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就是她!我们被她害得还不够么?西决脑子坏掉了,你也跟着坏是不是?我告诉你郑南音,你要是就是不肯把它丢出去,我就把你丢出去,我说得够清楚了吧?”她把手臂伸出来,骨灰盒就那样尴尬地悬空,我知道她想用力地丢在地上,但是,还是有什么东西拦住了她。爸爸从她手里把盒子拿下来,把它放在窗台上的花盆旁边,低声地说:“先吃饭,好不好?明天让南音把这个拿去交给那个孩子家里的人,不就行了?”
“就是南音。”小叔说,对我用力地眨眨眼睛,“听话,明天把这个给昭昭他们家人送去。”
“什么明天!”妈妈打断了小叔,“现在。郑南音,你现在就让它从咱们的家里消失——我不想再看见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东西,我也不想再想起来这件事……”
“妈妈你知道的,昭昭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她要是还有哪怕一个亲人,哥哥当初也不会把她带到咱们家来。哥哥也一定愿意把她放在我们家的,我是在替哥哥做他想做的事情呀。”——昭昭,我心里回旋着一大片空荡荡的,寂静的凉意。我居然在保护你。我必须要保护你。
“我从现在起,当他死了。”妈妈使用着最普通的音量和语气,把这句话讲出来,“我说的是你哥哥,我当他死了。行不行?”她用力地深深吸一口气,整间屋子在她这句话之后,变得异常安静,似乎成了一片雪后初霏的原野,她必须倾听着自己马上就要结成霜的呼吸声。
“你这么说可就过分了。”小叔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餐桌边,和外婆两个人对着,似乎完全和战场无关,“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叔在着急的时候一向不擅长说理,只会翻来覆去地重复同一句话。
“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说?”妈妈的神情像是在嘲笑小叔,“快要二十年了,我把他当成是我的孩子,可是他把我当成什么?他要是真的把我当成他妈妈,他怎么做得出这种事?他心里但凡存着点顾及,怎么能就为了一个学生去做那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匆忙地笑了笑,“所以我现在懂了,我当他死了,可以吧?他被枪毙也好,你们替他把官司打下来保住他也好,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每件事都让你顺心满意的时候,才是你的孩子;他犯了错你就一笔勾销不承认他,你好自私呢!”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把脸偏了一点点,准备好了迎接她扇过来的耳光。
但是她只是盯着我,眼里有水光在黑暗深处闪动。她说:“你也滚。”北北就在这个时候大哭了起来,不知是谁把她的绒布小海豚塞在她胸前的口袋里,小海豚的脑袋冲着她的脸仰起来,一颗一颗地,接着她的眼泪。
“妈妈,别当着北北大吼大叫的,你一定要让北北像我小时候那样,在大伯家里尿裤子吗?”
她转过身去,走到房间里,重新关上了门。
大妈把自己的包从沙发上拖过来,拿出来手机,一边跟我说:“这样,南南,今晚你把那个……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先放到你姐姐那里,我来打电话给她,这就跟她说……”
昭昭,咱们走了。我从花盆的旁边把骨灰盒抱了起来。昭昭,没什么大不了,对吧?会有地方去的。
是虾老板来接我和大妈的,大妈说先把我送到姐姐那里,然后他们俩再一起回家。虾老板拘谨地冲我笑了笑,就像得了大赦那样把头转到方向盘那里,留给我他头发稀疏的后脑勺。我总觉得,这辆小货车里有股新鲜蔬菜的味道。应该是错觉。
大妈和我并排坐在后座上,她摇下来一点车窗,我有点神经质地抱紧了盒子——毕竟那里面盛放的是风一吹,就跟着灰飞烟灭的东西。然后我又觉得自己这种举动挺丢脸的,不过大妈一直神情笃定地看着窗外,完全没注意到我在那里手忙脚乱的。
过了很久,大妈说:“我看报纸上说,这个孩子——”她的眼光扫了一眼盒盖上的雕花,“是因为医生耽误了给她输血?”
