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这么说。木山同学好像跟我们学校合不来…”教导主任说。
这像老师说的话吗?为什么合不来?还不是因为有欺负人的事情!我当时真想质问他,但我什么都没说就回家了。人家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我再说什么也没用。要知道秀之会走上自杀这条路,真应该早早转校。
我痛感自己没有能力。儿子陷入如此严重的困境,我想竭尽全力帮他解脱出来,伸出手去却够不着。我觉得我所面临的,简直就是一个享受着治外法权的世界。我感到无从下手。不管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如何靠不住,也只能把儿子交给他了。
我无处排解心中的郁闷,每天借酒浇愁。我曾经想送儿子去学格斗技能,锻炼身体,保卫自己。但是,儿子坚决反对。儿子越是在学校受到欺负,越是反感打架斗殴的行为,几乎成了一种过敏反应。
五月里,“给木山秀之办丧事”的事件发生了。我听说以后,气得浑身发抖。如果说,其他事情还属于小渊泽茂老师的优柔寡断,属于个人性格问题,还可以原谅的话,那么,他作为一名教师,不但不制止班上欺负人的行为,还加入欺负人的行列,孤立我儿子,就完全丧失了职业道德。
我作为一个男人,对于他的心理状态是可以想象出来的。他怕A同学,在A同学面前直不起腰来,于是参加A同学欺负人的行动。为了求得A同学的欢心,甚至拍A同学的马屁。作为一个教师,这是最恶劣的行为,形成了教育现场最恶劣的局面。
本来我是不想说下面这些话的,但是,愤怒和悲痛使我不顾一切。我听说,小渊泽茂老师跟A同学的母亲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虽然这是传言,我并没有掌握着什么证据,不应该这样公开讲出来,但是,如果这传言是事实的话,A同学在二年级二班旁若无人的态度,正是源于班主任老师毫无廉耻的行为,这种毫无廉耻的行为,成了A同学的“免罪符”。班主任在《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上签名,再次使A同学得到了“免罪符”,造成恶性循环。
秀之把《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拿回家来,我们至今保存着,这是一个重要的证据。在悼文的中央,写着“木山秀之,安息吧。小渊泽茂。”那是老师的笔迹,清清楚楚。
秀之自杀以后,小渊泽茂老师担心发生在教室里的欺负人的恶劣行为败露,提着一篮子水果来到我家,要求我们把那张有他的签名的《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还给他,还说他自己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他这是想消灭证据,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我们夫妇的严辞拒绝。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得过且过,事情严重了就劝我们转校,悲剧发生了就想消灭证据,这是教育者应有的姿态吗?正是这个班主任造成了我儿子的不幸。
我不仅要谴责小渊泽茂,还要向全国发出呼吁:在某些教室的角落里,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秀之在无声地悲鸣,救救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我这个连封信都写不好的人,无论如何要写点什么,不写我就待不下去。像我儿子那样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为了防止新的悲剧发生,我把秀之遗书的全文发表在这里:朋友们:
不孝之子先走一步,敬请宽恕。
那天,大家都参加了我的葬礼,多么隆重的葬礼啊,我好高兴!
那时候我想:要是我真的死了,该有多么轻松啊!从那时起我就想死了。我是实在受不了A同学和B同学(这两个同学的名字后来被涂掉了,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认出来。儿子写的是真实姓名)的欺负才选择自杀的。我死了以后,全班同学都拿着花束来参加我的葬礼该有多好啊!
我还不想死,可是,这样下去我会掉进无底深渊。大家不要再装作看不见了,也希望老师鼓起勇气,不要再说“你自己觉得被人欺负才会挨欺负”这种奇怪的话,这是我对老师的最后的请求。
木山秀之
吉敷竹史合上杂志抬起头来。阳光还是那么强烈。风一停,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待久了的身体立刻冒出汗来。
吉敷竹史想起刚才自己对小谷说过的话。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具有作案动机的人是存在的。说不定作案动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烈。
木山秀之的父母,特别是父亲,难道不具有作案动机吗?儿子被欺负了,他对儿子说什么“咱们也是男子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还要让儿子学格斗技能。木山秀之的父亲,为了死去的儿子,把写在纸上的文字付诸于行动,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必须到盛冈去一趟!
