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龙的前方,当我一面调整急促的呼吸,一面环顾四周时,我看到了老板严肃的表情。他站在石阶最上层,身体朝右,正面朝向我这里,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茫然的表情,他的圆脸像是被夕阳照得通红,让我觉得很不真实。我非常疲倦,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哪里睡着了,而这一幕只是其中的一个梦境。
我不明白老板茫然的表情所代表的意义,但我就停在低他两阶的石阶上,也学他身体朝右。佳世看我这样,也跟着追了过来,她停在比我低两阶的石阶上,并将身体朝右。
“啊!”我不禁叫出声。
在我眼前的,就是刚才那个穿着和服的女子所在的玻璃屋,虽然还是有距离,但看起来似乎只要伸出手就会碰到。我看见在玻璃屋的左侧有火焰,刚才会觉得很亮,应该就是因为火焰的关系吧,这是火灾,这个透明的房间烧起来了。
我担心的当然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子,但刚才那个将手撑在玻璃上、一直俯瞰着我们的女子已经不见踪影了。眼看着玻璃屋内的火势越来越大,并且开始向右边扩展,太危险了,那个女子可能已经倒在地上了,再这样下去她会被烧死的!
老板从我旁边走过,然后又像脱兔般开始跑下楼梯。他的木屐敲在石阶上,发出很大的声音,我和佳世仍继续跟在后面。老板不发一语,但看得出来,他是想赶去现场,也或许是觉得我们跟在后面很烦。但是我不管那么多了,还是继续跟在后面,情况紧急,我应该可以帮上一些忙的,他没有叫我们不要跟,心里想的应该也跟我一样吧!
走下石阶之后,他又往长廊的方向跑。跑下石阶时,我捡起刚刚放在石阶上的两个旅行袋,继续跟在后面,佳世也一样。
不出我所料,老板从后门走进屋内,急急忙忙地脱下木屐之后,就跳上了和室,我也跟在后面。入口的地方是铺了木板的房间,好像是厨房前方,在只吊了一颗灯泡的黑暗房间内,我隐约看到了堆放许多餐具的玻璃柜。那么多的餐具应该是之前经营旅馆时所留下来的吧!
老板赤脚跑在擦得很亮的走廊上,我也跟着追在后面。连说一句“抱歉,打扰了”的时间都没有,穿着袜子的我觉得地板好滑,无法加快速度。
“失火了!失火了!快起来!大家快起来!”老板边跑边叫着,然后很粗鲁地拉开身旁的几个拉门,我看见房间的地板上铺着棉被,里面应该是睡着厨师或是服务生吧!
这个让人觉得好像快要迷路的长廊,或许就是让我感到害怕的原因,不久之后,我的面前出现了楼梯,这次是木头楼梯,应该是非常普通的楼梯,但阶梯却感觉像梯子一样的陡。下来时若不特别注意的话,脚一踩滑恐怕会摔个四脚朝天,我一边想着一边往上爬。穿着袜子的脚非常滑,也或许是已经筋疲力尽了,才会无意识地想着这些事。
“失火了!失火了!快起来!快去叫消防队!”老板边叫边爬上楼梯,但是没有半个人出现,大家都已经睡了吗?这样看来,只有刚才带小孩的那个女人还未睡觉,还是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待在厨房里呢?
爬到二楼之后,二楼也是空无一人。我看见被拉开的拉门,还有堆叠在一起的坐垫,房间的陈设都是和式的,却看不到任何一个人。
我边跑边想,拉门还真多啊!虽然外观看起来是西式建筑,但屋内却是百分之百的和式,三楼应该是西式的吧!我觉得这应该是东西合璧的建筑物。
我又想起了三楼,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熊熊的火焰,我之所以担心刚才那个女子,是因为我可以看见大部分的房间,但我却看不到刚才站在那里的女子。我猜可能因为我站的位置是死角,那个女子一定是倒下来了。因为窗户的面积很大,而且没有窗帘,才可以看见大半个房间,真是奇怪的设计,装那么大一扇玻璃,却没有窗帘,真是太奇怪的品味了。
我们好像来到了三楼,我感到如同盛夏般的闷热,“呜—呜—”的声响就在身边,“叭吱叭吱”的木头爆裂声,以及像是狂风怒吼的“呼—呼—”声,近在咫尺。
老板不知打开了哪里的开关,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我看见在上楼梯的地方正好有一个水槽,旁边倒放着一个水桶。
“我来提水。”我说。
“不要,用灭火器!”老板叫道,并指指我的身后。
在他所指的柱子上,安装了红色的灭火器。我跑过去,用力将灭火器从柱子上取下来。
通往火灾房间的那扇门的上方镶嵌了毛玻璃,玻璃闪耀着橙色,从门与柱子之间渗出的白烟弥漫了整个房间。老板用力转动着门把,然后“咚咚咚”地踹着门。但门好像是锁着的,老板每踢一次,门上的玻璃便震动一次,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老板很费力想破坏这扇门,并开始用拳头敲着,但这个方法只会让玻璃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而已,玻璃快要破了,他该不会想要用身体去撞吧!
