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造的孽?”郑东霓咬牙切齿,“我自己造的孽?妈的你还要不要脸?鬼才知道这种病是从谁那里来的。说不定就是你干的好事,说不定就是你卖的那个男人身上带着的基因呢。我还没说什么,你他妈还有脸来说是谁造的孽——”
“怎么,不说话了?”郑东霓继续逼近大妈,“反驳我呀,骂我胡说八道满嘴喷粪呀,你要是真的底气那么足你就让我去做亲子鉴定啊。怕了吧。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情,你不会不记得这个房子的房东其实是我吧?当初是我拿钱替你们把它从公家手里买下来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赶我和我的孩子走?明天我就把它卖掉,明天我就找人来看房子,谁愿意买我就给他打折,到时候你就和这个男人一起烂死在大街上吧,到时候你就…..”
大妈毫不犹豫的把手里那杯藕粉泼到了郑东霓的身上。
郑东霓尖叫了一声,往旁边躲闪,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裙子勾到了大伯的轮椅的一角,我眼前的大伯变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不倒翁,慢慢的往一侧倾斜着,倾斜着,脸上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有一滴很浑浊的液体挂在他浑浊的眼角,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等待自己像张被踹到的桌子那样倒下来,砸在地板上轰隆一声。
我伸出左手抓住了他的轮椅。
“爸爸,爸爸——”郑东霓惊呼着,鬓角上挂着一丝藕粉,她也匆忙的伸出手扶住了那个倾斜的轮椅,大伯于是就维持着那个往一边倒的姿势,像是处于失重状态下的宇航员。他睁开眼睛,喉咙里重新发出我们都不懂的声音。我这个时候才看见,因为这个倾斜,他把郑成功花蕾一般的小手牢牢的抓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他是想要抓住一样东西支撑住自己吗?可惜他选择了一样最不可能的。
突然之间,郑成功笑了,他分红色的小舌头在这个笑颜里若隐若现。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在那之前我还以为他不会笑,他安心的把自己那只小手交给面前这个初次见面的,肥胖的,没有表情的,寂寞的不倒翁,并且毫无保留的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妈颓然的坐在屋子的一角,战抖的手里还握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玻璃杯。
我们重新回到了夜幕开始降临的街道上,在清凉的八月的晚风里,我慢慢的开,郑东霓没有表情的陷落在副驾驶座里,郑成功似乎已经昏昏欲睡。
“为什么你总是看见我最丢脸的时候?”她好像是自言自语。
“因为你从来不怕在我面前丢脸。”我回答。
她无力的把头放在座椅靠背上,似乎完全不在乎郑成功在她双臂里摇摇晃晃。我又听见了她那种短促的可以说是猖狂的笑声。
“谁说不是呢?”她自嘲的笑,“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什么都不怕。”她腾出一只手,把车窗摇下去,“你身上有打火机么?”她问我。
“你休想。”我简短的说,“差不多点好不好。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儿子才三个月,你——”
“好了!”她不高兴的挥挥手,“怎么那么啰嗦。”然后她就陷入了沉寂。
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我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她长叹了一声。谈起的声音让我很奇妙的感觉出,她在那副硕大的太阳镜后面闭上了眼睛。“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这次和以往不同,我不是来借住几天的,我是真的要回家了,恐怕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打发以后的日子。我还以我在我倒了这么大的霉以后,我妈她会愿意帮我一把。”她疲倦的托住了脑袋,“可是你都看见了。”
“像你那样闹,有什么意思?就算大妈同意,我看三婶都不会放心你把郑成功放在她那里。”
她又一次嘲弄的笑了:“拜托你郑西决,我可没有你那么厚的脸皮,在别人家里一赖就赖上那么多年,就算我自己不在乎,我怎么可能让这样一个孩子拖累大家呢?”听见她重新开始骂我,我反倒觉得正常的郑东霓总算的回来了。
“你相信我,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嫌弃这个小家伙,自从郑成功生下来,三叔三婶每天都在为你回家做准备,他们甚至已经在讨论去送郑成功上特殊学校的事情,没有谁把他当成是个负担,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我说。
她静静的回答我:“我受不了别人对我好,你知道的。”然后她微微一笑,把郑成功抱的更紧,“不过呢,”她深呼吸了一下,“你不知道,每次我和我妈对骂完了以后,我就稍微放心一点,因为看得出她精神其实还不错,哈哈。”
“变态家庭。”我也嘲笑她。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郑成功小小的罩衫不小心卷了上去,露出来的那一截白嫩的脊背上,有三个青紫色,非常像指痕的印记。
“他打孩子吗?”我觉得背上的汗毛在一秒钟之内竖起来。
“是胎记。”郑东霓淡淡的说,“我现在做梦都想着赶紧签字,我一看见他就反胃。”接着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你有没有外币账户?”
