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以后我的处境也没有得到太大改变,只不过服务对象从中国人变成日本军官而已。”
“因为我没有腿无法走路,要挪动时只能坐在带轮子的椅子上。当我得到一辆可以自己操控车轮的轮椅时,心里真高兴,可是坐轮椅还是无法上下楼梯。”
“一天早上,我在鸿元盛院子的草坪上,看到东方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我想,英国的巴拉德在书中也写到过,就像一群天使升上了天空,景象壮观得让人不可思议。那天的情景我却是在妓院里的空地上亲眼见到的。”
“原来,那是原子弹在长崎爆炸了,这也是战争即将结束的前兆。后来日军投降了,日本人也离开了鸿元盛。那以后的上海非常混乱,以往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通通不见了,只剩下各种势力互相打打杀杀后造成的混乱和贫困。这次鸿元盛又被美军接管了,但是这里已经没有妓女了,拉尔夫父子也再没来过这里。”
“我恳求当时认识的一位美军军官,让他把我带到了洛杉矶。然后又在他的帮助下,我安装上了最好的假肢。”
“但是当时的假肢比起现在的来差得远,根本无法用它走路,顶多只能拄着拐杖站会儿而已。而且,一条腿装假肢倒还好点儿,我却得装两条腿。因此我主要还是依靠轮椅生活。作为一个残废人想在洛杉矶找份工作根本不可能,只要是坐轮椅能干的活,我什么都肯做。回忆起那段经历能让我掉眼泪,因此我根本不想再提了。”
“不过,美国的医疗技术发展十分惊人,八十年代后期,我的两条假肢上安装上了微型计算机后,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有了它,隔了五十年后我终于在这个岁数时又能和人交往了。可是从五十年代直到八十年代初,我一直都在轮椅上度过的。”
“让我难忘的是,一九五五年春天,我在米高梅公司的摄影棚里居然碰见了鸿元盛的拉尔夫。那天我正在音乐剧《上流社会》的室外布景地忙着,当时还很流行舞蹈电影,当年那位上海第一舞蹈高手的少年拉尔夫,现在已经成了好莱坞顶尖的舞蹈设计师了。见到他前,我最后和他见面是在一九四一年,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当年他刚满二十岁,那时金发的瘦削的青年如今已经变成肥胖的中年男子了。”
“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现在他因为上了年纪的原因,已经看不出年轻时候的凶残样子了,可是刚碰见他时,他的眼里偶尔还会露出少年时代的残忍的眼光。我想周围的人打听过他以前的经历,确定他就是鸿元盛的拉尔夫。是的,就是他。当然,他已经改名为拉里·霍华德了。”
“不可思议的是,拉里并不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玉林。他一点儿都没有认出,我就是那个被他切断双腿、割掉生殖器,尝遍世上最大痛苦和屈辱的那位中国少年。”
“对我来说,这才是给我最沉重的打击。难道我连相貌都变得让人认不出了?部分原因也许在于这些年我经历了数倍于常人的人生苦难,但我知道,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这里。那是因为我被他们强行阉割后,已经变得不男不女了,我少年时的长相已经完全改变了,这才使他即使近在眼前也认不出来。短短十四年里,我已经变得像另一个人了。”
“从《上海莉露》和《生死恋》两部电影开始,那是美国电影里开始流行在剧情中加进点中国风情以吸引观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从此我和拉里一起共事的机会也渐渐多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拉里愿意主动接近我,他问我:‘你是中国人吗?我对中国很熟悉,是在上海出生和长大的。’这些废话他不说我也知道。当他问我是哪里人时,我连想也不想就告诉他我出生在香港。从此以后,大家都认为我是出身香港的化妆师。其实这样说对我的事业倒有利,因为那时香港的武侠片很有名。”
