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快好起来吧。”陈冽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
孩子!
苏谧的思绪瞬间停止转动了,她费尽全部的力气才逐渐地消化了这个词语的意义。
“御医已经诊断出来,你已经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了。”陈冽轻声解释道。
苏谧的思绪立刻回到了那个狂乱的夜晚,那个绝望无助的大齐帝王。

她正处在恍惚迷蒙的回忆之中,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喊声,她茫然失措的回过头去。
原来,在身后,是觅青抱着刚刚满三岁的小皇子走了上来。
“娘娘,如今群臣已经议定,请皇子殿下登基。”她看着苏谧,眼中含着隐隐的泪水,脸上却是满怀希翼的笑容,说道:“还在等待着娘娘为皇子赐个名字呢。”
名字…
登基…
苏谧的思绪终于恢复了日常的感觉,迷茫之中,她看向四周。
时间已经是三月份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原来刚刚占据了她全部视线的凄冷的白色不过是告丧使用的白幡,漫天飘散的雪花不过是飘洒的纸钱。
原来,宫中的各处花园都绽放出点点的嫩绿鹅黄,在这层层的白色之下,隐隐地探出头来,茁壮地倔强地坚持着向上攀爬。
她原本以为,这深深楼阁,重重飞檐,永远看不见终结,她原本以为,这样漫长的寒冬,不断持续的雪花,永远也看不见尽头。
可是一切还是过去了,所有的爱恋与仇恨,所有的繁华与寂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离她远去。
春天已经到来,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
旧的格局已经过去,新的时刻到来了,一个崭新的天下,一个崭新的大齐屹立于万千子民的面前,一个属于天下百姓的时代到来了。
她终于轻声笑了。
原来,真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太后…
二十一岁的太后…
有谁知道,她才只有二十一岁啊!
她将头埋进陈冽的胸口,像是在汲取最后的一线温暖,没有人看见,她那一瞬间的表情,也没有人看见,在她离开后,他的衣襟上留下的那一点小小的水泽。
所有的人都只看见,她扬起头来,语调平静,目光坚强,她说道:“放我下来吧,以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天边泛起一道微光,在她的脚边,枝头上晶莹的露珠折射着清晨的朝阳,在刚刚发出的嫩绿的叶子上轻轻地颤抖着,摇摇欲坠。下面新开的小花洁白粉嫩,一阵风吹过,露珠坠了下去,掉在了花蕊之中。花朵不堪重负,歪斜了身子,水滴溢出,宛如一滴珠泪,从柔嫩的花瓣上滑过,落地无声。
第九卷:莲动倾国·九重珠落(完)
附:
齐史载:齐成帝天统三年正月十五日,辽人余孽潜伏宫中,于中元节夜宴之上以剧毒暗害大齐重臣,燕王倪源,及豫亲王齐皓尽皆亡于辽人之手。
失忠良爱将,成帝悲恸莫名,吐血而崩。

四月一日,成帝梓宫出神武门,安葬于城西承陵。谥号为“成”。
在他短暂的一生里面,终究是成功地终结了这个持续二百余年的乱世,使天下回归统一。但是他这一生,究竟是成,还是不成?成就的究竟是什么,又究竟是成就了谁?只有留待后人评说了。
四月末,豫亲王及燕王葬仪相继完成,镇武将军慕轻涵及燕王世子倪廷宣会同诸位朝臣共同拥戴皇子齐伊登基继位。改年号为景延。
五月十二日登基大典上,诸臣皆上表奏贺,唯燕王世子倪廷宣上表求去燕王封号,自请前往居禹关镇守。
后当庭允之,改封燕国公,授平虏将军,领居禹关主将。
此后其一生守卫边疆,未再踏足关内一步。

新帝年仅三岁,孝贞太后苏谧临朝摄政。

景延元年九月九日,天有异像,孝贞太后于采薇宫诞下成帝遗腹子,取名为昭。

天下既定,大齐兴,四海平,太后总领朝政,处事宽和勤俭,纠之以典刑,明之以礼乐,爱之以慈俭,律之以轨仪。励精图治,除旧之敝。又在四海招贤纳士,不记出身,不教过往。天下布衣士子争先投效。旧卫士子葛澄明等相继入朝为官。
十余年后,德布天下,四海升平。垂髫之儿,皆知礼让;戴白之老,不识兵戈。虏不敢乘月犯边,士不敢弯弓报怨。