“没有。”
“这两天去中国银行开一个吧。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
这个时候,江薏的短信又来了。“你帮我删掉。”我说。
她诡秘的笑:“干嘛架子那么大?人家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我懒得理她。
“这两天她找你是真的有事情,”郑东霓出神的看着窗外,“我转了一笔钱暂时放在她那里,她找你就是因为想要赶快把这笔钱给你,你先帮我收着,等过段时间我再来拿走。”
“你那么相信她?”我诧异。
“她或者不是个好女人,”她慢慢的说,“可是她是个最够义气的朋友。”
“是吗?”我冷笑,“这么好的朋友,你会不知道她已经结了婚?”
她沉默不语,只是呆呆的看着怀里的郑成功。
全家人都在等着我们,三叔三婶,南音,小叔,陈嫣,以及一桌子五颜六色的菜。
尽管每个人都自认为自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看到郑成功那张小鼹鼠一样很卡通的脸,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是郑南音的欢呼打破短暂的沉默的:“好可爱呀,小外星人!”
“赶紧让我抱抱小宝贝啊东霓!”三婶非常熟练的把郑成功接了过来,然后嗔怪的看了郑东霓一眼,“这么热的天气,尿不湿干嘛缠那么紧呢。”
“还有我,我也要抱小宝贝!”郑南音抱着婴儿的样子令我吃了一惊,因为她的动作看上去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一点都不想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那么紧张。
“小宝贝你好——”南音痴痴的看着他,似乎要看到他幼小的骨头里去。“刚来我们地球不久,一切都习惯吧?你们火星和我们这儿不一样,我知道的…….”她的想象力开始泛滥了。郑成功小朋友像是意识到了自己正在享受钻石级的VIP待遇,非常受用的啃着他的小拳头。
“姐姐——”郑南音抬起头,撒娇的看着郑东霓,“你已经生过孩子了,为什么你的身材还是那么火辣,不公平呢。”
那边三叔和小叔争执了起来,在郑成功该怎么称呼他们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我们是他外公的弟弟——”三叔有些为难,“该怎么叫?我觉得他应该叫我三外公,这比较合理。”
“那我岂不是成了‘小外公’?我怎么觉得那么难听呢?”小叔不服气。
“反正就是不能叫‘小外公’,叫‘四外公’还差不多。”小叔嘟哝着。“开什么玩笑,我才四十岁,怎么已经有人叫我外公了…..”
“明天我要去普云寺烧香。”陈嫣微笑着抚摸自己的肚子,自从我们家郑北北在她的身体里安营扎寨之后,这就变成了她的习惯动作,“我要去求平安符,顺便也帮郑成功求个护身符好了。”
“没错没错,”三婶一边帮郑成功换尿片,一边赞同,“别忘了陈嫣,男戴观音女戴佛。还有还有,不要金属的链子,小宝贝的皮肤太嫩了,金属链子受不了的,要丝线…..”
