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哀求下,少年答应了她的请求,并问她是否真会回来。祖父江保证说一定回来,还言之凿凿地一遍遍向他发誓。少年劫犯称,若祖父江在三十分钟内没有回来,就杀掉手上这个女人。说完,还当着宣子的面将菜刀刀刃更加用力地顶在最前列的雪子母亲——下川雪惠的脖子上。见状,祖父江又发誓说一定回来。
于是大和田在上乡的路边服务区停了车——这里原先就是巴士的一站。大和田打开车门后,祖父江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回来,便感恩戴德地下了车,向厕所跑去。从大和田的驾驶席上可以看到那间厕所。
雪子的母亲始终被菜刀顶住脖子,因为女儿功德院雪子住在名古屋,所以她原先也要在这里下车。换言之,雪子的母亲已经到达了女儿生活的目的地,自由近在眼前。
然而,祖父江宣子下车后逃之天天,再也没有回来。四十分钟后,明白了这点的少年意识到自己被骗,盛怒之下拿菜刀砍向下川雪惠的脖子,顿时鲜血四溅。雪惠喷着鲜血倒在过道上,痛苦地挣扎。对于这位母亲而言,这里已是终点站。转眼间,鲜血流到了过道上。乘客惊慌失措,车内瞬间被哀嚎声淹没。
母亲死得太冤了——雪子心想。车内景象惨不忍睹,少年劫犯的态度却越离常轨,极不寻常,所以现场没有一位乘客敢挺身而出。少年所处的前方座位上,坐的多是中年妇女。轻举妄动的话,只怕劫犯会在疯狂之下挥舞菜刀向周围女人的脸上乱砍。
巴土载着倒在血泊中的雪子母亲离开了上乡。驶到新大阪的加油站时,严阵以待的大阪府警察开始与少年劫犯谈判。然而,这场谈判耗时很久,等到特警队终于打碎车窗、冲进车内制服少年时,雪子的母亲已因失血过多停止了呼吸。
巴士的劫持时间长达十六小时,乘客身心俱疲,精神受到重创。巴士公司遵从警方的指示,禁止媒体采访乘客。乘客被当即隔离,送往医院接受为期两天的身体和精神治疗。公司还安排车辆,将受害者的家人接到医院。
由于这些举措,巴士乘客的住址、姓名、年龄全都未向媒体公布。凶犯尚未成年,因而没有公布姓名。只有大和田太郎一人接受了电视台和报社记者团的采访。
乘客中,仅有惨遭劫犯毒手的雪子母亲下川雪惠的姓名被公之于众。而中途逃走的祖父江宣子的名字,以及她骗过劫犯逃走的经过,则未向媒体透露。
在下川雪惠的葬礼上,功德院雪子泣不成声地向前来参加葬礼的巴士司机哀求,这才打听到了上述情况。她追问司机,母亲被杀时,车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哪怕只告诉她一点也行。
雪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其他乘客都安然无恙,唯独自己的母亲惨遭杀害。
大和田拗不过雪子,终于将祖父江宣子逃亡、雪子母亲下川雪惠被挟为人质的经过和盘托出。得知事实真相,雪子又是绝望又是愤怒,身体支撑不住,当场晕倒。
在医务室休息片刻后,雪子恢复了精神,随即决定不能就这样放过祖父江宣子。一想到祖父江宣子的所作所为,和她撒下的罪孽深重的谎言,雪子便气得浑身颤抖。这个叫祖父江的女人行径卑劣至极,却并未受到丝毫社会舆论的制裁。
就是因为她自私自利的行为和谎言,雪子的母亲才会枉死。除此之外,也因为那过分的提议。母亲是为了看望女儿,才从东京来到名古屋的。因为换乘麻烦,所以雪子提议乘坐便宜的高速巴士去名古屋市内,哪知中途却遭遇了这种难以置信的惨剧。母亲之前一直乘坐新干线,唯独这回坐了巴士。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偏偏赶上这次出了大事。所以母亲的死,责任全在雪子。