景延帝幼年时候遭逢辽国破城,被辽人所害,身负重创,虽经太医救治,旧病难除,终于于景延九年驾崩于乾清宫。
之后群臣拥戴太后嫡子齐昭继位,改元永昌,即为后世齐文帝。

永昌七年正月,辽人进犯边关,平虏将军倪廷宣率军出击,大败辽军于居禹关下,自身却中伏身死,倪家一脉就此断绝。
临终前,留下遗表将封地墉州归还于朝廷。
从此,天下九州归一。

四月,永昌帝大婚,以兵部尚书慕轻涵女慕紫陌为后。
五月,太后归政于永昌帝,离宫前往城郊丹枫山寒山寺归隐,为国祈福。
任永昌帝苦苦挽留亦不改去意。
一路轻车简行,至寒山寺,将随行宫人尽皆遣回,身边不过余贴身二三人而已。
纯简守拙,天下称贤。

其后永昌帝上承景延之风,下开永昌盛世,广开科举,勤躬朝政,劝农归田,还富于民。
主政五十余年,天下太平,史称“永昌之治”。


尾声
阳春三月的天气里,柳树柔软的枝条伸展在空中,吐出嫩绿的新芽。一阵风过,枝条飘摇晃动,那点儿绿色就变得若有若无起来,正是诗中写的“轻烟渗柳色”。
一只纤纤素手从喜鹊登梅雕花的窗栏上伸出,春葱般的手指调皮地捻起一根飘过窗口的柳枝。
她随意地转过脸来,那是一张满月般美丽的脸庞,比这窗外的春光更明媚,比她手中的柳枝更柔嫩。
她正坐在窗台前出神地看着院子里无限美好的春光,视线停驻在两只飞过枝头成双成对的燕子上,一只手握着一卷书,一只手无意识的揉捏着柳条,秀丽的眉宇之间,隐隐有着无限的惆怅与向往。
这时候,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呼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小姐。”随着一声轻灵明快的欢呼,一个头上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进房子。
“啊,您又在看历代后妃列传啊?”她精灵的大眼睛转到自家小姐握在手中的那一卷书上,扫了一眼翻开的那一页,忍不住问道:“又是孝贞太后啊?那么多后妃的传记,小姐为什么偏偏最喜欢看孝贞太后的呢?都几百年前的人了。”
“当然是因为孝贞太后是这几百年来最好的太后了。”小姐带着无限向往的说道:“她不仅是成帝的妃子,两代帝王的母后,而且还是一代女中豪杰,在成帝病逝之后她辅佐刚刚三岁的景帝登基继位,临朝执政,针砭利弊,革除旧病。还辅佐教养了两代帝王。她执掌朝政的十六年中,诸多的文治武勋,可以说是连天下多少男儿都比不上,做不到的。”她言之凿凿地说道。“如果没有她悉心教导,齐文帝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明君吗?这样风华无双,高贵怡人的女子…”
“可是书里面不是说孝贞太后是宫女出身吗?”丫环疑惑地问道。
“宫女出身又怎么了?”小姐立刻反驳道:“想想吧,由一个宫女,得蒙盛宠,从无衰减,一直到生下皇子,登上后位,这是多么绮丽的人生啊!”
“可是我前几天在街头的评书馆子里还听说孝贞太后是与当时成帝的哥哥豫亲王有…连文帝其实都是…”
“胡说八道!”听到自己的偶像被谣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姐跳了起来,没有等丫环把话说完,就义正严词地训斥道:“这都是一些无聊文人瞎编乱造,诋毁人的,看看正史就知道了,有一次筵席上,成帝遇见刺客,当时还只是一个才人的孝贞太后她只身上前为皇上挡剑,才救下了成帝,而且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此而失掉的呢。这样的深情,怎么可能会和豫亲王有什么瓜葛?!”