郑东霓站在客厅的中央,怔怔的看着这满眼的喧嚣,似乎她变成了一个局外人,那个名叫郑成功的病孩子像块磁铁,牢牢地吸着每个人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人都为了他而忙碌。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一百天之后,终于享受到了迟来的欢迎,当然,还不算太晚。
我悄悄的走到了她的身后,暗暗的拍了拍她的肩。。那意思是:你看,我早就告诉你了。
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看得出,她整个人在慢慢融化,从她少女时代起我就已经非常习惯的冰雕神色正在退场,我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想起,她已经从一个嚣张绚丽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残缺不全的母亲。
只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尖刻。
夜晚陈嫣和小叔双双告辞,小叔笑着对郑成功张开双臂:“让我抱抱你,小家伙,再见了。”郑成功在小叔怀里非常合作的伸着他的小舌头,表情悠闲得很,小叔对陈嫣示意:“你也来抱抱他,然后我们要走了。”陈嫣笑着说:“我就算了,我手上提着塑料袋,郑成功小朋友,”她对郑成功挥了挥她手中的一袋子水果,“再见。”
小叔的表情顿时焦急了:“不是跟你说过你什么东西都不要拿么?你就是不听话。”
“你真啰嗦!”陈嫣甜蜜的笑了,“这也算是重东西么,十几个苹果而已。”她再次冲着郑成功那张鼹鼠脸摇摇手:“乖孩子,跟我再见,好不好?”
郑东霓的脸就是在那个时候冷下来的。她从小叔手上抱回郑成功。冷冷的说:“陈嫣,抱他一下,不会影响你的胎教。”
“东霓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嫣急切的对她的背影说,只可惜她已经进了房间里面,并且重重的关上了门。
我对陈嫣抱歉的笑笑:“没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这样的。”然后突然间觉得我现在大概不适合跟陈嫣这么说话,尴尬的气氛顿时弥漫了上来。这个时候还是郑南音那个家伙帮了我的忙,她在屋里尖刻的命令我帮她把她的电脑搬到客厅里去,于是我得以成功脱身,终于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小叔他们离去的那声门响。如何跟陈嫣正常的相处,的确还需要学习。
深夜终于来临,万籁俱寂,不过在这个家里,很可能无人入睡。——除了郑南音。
我躺在床上无聊的摆弄着我的手机,终于打开了江薏的短信。也许是这个如水的、凉爽的夜晚让我淡忘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然后我就看到了她的开场白:“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你也不肯再接我的电话,所以有些事情,我只能这么告诉你,是关于东霓的,很重要,我很担心——”
我翻身坐了起来,但不并作两步的闯进了郑东霓的房间。
但是我突然间迟疑了,因为我听见,她在唱歌,在为郑成功唱催眠曲。我已经太久没有听见她唱歌了。
郑成功安然的躺在那里,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最后专注的看着挂在他床头的彩色风铃,心满意足的啃了一会儿拳头,催眠曲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郑东霓似乎是在唱给自己听。
她还是在唱王菲的歌,一首非常老的歌。她的声音很低,可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
我总是微笑的看着你
我的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
我曾想过在寂寞的夜里
你终于在意在我的房间里
你闭上眼睛亲吻了我
不说一句紧紧抱我在你怀里
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你是爱我的你爱我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你
深深去爱你
…….


她静静的转过身子看着我,像是谢幕的演员一样优雅的转身,背上的长发在空气里划出了一个美妙的弧度。对我嫣然一笑。
“江薏说,你要她帮忙保管一点钱,她就答应了,可是她也没有想到,你给她汇了三十晚美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我压低了声音问她。
她不慌不忙的竖起了食指放在唇边:“先关上门,好吗?”
