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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他答。
室内顿时一片叹息。
鬼使神差的,她再次抬头看他。
岳芪洋的脸部轮廓在无影灯的笼罩下更显清冷,整张脸只剩下鼻根与一双眼睛留在外头。隔着半米宽的手术台,她发现他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其实挺特别,比一般人略细长,睫毛较短,却有着特别深但不宽的双眼皮。她想起来,貌似这种属于传统型日系美男眼。
蓦地,岳芪洋与她四目相对。
随后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吸!”
剖腹探查术变成了直肠癌Miles根治术加末端回肠造口术,手术时间也随之延长。
术程过半,缺乏锻炼的黎糯同学脚开始发酸。
她甚至听到了麻醉师打了不大不小一个哈欠,但身边的一助和对侧的岳芪洋仍全神贯注地手术中。
“荷包钳。”
“荷包缝合针。”
“扩肛。”
“吻合器。”
“蘑菇(吻合器组件)。”
“缝合器。”
“止血。”

岳芪洋话很少,主刀的惜字如金使得整个手术室没人敢大声交谈。
但他的速度够快,当机立断,环环相扣,条理清晰。
最后翻看一遍腹腔,准备化疗。
“顺铂。”
“冲洗。”
一助拿过了黎糯手里的吸引器,熟练地吸引腹腔液体。
接着逐层关腹,缝合,造瘘。
果然,从第一刀,到最后一针,甚至是最后的创口消毒,都是他亲自完成的。
黎糯目睹敏捷熟练的手将患者原本不堪的腹腔重又整理干净并去除病根,钦佩的同时,莫名地生出一种不可思议:这样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居然是自己老公。
她突然明白了众多小女生仰慕他的原因。冷漠寡言、不近人情、拒人千里的“煞神”,他的魅力,都在手术台上。
病人被送去了苏醒室,主刀和一助也随即离开,黎糯还在慢吞吞地脱手术衣。
器械护士边收拾着东西边问她:“同学,你该不会是刚下临床吧?”
“是,第一天。”她答,“现在算第二天了。”
“怪不得,”洗手护士送完标本,进来参与到她们的话题中,“好久没见冷医生如此勃然大怒。”
“是吗?”她讪讪而笑。
“开始还以为他是加了一天的刀比较郁闷,或是一助身体不佳扰乱了他的步伐,后来想想,也只能是因为你太白纸。”器械护士说,“你不知道,他刚刚说‘手术刀’的时候我都快吓哭了。”
“为什么?”她不解。
“我跟你讲,你们洋气的冷医生可是美帝一手培养出来的,开刀从来不甩中文,也只有我们几个常驻16房的护士和麻醉师才听得懂他的需求。”护士姐姐解释道,“他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全中文,那就是心情不好,非常不好,比如刚才…”
连麻醉师都来参合一脚,“你懂的,他心情不好我们就连个屁都不敢放。”
“所以你若下次要转外三的话,务必学好无菌观念和英语术语以防跟到他那组,否则害人害己。”护士姐姐提出中肯意见。
黎糯乖乖点头,然后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回到急诊。
她的带教张老师同样也没有下班,伺候了一晚上钢丝君。
那位患者的化验和影像报告出来后,随即被接去了手术室。事后听脑外的医生说,接上去的途中病人即因颅内出血陷入昏迷,所幸没伤及重要部分,人是救了回来,接下来就看是否能渡过危险期了。
因为脑外观察室爆满,患者被安置在了EICU,仍旧由张老师负责。
见黎糯下了台,张老师笑眯眯地摸出一罐咖啡,递给她:“辛苦辛苦。”
她正口干舌燥,谢过后便豪饮起来。
“我刚接受完外三毛毛的问责,说我支援上台的那个长得像袁湘琴的女生成功激怒了他们的岳主任,说的就是你吧?”张老师问。毛毛应该是方才那位一助。
黎糯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
她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心下由衷感叹:袁湘琴?书读得多就是不一样啊,说她长得笨都能婉转成这样…