“在周围的人看来,我和拉里都算是成功人士了。在那个年代,只要能和好莱坞电影扯上点关系,就能混得不错了。我们俩都在比佛利山买了房子。我是中国人,想在比佛利山买房很困难,幸亏拉里多方帮忙才买到手。当时我也曾暗暗怀疑过,难道拉里知道我是谁,而想对我赎罪吗?其实不然,他已经彻底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也许在他的记忆中,在我身上干下的坏事只算是小菜一碟,就和折断蚱蜢的几只腿,揪掉知了的翅膀差不多而已吧。”
“我也希望事实仅止于此,因为我本身比谁都想忘掉对拉里的仇恨。他真的对我很好,不仅只是外人看来感情很好,实际上也确实关系很亲近。我也愿意从心里信任他、依靠他,多希望我们俩之间没有过当年那段事啊……”
“但是,我被施予改造的内容太残忍了。我不能走路,这就已经够痛苦了,但更让人难受的是,我既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孩子。但我恰恰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拉里娶了个漂亮老婆,一家子过得很如意。但我无法生育,只能领养了养子。”
“最难受的是上厕所,每次解小便时很自然地就恨起拉里来。有些事我不愿讲,但中国有句侮辱人的话,叫‘太监的裤裆——要啥没啥。’一出生就是女人还无所谓,本来是个男人,却被切掉阳根,小便时很容易漏得到处都是。我每回解手都得特别小心,受了多大罪一般人根本不清楚。”
“这对我每天都是折磨,我常常怨天尤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我受这种罪!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正啊!我真想亲手杀掉拉里。岁数越大,日子也过得越痛苦,那种痛苦每天都像在提醒我别忘了对他的仇恨。”
“但奇怪的是,虽然我每天都想杀他,可是又很喜欢他。这种又爱又恨的感情你们能了解吗?也许除了太监,无人能够了解吧。因为太监本身就是充满矛盾。”
“然而我没办法杀他,凭我这种身体,杀人之后也没办法能够顺利逃走。就这样,我和既是朋友,又是该杀的这位仇敌在相距不到百米的地方一起生活,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
“现在我们两人都退休了,岁数也挺大了。在这之前,其实我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杀死拉里,但是机会一直没有找到,眼看这辈子就要过去了。我想这也算是老天爷的旨意吧。”
“然而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亚洲来了一位明星,而且音乐电影好像又重新受欢迎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两位老兵,再度被人召唤,参加这次死海边上的拍戏。”
“我一直在想,如果杀掉拉里,就得让那家伙事先知道自己为何被杀,否则没有意义。要是单纯为了杀人我才不干,为此,我想出一个办法,在水里杀死他是最合适的。所以我早就拿定主意,就在水里杀死他。因为他为了把我改造成人鱼,把我的双腿和阴茎都切掉了。世界虽大,但没有双腿也能游泳的地方,只有这个死海。所以我才向玲王奈建议选在这里拍摄电影。很好笑吧?曾经当过人鱼的我,在死海以外的任何地方游泳都会淹死。”
“就在那个月夜,我和拉里并肩浮在死海上,月亮十分明亮,没有灯光也能互相看清彼此的脸。就在死海王国布景后面,我右手握着套在塑料袋里的手枪,突然开口对拉里说道:‘拉里,你知道mermaid这个词中国话里怎么说吗?’”
“拉里可能不知道,其实他以前是知道的,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不知道。’他随口回答道。”
“‘人鱼,’我告诉他‘以前你在上海曾经养过一条人鱼,你还记得吗?’”
