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小睦的背影慢慢地淡出,再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说真的这中间不过隔了两三分钟而已,但是对他来说,确是真真切切的漫长。灯光朦胧的‘何日君再来’变成一个危机四伏的原野,而他却是做不成夜奔的林冲,尽管他心里也是一片漫无止境的惨然。他冷汗直冒并且瑟瑟发抖,他想说到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只是原先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这个词是在说他。小睦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小睦拉过他的手,惊讶地说:“怎么这么冰呀。”然后把一样东西塞在他手心里。
是一个红色的手链。一颗又一颗的红珠子像是被凝结在半空中的血滴。他重重地把它丢在桌子上,说:“别跟我玩这种鬼把戏。”
“说对了,这就是鬼把戏。”小睦淡淡地一笑,“是一个人就要变成鬼之前托我交给你的。我告诉过你了我是受人之托。”小睦点上一支烟,很痞地抽了一口,“陆羽平,本来我不想给你。我倒不是害怕你心里不舒服,我是害怕你恨我。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变成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但是既然你已经看到了你不该看的短信,我也就不要再做好人了吧。陆羽平,你相信我,我绝对,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请你答应我,别把这条短信的事说出去。行吗?”
“你威胁我。”陆羽平安静地说。
“不对,我们这是互相威胁。”小睦明亮地微笑着,“政治家们也常做这种事,我只是稍微学习一下而已。”他长长地叹着气,“陆羽平,你替我想想,快要两年了,我一个人保守这个秘密。如今总算有人跟我一块分担,我心里真高兴啊。”
“是她――亲口说,让你给我的吗?”
“我在死刑判决下来之后去看过她一次。本来我不算是她的家属,我是跟着她那个已经糊涂了的奶奶一起去的。他们把她的头发剪短了,她说小睦,你不要恨我。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芳姐是我的姐姐,她是我原来最好的朋友。老天爷真是会娱乐大众啊你说对不对陆羽平?她问我芳姐现在怎么样了――不是装样子,她是真的关心,真的后悔。我告诉她芳姐在医院等着整容手术,我还告诉她芳姐现在身边有个男孩子愿意跟她在一起。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是你。然后她愣了一下,就笑了,她说应该这样。然后她说她有一条红色的手链,她已经告诉给看守所的人了,等行刑以后他们就会把它交给我。她问我可不可以――把它送给陆羽平?”
“然后你说什么?”陆羽平的声音又干涩,又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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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二部分(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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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问她为什么要送给陆羽平,她不说。她只是说小睦求求你答应我。我自然是答应了。”小睦无所顾忌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陆羽平,我不是个笨蛋。就算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真正的来龙去脉,我也能猜出来一些事情。你不用给我讲,陆羽平,我不想听。但是最起码我知道――蓝蓝跟警察说的那些动机不是真的吧?至少不全是真的。这帮警察还真是没用――不过算了,这不重要。”
陆羽平轻轻地抚弄着这个手链,好像它烫手。他的手指一颗一颗掠过那些珠子,小睦在一边开心地笑了:“陆羽平你怎么像个和尚一样,了悟啦?”