我点点头,又有点想摇头——听上去这句话没错的,但为什么我觉得这么说是不合适的呢?也许,“真相”这个东西是禁不起人们把它的骨架提出来的,一旦这么做了,你不能说那个骨架是错的,可是又的确不对。
“造孽。”大妈轻轻地叹了一声,“不过西决为什么就肯为了这个孩子拼命呢?难不成被鬼跟上了么……”
一天里,我已经是第二次碰上这个间题了。李渊问的时候,我不会回答;现在,我还是不会。我只能期盼这几秒钟快点过去,让她用无数新的问题来掩盖掉这个最基本的—也许,她就可以忘了。
果然,她很快转移了话题:“南南,你别怪你妈妈,她是心里难过。这几天,你顺着她就是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跟她硬顶,你又不是不清楚,她只是说说。”
其实我不确定妈妈是不是真的只是说气话而已。不过,我回答:“我知道了。”
大妈看着我,笑了笑:“委屈你了。西决那个孩子啊,从小,我也算是在旁边看着他长大。他们都说他最老实,最善良,最懂事,我懒得跟他们争——但是吧,我就一直觉得,他才是那种会干真正的糊涂事的孩子。你看,还是我说中了。你是不是有点冷,干吗缩着脖子?”
她转头把车窗关上。她不知道我不是缩着脖子,我是在打冷战。窗玻璃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似乎就连汽车自己也听不见它的身体行驶在路面上的声音,似乎“安静”这个东西像瘟疫一样一瞬间就蔓延了。
“他不计较自己是吃亏还是占便宜。”大妈继续缓缓地说,“大家都这么说。可我想他也不是真的不计较。他是不计较我们眼里的吃亏和占便宜,他计较另外的。这就麻烦了。一个人,计较的都是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看在旁人眼里,就是不知好歹。他自己活得也太苦了。”
“大妈,你真的这么想?你真的觉得……”车窗里,一棵又一棵的杨树在我眼前后退着,路灯的光线也跟着奋力地往我看不见的地方游。
“当然啦。”她似乎是笑了笑,“一个人要是心里不够苦,怎么舍得把命都豁出去?”
姐姐的家到了。我站在小区的大门口,冲着小货车的窗子用力地挥手。它完全掉转头从我的影子上碾过去,我也还在挥手。因为我知道,大妈会在那辆车里,费力地转过身,借着路灯的光,看着我一点一点地变小,直到消失。
猜猜我看到了谁?姐姐家的客厅沙发旁边,安然停着一辆小小的手推车,那个熟悉的染成西瓜颜色的皮球也停在那里,就在手推车的轮子旁边,似乎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不会吧?”我真高兴我此时还是可以用惊喜的声音说话,郑成功小朋友从沙发的后面爬了出来,袖口上自然带着灰尘。
“外星人,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蹲下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他的小脑袋还是覆盖着一层颜色不那么深的绒毛,完全看不出来就是人类的头发,“是你爸爸把你打包快递过来的吧?你有没有超重?”他友好地看着我,他和北北不同,没有那么丰富的表情,不怎么笑,可是我还是能看出他什么时候有点戒备,什么时候在困惑,什么时候完全信任。他认识我,至少他看到我会觉得开心愉快,并且他不知道这就代表了“认识”——突然间,悲从中来,我把昭昭放在沙发上,顺势在地板上坐下来,把郑成功抱在怀里,用我的手轻轻挥舞着他的两只小胳膊。
“地球上最近发生了一件很坏的事情,亲爱的。”我在他耳边告诉他,他神情依然镇定,似乎在嘲笑我少见多怪。
“是真的,很坏的事情。”我的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硕大的脑门,“坏到——我觉得我就快要没有家了。但是郑成功,你放心,是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回望了我几秒钟,然后就觉得无聊了,他不大懂得在这个台词里面这样的对视是有意义的。他非常自然地把他的小脑袋抵在我的胸口,像是害羞一样地揉着眼睛。他的手不似正常人,像是一棵小小的白萝卜,白萝卜上凸起了几个小小的颗粒,就是他的手指。他用这棵小萝卜揉眼睛,他以为所有人的手都是这样的。
“乖乖你是不是困了?”我站起身的时候差点绊倒,因为多了他的重量,维持平衡困难了些。起来就看到屋角那个立起来放着的行李箱。姐姐终于走出来了,懒洋洋地看着我:“他刚才不是还在房间里的么?是你把他拿出来的?”“不是我拿出来的。”我不知不觉随着她使用了这个奇怪的动词,“我进来的时候,他自己就在这儿,沙发后面。”“你长本事了哦!”姐姐冲着怀里的外星人故作凶恶地瞪眼睛,就好像郑成功从来没有离开过。
“咖啡在哪儿?”厨房门口的声音很容易就吓到了我,“柜子里全是速溶的。”方靖晖从门框那里往外探着身子,一边愉快地对我笑着:“Hi,南音。”
“只有柜子里那些,愿意喝就喝,不愿意我也没办法。”姐姐的目光落在骨灰盒上面,然后对我翻了个白眼,“你还嫌不够丧气,是不是?”