“但拉里还是想不起来,满脸惊讶的表情。”
“就在鸿元盛地下的秘密剧场里啊。有个很大的水槽。”
“然后,我把被他从中切断,末端呈圆形的断腿第一次抬出水面给拉里看。接着我又反转身体,让他看清我的屁股。‘上面刺着这种’”
“他愣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但他却用见到什么恶心东西似的眼光看着我,嘴巴也只是一张一合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我对他说了这样一句:‘我的人生很惨,太惨了!’当我这么说时,我坚信自己完全可以杀了他,没问题,我能杀死他。”
“可是,当我把装着手枪的塑料袋从水里拿出来,拼命想把湿淋淋的袋子打开时,手却抖得厉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真的吓一跳,袋子打不开,那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我实在花了太长的时间磨蹭了。我想这样不行,就算是圣人君子,一旦知道自己就要被杀,也绝不会乖乖在那里等着。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扑过来和我拧成一团,最后拉里夺过那把手枪,包着塑料袋拿在手里好久,但却默默把它丢到很远。带着我五十多年怨恨的那把手枪,最后一声不响地沉进死海海底。”
“我双手一摊,实在倒霉,觉得真是一场闹剧。我笑了出来,当时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浑身舒畅。一出复仇大戏很快便结束了,这只能算是上帝的旨意。”
“我以为拉里会向我道歉,起码说声让你受了那么大罪,对不起之类的话。这么一来,我想我会把一切扔到脑后,永远不再提起,因为他真的很照顾我。但是,拉里那家伙什么也没说,五十年不见的那种残忍眼神又回到他的眼里,那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我。”
“我呆住了。当时我已经完全明白,拉里那家伙,至今还在坚持白人优越主义,还在拿它作为庇护不肯自拔,认为自己没有错,我已经完全知道他的想法了。”
“那一瞬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向我袭来,五十年前活生生的仇恨重新回到眼前。在他眼里一直把我当成什么人?那家伙表面把我当做朋友,心里还是把我当成低人一等的亚洲人。”
“就在那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六十多英尺高的耸立在死海夜空的王国布景发出奇怪的嘎吱声,居然往我们放心翻倒下来了!”
“我当时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觉得世界末日到了。轰的一声,水面发出巨响,随着水花四溅,王国盐山制成的尖顶倒在我们背后,就在拉里的正后方。”
“拉里也惊呆了,完全乱了方寸,拼命朝着岸边想游回去。他的身体向正在水面上的剑尖方向游去,我也拼命游近他,紧追过去,抓住他的双肩。那家伙的眼里露出害怕的神色,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害怕的表情,但他害怕的当然并不是我。那座简直像座小岛一样的巨大布景,不知怎么居然翻倒下来,才是让他害怕的真正原因。当然我也害怕,如果不是那股怒气冲昏我的头脑,大概早就吓得游回陆地了。”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只是忘乎所以地尽力想把拉里推出去,我拼命把他往前推,一直推个不停。”
“事后我也认真回忆过,到底是不是自己明知那里有把剑,才会拼命把他推过的?”
“但我想来想去觉得不是那样。像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在推我,就这样,拉里的身体一下子扎在剑尖上了。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想不起来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又难过,又伤心。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当我回过神来时,就听到拉里发出一声惨叫。他胸骨下,靠近心窝的位置上,一把剑血淋淋地穿透了他的身体。在惨叫声中,他的身体被高高地抬向了天空,同时,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中,只见水花四处翻腾。我害怕极了,不敢回头看一眼,便拼命往岸边游去。我感觉眼睛里火辣辣地疼。我湿淋淋地回到岸上,偷偷冲了个淋浴,又用水清洗过眼睛,可是睁开眼后仍然不敢往死海的方向看。我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淋完浴,穿好衣服后,我又在沙滩上呆呆地坐了好久,独自一人静静地沐浴着月光。刚才我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无法理解,我只是不停地流着泪。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当然,也不会有喜悦,只是非常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心里十分难过。”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突然,我眼前出现了一群形状怪异的人,他们排成长队默默地在沙滩上走着。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那些人就是从地下疗养所里出来的‘溃久病’患者们。又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了像是发生地震的声音,还听到一声刺耳的响声。”