他抬起头,看着小睦的脸。
“陆羽平。”小睦说,“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他打断了小睦。
“你是。” 小睦坚持着,“会有哪个坏人会在出了这种事情以后还这样对待芳姐?别说是坏人,不好不坏的一般人都做不到的。”小睦撵灭了烟蒂,举起面前的啤酒罐,一口气喝干了,“陆羽平,我敬你。”
“别这样。”陆羽平苦笑着,“你是讽刺我吧。”
“我像是开玩笑吗?”小睦说,“陆羽平,你不是坏人,我觉得我也不是。可是咱们俩都对不起一个对咱们来说最重要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搞得,糊里糊涂就变成叛徒了。所以――”他调皮地眨眨眼睛,“咱们得团结。对不对?要是芳姐知道了这两件事里的任何一件,说不定,说不定――”
“那会要她的命。没有什么说不定的。” 陆羽平干脆地接了后半句,然后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小睦,看好了,我也干了。”
“靠,要这样才痛快。陆羽平,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我的好哥们。”小睦豪爽地又拉开一个啤酒罐,拉环打开的声音让陆羽平悚然心惊,清脆而凛冽,为了庆祝这刚刚建立的,杀气腾腾的友情。
那一天陆羽平是真的醉了。他只记得后来暗沉沉的灯光像一条淤沙过多的河流那样有时缓慢有时剧烈地侵蚀着他。他只记得小睦还对他贴心掏肺地说:“我说陆羽平,那个赵小雪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是趁早跟她断了吧。” 他只记得他好像是在做梦,梦里有孟蓝的脸,还有夏芳然的。没有人知道他第一次走进夏芳然的病房的时候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没有人知道他是鼓励了自己无数次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才慢慢习惯对夏芳然被摧毁殆尽的脸庞温暖地微笑,用半年的时间每天去喝一杯咖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羞涩紧张地传一张写着“你很美”的纸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他就用这同样没什么大不了的爱情支撑着自己去做凡人难以胜任的事情。他不是大家想象的那种沉默寡言心里却是铁肩担道义的人,他也不是电影里那种看似庸碌只有风雨来临时才看得见伟大的勇气的人。那个伤痕累累的女人,脾气又坏,又不讲理,又神经质,只有圣人才忍受得了她。可是他没有权利选择,因为她是他必须赎的罪。如果我因为你出了事情就这么逃跑,我这辈子都会看不起自己。我才二十岁,如果永远都看不起自己的话――那么长的一辈子,我该怎么打发?她笑了,他的殿下,曾经她的笑容是多么完美。她笑了,她真的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吗?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他现在也还不到二十二岁,他依然看不起自己,他依然拥有这么长,这么长的一辈子。让我快一点变老吧上帝,让我变老,让我和她一起白头,我知道我们还是有救的,我知道等我们风烛残年之后我们可以相濡以沫地回忆今天的所有煎熬。到那时候我们可以原谅可以宽恕可以用一辈子的折磨和伤害换取最后油然而生的相依为命。求求你,让我变老吧。
最后的记忆是冰冷的。很多的水被泼在他滚烫的脸颊上。下雨了吗?他模糊地想。耳边传来小睦的声音:“对不起芳姐,我不知道他这么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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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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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有个民间故事,讲的是一只为了报答一个小伙子的救命之恩而变成个美女的仙鹤。小伙子很穷,没有钱还债,姑娘关上了门叮嘱他不要进来,几天以后交给他一匹美轮美奂的锦缎。但是小伙子不知道,姑娘变回仙鹤的原形,用长长的喙一根一根地拔掉自己的羽毛,鲜血淋漓地把它们放在织布机上才织成那匹锦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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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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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如果孟蓝不是一个罪犯,那本来该是个类似于《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之类的故事。
