不可能只有两、三代。」

惨况,将难以想象。

更惨的是,只有他跟极少数的人,预见了这个未来。

听见关靖的话语,沉香忍不住脱口而出。

「就算开战,我们不一定会输……」

「一定会。」

他的沉香呵,这么聪明,却也陷入自欺欺人的本能。

关靖残忍的,打破她的妄想,近乎殷勤的告诉她。

「百年争战,劳民伤财,当海外列强,无论文武,都在不断往前迈进的时候,只有我们还在自相残杀。现在,只是因为隔着高山、隔着大海,所以这些豺狼虎豹还没有攻来,但是,我的人已来报——」

他的手指,移向海之外的另两处大陆,落在三个国家上,各敲了一下。

「这三国,已经在兴建军船,要是其中一国有了动作,其它列强势必不会甘心落后。」

他看着她,话语无情。

「没有时间了,我不能让疫情扩散。」

她说不出话来,震慑不已。

缓慢的,关靖收回视线,重新卷起地图。

「南北两国,都不能垮,只能统一,只要能强盛起来,我不在乎要背负多少人命。我做我该做的事,担我该担的,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沉香听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想到,现实会是这样的……这样的……

早知道,就不该问。

但是,她跨过了那条界线。

关靖告诉她。

「这,就是我。」

他将地图放回案下,朝她勾起嘴角,狰狞的一笑,狠似癫狂的那夜。

「你要杀我,就要趁早,因为,要是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我绝对绝对绝对——」他重复了好几次,表达他的决心。

每个字,都像是迎面而来的强烈撞击。

她听见他说——

「我还是会再屠城!」

第十四章

沉香不知道,那晚她是怎么回到寝居的。

只知道,她没有梳洗、没有更衣,只是褪去外袍,仅仅穿着贴身的单衣,就躺上睡榻,蜷在软褥上头,甚至没有盖上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

梦。

不放过她。

而且,比昔日更可怕。

梦境里,是景城百姓们,不甘的痛苦呼喊。还有,他取长弓、点火箭,朝着景城射出第一支箭的姿态,与他映着漫天红雪,从容说着,景城的城名从何而来,四季又有不同之美的模样。

恶梦,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煎熬的醒来,又煎熬的睡去。

然后,更煎熬的醒来,更煎熬的睡去。

即使是在梦中,她也反复问着自己,一个同样的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

她该杀了他吗?

每次自问都没有答案,每次自问后,她又跌入更惨烈的恶梦中,看见关靖预言的未来,那熊熊的战火,烧红天际,不论是南国、北国,都遭到外敌连手摧残,异国的军队奸淫掳掠、烧杀搜括,无所不为……

浑浑噩噩的,她在睡榻上辗转,不知过了几天几夜,因为惊惧而高烧不退。

他所预言的惨况,在她梦中出现。

她胡乱的呐喊着、尖叫着,在恶梦中颤抖,恍惚之中,又感觉到有熟悉的宽阔胸膛,紧紧拥着她,抚在泪痕上的指,那么温柔、那么不舍。

可是,当她高烧退去,真正清醒的时候,睡榻上却只有她自己。

梦中的依靠,是她更错乱的梦中之梦吗?

还是,他真的来探望过,真的曾珍惜的,将她因为高烧,所引发的透骨恶寒,而颤抖的身子拥在怀中?

这些,一如她的自问,都没有答案。

透过窗棂看去,太阳又露脸了。

但是,真正唤醒她的,是那从屋外传来叮叮咚咚、淙淙不断的水声。她撑起虚弱的身子,茫然的走下了睡榻,用手推开门窗。

屋外天际,久违的蓝天再现,晴空万里,金阳高悬。

屋檐上因为严寒,冻出的冰柱,在日光下缓缓消融,一滴一滴的滴着水,在廊旁的沟里汇聚,流向更低的地方。

天,放晴了。

但是,景城的人呢?