一边说着,小姐清秀的眼眸迷蒙起来,忍不住暗暗想到,不知道将来我是不是也能够遇见一个让我心甘情愿为他挡刀挨剑,至死无怨无悔的人。这样想着,她的脸禁不住热了起来。
“小姐过几天就要进宫去参加选秀了,皇上见到小姐的美貌一定会封娘娘的。”丫环看着自家小姐的神情,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拍着手调笑道。
“瞎说什么啊,贫嘴的丫头,别忘了,这次的选秀还有户部尚书李家的小姐,还有威尚候吴家的小姐…你怎么肯定你家小姐一定中选呢?”听到丫环的话语,小姐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红晕,羞涩地反驳道。
“小姐最漂亮啊,那些什么吴家的,李家的小姐,那有一个比得上小姐您啊?”丫环笑道:“等小姐入了宫,皇上一定宠爱地不得了,等到再生下皇子,说不定就是皇后了。这样不就是像孝贞太后一样了吗?”
听了这句话,小姐反而沉寂下来,静默了半响,方轻声道:“如果真的能够陪伴在皇上的身边,我是不希望做孝贞太后的。”
“为什么?小姐刚刚还说最是羡慕人家。”丫环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当然是因为…”小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惆怅,她遥看着窗外的蓝天,缓缓说道:“孝贞太后后来虽然权倾天下,但是却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人,成帝英年早逝,连后来的文帝都是遗腹子。唉,她与成帝情深意重,就算她拥有了天下,心里的孤寂悲凉又有谁能够了解呢?要不然怎么会在归政于文帝之后,黯然离开京城,归隐于丹枫山呢?”
“这个奴婢也知道,据说,后来连文帝前去入山拜见的时候,都会时不时地避而不见呢。”丫环也说道。
小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看见小姐神色郁闷起来,丫环连忙又说道:“那奴婢就祝愿小姐前面像孝贞太后那样得宠,后来嘛,就像…就像文帝和明徵皇后那样白头偕老。”
“打死你这个贫嘴的丫头,这些话让别人听见可怎么得了啊?”小姐被这一句话逗地开怀,却又羞恼起来,作势要打。
丫头连忙笑着求饶。
这时候,门外的一个丫环跑进来,满脸喜色地说道:“小姐,小姐,刚刚如意绣坊的人来了,说是为入宫准备的新衣服已经绣完了,奴婢刚刚看了一眼,可漂亮了!您赶快亲自去试一下吧。”
“真的?!”小姐又惊又喜地问道:“我这就过去。”
一边说着,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向着门外跑去了。
几个女孩子一拥而出。
房间里面立刻空了。
只余下那本大齐后妃史被抛在桌上,正翻到孝贞太后列传那一页。
一阵春风吹过,书页“哗哗”翻动起来,不过两三页的功夫,这篇短短的列传就被翻了过去。
只余下清风,依然不肯停歇地飘然远逝…
(本文完)