“幸子小姐、幸子小姐,你还好吧?!”老板好像是叫着这个名字。
没有回答,于是老板又“咚咚咚”的开始踹门。突然,有人从我手中将灭火器拿了过去。
我听到有人说:“对不起。”我一看,不知何时,有个瘦小的中年男人已经站在我身旁了。因为刚才太吵,所以没听到他是何时爬楼梯上来的。他身穿睡衣,一下便毫不犹豫地以灭火器的底部敲向门上方的玻璃。我本来以为会发出很大的声响,但是不知为什么,却几乎没有听到声音,可能是因为玻璃破裂的时候,突然听到很恐怖的声音吧!玻璃破裂的同时,白烟与热气就像暴风一样喷了出来。
“幸子小姐、幸子小姐!”老板汗流浃背的朝着破掉的玻璃窗大叫。
“谢谢。”中年男人说,并将灭火器递还给我。
我接过来之后,他便用身体去撞门。他撞了一、两次后,便向老板招招手,同时也向我招手。于是我便将灭火器放在地上,算好时间,三个人一起撞了好几次。
我想应该撞了有十次之多吧!我觉得肩膀好痛而且头好热。最后,门板终于发出了细微的撕裂声,同时从上方的铰链附近直直裂开,烟一下子喷了出来。
“快要开了,快要开了。”一旁有个矮个子老头好像在激励我们似的说。
我们又连续撞了三、四次,肩膀越来越痛。终于,“砰”的一声,门便应声朝屋内倾斜,从中冒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热气,还有强烈的浓烟及刺鼻的臭味。
我们不再撞门,三个人分别开始用踹的,当门整个倾倒之后,尽管烟雾弥漫,但还是可以清楚看见房间内的情形。在我们正前方的左边有一个暖炉,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在那附近,看得出来起火处就是这里。火从这里开始烧起来,已经扩张到大部分的地板及大半面的墙壁了,还有一部分的天花板。火焰就像是橘色的捕鸟胶一样,紧贴在这些平面上摇晃着。
矮个子老头一下子就跳到了门上,于是门便整个往内倒了下去。
“快拿灭火器!”他叫着,我连忙递给他,于是他便将灭火器倒过来敲打着门,灭火器开始喷出大量的白色泡沫,他拿着软管将泡沫均匀地喷在火焰上。
“灭火器只有这一个吗?!”他叫着。
“只有这个!”老板大声回应,但是因为烈火熊熊燃烧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变得非常小声。
好热啊!我将半个身子探入屋内,感觉额头好像快要烧焦一样。
“那这样好了,请你帮我用水桶提水过来!”