“不管,就存在你这里。等她爸爸出来以后,是要给人家还回去的。”我往厨房那里看了一眼,问姐姐,“他来做什么啊?”
“我来验收我的物业。”他拿着咖啡杯微笑着走出来,“郑东霓,你别告诉我你把我给你的那些咖啡豆全都拿去你们店里了,不过也对,你根本就喝不出来咖啡豆和速溶的区别……”
“你想得美。”姐姐完全不理会他后半句的椰榆,“你出的价钱比我买进来的时候还低,你当我是白痴么?你这叫落井下石。”
“明明是雪中送炭。”他坐了下来,一脚踢到了郑成功的西瓜皮球,“虽然你没有脑子,但是拜托你用眼睛看看,你这里整栋楼到了晚上有几个窗子在亮灯?如果不卖给我,你真以为你卖得出去?”
“要不要脸啊你!”姐姐对着方靖晖的脸喊回去,“你以为我现在真的在乎赚多少?你明知道我现在需要钱去救西决的命。”
“你只知道开出来那种不合理的价钱,找不到人来买,怎么救西决的命?”他叹了口气,仰靠在沙发里面,“话说回来,原来你们家的人是遗传的——行为都不受大脑支配。”他也许是看到我的神色有点改变,非常不自在地补充了一句,“南音恐怕是唯一的正常人。”
我听见类似一本书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然后郑成功就笑了。姐姐咬牙切齿地低声骂:“我叫你胡说八道,你以为谁都是我啊,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得不承认,他们俩直到现在,都还是很像夫妻。
我打开雪碧的房门,她坐在书桌前面,台灯的光幽幽地笼着她。“今晚我分你的床。”我不由分说地躺了下来,“你白天不是还跟外婆在一起么?我以为你会在家吃晚饭的。”
“老师去姑姑的店里了。”她听上去心情很糟糕,“要我明天去上学。姑姑就要我回来,说如果明天不去上学就打断我的腿。可是,要真打断了,不还是没法上学吗?”
“同情你。”我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该去学校了。”我用力地用被子蒙住脑袋,被子似乎变得凶猛起来。我不想走出家门去面对外面的人群,我宁愿让被子把我像堆面粉那样憋死在这片黑暗里。
“你手机里有好多的短信。”雪碧的声音迟疑地传送进来。
我不理会她。我知道这个家伙一定趁我睡着的时候去我抽屉里拿走手机,并且把电池装了回去。随便吧,我倒是很开心现在有个人接管那个躁郁的玩意儿。这样我就不必总想着它,它也不必总在我脑袋里振动了。
“也不用非得关机,我都替你调成静音了。”她自作聪明地说,随即她像是被烫了一下,语气变得惊悚,“你老公的电话又打进来了,你就接一下嘛。”
我深呼吸了一下,坐起来,从雪碧晃动的手里把电话拿了过来有她在旁边,我不至于那么怯场。“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他的声音里有那么一点埋怨,不过,还好。
“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前天我妈妈打电话到你们家去,是你爸爸接的,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郑老师为什么……”求求你了,别再问为什么,“我们家的人都是看报纸才知道的,是真的都像报纸上说的么?”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什么也讲不出来。雪碧无辜地盯着我看,然后深感无聊地把脸转了回去。“你说话。”他静静地笑一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害怕了吧,南音?我明天就去买车票,我回去龙城几天,不告诉我家里,你等着我。”
“别,你不是也在实习么?”我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弥漫着沙子,怎么都清亮不起来。
“哪儿还顾得上那么多。”他像是在说一件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但是你得答应我,明天回学校去一趟,可以少上点课,但是你不能不毕业吧?”