说到这里巴特停了下来,他说的故事很长,让人觉得简直不敢相信。
“然后,我想回房间睡觉,当然老是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我到门外一看,只见国王布景就像往常一样耸立在海里,顶端挂着拉里被剑刺中的尸体。看来那座布景倒下来只有短短几秒钟……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
人群中笼罩着漫长的沉默,像是还沉浸在巴特的故事里。首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御手洗,他说道:“你坐在沙漠上时,患者们刚好把绳子解开,让清真寺可以旋转,并转回原来的位置。王国的布景一度因清真寺旋转时被拉紧而失去了平衡,所以才突然横倒了下来,但它的底部马上就被绳子牵着往清真寺方向移动,因为布景的重心位置低,所以马上自动恢复了平衡,自己重新又立起来了。”
“好像是这样吧。我以为清真寺里发生什么事,但是当时惊慌失措,根本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什么事。于是我急忙在玄关的大门上贴上封条,想用自己的方法寻找事情的真相。我知道自己做的事,只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出现了那时的情景,倒是一直找不到原因。所以,我要请你对我做个说明,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巴特·奥斯汀说道。
“洁,你告诉我们吧。”艾维也在一旁催促着。
“OK,说明这件事十分简单。”御手洗说,“让我确信清真寺是能转动的,与其说是被吸血鬼弄死的尸体,不如说是拉里·霍华德本身。要把拉里弄成那种形状,除了让王国布景倒下来外,没有其他方法。而要让那么庞大的布景翻倒下来,除了旋转清真寺外,就没有其他方法了。这是很清楚的逻辑推演的结果,所以我心里十分肯定,清真寺是绝对可以转动的。”
“其次,我必须考虑的是,那个移动机关在哪里。让庞大的清真寺开始转动的开关一定存在。地下得有一个,这毫无疑问。但地上一定也有另一个,否则在出入口关闭的状态下出来的人就无法再进去了。所以我知道它一定在地面某个地方,必须找到它的准确位置才行。”
“刚才我开玩笑说要推清真寺时,其实是迅速打开了这个开关。否则我怎么可能一开始推,清真寺就马上开始旋转?你们知道开关是什么吗?想想我当时的动作就知道了。是的,就是拴骆驼的那个套环,那就是开关。地上的开关就是那个手柄,所以我假装摔个四脚朝天,很快把它拉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说话的是奥利佛。他终于知道,自己当时无意中的举动,竟然引起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明白了吧?你用绳子把开关和死海王国的布景绑在一起了。在没有风的状态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一旦风把浮岛吹走,就会形成打开开关的效果。而且这么一来,因为开关一直开着,清真寺不仅会旋转十五度,甚至会旋转到最大的三十七度。因为浮岛左右两边有锚固定,加上背部上方又被拉扯,才会失去平衡,布景终于翻倒下来。顶端的剑恰好倒在拉里和巴特漂浮在死海的地方。但它毕竟是漂浮物,就算有锚会牵住它,底部也会迅速移动,因此马上恢复平衡,布景又竖了起来,翻倒的时间顶多不过几秒而已。”
“同时,地下的患者们也十分慌乱,急忙跑到地面把绳子解开。这就是巴特当时见到的沙滩上走着的那队人群。他们从红石山的洞口匆忙跑出来了。他们把绑在开关上的绳子解开,将清真寺转回原来的位置。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他们把套环从开关上卸走了。”
“原来如此。”艾维说,“正是因为这样,布景内部才会弄得乱七八糟。”
“的确是这样。”
“原来不是军队从水里上来搞破坏啊。”
“也不是什么龙卷风。”奥利佛也说。
“真吓人。听你这么一说,原本以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看来还是依靠人的智慧可以得出解释,实在佩服至极。”特芙拉说。
“那么,我在这里的任务应该结束了。今天一天我什么都没吃,艾维,如果你没忘了答应过我的话,总得好好请我吃顿饭吧……”
“噢,这当然没问题。乔伊斯,麻烦你告诉里卡多准备点晚餐,尽量做得丰盛点儿。”
乔伊斯站了起来,往拖车方向走去。
“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吃顿饭了,今天晚餐一定非常好吃。”御手洗说。
“对我来说也一样。”特芙拉说着,低头陷入沉思。
终于,他抬起头说:“对我来说,这顿晚餐将一辈子永远难忘。说实在的,我有心理准备,有一段时间自己可能会无法坐在白色餐布前用餐了。各位,我想好好记住现在的心情。今后,不管我在外景地遇上多糟的环境,面对多难下咽的食物,都不会再抱怨一句。如果将来我忘了今天的誓言,抱怨什么这么难吃的东西不如喂狗,或者其他难听的话,奥利佛,请你这么告诉我:‘艾维,你好记得七月二十七日死海边上那顿晚餐吗?’”