吉敷竹史决心已定。
07
吉敷竹史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眼看见了那只装在绿色蝈蝈笼里的蝴蝶,那只在“朱鹮418号”上捉到的蝴蝶。
吉敷竹史坐在椅子上,把蝈蝈笼子拿在手上,端详起里边的蝴蝶来。蝴蝶的翅膀合着,看上去是褐色的,但微微露出的金黄色部分非常鲜艳。
这是一只很少见的蝴蝶。以前,吉敷竹史曾热衷于采集昆虫,在他的记忆里,没有见过这样的蝴蝶。
吉敷竹史放下蝈蝈笼子,给位于上野的国立科学博物馆打了个电话。
吉敷竹史提着蝈蝈笼子在上野公园站下车,顺着通向上野公园的上坡路前行。由于走得很快,脖子上渗出了汗水。
走进科学博物馆,说明来意以后,接待室的姑娘领着他来到蝶类研究室,敲了敲门。
“请进!”里边的人说。
接待室的姑娘向里边的人介绍说:这是警视厅的吉敷竹史先生,说完就回接待室去了。
绕过堆满了资料和书的桌子,吉敷竹史看见一个满头银发、很有学者风度的男士站了起来。
“来啦?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呢!”学者快人快语。
“我就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吉敷竹史。”
“这就是在杀人现场发现的蝴蝶吗?拿过来给我看看!”学者也不自我介绍一下,伸手就把吉敷竹史手上的蝈蝈笼子夺了过去。
“啊?这个呀?”学者瞪大了眼睛,连声说,“这个,这个…”
吉敷竹史不由得紧张起来:“怎么了?”
“这可是很珍贵的蝴蝶!”
“珍贵?”
“对,珍贵!”学者把蝈蝈笼子举到眼前,盯着里边的蝴蝶说,“在东京是见不到这种蝴蝶的,这是朝鲜赤小灰!”
“朝鲜赤小灰?”
“对!这种蝴蝶,只有东北少数地区可以见到,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蝴蝶。是从盛冈过来的东北新干线上发现的吧?”
听学者这样说,吉敷竹史愣住了:“您说什么?盛冈?”
“对,这种朝鲜赤小灰只在日本少数几个地方栖息。这几个地方是:岩手县的盛冈、宫古、陆中海岸,还有宫城县与山形县交界处的荒雄岳,再有就是福岛县从会津若松到黑森山一带的山里。除了这几个地方以外,没有见过这种蝴蝶的报告。我去给你拿地图和资料。”
学者在抽屉里和书架上翻了一阵,说了声:“啊,想起来了!”就朝角落里一个玻璃柜子走过去。
“您等一下!这就奇怪了!”吉敷竹史不由得叫了起来。
“为什么?”学者拉开玻璃柜子的门,一边找资料一边问。
“这只蝴蝶是在上越新干线过来的‘朱鹮418号’里发现的,不是从东北新干线过来的列车上发现的。”
学者拿着资料,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吉敷竹史:“上越新干线…不是东北新干线…这就有点儿奇怪了。”说着回到了吉敷竹史身边。
“新泻那边没有这种蝴蝶吗?”吉敷竹史问。
“新泻没有过见到这种蝴蝶的报告。福岛县的黑森山一带虽然紧靠山形县和新泻县,但离新泻市还远着呢,你看看这张地图,你看…”学者在桌子上铺开地图,指着地图上大小不同的四片红颜色说。(见图一)
“你看,像这样四小块的分布图很少见吧?其他的蝴蝶的分布图,都能覆盖本州岛大部分地区,只有这种蝴蝶,分布在四小块里。所以呢,这种蝴蝶非常珍贵。”
“原来如此。可是,这…”吉敷竹史心想,这就有点不好解释了。这只蝴蝶应该出现在“山彦194号”里,因为“山彦194号”始发于盛冈。可是,它偏偏出现在“朱鹮418号”里。这叫吉敷竹史感到困惑:这又是为什么呢?