长大对于孟蓝来说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因为她生活在一个糟糕的街区。那条街风水不好,至少老人们这么说,从解放前就因为治安奇乱而出名。谁也说不清到底是贫穷让这条街变得堕落,还是因为堕落这条街才永远是一副贫穷萧条的样子。贫穷并不能成为堕落的理由,但是却常常是堕落的最好的契机和借口。
孟蓝从童年起,就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堕落。比方说,油腻腻的小方桌边围着的四个“烂赌”,就有一个是她的表姐,两个是她从小到大的朋友,从清晨到深夜再到黎明,身边观战的人已经换了一拨又一拨,这四个人倒是泰山压顶岿然不动。下注下得越来越大,一种濒死的,不要命的贪婪席卷他们的眼睛,用另外一种方式点亮了龌龊的日子。再比方说,孟蓝自己的弟弟孟彬,他在骚动的年纪自然而然地迷死了《古惑仔》,可惜他不能像别的男孩子一样,在顺利地长大成人之后笑着回忆自己渴望成为陈浩南的燃情岁月,因为他真的那么做了,并且在他还是最不起眼的“小弟”的时候为了自己的朋友死在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下面。
给彬彬守灵的那天晚上,孟蓝一个人坐在阴影里悄悄地哭了。并不是在哭她的弟弟,至少不全是。她只是累了,经年累月的,生活就是一场挣扎。一场让自己不要像这条街一样堕落的挣扎。她努力地读书,努力地学习,那是她唯一的出路。在街巷的尽头回荡着淫声浪笑的夜晚啃着那些解析几何跟英语单词;每天的清晨,她穿着整洁的校服路过曾经暗恋过的邻居家英俊的小哥哥开的台球案子――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邋遢而臃肿的男子,身后他面无表情的老婆用粗暴的动作换着婴儿的尿布。
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那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跋涉。她期待着过上一种清白和干净的生活,她期待着终有一天她可以不要再见到那种不顾死活的腐烂的表情。她从没有多大的野心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健康并且相对柔软地长大,不去赌,不去抢,不去卖淫,不去吸毒。没有人帮她,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因此她小小的梦想变得异常地艰难,要知道,让自己和周围所有人不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很快就要成功了,她考了三次高考,才拿到了理工大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弟弟死了。不要责怪他,他只不过是做不到他姐姐咬紧牙关做到了的事情。
那个晚上,二十岁的女孩孟蓝抚摸着弟弟冰冷的手,安静地流光了所有的眼泪。
遇上陆羽平是在一年以后。那个时候孟蓝不再恪守自己关于清白的原则,她在一个很著名的歌城陪酒。因为她需要钱,需要靠自己赚钱来读完大学。但是孟蓝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她坚持着只坐台而从不出台,虽然这样让她收入有限,但是够了,她本来就没有太多奢望。好在她并不是个太出众的女孩子,在众多的三陪小姐里面她唯一的王牌就是她的大学生的身份。也因此,她没遇上过因为她不肯出台而找她的麻烦的客人。所以有段时间她几乎是感谢着她所拥有的一切。
那一天她喝得多了些,在通往洗手间的走廊上撞到了陆羽平。陆羽平那天是跟着一大群同学来给人过生日的,当这个走路有些踉跄的“小姐”一头栽倒他怀里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习惯性地想着她就算是真的有什么病这么一撞估计还不会传染。但陆羽平毕竟是个善良的人,他抓住了摇摇欲坠的她的肩膀,对她说:“你不要紧吧?”如果孟蓝知道此时此刻这个友善的陌生人心里其实在想她有没有病以及会不会传染的话,也许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可惜她不知道。醉眼蒙眬的时候她只记得自己是一个从没尝过恋爱的滋味的小女孩,忘了自己在这个人眼里是一个“小姐”。
“你不要紧吧?”多温柔的声音,在这个地方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他拾起了她掉在地上的外套。顺便拾起从这外套的口袋里掉出来的理工大学的校徽。孟蓝无地自容地看着他眼睛里的那一丝惊讶,但是陆羽平很快抬起头,对她微笑着:“我是生化系的,你呢?”她愣愣地回答:“建筑。”他笑了,他说:“你多喝点茶,茶是醒酒的。”她忘记了自己那天有没有说谢谢。
陆羽平只不过不想让面前的这个女孩尴尬,所以他才会很自然地说“我是生化系的,你呢?”那是他的习惯,看见别人尴尬他自己就会很难受。只是他没有想到,对于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来说,这句话代表着一种相知的温暖,还有带着期许的尊重。他更没有想到,他一贯的善解人意竟然也会带给他一场灭顶的灾难。
孟蓝知道自己恋爱了。