外急诊的值班室正对着停靠救护车的坡道,是收听救护车音效和旁观救护车光效的最佳席位。黎糯不得不怀疑这地理位置就是为了不让医生睡觉而故意选取的。没办法,自己竟然忘带了寝室钥匙,只得睡在这里。
她有些认床,两小时内从数绵羊默默变成了数救护车,顺便把送病人来的出租车私家车也一并数了进去。
在数完了三十一辆车后,她依旧睡意全无。手表显示六点过五分,算了,她想,还是回寝室敲醒室友吧。
结果白大褂一脱,才悲剧地发现自己下台的时候估计神志略恍惚,导致连手术室的衣服都没换就直接下了楼。好吧,还得再去C24报道一回。
在更衣室匆匆换完衣服,她又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的乐扣乐扣落在了休息室…
男女手术更衣室的尽头通向同一个休息室,外面一大间是一般休息室,里面一小间是主任教授休息室,两间屋子由玻璃相隔。
六点多的光景,这里没有人。
她正拿了水杯欲往回走,眼梢一瞥,看见里间的休息室里竟然有人。
岳芪洋,他坐着,在睡觉。

上卷--12

冬天的六点,天空仍然黑沉沉,休息室只亮着外间的一盏日光灯,暖气也没有开足。
岳芪洋全身笼罩在灰暗中,头倚墙而睡。
黎糯不由地望向外间白板上的手术安排表。
因为昨天是元旦,非手术日,所以板上冷冷清清,仅有零星几台急诊手术,除了外三。外三的后面用黑色油笔写着:前组加台:8A-11A Dixon;1P-5P Miles;6P-9P 造口回纳×2。又用蓝笔龙飞凤舞地添上:10P- Ileus剖腹探查(E)。
整整一天的手术。
她轻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隔断玻璃边观察了睡梦中的他片刻。
他依旧一身绿色手术室短袖,身上盖着块眼熟无比的白色毯子——又是一附院的防暑降温物品。头向白墙侧着,由亮处望向暗处,他的鼻梁在脸上投下高挺的阴影。两手均露在外头,一只随意下垂,另一只捏着一个易拉罐。
是他家整箱整箱进货的强化型红牛。
面前的这个人全神贯注地站了十五个小时,而站十五个小时的又何止今天。想到这儿,黎糯不禁心生一份动容。
她刚准备悄然离去,忽然瞥到他手里的红牛罐子越来越歪,即将翻到地上。
本能地推开玻璃门,抓住已然离手的罐子。
却不经意间握住了他的手。
黎糯一愣,将这个动作保持了几秒。抬眸,与立即醒转过来的岳芪洋四目相接。
黑暗中的两双眼睛,大眼瞪着小眼。刚睡醒的那双,戴着眼镜,但异常清亮,毫无波澜地直直望向打扰他睡眠的罪魁祸首。而一直醒着的那双,圆圆睁着,却迷糊朦胧,犹如刚睡醒一般。唯一相同的,就是两者俱红血丝满布。
岳芪洋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五秒钟,抽了手,又侧头睡去。
这下她尴尬了,以一百米冲刺速度逃出了更衣室,逃出C楼,逃回寝室。
同寝室的神内科研究生姐姐端着脸盆一开门便与气喘吁吁的黎糯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了?”她惊异地看着黎糯拿着罐红牛不停颤抖着的手,问:“Static tremor?搓泥丸?PD?要去做个EEG么?”
黎糯被她的连贯神内思维呛到,边喘边答:“额…受了惊吓罢了。”
姐姐了然地“哦”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学妹,挺住啊!你才干了一天就这样了,那干个半年岂不是得切腹自尽?”
她咧嘴笑笑,扔了罐子,爬上床四仰八叉地卧倒。
闭上双眼,救护车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但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满满的那只手。
第一次近距离看那只手,是在医英的第五次课,它把她敲起来读单词。她那时的感觉,约莫只是害怕,没有细看。
第二次,是在他们登记结婚那天,它握着笔飞速填写个人资料。她那一刻在思索,一个男人的手怎么可以白得没天理,比她的都白。
这一次,她触摸到了它,才发现它在每天无数次洗刷消毒的洗礼下,变得粗粗糙糙,乃至裂纹悄生。
她不是手控,但谁都喜欢细皮嫩肉。可当她触到那只并不美丽的手时,不知怎的,却突然有种心动的感觉。
黎糯迟疑了会儿,在枕头旁摸到手机,发短信给樊师伦求助。
“因为一台手术而喜欢上主刀,你觉得可能吗?”