巴士公司为何将卑劣的祖父江宣子之名秘而不宣,而把无辜的遇害者——雪子母亲——的名字向媒体公布呢?母亲的名字甚至还醒目地上了周刊杂志的标题,害得雪子在日本全国抬不起头来,也没脸在名古屋的街上走了。雪子和母亲没有任何过失与责任,事态却俨然变成她俩受到社会舆论的制裁。这让雪子实在无法忍受,也无法原谅巴士公司将母亲姓名公之于世的做法。
巴士公司的董事也带着抚恤金参加了葬礼。雪子与他进行了交谈,并追问对方祖父江宣子的身份和住址。对方却说除了名字以外,其他一概不知,还一再称自己说的都是实话。董事说,公司没有此人的信息,况且祖父江女士自己也是受害者。对于这点,雪子并非不能理解,但祖父江的境况和雪子母女大相径庭——前者大难不死、安享后福;后者却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雪子说完,董事面露慈容地点点头,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她,恳求道:“您知道的事实,还请务必向媒体保密。因为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最大限度地减轻被害者的精神创伤。”说完,又向雪子深鞠一躬,露出头发稀疏的脑顶。
然而在雪子看来,无论董事的目光多么充满怜悯,与其说是顾及乘客所受的创伤,倒不如说他只想最大限度地减少此事对自己公司社会名誉的影响。若真为乘客的创伤着想,为何还要公开雪子母亲的姓名呢?受伤最深的,应该是亲生母亲惨遭杀害的雪子不是吗?
雪子敏锐地发现,董事离开时,眼中掠过一丝怒意。他是在生司机大和田的气吧。自己公司的司机竟把祖父江宣子的名字告诉了死者家属,此举在董事看来,无疑是工作上的失职,令他大为光火。
雪子心情难安,她无论如何也要查出这个祖父江宣子的身份和住处,找她好好谈谈。雪子暗暗发誓,如果世人不制裁她,自己便替天行道,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否则被人杀害还要受人非议的母亲岂能瞑目?
葬礼会场,巴士公司员工全体出动,谨防媒体接触雪子。雪子对此心知肚明,便未在会场有所行动。他们嘴上说是为了保护被害者家人的隐私,实则只是为了保住公司的名声。他们没有保护我们母女的隐私便是最好的证据——雪子暗忖。
因此,雪子决定利用葬礼翌日主动接近她的M新闻记者。那记者自称田中一机,雪子与他见面后,毫不犹豫地把祖父江宣子的名字告诉了他,随后委托他查明这女人的身份和住所。只要能把这些信息查到,雪子将把上乡路边服务区发生的一切知无不言地告诉他。
但记者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已掌握消息,得知一个女人在上乡的路边服务区下了那辆巴士,换乘别车返回自家。记者对雪子说:“那我去查这个女人的职业和住处,一有结果会马上通知您。所以现在就请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说完,记者又解释说他们最看重信息的新鲜度,日后得知的话,作为新闻就没有价值了。
雪子不禁犹豫,但转念一想,说说倒也无妨。需要的话,记者可以去向司机大和田打听。董事也许讳莫如深,但保不齐也会透露些消息。自己何不在此说上两句,先向记者卖个人情呢?雪子盘算道。
田中记者边听边记。雪子讲完,记者向她道谢,要了她的电话后便离去了。从记者默然聆听的样子来看,他似乎还不知道祖父江宣子的名字。这样的话,自己的消息对他应该很有价值。公布那女人的名字,让雪子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但离心满意足还相距甚远。
雪子不知田中所在报社的报纸第二天会登出什么报道,也不知那消息是不是独家新闻。她的精神受到巨大打击,对电视、报纸、新闻敬而远之,因而无意阅览M新闻的报纸。