“对了,福岛县的黑森山一带夹在上越新干线和东北新干线之间,蝴蝶飞进上越新干线也是…”吉敷竹史猜测着。
“不可能。你再看看地图,上越新干线距离这种蝴蝶的栖息地太远了,不可能飞进去。只有东北新干线有一段穿行于这种蝴蝶的栖息地。”
“哦。”吉敷竹史感到茫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两辆新干线在大宫会合,难道就在那个时候,东北新干线里的蝴蝶飞进了上越新干线里?蝴蝶自己会换车?
“这只蝴蝶确实是在上越新干线里发现的吗?”学者问。
“没错,确实是在上越新干线里发现的。”吉敷竹史回答说。
“不是在东北新干线里发现的?”
“不是。是在上越新干线里发现的。”
“这…”学者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在学者的手臂下面,蝈蝈笼子里的“朝鲜赤小灰”啪嗒啪嗒地扇动着翅膀。

第二章 盛冈

01
八月二十日,吉敷竹史一个人登上了上午十点由上野开往盛冈的新干线列车“山彦四十五号”,到达盛冈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因为事先联系过,盛冈警察署的菊池正在站台上等着他呢。
没想到菊池这么年轻。在电话里给吉敷竹史的感觉,菊池应该是一个四十多近五十岁的人,因为他说话的语气显得非常老成。可是,眼前的菊池甚至还不到三十岁。这让吉敷竹史感到很意外。
菊池也吃惊地看着吉敷竹史。吉敷竹史早已习惯了这种眼光。跟他初次见面的地方警察署的人,都会用这种眼光看着他:到底是东京警视厅的刑警!
“我是吉敷竹史。百忙之中,给您添麻烦了。”
“我是菊池。远道而来,您辛苦了。”
“没有什么辛苦,新干线嘛,转眼就到了。出口是这边吗?”
“是的,是的。”菊池转动着大眼睛慌忙回答。
两个人并肩来到车站广场。广场外面的公共汽车站旁边,停着一辆警车。坐进警车里,菊池向吉敷竹史介绍了一下开车的警察就出发了。
警车朝着车站北面的北上川方向开去,很快接近了一座桥。那座桥叫开运桥,在桥的右侧,有一个叫白杨舍的咖啡馆,那是吉敷竹史难以忘怀的地方。最后一次来盛冈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吉敷竹史觉得这是老天在开他的玩笑,因为盛冈是一个给他留下过苦涩记忆的城市。一年半以前,这里发生了一个跟北海道的钏路有联系的事件,一个叫他感到痛苦的事件①。痛苦,就是从这个咖啡馆开始的。为什么自己跟这座城市这么有缘呢?时间刚过去了一年多,自己又不得不到这个城市来,多少带点儿讽刺意味。
①即《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一个由盛冈发现的无面女尸引起的离奇谋杀案,该案中吉敷竹史遇到了自己的前妻加纳通子。
警车上了开运桥。北上川的流水还是那么清澈,在夏日骄阳的照耀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这里跟东京就是不一样。也许正是因为这清澈见底的河水吧,让东京人感到柔和。
右侧岸边的白杨舍以及窗前挺拔的白杨依然如故。
“您是第一次来盛冈吗?”菊池问吉敷竹史。
“不,不是第一次。”吉敷竹史回答说。
“这么说,您常来?”