番外


番外1 锦瑟五十弦(一)
九月十二日,月色迷蒙。
我穿过高高的城墙,跃上低伏的房檐,辽人巡逻的士兵从我脚下经过,我跃动的影子将他们笼罩其中,有警惕的士兵抬起头来,却只见到一轮明月,当空照耀。
就算是他们见到了我的身影,在他们的眼中,也只会把我当作一只掠过天际的飞鸟。
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座雄伟壮丽的宫室的最东边,这里的城墙果然如她曾经描述的那样低矮。
我轻轻一笑,纵身越过宫墙。
记忆之中,脚下已经不止一次踩过大齐皇宫的房顶,可是每一次的感觉都是别有不同。
翻过了宫墙,我站在一处宫室的房顶上,放眼向下方望去。
深远的九重宫阙在我的脚下延绵不绝,一重重亭台楼阁,一座座殿堂廊轩,不断向着远方延伸,直至在我视线的尽头,与那层层的黑暗交织在一处,分不出彼此。
清幽的月色之下,它好像已经伫立了千万年,而且好像还会继续伫立千万年。
重重的阴影之中依然勾勒出昔日的宏伟繁华,金碧辉煌。只是那些曾经填充其中的珠环翠绕,莺歌燕舞的身影被一列列的黑色甲胄所替代。
美人的光彩却是容易陨落的,似乎岁月的蹉跎也让这个浮华的地方失去了它最自豪的光彩流离。
我踏过一道房檐,循着童年时候的记忆,来到那个地方。
这里是大齐后宫之中最冷寂的一处地方,它被叫做冷宫。这里宫殿如同沉闷的牢笼,带着近乎死亡一样的窒息感。此时,它寂静地像是一个坟墓。
其实,这里就是一个坟墓,它埋葬的是无数女子的锦绣年华。
被埋葬的不仅仅是那些居住在冷宫的失宠妃子,还有那些比起失宠的妃嫔还不如的人。
刚刚九月的风竟然就已经这样阴冷了,也许在这个密闭狭长的宫道里,风也会走得格外的急切。
我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去。昏黄的月色在我的脚步前方游荡,投下黯淡的影子。
漫长的宫道上两侧是斑驳褪色的宫墙,再往前是低矮阴暗的小屋子,想必居住在宫中富丽奢华的宫殿里面的妃嫔们,做梦也无法想象到在这里,在这个繁华奢靡、镶金嵌玉的宫殿里,也会有这样破败不堪的宫室吧。
一墙之隔,那边是繁华如梦,这边是断瓦残垣。
这里是苦役司的一部分,包括了服侍冷宫妃嫔的奴才们,运送收拾宫中污秽的内监们…住在这里的,是整个大齐后宫之中最低级的奴才,住的自然也是最卑微的房子。
没有人知道,这里也是我渡过整个童年的地方。
自从七岁的时候离开了这里,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虽然后来,我的武功已经让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过这边低矮的宫墙,来去自如,却也再也没有回到这里的心情了。
我的步伐在一栋低矮的房屋前面停下了脚步。这里还是记忆之中的模样,只是在十几年的离别之后,变得更加破败了一些。这个世上,除了我自己,恐怕再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曾经在这个破落的房间里面渡过了整整七年的时光。
一阵风过,残破不堪的房门“吱丫”一声,被风力推着,摇晃着打开了,像是在欢迎着久别客人的归来,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进去。
房间还是如同往昔的模样,只是更加破败了些许。从低矮的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撒照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里面的家具,只余下一张破烂的床榻,看来已经长久没有人居住过了,早已被陈年的污垢垃圾堆积地几乎看不出形状来。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在无数个寒冷的无法入眠的夜晚,自己在这张简陋的床上努力地抱紧她,试图汲取微弱的温暖,还有那些粗糙得难以下咽的食物,每一次拿在手里却像是如获至宝。
随即,一阵“絮絮簇簇”的声音传了出来,打断了我的思绪,低头一看,是一只瘦弱老鼠,正在探头探脑地从墙角伸出头来。
我会心地一笑,记得在那段日子里,我唯一的童年乐趣就是它们了。我低伏下身子,那只小老鼠却被我贴近的阴影所惊吓,惊惶失措地“吱吱”叫了两声,掉转过去,一溜儿跑开了。
我轻叹一声,真的是一切都不同了。
毕竟已经过去整整十八年了。
我曾经是大梁最尊贵的皇子,彩珠是这样告诉我的,在我并不漫长的童年里面,她将这句话在我的耳边重复了无数遍,深深地刻印在我尚未明白事理的年幼的心中。
彩珠是我母亲的贴身侍女,是那个曾经以惊世的容颜让天下人为之向往的绝代美人沈绿衣的心腹侍婢。在梁国破城前夕,为了保全最后的皇室血脉,宫中早早的用一个同龄的孩子将我秘密替换了下来,然后准备把我送出宫去。但是齐军来的太快,一切的行动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失败了。之后齐军入了城,进了宫。在一片混乱的局势之中,没有人顾得上我这个不足月的婴儿,唯有彩珠带着我,换上不起眼的衣着,试图蒙混着离开皇宫,却走到半路上就落入到齐军的手中。
之后,她不得不宣称我是她的儿子,而她自己只是一个粗使的丫环。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也许是从宫中搜出的那个被当作我替身的“皇子”打消了齐军的疑惑,也许是粗使丫头装扮的她实在是太不引人注目了,反正他们是相信了她的说辞,她被当作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俘虏带回了大齐的京城。