樊师伦迅速回复:“可能,就像我看了一场话剧而喜欢上我女朋友一样。”
“不会吧!!!”她尖叫着坐起身,成功惊醒了全寝室…
待黎糯八卦完樊师伦同学的最新恋情,太阳已晒到屁股。
幸好上完早中班的第二天是天经地义的休息日,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倒下闷头大睡,直到几小时后被孳孳不息的手机震动声吵醒。
模模糊糊地接通,“喂?”
“糯米你在哪儿?”是岳归洋。
“一附院的寝室。”她哑着声音答。
“马上到急诊来。”
“啊?”她莫名,“我休息啊今天。”
“爷爷心梗了,现在人在急诊。”
“什么?!”
她彻底清醒,从上铺飞下来,连滚带爬回到门急诊大楼。
岳老躺在急诊内科抢救室1床,旁边里三圈外三圈立着急诊内科的医生、心内科的医生和院领导。她在最外围看到了盛青阳,忙一把拖过他问:“抢1什么情况?”
“绿色通道送来的广泛前壁心梗,好像是位名医…” 盛青阳见横里冲出来一个便服的黎糯,大吃一惊。
她抢过他手里的心电图,一看,的确V1到V6导联的ST段都抬高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拼命扒开人群挤到最里面,而抢1床边已站着便服的岳归洋、白大褂的岳苓洋和披着外出衣内里仍然一身绿的岳芪洋。
茯苓最先看到了她,对两个哥哥说:“糯米来了。”
“爷爷怎么样了?”她问当归。
当归指指心电监护的屏幕,所幸生命体征尚平稳。
岳老见她到来,稍稍抬起补着液的手,示意她走近。
“怎么会这样…”黎糯轻轻摩挲岳老的手,脑海中不住闪现这近二十年来老人家像亲孙女般待她的点点滴滴,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一个熟悉的笑容,岳老说:“黎糯啊,看来你临床锻炼得还不够。你看看他们…”
相比她的兵荒马乱,岳家那三位临床老将虽神情凝重,但显然淡定得多。
人群中走来一位心内科医生,交代岳老:“岳老先生,那么我们马上去做PCI了,我们的大主任已经在导管室等候。您放心,我们医院的心内科是全上海最好的,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所以肯定不会有问题。”
“请问哪位是直系家属?签一下手术同意书。”他问。
岳归洋答道:“我父母在欧洲旅游,小伯伯小伯母都在外省开会,同意书就由我们三个孙辈签好了。”
“可以。哪位?”
“黄芪,”岳老开口,“你签。”
岳芪洋一愣,看了一眼岳归洋,得到首肯后,接过了同意书。
“岳主任,风险和并发症什么的相信你非常了解。那支架…”
“全进口,药物涂层。”他果断回答,同时签完了所有名字。
他们四个人护送岳老的平车去往胸心大楼即B楼的导管室。
狭窄的平车上上下下放置了急救与监护两用的除颤仪、抢救箱、输液架和氧气枕头。岳老瞅着这些装备,默默摇头:“给别人看了大半辈子的病,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
“爷爷你别说话。”岳归洋叮嘱道。
“对了,还要谢谢你呢当归,”岳老恍若未闻,“要不是你今天休息在家,要不是你给我塞了一大把阿司匹林和波立维,估计现在我已经去找老二他们了…”
岳苓洋急了,“爷爷你能别使劲别说话了吗?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
“好,好。”病人终于乖乖地闭上嘴。
2号导管室门口候着一附院心内科的大主任,也是中国心血管内科的权威之一,以及方才让他们签同意书的那位医生。
一见岳老送到,大主任忙上前安抚他:“老岳啊,放宽心,我帮你做,没事的。”
“是啊,兄弟,事到如今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呢?”岳老无奈笑道。
“两位岳主任要旁观么?”另一位医生问岳芪洋和岳归洋。
“要!”征求的是两个人的意见,结果四个人异口同声回答。