滚烫的泪,滑落她冰冷的双颊。

沉香的心里,其实很清楚,雪融只是短暂的现象。百年的雪灾,造成太大的伤害,就算冬季过去了,春寒料峭,天候只会更冷,真正回暖还要等上许久,而寒疾是愈冷愈严重。

是的。

关靖说的没错,一旦感染蔓延,病死的人数,会远远超过景城人口的总数。

所以,他不可能等待,也不能冒险。

他斩草除根,断了寒疾扩散的可能性。

景城,永远等不到春天了。

她的泪水,无法融解厚厚的积雪,更无法让气候变暖,暖到寒疾因热而逐渐消失,让那染了寒疾,也能幸存的三成人数,活到春暖花开,再见桃花绽放。

泪水,无声滴落。

她的泪水,只能濡湿她自己的脸。

 

一个多月之后,雪灾终于缓解。

当灾情被控制住,确定道路通畅、各城食粮,还有春耕的种粮都储备足够后,关靖才带着大军,再次开拔,浩浩荡荡的返回凤城。

她也跟随大军,回到凤城。

而且,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她又被安排回到关府,住回她离开之前,就住进的那间,属于关靖的院落,孤单的待在那儿。

关靖没有回房。一如先前,婢女所说的,他留宿书房的日子,从往日到如今,都远比回院落来得多许多。

这些日子以来,她日日夜夜都在挣扎,是否该杀了关靖,但是,却从来无法有个答案。

要是她杀了他,还有谁能阻止,即将来到的动乱、列强来犯?

这一回,战争会维持多久?

五年?

十年?

或是,再一个百年?

南国高官,哪一个人在乎,百姓们的死活、国力的强弱?她在侍卫的护送下,搭乘马车入城的时候,还看见城墙上,被镶上了金、包上了银,更全部包裹着昂贵的红色丝绸,准备庆贺二十几天后,皇上的生辰。

过年、元宵、贺诞,无数的节日。

放烟花、喝春酒、吃元宵,邀请年过八十的老翁,大摆千叟宴,各种可以节省银两,却要花钱如流水的花样。

凤城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耽于逸乐、夜夜笙歌,重温纸醉金迷的舒服日子。

南方运来的丝绸,茶叶、瓷器,以及各式各样的美味珍馐、奇珍异宝,所有节省之令实行时,许多年都不曾在凤城里出现的奢侈品,关靖才离开多少日子,全都再现踪影,还大剌剌在华丽的店铺里贩卖。

短短的奢华,浪费先前多久的储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纵情多么快乐,人人都心花怒放、享乐得欲罢不能,反倒更显得,处处提命节省的那个人,是多么的煞风景。

关靖,就是偏要当那个角色。

这个男人,可以杀吗?

她真的胆敢背负,杀他的后果,赌他的预言,是不是真会成真?

但是,要是不杀他……可以不杀吗?

可以吗?