第二天下午,田中记者打来电话,说查到了祖父江宣子的住址和职业。雪子当然满怀期待地等着这通电话,但她也考虑到对方可能背信弃义,做好了竹篮打水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些新闻记者还真守信用。
据田中讲,祖父江宣子现年四十四岁,单身,无儿无女,家住爱知县安西市烟中四丁目11-9。那里有座名为“CORPO富泽”的公寓,她独自住在七层。
她在市内开了一家酒吧,名叫“不倒翁”,离自家很近,骑车便可到达。不过听闻她最近似乎患上了神经症,常到名古屋市内的精神科医院看病——记者如是说道。
雪子住在名古屋,对安西市再熟悉不过。那一带最近改名叫“多度水乡公园”,地处木曾川流域,景致美不胜收。雪子还记得以前常和现已分居的丈夫开车去那里玩,二人并肩走在木曾川的堤岸上,聊着天说那里绿意盎然,是散步和生活的好地方。那时她还想带母亲到那儿看看。
“就这些吗?”雪子问道。记者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随后却欲言又止。见状,雪子继续追问,这时记者道出了东明高速巴士有限公司好像解雇了司机大和田太郎。
雪子闻言一惊,无言以对。这时,她想起了董事与自己道别时那副恼怒的神情,或许是因为大和田向雪子透露了祖父江宣子的名字,以及车内发生的一切吧。若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这家公司也太不地道了。公司究竟把员工当成了什么?居然像对待家犬一样,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要知道,这头“家犬”可是有妻有子的啊。
若要调查祖父江宣子,总有一天可以查到。另外,要说受害者,大和田应该也算其中之一。司机身负保护乘客安全的重任。汽车被劫持时,他的心理压力一点儿也不轻。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可能比乘客大得多。身负巨大压力,却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除了雪子母女,他才是这起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可让他遭此劫难的并非劫犯,而是公司。
雪子想,死者家属想要知道案件经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况且如今又不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1]的封建时代,向家人隐瞒事实真相就是维护秩序的正义之举——这种想法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无法理解。然而从巴士公司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显然还在执迷不悟地坚持那种时代的谬误。
不知这位记者想通过告知这件事,向雪子说[1] 语出《论语·泰伯》,意为人民服从领导即可,无须使其懂得道理。
明什么。他想说的,也许是自己心里也很难受,或是这世道本就如此,自己会如约告诉雪子祖父江宣子的住处,警告她小心行事。
或许他想说明的就是这些吧,雪子想。可那只是没有经历过母亲惨遭杀害之痛的人的想法。亲人被杀,名字却还登在了报纸和周刊杂志上,这种心情别人怎能明白?谁又能理解,自己现在正经受着怎样的痛楚,在无处宣泄的怒火中饱受着怎样的煎熬呢?
4
不出所料,祖父江宣子的公寓就建在离木曾川堤岸不远的地方。从关西本线的弥富站步行便可到达。尽管离车站尚有一段距离,但行程并不枯燥。雪子走在木曾川沿边的堤岸上。那一带果然已经改名为“多度水乡公园”,名古屋的市民可以来此进行当天往返的郊游活动。