从那一天起,她想尽一切办法打听他的消息。“我是生化系的,你呢?”那句让她回味了一百回一千回的话同时也是她唯一的线索。陷入暗恋的人们各个都是名侦探柯南,因为他们善于捕捉所有的蛛丝马迹。没有人知道她认识陆羽平,就连陆羽平自己都不大知道。这也是后来警方没有查到孟蓝跟夏芳然之间的交集的原因。她悄悄地站在生化系的大楼前面大海捞针地一般等着他出来,她偷偷到生化系的图书馆去从他刚刚还的一本书里面抽出了借书卡,于是她终于知道了他叫陆羽平,真感谢生化系落后的图书馆啊。像个说话啰嗦但心地善良的老爷爷一样猜中了小女孩的心事。陆羽平,多好听的名字。后来她用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方式知道了他住哪一间宿舍,他的家在什么地方,他的功课好不好,他参不参加社团,以及最重要的――他有没有女朋友。她每一顿饭都跑到离她上课的地方很远的生化系的食堂去吃,坐在一个角落里痴迷地看着他掰开卫生筷的动作。满意地发现他从来不跟女孩子一起来吃饭。有时候她也嘲笑自己,这哪像是一个“小姐”的所作所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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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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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这样告诉自己:耐心一点啊。她还需要再做一段时间的“小姐”,还需要再存一点钱来付明年的学费。之后她就要辞职了,她就要跟那种生活告别了。她就可以清清白白地站在陆羽平面前,羞涩地跟他说:“陆羽平,这个周末你有空吗?”她小心翼翼地,羞涩地,含苞待放地期待着这一天。她一点没有想到对于陆羽平来说无论她有没有“出台”她都是一个“小姐”。她历尽沧桑,却依然天真。如果她把她的恋情向任何一个朋友吐露过恐怕都会有人来提醒她这件事,但是她固执地把它放在心里,她不能想象自己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她含着“陆羽平”这个名字就像一只牡蛎含着她的珍珠。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渴望着一个奇迹,一个完完全全靠自己一个人完成的寓言式的奇迹。长久以来她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孤军奋战。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这真像是张学友唱过的一首歌,在那首名叫《情书》的歌里,他说“激情”是这样一种东西:“把人变得盲目,而奋不顾身,忘了爱,要两个同样用心的人。”
秋天的时候她发现他常常会去一家名字叫“何日君再来”的咖啡馆。这可让她有点伤脑筋。要知道她是多想能常常过去坐着等待着他来发现她,或者是顾作惊讶地走上去对他说:“嗨,这么巧。”但是她不能那么做,那间店子的waiter居然是她熟悉的小睦,而且那里的老板居然是她初中时候最讨厌的一个女生,他们的班花夏芳然――记忆中那个女人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欠扁的模样。她不愿意被他们认出来。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没有必要更没有资格在她和陆羽平的故事里扮演任何角色。
被冲昏了头的小女孩孟蓝丝毫没有想到:几乎没有朋友的陆羽平为什么会突然间如此频繁地出入一间咖啡馆;她更不会将这件事和咖啡馆里的那个美艳如花的夏芳然联系起来。那段日子里她只是神经质地为自己辞职的日子倒计时,快了,就快了,阳光一般清澈和灿烂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了。那段时间她容光焕发,眼睛明亮,说话的声音和语调也莫名其妙的柔软了起来。那段时间她的客人们都打趣她:“蓝蓝小姐最近保养得很好噢。”她妩媚地一笑,回答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快了,就快了。我是说结局就在她浑然不觉并且充满希冀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接近她。后来,很后来,当她穿着囚服替自己数还有多少天可以活的时候,她突然想:那个时候,在她满怀喜悦地迎接末日的时候,她的弟弟――彬彬会不会在天上忧伤而爱莫能助地看着她?或者说,他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淘气地,紧张地像是看电影一样等待悬念揭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女主角踩到了那个所有观众都知道她一定会踩到的地雷之后会是怎样一副绝望的表情。说不定这个一向入戏的孩子还会失望地说这个导演真是烂,暂时忘了那个女主角是他的姐姐。想到这儿孟蓝苍白地,朦胧地微笑了。她宁愿他这样。