因为他的指示,我又折返通往楼梯的房间,慌慌张张地从地上拿起水桶,放在水龙头底下,站在我身旁的佳世立刻将水龙头扭开。
所幸水很大,水桶一下子就装满了。我提起装满了水的水桶,佳世将水龙头关上,老板便从旁边将水桶拿走,走进房间,用力地将水泼在火焰上。我以为这一桶水似乎让火势变小了,但也不见得,或许是之前的灭火器已削弱了强烈的火势吧。灭火器的威力真是大啊!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看到躺在地上穿着和服的那个女子,她刚才一直被火焰和浓烟给遮住了。
老板将水桶塞给我,叫我再去装一桶水来,自己就冲进屋里去了。他避开矮桌,走到那个女子身边,跪下来抱起那个女子,并发出了叫声。我将打水的事丢给佳世,自己也跑到老板身边。
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大矮桌,和几个套着白色套子的坐垫。那个叫做幸子的女子就躺在老板的胸前,像是化了妆一样,雪白的双颊因为被火烧烤而呈现橘色。她的双眼紧闭,即使近看,还是十分像人偶。
老板之所以会大叫,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那个女人被他抱起来时,原本遮盖住前额的刘海几乎全部都往后垂,但是仍有一小撮头发因为黏在流血的额头上,所以留在额头中央。
几乎是在那个女人的额头正中央,有一个硬币大小的洞,像酱料一样浓稠的血便黏糊糊地往太阳穴的方向流下来,看起来好像已经快要凝固了。我震惊得几乎停止心跳,但我还能盯着她死亡的面容一直看,是因为她的脸实在是太漂亮了,除了人偶以外很少看到这样的脸。这张脸让我觉得她不像是死掉,反而像是坏掉的人偶。我们满身大汗,但是躺在热气中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女人却没有流一滴汗,这让她看起来更像人偶了。
我觉得自己好像看了很久,实际上应该不到一秒钟吧!因为当时房间内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烟雾和热气,根本无法一直待在死人的旁边。老板的额头已冒出豆大的汗珠,一部分还开始往下流。
“应该可以抬得出去。”老板说:“抬去那边!”
“这里有水!”是佳世的声音。
“好,从这边走。”矮个子老头沉着地说。
不久之后,我便听到水泼在墙壁上的声音,接着便产生了呛鼻的白色浓烟,直接侵袭我的喉咙。我抬着她穿着白色袜子的脚,老板则抱着她的头,连忙往有楼梯的房间走去。虽然房间内像焚化炉中一般的炽热,但是少女那双穿着白袜的脚却像冰块一样冰,尸体尚未完全僵硬。
我一面汗流浃背地抬着,一边心有所感地想,那么大的一场火,最后还是会熄灭,然后环顾了一下现场。经过灭火器和两桶水的扑熄后,现在只有暖炉前像是日本琴残骸的大木片,以及一部分的墙壁还有一些小火在烧着。当然暖炉还是有火,我想这是因为还有柴火的关系吧。接着,我亲眼确认了所有的窗户都是紧闭的。
房间内充满了白色的烟雾,我的眼睛也不断地流泪,几乎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但是,此时我发现在正前方暖炉旁的墙壁上有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应该是一幅很大的百号油画吧!画的是一个衣着全黑、有点可怕的男子,他的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头上围着一条有血渍的头巾,身体两侧好像插着两根蜡烛,胸前佩戴着会发光的东西,右手则拿着一支像是猎枪的长枪,左手拿着日本刀。他的脸几乎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但是他的嘴巴就像鬼一样歪斜,眼睛发出了如魔鬼般的炯炯光芒。
这到底是什么画啊?!为什么要把这么恐怖的男人,画成百号这么大的一幅油画呢?我一边想着,一边往后退,慢慢走到通往楼梯的小房间。
这时,我听到“喀锵喀锵”的声音,以及人们的说话声。那里有两个穿着睡衣的男人,他们顺手将楼梯间的玻璃窗打开,之后也进入到发生火灾的那个房间里,好像是想将这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烟散出去。
站在水槽边的佳世想要靠过来,但我对她说:“不要看。”因为我不想让这么敏感的她看到这种残酷的画面,她也很感激地别过头去。
我想将已经死了的女孩暂时放在通往楼梯的房间,但是抱着她头部的老板用额头示意,叫我再往后退,因此我又继续往后退。退了几步之后,我的腰便撞到了门。
“喂!藤原,开门!”老板大叫。一直站在角落的那个年轻男子冲了过来,将我后方的门打开。
那里又是另一个黑暗的房间,我倒退着进入房间之后,那个叫藤原的男子跑了进来,将吊在房间正中央的日光灯开关打开。这是间铺了榻榻米的房间,大约只有六叠大,而且已经铺好了棉被,靠着墙壁竖立的是套着白色套子的大型物件,我想应该是日本琴吧!