“苏远智。”我叫他。
“听着呢。”
“我不想考研了。等毕业以后,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好不好?”我突然很想哭。
“当然好。我也可以回龙城去,只要你愿意。”
“不要。”我猛烈地摇摇头,忘记了他其实是看不见的,“我不要你爸爸总说我会拖累你。”
“南音?”雪碧也在此时回头看着我,做出一脸惊恐的神情,然后冲着我比了一个大拇指朝下的手势。
“告诉我一件事好不好,别骗我。”既然不小心开了头,我决定继续下去了,“你爸爸妈妈知道了我家发生的事情以后,是不是要你离开我?”
“你在乱说什么呀。”—听着他的语气,我知道我是对的。
“我,也是随便说说的。”其实此刻我还真的有点开心,因为眼泪静静地淌下来了,我还担心过我以后再也哭不出来了呢。
“我爱你,南音。”他自己不知道,他声音里充满了告别的昧道。
“我也爱你。不过你还是别回来了,现在我家里很乱,你就算来了,也帮不了什么忙的。等过段时间,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再说,好不好?”
“不准不接我电话了。”他想装作一切如常,我知道的,辛苦他了。
“好。明天我打给你。”
收线以后我火速地关了灯,把雪碧丢在了光的外面。她轻微地抗议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安静了,我听到了她摸索着挪开椅子的声音。这些天我不想联络他,就是因为这个少我至少应该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跟他爸爸妈妈斗争一下。至于最后结局怎样,我没有力气再想了。他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他眼下会认为他的父母自私跟荒谬,他会一直坚强勇敢地认为自己是我的骑士,直到结局来临。我允许我自己软弱一点可以么?允许自己在他来说“再见”之前,相信他永远都不会走。
黑暗中我抱紧了自己,眼泪滑到了膝盖上。哥哥,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完全役有。
雪碧像是只猫那样利落地钻到了被子里面。不过我没理会她,静了一会儿,她突然说:“其实吧,我一直不觉得你老公长得帅,”然后她吃力地补充道,“他鼻子有点大。”
我一边流泪,一边笑了笑。
“我问你个问题嘛,你帮我想想好不好?”她翻了个身,言语间充满了兴奋。
“不好。”我用手背在脸上用力地蹭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刻意地控制声音的颤抖了。
“你说,小弟弟的爸爸来了,他睡在哪里?”她无比严肃和认真。
“当然是睡在客厅的沙发。”我慢慢地打开了蜷曲的身体,挪回到了枕头上面。
“我们俩明天早晨起得早点,偷偷开门看看怎么样?”她兴奋了,“看看他究竟有没有睡客厅……”
“小姐,你真的刚刚上初一而已吗?”我彻底投降。
“初二了!这个学期以后就是初二了。”雪碧骄傲地宣布,然后,她安静了下来,忧伤地说,“上初二以后,就要学物理了。姑姑一直跟我说,不用怕的,我们家里就有人可以教我—可是现在,真的该怕了,没有人教我了。”
哥哥,你还真是无处不在呢。
Chapter13
陈嫣
遗憾的是,还是要出门的。爸爸除了见律师和警察,必须要回去公司,面对所有人强压在眼睛后面的那些好奇和兴奋;小叔也必须要回到学校里,装作若无其事地应付学生们小心翼翼营造出来的若无其事;姐姐最幸运,因为咖啡店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人,而她的服务生们则早已同心协力地表示过对发生的事情的惋惜——她们只是把这当成了一件祸事而没有看成是罪行——当然了,姐姐的铁腕或许在此刻起了些作用,大家都知趣地不去讲任何她不爱听的话;妈妈最彻底,她跟单位请了长假,索性关在家里连卧室都很少出。