“我也有话要说。”玲王奈抢着说道,然后不知拼命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又打消主意似的说:“啊,不行!我不如艾维说得那么好。但我现在,今天晚上要感谢世界所有的一切,包括感谢想把我拉下主角位置的人。只要有了现在这份心情,我想今后无论再苦再累的工作都能坚持做下去,无论再讨厌的事也可以容忍,无论再不讲理的人,我也能原谅他。”
“听你这么说,一定有人可以放下心来了。”御手洗说,“归根到底,任何宗教的最终教义都是强调宽容。”
“这片土地,终究让我们这些弱者学到了很多东西。”艾维语重心长地说道。
尾声
第二天一早,玲王奈要送御手洗上机场回洛杉矶去。因为还早,剧组人员都在睡觉,驾驶越野车的是玲王奈。
“多亏有你帮忙,我想《莎乐美》一定可以继续拍下去,谢谢你。”当死海从御手洗一侧的车窗渐渐消失后,她说道。可能因为时间太早,现在路上没有其他车子。“你又救了我一回,以后得找机会好好谢谢你。”
“噢,不必在意。”御手洗语气轻松地回答,“对我也是一次很好的脑力训了。”
接着,玲王奈只是沉默地开车,过了一会儿,她说:“卡罗尔、杰洛姆,还有夏隆,实在都很可惜,史蒂夫和丹尼也是。美国的电影产业非常需要他们。还有拉里和巴特也是,好莱坞一下子失去好多优秀人才。”
“不是还有你吗?”御手洗看着前方说了一句。
“你觉得我也是好莱坞需要的人才?”玲王奈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转向副驾驶座问道。
“这句话为什么问我?”
“我想让你回答。”
“实在没法回答,我对美国电影懂得不多,他们多大程度上需要你,我无法作出判断。”御手洗淡淡地说。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道好莱坞是否如此,”御手洗说,“但对日本影迷来说,你是确实不可缺少的。我身边就有不少这种人。”
“我真高兴!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御手洗皱起眉头,马上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不行!”
“洛杉矶有什么急事等着你?这么着急要赶回去?”
“啊……”御手洗不耐烦地把手靠在窗框上,没有回答,双方又是沉默。
“喂。”御手洗说。
“什么事?”
“你算不会撒谎的那类人吧?”
“是啊。”
“刚才你说感谢我,那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你愿意听吗?”
“当然愿意。什么事情?”
“别再问这问那行吗?”
“噢。原来你说这个。”
“我就是你能看到的这样。看不到的那些,不管如何用话说明,你也不会懂得。你为什么讨厌女人?你是喜欢男色的吗?为什么还不结婚?喜欢那种蛋糕?为什么不爱喝咖啡?已经被问烦了!懂了吗?”
玲王奈满脸悲伤的表情看着御手洗,忍不住大声说道:“我真同情你,御手洗先生,你心里好像只有工作。”
接着,她又笑着说道:“御手洗先生,好莱坞有句格言:‘怕热不要进厨房。’我们平时需要回答的问题起码比你那些繁琐几十倍。”
“你们也许会是这样,不过那是工作,但我和你们不一样。”
“在你看来,我所提的问题就跟日本女孩提的差不多吧?”
“答过以后一定后悔,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十分相似。”
“你是否希望我提的问题就像给你写信的那些女粉丝们问的事呢?”
“难道你不希望?”
玲王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希望那样。”
御手洗白了她一眼,靠回椅背上说道:“我是不是个同性恋,会比证明夏隆穆尔是否真凶还重要吗?”
玲王奈笑了。
“我爱喝红茶还是爱喝牛奶,也是我自己的事。喝什么都合法。又不像你似的,几乎把世界各种毒品都吸个遍。”
“但是你喜欢或讨厌女人……”
“为什么你们爱打听这些无聊的事情呢?我真不懂。那好,让我也问一个问题。”
“你请问。”
“你喜欢女人吗?”
“嗯……也有遇到过不错的……但大多时候女人还是让我觉得烦。”
“看来你和我一样。”
玲王奈认真想了想,很快点了点头说:“是的。”
“我并不讨厌女人。但我希望她有成就,这才能拯救这个愚蠢的世界。”
“你讨厌吸毒的女人吧?”玲王奈看了御手洗一眼。
御手洗冷笑着说道:“难道你喜欢?”