“把她放在棉被上。”老板说。然后他好像要超过我似的,走得很快,并用脚将棉被踹开。
我将尸体慢慢放在白色床单上,放好之后,老板便被替她盖上棉被,同时问道:“喂!藤原,有没有白布?”藤原便跑下楼梯。我还没有听到这个叫藤原的说过话。
我也跟着老板回到了通往楼梯的房间,虽然只是一下子,但当我进入充满新鲜空气的房间后,才发现火灾现场的空气是多么的臭。
当我站在冒出火苗的房间门口,透过倾倒的门往内看时,几乎烧掉整个房间的火焰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只剩下暖炉中的火。我看见暖炉中还有烧得红红的木柴,但那看起来只是很像柴火的铸造物而已。火灾只烧掉了房间的地板和部分天花板,已经没事了。虽然这场火没有酿成大祸,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还是牺牲了一个女孩。
“应该要赶快打开窗户吧!”我听到现场有人说。
“要让这些烟赶快散去,快要窒息了!”穿着睡衣的大块头男人说道。
“对啊!打开比较好!”
“不,请等一下。“有人大声说,我一看,就是刚才那个瘦小的老头。
“有谁已经碰过了吗?”他说。
“碰过哪里?”
“窗框或是开关。”
“没有,还没有。”
“那就保持现状比较好,一直到警察来之前,这里的所有窗户、门就这样关着。”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清醒过来,这不就是“密室”吗?
“对,尽量不要去碰,就这样维持现状比较好。”我脱口而出。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转过来看着我,大家不发一语。他们一定是在心里猜测我是谁,应该要对我采取什么态度才好吧。这个时候,如果是御手洗的话,绝对不会在意这些的,但我却对他们的这种眼光感到惊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尸体的样子看来,应该是额头被枪给击中了!因为一颗子弹击中了额头而毙命。所以说就是枪杀,但是——
我再次将半个身子探进现场窥看,发现窗户也不过是在左右的墙壁上嵌入很多的玻璃而已,仔细一看,这些窗户全都紧闭着,应该不是他们当中的某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刻意关上的。刚才我在搬运尸体的时候,也已经亲眼确认过了,虽然看不出是否有上锁,但至少在刚才进房间时,所有的窗户都是关着的。在热气当中,我觉得背脊发冷,这是密室杀人的家伙干的吗?不会吧!
“你的手刚才有碰到开关吗?”我不禁问刚才想要开窗户的大块头男人。
“不,完全没有。”他回答。
于是我屏住呼吸,忍受着热气与浓烟进入房间,再次检视一遍窗户是否锁上。墙上的这一大片玻璃,只有一部分是可以开关的拉动式玻璃窗,但是也牢牢的上了螺丝锁,只露出锁头的部分,左右两边的窗户也一样。
我回到通往楼梯的房间后,便用力深呼吸,并询问佳世我心里觉得可疑的地方,“刚才有谁进入房间将窗户锁上吗?”
“不,没有。大家都是在窥探房间或是帮忙洒水,然后就赶快逃到这里来了。”
说得也是,即使是现在,房间内仍弥漫着烟雾,任何人都无法待上十秒钟以上吧。何况刚才的情形更严重,应该没有人可以悠闲地锁上那种费事的螺丝锁吧!而且做这种事,也会很引人注意。
“喂!有没有人叫警察?”老板说。
“我刚才叫过了。”藤原回答。
“好吧!那所有的人都到楼下的房间去,大家一起等警察来。”老板说。大家都默默地点着头。

5
一楼客厅的灯是开着的,我们坐在盖着白布的桌椅上,每个人拿出自己的手帕擦着汗水,就这样等着派出所的警察前来盘问。墙壁上有钟摆的挂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一点,我觉得有点意外,因为我一直以为快要天亮了。
我隔壁坐着佳世,老板坐在一人坐的椅子上,而火灾现场身手矫捷的瘦小老头则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终于轮到我们自我介绍了。其他的男人好像因为老板的命令,都去厨房泡茶了,就是那个有点年纪的大块头男人和叫做藤原的年轻小个子男人,他们是二人组。从老板对他们说话的口气看来,他们应该是这间旅馆的厨师。
“实在很抱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想不到的事哪!”当我们一坐下来,老板就不好意思地搔着脸说,并好像有些吃力似的将放在门前的石油暖炉点上火。我可以从被烟熏黑的小窗中看见橘红色的火焰,不久之后就闻到了煤气味。我确实因为流汗而感到有些冷。