我也要把自己粗暴地推到门外去了。下定决心去学校的前一晚,我居然在厨房里跟陈嫣聊了很久——灾难让我们突然接近了,并且诞生了一种温暖的情感。妈妈对整件事情一直都是拒绝跟否定,姐姐又太过坚强和毫无问题,我突然觉得,此时的陈嫣跟我有些地方是很像的。“明天我去学校,”我就是如此生硬地讲出来开场白,“不能不去了。”陈嫣笑笑:“是啊,不能不去了。咬咬牙就好。”共同的脆弱让我们相互扶持了起来,她让我见过了她的眼泪,我也不会羞于让她看见我的胆怯。“可是我不想去。”我把几个洗好的杯子在餐桌上一字排开,让把手统一对着我——我总是在焦灼的时候做些类似此刻的无意义的事情。
“都一样的。”陈嫣此刻的默契简直让我感动了,“我也不想去上班。不过我后来发现,我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不跟任何人讲话,自然也没人来跟我讲话了。只要你先做出不想理他们的姿态,他们会配合的。”“可是,”我叹了口气,“让我做出不理人的样子,好难呢。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不跟人说话……”陈嫣此刻的笑容居然有了些愉悦:“也对。你一直都是大家眼里的小甜心。不像我,我从中学的时候起,就是不说话也不被人注意的那种孤僻小孩。”“糟糕了,”我咬着嘴唇,“早知道有今天。我也该早点学着装酷才对。”
“南音?”她突然心事重重地把脸转过去,看着煤气灶,“问你件事好么?我就随便问问,你也随便听听。”我不做声,继续挪动着那排杯子,还嫌它们排出的直线不够直,害怕自己的视觉是有偏差的,恨不能让它们个个都对齐一条根本不存在的准线才好。“西决,是真的喜欢昭昭那孩子吗?你,懂我的意思。”我用力地说:“不,没有,才不是那些人想的那样。”——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其实平日里的陈嫣本身就是“那些人”的一分子。这可真是令人恼火,温暖的幻象这么容易就被戳破了么?
她神色明显地放轻松了:“那么,苏远智的父母那边,对我们家,现在是什么态度啊?”
我看着她,心突然软了一下,也只有她会在此时想到这件事情吧。我轻轻地笑了笑:“你别问了吧,我也不怎么想知道。”
她心领神会:“好。”
北北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是一长串没有意义—或者我们不懂意义的音节,但是她没在哭,像是在急迫地表达着什么。陈嫣自然是立刻冲了出去,我也跟着去看热闹了。北北和郑成功两个小朋友面对面坐在地板上,可乐无辜地躺在他们中间,当郑成功把可乐拖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北北抿着小嘴,面无表情地拖回来;然后郑成功再抓住可乐的耳朵,慢慢地让可乐滑行到自己的膝盖上面;北北总归比较聪明,她抓住可乐把它抱在怀里了,很紧很紧地抱着;郑成功神色丝毫不为所动,他抓住可乐的一条腿,不紧不慢地,也不用力,但是就是不肯松手。北北也不松手,一开始还在发出一些声音表示不满,可是看到郑成功一直沉默,于是便也跟着安静起来了—这场战斗真是文明,并且讲究礼数,成年人应该好好学习。
船不会沉的,我们谁也不会允许它沉下去。看着他们俩,这就是我此刻最想说的话。
虽然船长已经跳到海里去了。你们俩即使已经长大了,也别问为什么,可以吗?
我在学校里看到了冷杉学长。这可真的让我尴尬了一下。我本来想躲到楼梯拐角的墙后面,但是来不及了,我的视线不小心还是和他的对上了,因此只能一面注视着他朝我的方向走过来,带着那种“就是要和你说话”的表情;一面在心里绝望地想他为什么还会在这儿,难道是没拿到奖学金么—那姐姐跟他分开也太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