然后,作为战利品之中最不起眼的那种,被充入宫中为奴,分配到这个最卑微的地方。
她一个年轻的女子是怎样带着我一个未足月的婴儿随着齐军走过漫长的一路,具体的过程当时还不到一岁的我是无法知道的,我只知道,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是在这个低矮破烂的小屋子里,在这张陈旧腐朽的床榻上。
记得童年的时候,我最漫长的时光就是坐在床上,然后仰起头,看着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无比高远的那扇窗子,从窗口缝隙透进来的金线就是照耀我童年最明亮的光,百无聊赖的我只能够数着那些缝隙和地面上金色圆斑的数目来打发时光。
当然,在寒冬的时候,也会有寒风毫不留情地从那些缝隙里面灌进来,让我苦恼不已。冻得我嘴唇发紫。那时候,我会以最大的热切期待着彩珠回来,带回属于我童年的唯一一份温暖。
彩珠在这里负责洗刷那些比她高等的奴才的衣服,每天,她的手都会被水泡地苍白肿胀,但是那双手却是我童年唯一的温暖来源,最真切的幸福保障。
屋子里时不时会有老鼠的身影经过,每当这些小动物的身影出现的时候,都是我童年难得的乐趣,我总是像吃到了最好吃的食物一样的欢快。可惜它们通常不会在这里呆地很久,因为它们找不到吃的东西,然后就会搬走。
彩珠不喜欢让我离开这个屋子,仿佛只要我暴露在阳光之下,我隐秘的血统和身份也就会随之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所以,几乎每天她在清早离开的时候都会把门紧紧地锁住,然后在入夜之后才能够满身疲倦地回来,同时给我带回来第二天的食物。
当夜晚无人的时候,她也会带着我走出这间低矮的房子,走在这空无一人的漫长的宫道上,走在满地银白色的月光之下。那时候,她会用梦呓般的语调说起过往,说起她在梦中都会呼唤的大梁国,说起曾经的雕栏玉砌,朱颜如花…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像是脚下沉滞腐旧的木床,在不知不觉之间流淌着。
当我长大到五岁的时候,我开始能够沿着室内堆积的杂务,爬到窗子上,从腐朽的木头缝隙里看着外面的风景。
阳光之下的宫道是和月光之下的宫道截然不同的风景。是喧嚣尖锐和清冷沉寂的不同。
我看到有穿着灰白肮脏衣服的人在跑来跑去,像是地面上偶尔窜过的老鼠,也有苍白憔悴像是稀薄的影子一样的人从门前经过,她们有着美丽的面容,却诡异地像是彩珠给我讲的故事里的鬼怪。我也时常能够看见穿着绿色袍子的人,他们有着奇怪的尖尖的嗓子,让我听得很不舒服。
而有时候,也会有衣服更加漂亮干净的人过来,他们的神情上都带着鄙夷和不屑,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彩珠在看屋子里的老鼠一样。他们会用尖锐的嗓子呼唤着别人,用教训的口吻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语。有时候也会将他们带着闪亮亮的花纹的衣服袖子卷起来,然后扬手挥下…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七岁的时候。
在我满七岁之后,有一天,彩珠像是平常一样,在清晨起床,把门紧紧地锁好,然后离开去洗那些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可是就在这一天,她不知道,使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那把锁已经坏掉了,只要轻轻地推动,房门就可以打开。
当我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我并没有告诉彩珠,而是等待着我长久盼望的机会。
事后,我无数次地回忆起这一天所发生一切,然后,我问自己,如果知道这一次出去的结果,我还会那样坚定,那样一往无前地带着狂喜和希翼的心情走出那扇门吗?
思索了良久,我发现,答案还是肯定的。我太渴望走出那间囚禁了我漫长的七年的腐朽牢笼了,它将我隔绝在一个阴冷的角落,在这样的角落里呆地越长久,我就越发渴望着外面温暖的阳光,渴望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渴望地发疯。
当我终于得到机会离开这个囚禁我七年的屋子,我沉浸在外界阳光照耀下神奇新鲜的世界里,感受着阳光洒满全身的感觉,感受着那份特别的温暖。
我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前跑去,奔波在路上的感觉让我欢畅满足,有着飞翔一样的快感。甚至之后武功大成,我真的能够在任何地方像飞翔一样纵身掠过的时候,我也再也没有感受到过那样清爽直接的快乐。
我沿着长长的道路不断向前,越走下去,进入我眼中的景色就会越发美丽,越发新奇,我的心脏被喜悦和惊奇所填充地满满的,忘记了回去的时间。
当有人走过的时候,我都会本能的低伏下身子,把自己深深地埋进草丛里,树木后。像是一只敏感的小兽,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我就这样一路走着,越走越远。
肚子开始饿了起来,可是我却依然不想回到那个小屋子里面,不想舍弃眼前漂亮的风景。正在我犹豫难决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一处漂亮的花园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