“也不是常来,以前来过一两次…很久以前了。”吉敷竹史说话的时候,没有看菊池的脸。
“是吗,盛冈变了吧?特别是车站附近。”
“变了,变新了。”
这儿怎么也几乎听不到蝉鸣?吉敷竹史正要问菊池的时候,蝉鸣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原来,右侧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那就是盛冈城遗址公园。东京很少听到蝉鸣了。
“马上就到盛冈警察署,咱们是歇会儿喝杯冷饮呢,还是…”菊池问。
“回头再休息吧,我想先跟木山夫妇见一面。”吉敷竹史说。
“明白了。去加贺野!”菊池对开车的警察说。
吉敷竹史觉得菊池是个很诙谐的人,每做一个动作,大眼睛都要骨碌骨碌转动一阵。总而言之,跟通电话时得到的印象距离越来越远了。在吉敷竹史接触的人当中,通电话时的印象跟见面之后的印象大不一样的很少。
“您吃过午饭了吗?”菊池又问。
“在车上吃过了。”
“哦,是吗。”菊池好像觉得有些遗憾,也许他还没吃吧。
“木山秀之是独生子吗?”吉敷竹史问。
“是。”菊池回答说。
这样的话,木山夫妇的悲愤和仇恨就更大更深了。
“木山夫妇是什么样的人呢?”吉敷竹史又问。吉敷竹史对这一点最感兴趣,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再次来到这片曾经留下苦涩记忆的土地的。
“这个嘛,怎么说呢?也就是一般的,善良的人吧。特别是夫人木山法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而且长得非常漂亮,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她丈夫呢?”
“她丈夫,说是我们岩手县屈指可数的好男人也不过分,很有男子汉气概,身材魁梧,仪表堂堂。”
“做什么工作?”
“在材木町经营着一家不动产公司。”
“材木町在哪一带?”
“车站附近。离这里已经很远了…”菊池说到这里,见吉敷竹史脸上显出几分不满的神色,连忙解释道,“我觉得应该先到他家去,见见他太太…不合适吗?”
吉敷竹史赶紧说:“哪里,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先见谁都一样。”
说话间木山家就到了。这一带属于新兴住宅区,都是新房子,木山家的房子是其中一所。菊池上前摁了一下门柱上的对讲门铃。
“谁呀?”从小喇叭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总是给您添麻烦的,警察署的菊池。东京警视厅的刑警过来了,想跟您打听一下在东京死去的小渊泽茂老师的情况,您能见见我们吗?”菊池非常客气地说。
“是…吗…”女人似乎并不想痛快地答应,尽管菊池也非常客气礼貌。
“时间不会很长,只耽误您一会儿工夫。实在对不起。”菊池再次客气地请求。
女人沉默了好一阵,终于说:“好吧。”
门开了,菊池和吉敷竹史走进看上去还可以说是崭新的玄关。正如菊池在车上说过的,木山法子长得确实很漂亮。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一条马尾。
“到里边坐吧。”木山法子不冷不热地说。
见主人是这种态度,吉敷竹史连忙说:“不用了,在这儿就可以了。”
听吉敷竹史这样说,木山法子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回到里面拿出两个座垫来,递给吉敷竹史和菊池,自己则直接跪在地板上。
“您想打听什么呢?”木山法子直截了当地问。
“小渊泽茂老师死了,您知道吗?”
“知道,在报纸上看到了。”木山法子不动声色地说。
“您有什么感触?”吉敷竹史问了一个富有挑战性的问题。木山法子出奇的冷静,是吉敷竹史以这种方式提问的一个原因。
“没什么感触。”木山秀之的母亲这样回答之后,是叫人难堪的沉默。
吉敷竹史也沉默着,等着对方说话。
“岩田富美子也一起死了。”菊池不知道是受不了沉默,还是想向木山法子伸出援手,在一旁插嘴道。
“是啊,死在另一辆列车里,上越新干线的‘朱鹮418号’里。小渊泽茂的尸体和岩田富美子的尸体几乎同时到达上野站的同一个站台。这您也知道了吧?”吉敷竹史补充道。
“啊,知道了。”木山法子既不看吉敷竹史,也不看菊池,低头盯着地板。
蝉鸣声不绝于耳。
木山法子好像是在出神地听着蝉鸣。吉敷竹史觉得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沉默的时候就听蝉鸣,这样的话,无论多长时间的沉默都能忍受。
吉敷竹史不知道再问些什么好了。木山夫妇确实有杀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动机,不过吉敷竹史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追问。当然可以问“你恨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吗”,可是这样问有什么意义呢?回答肯定是“不可能不恨,但是,他们不是我杀的”。
不能这么问,得迂回作战——想到这里,吉敷竹史改变了问法。
“八月十八日那天,您去哪儿了?”吉敷竹史问。
菊池听了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
“八月十八日吗?”木山法子反问了一句,第一次抬起头来。
“对,也就是前天,星期一。”
“前天?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里待着的。”
“有人证明吗?”