她打开落地窗,迎着长驱直入的凉风。点上一支烟,按下打火机的时候她默然的瞥了摇篮一眼,然后说:“这笔钱是他的,准确点说,是他给我的,那个孬种,为了顺利地让我带着孩子回国,他才告诉我他有这么一笔钱,不然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她淡淡的一笑。
“他在旧金山有个亲戚,是他爷爷的兄弟,土生土长的华侨,三年前去世的时候,遗产也有他的份——留给他一块地,这块地是被律师公证过的婚前财产,若不是非常特殊的情况,就算离婚我也没有权利跟他分,孩子出生了,他要离婚,他想让这个孩子跟着我,你知道的,他有绿卡,有正当的研究室的职位,有稳定的收入和很好的信用记录;我呢,我没有工作,刚刚到美国没几天,若是真的上法庭,法官很有可能把孩子的监护权判给他,所以他就怕了,他跟我坦白说,他手机有这么一块地,一直都没有告诉我,现在他愿意把这块地卖掉然后分一半钱给我,让我同意离婚和抚养孩子。”烟雾中,她狠狠的把烟蒂按成一个乱七八糟的形状,“但是,我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没那么便宜。”
“那你打算怎么样?”我还是茫然。
“我已经去找律师了,我还要告。他不要这个孩子就想扔给我,我就给他扔回去。我不信我赢不了他,法官不是白痴,一定会把孩子判给他的。”她咬了一下惨败的嘴唇。
“你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我难以置信的文,听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不敢去看摇篮里那张幼小的脸庞。我觉得我的一颗心在往下沉,往下坠,婴儿的眼睛洞悉一切,我无颜以对。
“我当时假装同意了,”她把她蓬乱的长发拂在一侧,慵懒的说,“我就跟他说反正我快要回家去了,就把这笔钱直接打给江薏,但是他不会想到的,这就是我留给他的一招,若是上法庭,他的律师一定会提出来,他已经支付了我三十万美金作孩子的抚养费用,我会告诉法官我根本没收到这笔钱,银行的记录可以显示,这笔钱在一个名叫江薏的中国女人账上,谁又能证明我和江薏是什么关系呢?反过来,我倒是可以证明,他和江薏的关系暧昧。”她重新诡秘的一笑,“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当初介绍我们认识的人,正是江薏,他是江薏大学时候的学长,他们俩曾经在他出国之前谈过恋爱——我还有他们当时在一起时候的照片。法官不可能千里迢迢从中国传江薏过来作证的,谁又能证明他们两个没有旧情复燃?”
“郑东霓,”我拍了拍快要爆炸的头,“你疯了。”
她不置可否的微笑。
“在法庭上撒谎是要坐牢的你懂不懂?”我压低了嗓门,声音全部从牙缝里出来,“你根本不想要郑成功,但是你想要这笔钱,你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你总算明白了。我就是要赌这一把,我要这个男人永远记住我郑东霓是谁。”她美丽的眼睛里有火焰在慢慢燃烧。
“我该说你精明还是说你蠢到了家?”我悲哀的问她,“你这样,你这样…..”我听见了,她眼里的火焰成功的引爆了我的心脏让它滚烫到火花飞溅。“他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这样多不公平?”
“既然他的爸爸都可以这样对待他,我又为什么不可以?”她深深的凝视着我。
“你是不是疯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停顿了一下,咬牙切齿,“郑成功他就是你这辈子必须还的债,没有道理可讲,也不能讨价还价。别问我为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你现在丢下他。总有一天你自己就会来惩罚你自己,因为,姐——”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这样叫她:“你并没有你自己想得那么坏。”
“是吗?”她看着我,语气里突然涌上来一种很深的悲怆,“你好像懂得很多道理啊。那今天下午,你为什么不把刚才那些话讲给我妈听?”
我无言以对,就在这沉默的几秒钟,她的手突然伸进摇篮里慢慢的摸着郑成功的脸,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郑成功娇嫩的脸颊上,就像是下雨。“你看,”她的说话声轻的像是耳语,“即使他不正常,他有病,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样子也这么乖,这么好看。”她的手十指尖尖,就像一朵昙花那样一瞬间怒放,她的指头伸到了婴儿的咽喉,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梦中:“乖宝贝,你和妈妈一起死,好不好,妈妈不想活了,活着太苦了。你也会活得比什么人都苦,跟着妈妈走吧….”
我不费吹灰之力的把她拎起来,然后推搡着把她推到阳台上,关上了落地窗。我用力抓着她的肩膀就像抓着一件外套,我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说:“不准叫,听到没有,不准叫。你要是吵醒家里的人,我就把你从这儿扔下去你信不信?”