沉香不知所措,惶惶难安,看不见关靖的时候,她想着这个问题;看得见关靖的时候,她更无法忘了这个问题。

回到凤城之后,韩良还让人,在大厅的垂帘后,为她摆放了一个位子,让她亲耳去听、去看,关靖的所作所为。

先前,复仇占领她的身心,现在她真正认真的,听见、看见他在做的事情,心中的骇然更深了。

每日醒来,他就在写着,那些治国大策。关府门外,又见大排长龙,百官再次登门,文臣武将没有一个敢缺席,累积下来待办的事,堆得像山一样高。

「中堂大人,沪城海水倒灌,泛滥成灾。」

「派人疏导洪水,邻近几城的河道,同时一起修筑,还有,追究修筑堤防的官员失职之罪。」

「中堂大人,皇上想要广纳美女,甄选嫔妃。」

「不行。」

「但是,大人,皇上心意已决。」

「我明日进宫,会劝阻皇上。」

「大人,沈星江出海口处,两岸港口的城镇,蓝图已经绘制完毕。」

「呈上来。」

「是。」

「退回去重绘,两个港口,一个进、一个出,告诉绘制蓝图者,规模要再扩大五倍。另外,加强两港航运,开始构想,该如何建造跨江大桥。」

「沈星江出海口处,宽阔难见彼岸,要建造跨江大桥,恐怕难以达成。」

「不须建在出海口处。」

「请问大人,那该建造在何处?」

「汉阳的龟山,与武昌蛇山,最是适宜修筑大桥。先将南北两岸,通往汉阳与武昌的官道拓宽十倍,等到大桥修筑完毕,就能靠这两处来通运。」

「是。」

旱灾、水灾、饥荒、疫病,眼前的难关。

蓄水、防洪、建港、造桥,将来的建设。

都由关靖指挥监督。

越州的刀剑、吴州的战甲、武曲的铁弓、库库诺尔的汗血宝马,军队所需的兵器与马匹。

毫州的药物、夹江的纸张、会昌的藤器、芜州的鱼米,百姓所吃穿使用的各种物资与粮食。

关靖对这些的了解、注意,比他自己吃进嘴里的食物、穿在身上的衣裳,更为的讲究且计较。

虽然,她早就知道,整个南国,其实都是他在治理的。但是,现在她更清楚,南国需要他,北国也不能没有他。

我做我该做的事,担我该担的。

所以,他才对景城射了第一箭。

她逐渐看清了。

仙选择走的,是一条最难走的路。

为了救人,他选择先杀人;为了挽救更多的生命,他选择让自己先变成恶鬼。为了救国,他选择先开战;为了拯救两国的将来,他选择在现在被人畏惧、被人厌恶。

在大厅的垂帘后,她惊愕的坐了几日,听着、看着,他帘外的身影、声音,穿帘而来,一次次震撼她。她注意到了,他的笔永不停歇。

几日之后,韩良又来找她,一样面无表情,淡然的开口问道:「你还想杀主公吗?」

她抬起了头,双眸里困惑更深,坦白承认。「我不知道。」

「那么,你就在这里,再多听几日。」韩良也不催促。「你想坐多久、听多少,都行,直到你下定决心后,再告诉我就好了。」

「现在,我只想做一件事,」她第一次,开口求韩良。「这件事情,必须请你帮我。」

「什么事?」

「我要看绢书。」她缓缓的说出口。

韩良神情没变。

「你想看哪些?」

她轻轻回答。

「全部。」

 

那些绢书的分量,超乎她想象的多。

长达三个多月的时间,她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读着,等到看完所有绢书,她才惊觉窗外已经是荼蘼凋谢,满窗绿意盈盈的夏季了。

都说开到荼蘼花事了,但是,关于那一朵,曾被关靖珍宠娇养,被天下人指证历历的传说,他因而血洗北国,甚至毁谤与之乱伦,连带背负骂名的幽兰,沉香在看完绢书之后,才知道关于那女子的事,并未终了。

妥善收妥绢书后,她冲动的往书房跑去,奔跑得很快,没有意识到,自己收拾绢书的方式,已经跟韩良一样慎重珍视。

她跑到书房外,推开木门,笔直的来到关靖面前,再也忍不住,盘桓在心中的疑惑,开口直接就问。

「当年,你并不是为了幽兰才开战?」

游走素绢上的笔,难得的稍微停顿,他抬起头来,看着气喘吁吁的她,只是微微的、微微勾起嘴角,黑瞳中闪过,罕见的眸光。

那是他极为欣赏某个人、某件事、某句话、某个答案时,才会有的眼神。

瞬间,沉香抽了一口气,双腿一软,滑坐在地上。

「你不是为了幽兰开战的。」她喃喃说着,从他的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出了,这件不论南国、北国,人人都信以为真、言之凿凿,实际上却是被误导,整桩事的真相。

她的判断没有错。

胸怀如此大志的男人,就算再疼爱、再不舍妹妹的死,也不会因此而乱了大计,更别说是因此开战了。

就算,他因为妹妹的死,有多么痛苦,最初的癫狂可能是真,但是以他的深谋远虑、机关算尽,之后的表现,就绝对是作戏,为的就是误导所有人,掩盖他真正的目的。

坐在桌案前的他,若无其事的,微微侧着头,手中的笔又写了起来。

「你……你……」她连声音都哑了。

「嗯?」

他连头也不抬。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的身子颤抖,在夏日也觉得冷。

「报仇雪恨,只是借口。」关靖耸了耸肩,平淡的回答,「幽兰的死,刚好给了我一个借口,可以进行我筹划多年的计划,让南国将士们同仇敌忾,正式向北国开战后,因此士气旺盛。」

他,为了战胜,不择手段。

沉香清楚的记得,当年,关靖穿的是白衣银甲。

人人都知道,他是在吊祭妹妹的死,南军还打着「报仇雪恨」的旗帜,所过之处攻无不胜、战无不克,北国人只要看见那旗帜,就要惊恐奔逃……

这一切,竟都是为了鼓舞士气。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咒骂你的吗?」她连唇瓣都在颤抖。

他微笑。

「我不在乎。」

「那幽兰呢?」她忿忿质问。「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又是怎么咒骂幽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