“没有…最近我不愿意跟别人来往,大家也都知道我心情不好…”
“最近一直闷在家里吧?”菊池又向木山法子伸出了援手。
“是。”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发生了这么令人悲痛的事情,加上新闻媒体三天两头来采访…”菊池帮木山法子解释着。
“是的,最近一直不想见人…”
“也就是说,八月十八日那天,您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也没人到您家里来过。”吉敷竹史问道。
“是这样的。对了,有人证明。”
“谁?”
“我丈夫。他给我往家里打过电话。”
“只有您丈夫证明吗?”
“是的。”
丈夫不能当证人,而且木山夫妇都是吉敷竹史怀疑的对象。
“关于小渊泽茂老师的死,您是不是在怀疑我们?”木山法子问。
菊池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吉敷竹史,好像是在埋怨他:你看你看,这怎么办?
“哪里,这样提问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您别往心里去。”
“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不是殉情吗?报纸上都…”
“报纸上确实是这么说的。”吉敷竹史说。
木山法子和菊池都等着吉敷竹史继续说下去,可是吉敷竹史没再往下说。对此木山法子脸上露出不能释然的表情。
“那么,八月十八日那天,您丈夫也一直在位于材木町的公司办公室里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他没对我说过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吉敷竹史点了点头,没说话。
沉默片刻,吉敷竹史又说:“您能把木山秀之同学的遗书拿给我看看吗?”
木山法子听了这话,好像有些犹豫地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无言地站起来向里屋走去。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来,把一张纸递给吉敷竹史。
吉敷竹史接过来一看,那是一张印着浅灰色横格的纸,比一般稿纸要厚一些,大概是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
遗书是用铅笔横写的。孩子气十足的字,写得不是很漂亮。横写的遗书吉敷竹史还是第一次见到,新一代人,连写遗书都跟老一代不一样。
“朋友们:不孝之子先走一步,敬请宽恕”,新一代少年横写的遗书的第一句话却很古旧。这句话早就引起过吉敷竹史的注意,现在的中学生,会写这种古色古香的句子吗?与第一句话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以下的口语体。
不过,吉敷竹史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A同学和B同学。
在杂志上读过木山秀之的遗书之后,吉敷竹史就把关于A同学和B同学的那句话记在脑子里了:“我是实在受不了A同学和B同学的欺负,才选择自杀的。”吉敷竹史迅速扫过前面的文字,看到了A同学和B同学的名字:岩田和山村,A是岩田,B是山村。
这两个名字虽然被签字笔涂掉了,但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为什么写上又涂掉呢?难道是因为写上以后又觉得太过分?
为什么用了铅笔和签字笔两种笔呢?这也叫人觉得难以理解。
“遗书复印了吗?”吉敷竹史问菊池。
菊池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们署里,复印件…也许有吧…”
这种模糊的说法叫吉敷竹史感到不安。也许?吉敷竹史想追问一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过脸去对木山法子说:“这封遗书,我可以借用一下吗?”
“可以。会还给我们的吧?”
“那当然。”吉敷竹史十分肯定地回答之后,又问,“遗书没装信封吗?”
“没有。听说就这样放在地上。”
吉敷竹史又把遗书翻过来看了看反面。反面用比正面细小的字写了很多,但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反面同样用签字笔涂掉了,涂得非常仔细,漆黑一片,连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了。莫非木山秀之先在这一面写了更长的遗书,后来又觉得不满意才用签字笔涂掉的?
“秀之同学在遗书上用了铅笔和签字笔两种笔,这两种笔在他的书包里都有吗?”吉敷竹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