雪子来到这里时,正值五月温暖的阴天。季节怡人,植物和流水芳香四溢,正是在河畔徜徉漫步的最佳时节。最近一段时间,雪子正为母亲守孝,每天身穿丧服,或是类似的黑色连衣裙。此次出行,她也想尽量改变下心情,便换了件纯白色的短袖连衣裙,裙子上方装饰着花边和褶边。雪子走在堤岸上,裙子下摆随着河风飘荡。她心情原本阴郁,但在如此优美的自然环境中漫步,心中多少舒坦了些。
她事先查过地图,沿河边长长的堤岸逆流而上,不久便看到了一座楼房。那里似乎就是“CORPO富泽”,因为阳台上晾着衣物和被褥。除此之外,附近再没有哪座建筑像是七层高的公寓了。
走近一瞧,公寓很新,整栋楼都贴着象牙色的装饰瓷砖,给人印象十分整洁。楼层不是很高,周围全是平房,再无其他这般高的建筑。雪子走下堤岸,向那里走去。越往那边走,越觉得那栋楼鹤立鸡群、睥睨四方。
推开门口的玻璃门走进前厅,只见墙上装着数量众多的邮箱,雪子从邮箱一端开始巡视,在七层角落的七○一号室的邮箱上看到了祖父江的名字。上面只有姓,并无“宣子”二字,可能是要让人认为她有男人吧。虽不知这栋公寓是用来出租还是分开销售,但当雪子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些不锈钢的邮箱时,不知怎地,她似乎明白了祖父江宣子进入这栋公寓时的心情。这一带是水乡公园,河水潺潺,绿意盎然,环境风光明媚。考虑生个孩子的话,这里简直再合适不过了。这里是捕蝉、逮蜻蜒、戏水捕鱼、孩子茁壮成长的最佳场所。河滩上,各种运动场地一应俱全。祖父江宣子一定也是考虑到这些才住在这里的,尽管不知道她有没有男人。
对名古屋人而言,住在这里应该是生活富裕的象征之一吧。这里既没有都市的喧嚣,也没有乡下的土气。在此购地建房,肯定需要一大笔资金。对于不能指望父母遗产的人而言,只能住在公寓。而在这里,由于高层景致优美,住在公寓反而是上佳之选。在公寓里,可以将水乡公园尽收眼底,这点要比低矮的独门独户强得多。
祖父江宣子说不定也是想到这点,才看上了这栋公寓。她一定日盼夜盼,在公寓竣工的同时就住了进来。公寓是新建的,没有任何他人生活过的痕迹。这里环境洁净、布局完备,实乃最佳住所。
住这里的话,无疑要选最高层。因为高处能欣赏到水边的景色,所以既然要住,不选最高层的话就失去了意义。祖父江宣子应该也是如此考虑的,所以才选择了七层。而且同是最高层,角落的房间是最好的。如果没有左邻或右舍存在,人的心情会安稳许多。此外,角落房间的墙壁两面有窗户和阳台,因而视野也十分开阔,而其他房间只有一面墙壁有窗户和阳台。如此一来,当然要选七○一。
雪子对祖父江的想法了如指掌,所以数字“一”令她出奇地恼火。那种挤过其他女人,率先跑到摆满抢手货的特卖品柜台前,一举抢到心仪商品时的拙劣胜利感,就包含在这个数字中。
这个女人得到了心满意足的最好房间。雪子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她人住此处时的窃喜之情,所以——
旧怒未消,又添新恨。看来这种女人的确做得出从车上逃之天天的卑劣行径。她做出如此龌龊的事,以雪子母亲的性命为代价,逍遥自在地回了家,回到了这处矗立在水乡公园中心、令她引以为豪的住所。一车乘客身处面临生命危险、令人浑身战栗的恐怖地狱,唯有她一人巧妙地逃了出来。
愤怒之余,雪子忽觉眼前发白,随后一黑——这是贫血的症状。她站立不住,手扶邮箱忍了一会儿,却不见好转。无奈之下,只好蹲下身,等待气色恢复。
不适感稍稍缓解后,雪子的大脑又开始兀自运转起来。明明根本不想回来,祖父江却口口声声说一定回来,还撒了一戳就破的谎,约定三十分钟后回来。而她明知那位素不相识的女人会被杀害,却仍旧只顾自己的安危下车逃跑。这种难以置信的狡诈和卑劣,换来的是雪子母亲颈部中刀,惨死人手。
假如换做祖父江被菜刀抵住脖子,她会有何感受呢?若知道有个年轻女人面对凶犯“若不回来,就杀掉这女人”的要挟承诺一定回来,下车后却自顾自地逃走了,祖父江会对她充满怎样的愤恨和绝望呢?