提问者有些无措,岳老替他安排道:“茯苓,你今天值班吧?不能脱岗,快回去。黄芪和黎糯,岳家续香火的任务在你们肩上,不准吃辐射,不许踏进导管室半步。”
于是,最后只有岳归洋穿上铅衣入内陪同,岳苓洋回岗,而黎糯和岳芪洋则面对面坐在门口等候。
等候的时间总显得异常漫长。
黎糯越是想镇定,越是不安,越是不断回忆岳老的好,泪珠就越是控制不住地滚落。
掉一颗,抹一把,抹一把,再掉一颗,手忙脚乱。
眼前突然从天而降一包医用纱布。
她抬头,岳芪洋站在自己面前,背着光,身躯挡住了自窗口|射进的午后阳光。
“你是家属,更是医生,别忘了医生最基本的素养:Aequanimitas。”
不知是被他冰冷的气质冻到,还是受他强大到叫人安心的气场感染,她的心情瞬间舒缓了许多,楞楞地点点头,有些惊讶地接过纱布。
他做了个“擦”的动作,又坐回对侧座椅上。
瞧着这极富外科特色的“手帕”,黎糯忽然很想笑,最终没忍住,盈盈地向对面的人说了声:“谢谢。”
岳老当晚住进了CCU,由飞机赶回来的小儿媳和岳家保姆陪着。
黎糯晚上八点左右离开了病房,方一踏出胸心大楼,就接到了岳苓洋的电话,然后二十分钟后晃着碗麻辣烫又出现在了内科大楼A楼11病区血液科医生办公室。
“送一收一,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太谢谢你了!”茯苓见到黎糯像见到救命稻草般扑了上来。
黎糯看看尚空着一半的首程,问她:“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我上头就直接二班了。二班么,你懂的,像黄芪这种常蹲办公室自己码病史的二班简直比三条腿的蛤蟆都稀少,一般二班外科的只管开刀、内科的只有紧急情况才现身。”持职业医师证书的基地医生是苦逼一线的新生主力军,茯苓泪崩。
“爷爷现在没事了吧?”边舀起半块日本豆腐,边问她。
“嗯,装了三个支架,现在精神不错。”她说。
茯苓忽的凑近,小声问:“嫂嫂,你跟我哥没问题吧?”
“额…”姐姐你的话题也太跳跃了。
“我听说这科有个副主任跟黄芪走得挺近。”
“男的?”
“…女的。”茯苓抹汗,“男的就没必要提醒你了。”
“叫田佳酿,你听说过没?”
田佳酿?不是一附院三块门面中唯一的女将么?
黎糯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笑道:“不急,反正我下个月就来这里,到时容我慢慢查。”

上卷--13

她没想到仅仅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又看到了这个名字。
在一附院职工食堂的楼梯转角,有一面由四块白板拼成的巨大告知牌,又被分为五栏,分别张贴医务部、护理部、医技部、各科研所以及后勤等部门的通知。黎糯觉得想出把板竖在此处的人真心缺德,因为众所周知,食堂是每日本院职工流动人数最多之地,可轻而易举的起到“丑事传万里”的效果。
当然,立板的初衷也许更倾向于宣扬“好事”,例如今天张贴出的《20XX年度C大医学院新聘副教授公示名单》。
下面第一行就写着:
姓名:田佳酿;性别:女;年龄:35岁;学习经历:C大医学院临床医学学士,约翰霍普金斯大学MPH及医疗管理MBA,公共卫生Ph.D;现任职务:C大医学院一附院血液内科副主任医师。
而接着又紧跟着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姓名:李务傥;性别:男;年龄:34岁;学习经历:C大医学院临床医学学士,宾夕法尼亚大学生物医学硕士,生物医学Ph.D;现任职务:C大医学院一附院心血管内科副主任医师。
围观者对这张名单议论纷纷。
“田姑娘不愧是‘标书女王’,升得够快。”
“那是,人家去年又中了俩国家自然基金,你没看血液科现在市级以下的课题都懒得申请了么?这中标率,啧啧,不升才怪!”
“风流哥也势头不弱嘛!”
“说明跟对人的重要性,更何况还是竞争惨烈的胸心楼,不过胸心内外仍旧占了名单的半壁江山。”
“今年各大普外怎么如此萎靡?”