“首先,我来自我介绍一下。”老板勉勉强强才说出口。“我们这样面对面坐着,却不知道对方叫做什么,也不好吧!我叫做犬坊一男,原本是这间旅馆的老板。”
他说完之后,便对我们鞠了个躬,好像这样做让他感到很不好意思似的。
不知是因为发生了这种大事,还是因为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他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老板的头顶毛发稀疏,脸颊和下巴的肉有些松弛,整张脸看起来像是浮肿的,但仔细一看,他长得还不算丑。
“我是从东京来的小说家,叫做石冈。”
当我一说完,犬坊便说:“小说家喔。”但是就只有这样。
我从来没有对稍微年长的人报过姓名,测试一下对方是否认识我。但不可思议的是,听过御手洗这个名字的人还真不少,我对这件事一直感到无法理解。若此时我说出御手洗这个名字的话,犬坊可能就知道我是谁了。但当时的气氛那么沉重,我实在很难说出口,犬坊看起来也一样,根本没有问我是写什么小说的。
“我叫二宫佳世,也是从东京来的。”坐在旁边的佳世说。
“你是出版社的人吗?”犬坊立刻追问。
他从一开始就很在意我和佳世之间的关系,即使刚才不愿意借宿给我们,可是却好像很想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很明显的看出,他心里一定在想,不趁这个机会问个明白就太可惜了。
“不,不是的。”
“那你是这个小说家的太太吗?”
“不是。”
犬坊非常感兴趣,似乎还想再继续追问下去,但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吧!他打住了,即使再有兴趣,现在毕竟死了一个人。
“我叫坂出,在冈山地区经营日用品店,这次我是将店托给儿子媳妇,到这里来休息的。”精明干练的瘦小老头说。
“但是,这间旅馆不是已经收起来了吗?”我多少带着点讽刺的意味问犬坊。在这样的深夜,即使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住,一筹莫展,但这个老板还是坚决地要赶我们走。
犬坊的脸色很难看,他不高兴的开口说:“是已经收起来了,但前年过世的父亲还在世时,常受到这些客人的照顾,有几个客人已经变成好朋友了,所以我们现在只招待这几位客人。”这多少是在为自己辩解。“而且,如果你们早一点到的话,或许我还是会想办法让你们住的。”
“这里的温泉对腰和内脏非常好,我最近腰很痛呢!”坂出说。
“这个人以前因为开零式舰上战斗机而闻名呢!是个名人喔!”犬坊好像是在对我指桑骂槐,他想说的是“这个坂出先生比你有名多了。”
经老板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老人的照片,老人身高大约一六五公分左右,头发已经全白,头顶毛发也很稀疏,戴着一付老花眼镜,脸颊有点凹陷,鼻梁很高,身材削瘦,态度非常好。他的动作总是干净俐落,而且不会自以为了不起,所以我很喜欢他。我很少碰到这样的人,日本人大多都像犬坊这样。
“虽然我让以前的旧识住宿,但是也没能好好招待他们,不仅无法提供像样的棉被,这么冷的天气,所有的房间也几乎是夏天用的芦苇草帘门,料理也因为人手不足而做不出美味的佳肴,因为我还有田要耕作,所以没有花太多时间管理这间旅馆,即使我出于好意让你们留下来,你们后来还是会抱怨我的。”犬坊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但我还是觉得这些都不足以构成他强硬拒绝我们的理由。
我实在想不通,好不容易才能钻进被窝里睡觉,即使再怎样的服务不周,我们应该也不会抱怨。就算不提供餐饮也没关系,说得过分点,即使没有棉被也无所谓,睡在这里总比睡在荒郊野外要好得多了。我觉得犬坊拒绝我们的理由,在于犬坊本身,这也没办法。但是,现在不是抱怨这些的时候,因为有一个人已经死了。
“死掉的那个人是?”我接着问。
“她是菱川幸子小姐,日本琴的演奏家,也是先父生前的熟识。”
“犬坊先生的父亲犬坊秀市先生在本地也是有名的日本琴专家呢!”坂出向我解释,又接着说:“所以,屋内才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琴。从最基本的琴款到精雕细琢的珍贵琴款,应有尽有。‘龙卧亭’这个名字也是来自于琴。不知道你是否清楚,琴的其中一面就是做成龙的样子,而且每个部位都有名字。菱川小姐是这一带很有名的日本琴师傅——小野寺老师的弟子,她弹得非常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