她抱紧我,滚烫的脸深深的嵌进我胸前的肉里,浑身都在抖,抖得要散架了,像是雪崩,一双手就在我脊背上又是抓又是打,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发泄完了所有的深仇大恨,我一动不动,随便她,我又何尝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那种整个人被仇恨或者痛苦变成了一颗燃烧着的炸弹的感觉,在爆发的那一瞬间才知道,原来那么巨大的,推着人发疯的力量不是滚烫的,是冰冷的;不是仇恨或者痛苦,是命运。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浑身瘫软的缠着我,无声的哭,我捧起她的脸,那么一点点力道就好像能支撑她站稳,月光如水,我就借着这如水的月光,深深地看着她,我从来都不曾这么放心大胆,这么无遮无拦的好好看看她。
“西决。”她呜咽着叫我,“我怕,我怕的要命。”
我说:“我知道。”
“护士把他抱给我看的时候,我真的怕死了。”她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肯定的回答她。
“你不知道。”她在我的胸口上猛烈的摇头,“我早就知道他不正常,我早就知道了。我怀他七个月的时候,去做产前检查的时候医生就查出来他的毛病了。我不敢告诉你们,我谁都不敢说,我怕死了,你知道么我真的怕死了,在美国怀孕六个月以上不可能堕胎的,任何情况都不可能。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数日子,我每天都在想要是他能死在我肚子里该多好,可是我又每天都在想我真想看看他,哪怕他是个妖怪我也想好好看看他,我每天都在想我一定是在做梦,说不定他根本是个健康的孩子,说不定医生给我的诊断书根本就是梦里发生的事情,不是每天都在想,是每分钟,真的是每分钟——”她深深地吸气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抽搐,我听着,听着,紧紧的托着她的头,像是要把她滚烫的头颅深深地按进我的胸口里面,代替我那颗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西决,有好多次我都想告诉你,可是我说不出口,就是在那段时间,我老公开始疏远我的,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杀了他西决——”
“我问你,”我压低了声音,“你只告诉我一个人,你说实话,孩子身上的不是胎记,是伤,是你弄的,对不对?”
“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好好听我说。”我的脸轻轻的贴着她的耳朵,“我不会允许你去打那种官司的,更不许你站在法庭上撒谎,你这次回去,签字,离婚,什么事情都不要再纠缠,那笔钱是你该得的,你要是愿意,就把郑成功交给我,我的意思是,正式的交给我,我带着他长大,我来照顾他一辈子直到我死,我不会放弃他。哪怕他智商低我也会想尽办法教育他,你放心好了,他不会妨碍你,你要是遇上合适的人就放心去结婚,你愿意走多远就走多远,这个孩子永远都会留在龙城跟着我长大成人,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行吗?”
“你胡说些什么呀西决!”她诧异的从我怀里挣脱出来,“你才这么年轻,你想被拖累一辈子吗?你以后是要结婚的,你会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让你为了我做这种事。”
“我不会结婚。”我斩钉截铁的说,“我答应你,如果真的是为了他我可以不结婚,他就是我的孩子,我们俩可以相依为命,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吗?”
“为什么呀。”她的双手细细的,一点一点的抚摸我的眉毛、我的颧骨、我的脸颊,温情似水,“为什么你不会结婚?就因为陈嫣?就因为江薏?傻瓜,日子还长着呢…….”
我微微一笑,逼近了她的脸庞:“这笔帐我还没有跟你算。你早就知道陈嫣是唐若琳了吧,其实南音当时没有说错,你的确是在等着我和陈嫣没有好下场,明明知道江薏有老公,你还是要故意撮合我和她,你根本不希望我顺利的找个女人永远和她在一起——其实我大学时候交的第一个女朋友也是被你拆开的,别不认账,你存心不想让我过好日子,对不对?”她的大眼睛在我的面前悸动一半的闪烁着,泛起来的泪光就像是蜻蜓透明的翅膀。“说呀!”我摇晃着她,“你敢做为什么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