“是啊!连岳芪洋的名字都没见着。”
“就是就是,我们都以为他稳上副高。”
“他后台应该很强硬啊,业务水平又一流,科研也不差。”
“岳芪洋毕竟还年轻了几岁,再加上连支边支灾的活儿也没出过。”
“估计是大普外又加了病区,手术量翻了翻,没空科研了。”
“换作我是冷医生绝对憋出抑郁症,手术加台也开不完,还有压死人的课题,升不上还带不了学生供使唤。”
“难道不是因为他投诉率太高了?”
人群中忽然“哄”的一下笑开。
黎糯站在其中,却生出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她扭身下楼,心头竟然泛起一丝不爽,为了从天亮站到天亮、边灌红牛边含麝香保心丸还得加台、永远没有休息的他。
岳老从CCU转至特需病房十天后,在举家陪同下康复出院。
出院前,他坐在特需病房的真皮沙发上对众位子孙感慨:“我,这次侥幸逃过一劫,愈加想珍惜天伦之乐。所以你们,最近这段日子天天晚上到岳家花园报道,再晚也得来。”
偏偏还祸不单行。教办老师同一天宣布道:“为夯实我班同学理论基础,故恢复周考制度,于每周五下午进行。考试分三场,内容主要为临床问诊、体格检查和内外妇儿理论考,皆为双语。”
黎糯同学泪如雨下…
她的生活陷入了早中班——去岳家——复习——中夜班的死循环。
昨天的中夜班成了诡异的“胸心外科专场”,TAAD、Boerhaave综合症、外伤性血气胸扎堆前来,以至于最后主管病房的一班不得不场外求援,拉自己科室的博士半夜来顶班,自己则和二班、备班、二备全上了手术台。
黎糯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再次被支援到C24,随后整整照了十个小时的无影灯,下台时差点五体投地。
出休后回寝室,来不及睡觉,泡了两杯黑咖啡复习备考,结果越喝越困,耷拉在书本上流了一页的咖啡色哈喇子。
等她醒来,夜色正浓,一看手机,已过七点。
她猛地跳起来,抓了外套就往医院门口的车站冲。
上海的七点,适逢大堵,千里车队,红灯万里,公交车遥不见影。她盘算着能否打到车,边往路口方向走。
身旁忽然有辆轿车冲着她鸣笛,她瞥了一眼,没留意。待她站定,车行驶至她面前,又按了一下喇叭。
黎糯纳闷,绕到车身之后,继续伸手拦出租。
轿车执拗地又倒回她面前,继而摇下车窗。
居然是岳芪洋!
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有些不太真切,有些小鹿乱撞。
偷偷瞄一眼双臂环抱于胸前等着红灯的那个人,有诸多疑问想请教,却不敢开口。
比如,请问您的车什么时候变成了黑色帕萨特?
又比如,请问您今天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因此才搭理我?
还有,您能不能开一下您的尊口?
方才他摇下车窗露出一个侧脸,黎糯惊异地看他,还没开口问是可以搭车的意思吗,他便沉默地又将车窗摇了上去。
只是轿车半晌没有开动,所以她才厚着脸皮蹭上了车。
黎糯听岳归洋说过,半数的医生有“下班沉默症”,她不知道这是否能套用在岳芪洋的头上。
岳老见他们一同前来,非常欣喜。由于岳家大多数人晚餐已用过,爷爷特意嘱咐保姆再烧些馄饨让他俩垫垫饥。
他们面对面坐在厨房内小方桌的两侧,第一次单独两个人用餐。
可惜没等她咽下几口,岳芪洋早就把一碗馄饨连汤带水都倒下了肚。这不禁让她想起了手术室过餐食堂里那些站着吞饭的汉子们,默默加快了自己的饭速。
其实他们也没在岳家逗留多久,大家毕竟都是忙人。而岳老也不强求他们留宿,老人家只想看到子孙们每天出现在他面前,哪怕一秒钟,足矣。
以为黎糯和岳芪洋同住的岳老目送他们上车、系保险带、驶出岳家大门。
可是老天啊,她真的很想跳车而逃!
因为他又换回了那辆骚包跑车…
岳芪洋出身名医世家,家财万贯,却秉承着知识分子家庭的低调为人,不喜张狂,不爱露富。跑车是岳老赠给他的完成外科医生专科培训的奖励,他决不会让它驶进医院大门,即使外科大楼地下停车场是有目共睹的豪车遍地。他仍旧开着自己赚来的黑色帕萨特,大众的,够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