“我也有许多苦衷啊……”
“是的,谁都有。”御手洗沉下脸回答道。
“毒品真是那么万恶不赦吗?也许再过五十年,毒品就和以前设定禁酒法时的威士忌一样了。毒品中获得的快感,也许对人类的进化有所贡献。谁也不知道感悟和天才的智慧本质是什么……也许你知道这种看法吧?”
“我当然知道,而且五大文明的发源地恰好都是大麻、罂粟和古柯的产地。”
“看。我说的对吧。”
“这种看法值得探讨。但是,即使毒品对人有什么好处,你也不该轻易沾染上它。如果这样沉溺下去的话,那么各个文明中心必将到处布满妓院,也会到处充斥着贫民窟和暴力。有人把文明都市发展归结为是由卖淫与暴力推动的。他们认为文明是由不道德中产生的,同时也会吸引数十倍不道德的东西,就是这么回事。”
玲王奈默默听着,一会儿她说:“我在美国足足生活了十年。教会我的道德其实不过是幻想罢了。在日本,道德就像近在身边,伸手可及般地真是存在着,但在美国社会里却没有固定的道德,实力即是道德。”
“因为你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了。”御手洗说,“你的这种想法与多数普通人的想法一样,结论已经先固定下来。你的想法中欠缺时间概念。”
“时间的概念?”
“实力曾经是道德。现在的美国也许还是这样,以前的古罗马也曾经如此,更早之前在索多玛或以前的中国也是这样。但那都是一时的,总会过去,不值得为它悲哀。我想说的只是,考虑问题必须用一生的时间作比较而已。”
“……听不懂你的意思。”
“说得更明白点儿。你使用毒品是错的,无论有多难受,必须把毒瘾彻底去除。在这里我明明白白地劝告你,但理由却不是你设想的那样。”
“不是从道德和法律的角度劝告我吧?”
“不。”御手洗慢慢摇了摇头。
“那理由是什么?”
御手洗笑了笑,说道:“现在的你也许能理解。要对学生讲解蝌蚪是如何变成青蛙的,在教室里不如到水田边去。”
“我还是不太明白。总之,你厌恶吸毒的女孩吧?”
“我可没时间再看一部催人泪下的电视剧了。无法从毒品中脱身的人,往往周围都在上演更平庸的剧情。到了那时候,再跟警察和律师打交道已经是白费时间了。”
“我知道了。”
“这回算是做了回赔本买卖了,如果你还不戒毒,以后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这次我差不多已经命悬一线了吧?”
“是的。”御手洗再一次毫不客气地说。
玲王奈不再说话,继续开着车往特拉维夫机场而去。
“在洛杉矶还有谁等着你去救吗?”
御手洗没有任何回答。
“你希望早点儿到机场?我倒希望车子能慢点儿。”
御手洗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我常想,如果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我能和她成为好朋友吗?”
御手洗斜了玲王奈一眼,说道:“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那么,答案呢?”
“我也不知道。好像能够,但也许不行。”
御手洗笑了。玲王奈右手脱开方向盘,摊开手心,说道:“你说得对,女人是麻烦。对于忙着自己的事情的男人来说,女人确实要拖后腿。我很了解,我也是这样。但即使我也忙着自己的事情,但也需要有女性朋友。”
接着,她瞟了副驾驶席一眼。这时,事情告一段落后缺少了刺激的御手洗已经闭目养起神来。
“喂,我问你,在洛杉矶等着你的人,是个女人吗?”
御手洗轻轻笑出声来,无奈地说:“那好,我告诉你吧。其实我的驾驶证面临被吊销。我几次超速驾驶,要不赶回去把罚款交清,再到公路交通安全学校接受培训的话,洛杉矶的驾驶证就该失效了。”
玲王奈瞪大双眼看着副驾驶席,说道:“原来就为这点事急忙赶回去,为了保住驾驶证?我可是差点儿不是丢条命就是被判死刑。”
“现在不是都过去了吗?”御手洗说。
玲王奈满脸怒气,默不作声。车子已经从无人的高速公路上进入市区了。路上车子多了,玲王奈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心情平静下来后,玲王奈又恢复了笑脸。这是车子已经穿过市区,公路上又渐渐空了起来。
“刚才真抱歉,御手洗先生。”玲王奈满脸微笑着说,“你有后悔了?别嫌女人烦嘛。”
御手洗没有回答,像是还未消除戒心。
“可不能随便丢下女人不管噢。御手洗先生,你知道有首歌叫做《让我振翅高飞的风》吗?”