那一天终于来了。那是冬天,可是阳光明媚。她陪着两个在歌城认识的女孩子逛街,她们逛了很多家店之后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学院路。一个女孩子指着“何日君再来”的招牌说:我们进去坐坐吧,我早就听说这家的咖啡不错,人家还说这儿的老板是个大美女,我老早就想见识见识了。另外一个女孩子打趣她:你是不是跟男人玩腻了想尝尝“蕾丝”的滋味啊。她们就这样笑闹着走了进去,小睦热情地迎上来,说三位美女想坐靠窗户的位置还是坐里面?她趁着这热闹悄悄地走进了洗手间,还好小睦没有认出她。她的伙伴们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她一路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得到吧台里那个宁静的女老板。她像往常那样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副男人们很喜欢的略带单纯的孤傲劲儿。她端庄地坐在那儿,梳着一个风骚的发型。暗红色的唇膏很适合她,她幽深的大眼睛慢慢地从孟蓝脸上扫过去――她也没有认出孟蓝。孟蓝微笑着摇摇头,想这个女人居然还是老样子。就在这时候她撞上了另外一个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孟蓝慌乱地想要赶紧坐下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用不着紧张的。他的眼光根本就没有落到她身上,他坐在角落里,他不管不顾地注视着吧台里面的那个女人。往后发生过什么,孟蓝就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她是熟悉陆羽平的那种眼神的,因为当她看到他的眼神时她恍惚间觉得自己找到了一面镜子,一面照得出躲在生化系的食堂的角落里的自己的镜子。再然后呢?再然后她看见他从笔记本上撕了一张纸,用力地写了些什么。写完他把小睦叫过来。再再然后,夏芳然优雅地打开那张纸的时候,很慢很慢地微笑了。可是孟蓝知道那种动人是她自己设计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她计划好了的,她心里知道什么样的尺度最能让男人们以为她是朵让他们无计可施的曼陀罗,原先,在舞蹈队里,这个女人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抢尽所有人的风头。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陆羽平你真傻你怎么是她的对手呵。她已经开始玩弄你于股掌之间了你知道不知道?那一瞬间她几乎忘了自己的立场。当她看见陆羽平深深地低下头,似乎要把涨红的脸埋在面前的小小的咖啡杯里,一种很深很剧烈的疼痛突然间侵袭,带着羞耻,愤怒,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绚烂的力量。大概,原子弹爆炸的时候就是这样吧。美丽的蘑菇云像晚霞般燃烧,留下的是或者永远都没法抹去的关于废墟关于灭绝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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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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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陆羽平永远不会忘的。像梦境一般不可思议,但是所有的细节都无比真实。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声略微异样的呼吸。陆羽平非常喜欢那条通往他们宿舍的长长的甬道。两边全是树,每一棵树旁边都有一盏路灯。可是那些路灯简直可以说是奇特的。一个个都是球状的,却是只照得亮自己,丝毫照不亮周围的任何景物。因此站在路的尽头看过去,长长的甬道仍旧漆黑一片,只看见每一棵树上都结着一个果实一样的,散发着月亮清冷和孤独的气息的灯。
孟蓝就站在那无数的灯中的某一盏下面。当他经过她时突然听见这个陌生的女孩子非常熟稔地叫他:“陆羽平,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他犹疑地看着这个女孩子,他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了。她有一副带着些稚气的嗓子,但是又有一身的风尘气。他不记得他认识过这样一类人。
“你忘了吗?我是――”她微笑一下,“我是建筑系的,那天,在――”
“噢。”他也笑笑,“你找我,有事?”
“陆羽平。”她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我跟夏芳然以前是同班同学。我很了解她。你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否则你会后悔。”
“你――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陆羽平张口结舌地问,惊愕压倒了恼怒,“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认识你,陆羽平。”她停顿了一下,“你住508宿舍的三号床,你的学生证号码是20015452,你在你们系的图书馆的借书证号码是01358,你在理工大学的图书馆的借书证弄丢了正在补办。你家在潞阳,那个城市从咱们这里坐火车要六个小时。你大一的时候是你们宿舍的宿舍长,你帮你们系的系刊管过一段时间的钱,你的英语四级是补考才过的,要不是因为这个四级你本来可以拿到一个二等奖学金。……陆羽平,你不记得我了,那天你说你是生化系的,就凭着这一句话,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