“不知道。”
“这首歌很好听,是贝蒂·米勒演唱的,现在很流行。”玲王奈轻轻地说道,接着开始轻轻哼了起来。一开始只用鼻子哼着,渐渐唱出歌词来了。歌词的大意是这样的:
……你满足于让我一个人出风头,你一向如此,
总是在我身后紧紧地跟随着我。
生活在我的阴影之下,想必很冷吧。
也因此,你的脸已长久没有了阳光的滋润。
一边唱着,玲王奈一边笑着看了御手洗一眼。
从外表上也许看不出这一切,
但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很清楚,
我要你知道,我明白事实的真相。
当然,因为我了解你,没有你我会是一无所有。
你会否知道,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我一直渴望自己能和你一样,纵使我能飞得比老鹰还高,
那也全都是因为你——我双翼下的风。
玲王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唱道:
而我能飞得比老鹰还高,全都是因你,
我双翼下的风,你就是我双翼下的风。
啊,那双翼下的风啊,你呀你,你就是我双翼下的风。
飞呀飞,就这么一直飞,是你让我在高处飞翔,
你啊你,你就是我双翼下的风,你啊你,我双翼下的风,
飞呀飞,飞向云霄深处,直到我几乎因此能手抚天空。
感谢你啊,感谢你,更感谢上帝把你给了我。
——噢!不行了,我看不见路了。
玲王奈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拉上手刹,把头靠在方向盘上,用牙齿咬着嘴唇,说道:“好了,好了,先别管我!让我待会儿。”玲王奈尖叫着说。接着,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玲王奈像从痛苦的深渊里挣扎出来似的,终于说出了久久隐藏在心里的话:“我爱你,就像鲜花需要雨露,患上不治之症需要舒缓病情的药物一样,我爱你。如果能不爱你,那该有多轻松!”
从车窗前望去,特拉维夫机场已经隐约可见了。
“对不起。”听了听,玲王奈又说道,“没事了,别担心。不会扑过去拥抱你,也不会要求你吻我。”
“要换我开会儿车吗?”
“你不是不擅长四个轮子的东西吗?没关系,让我开到底吧。能帮你做的只有这些。”说着,玲王奈从手提包里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补了点妆,又重新打起精神上路了。
特拉维夫机场里飘着一股特殊的气味,让人重又想起了沙漠和盐的气息。离起飞还有一点儿时间,两人买了两份热狗当早餐。帐是玲王奈付的。
“只能请你吃份热狗做谢礼,真过意不去。”玲王奈说。
御手洗只提着个很小的旅行袋,只见他提着袋子很快进了登机口。玲王奈站在登机口旁不住的挥手。大厅里冷冷清清的,几乎见不到送行的人。
“御手洗先生,我们还能再见吗?”玲王奈大声问道。
“啊,会的。”御手洗挥着手回答,“暂时告别吧!”
他正想就此离开了,但又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离得老远的玲王奈。她抬起捂在脸上的手使劲挥动着。
“玲王奈!”御手洗大叫。
“是(哈意はぃ)!”玲王奈用日语回答。
“你身上肩负着日本人的荣誉!”御手洗大声喊道,“一定要坚持住!”
“放心吧!”她大声回答道,脸上又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问题
玲王奈逃走的时候是打开红色走廊门闩的,那么高塔里的溃久病患者怎么出去的?出去后怎么把门闩闩上的?
难道他们从红石山回到地下,打开开关,上到红色走廊,上门闩,然后回到地下,关上开关?
红色房间二号上的天花板铁板入口:
玲王奈第一次来的时候能打开
两位制片人死了后打不开
那么——夏隆如何把米兰德的尸体放上去的?又怎么下来的?
如果还是打不开的话,溃久病患者如何上去的?上去的话能够应该能打开啊,难道他们又把尸体放在铁板上?
然后沃金森和吉姆费劲力气打开了,他们上去查看尸体,为什么没发现患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