雪子的身体再度颤抖起来。回过神时,她已站起身一路小跑着穿过前厅,怒气冲冲地上了电梯。用气得发抖的手指狠狠按下七层的按钮后,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情绪,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泪水缓缓涌了出来。
电梯也像是新的,电梯厢里充斥着金属和涂料的气味,当中还混杂着少许户外植物的味道。雪子抬起颤抖的左手看了眼手表,现在已是下午五点半。这个时段很难判断酒吧老板是否在家。当然,这也要看经营的是何种酒吧。若是单纯接待醉客的酒馆,开业时间一般为晚上八点左右,五点半这会儿老板或许刚刚起床;若是提供午餐、下午作为咖啡馆营业的正经门店,则老板此时肯定不在家。
雪子并不期待能见到祖父江,反而希望对方不在家。当她不顾一切地跑进电梯,按下七层按钮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见到宣子后干什么、向对方提什么要求等具体事宜自己一件都未考虑。雪子是在愤怒的驱使下来到这里的。找到公寓,在邮箱上看到祖父江的名字时,她又心生其他恨意,上到了七层。她实在无法阻止这种一路猛冲的思绪。
但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自己还未想过要与对方见面。今天来,只是要了解一下这个叫祖父江宣子的女人住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而已。当然,也想看看对方的音容相貌,但并非通过正面相对,而是从远处眺望。她要了解对方的穿着、步态、举止和手势,从而推测其性格与为人。
可能的话,雪子也想看看对方工作的地方。听说她经营一家酒吧,如此一来,定有常客。雪子还想向这些男人打听祖父江宣子的评价和事迹,之后再决定自己今后的行动。
可当看到对方居住的房屋和环境时,雪子顿失冷静,恨不能马上见到对方,跟她拼个你死我活。不然别人会认为自己懒惰,愧对母亲。要知道,母亲可是因为自己才死的,这样的话,自己必须行动起来。
雪子曾数次设想与祖父江见面时的场景。如果自己表明身份,对方一定会道歉吧。若是这样,自己又该说什么呢?不能马上原谅对方,要仔细听听对方的辩解后再作定夺。对方会斟词酌句地道歉,以表诚意,要从对方的话音中听出其中有没有谎言。对方会不会提出支付抚恤金,以此了结呢?对方付多少钱,自己才能原谅她呢——一切尚无结论。
电梯到了七层。七层崭新的走廊里还飘荡着像是建材和黏合剂的气味。然而,雪子仿佛没看到周围的景象,一心寻找“七○一”这个数字,直直地走在走廊中。七○一应该就在尽头。
七○一号门终于映入眼帘。门上挂着写有“祖父江”的木牌,很像信州的膳宿公寓附近售卖的礼品。哼,这种女人居然还会往门上挂个木牌——雪子暗想。
雪子按下门旁的按钮,只听门内传来阵阵门铃声。
“来啦。”
屋内随即传出女人的声音。里面有人!雪子闻声,心里“咯瞪”一下,这才知道对方在家。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对方不在。
这时,金属门内侧传来祖父江走来的脚步声。随后“咔嗒”一声,门锁开了。对方打开门,探出脸,二人当即四目相对。
雪子有些意外,对方的眼中居然略含笑意。刚刚经历生死大劫,即便脸上露出一丁点笑容,也很难以置信。但令雪子意外的并非这点,而是宣子长着一张圆脸,身宽体胖,胖到让人觉得门口很窄。她本以为祖父江宣子和自己相近。雪子很瘦,瘦得令人担忧,个头也很高。可眼前这个女人全身浑圆,个子矮小。
“请问您是哪位?”
祖父江怯生生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确切地说,应该是嘶哑。雪子赶忙朝脚下的土间看去,确认有没有客人的鞋。所幸那里并没有那样的鞋,看来屋里只有祖父江一人。
“我叫功德院。”雪子自报了家门。
“您好…”
宣子语带疑惑。许是因为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吧。她当然不可能有印象。
“或许我该说自己是下川雪惠的女儿更合适吧。”
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拐弯抹角。雪子本不想这么说,只是压抑许久的斗志使然。
下川雪惠这个名字宣子怎会不晓得呢?报纸和周刊杂志只登出了两位案件相关者的名字,一位是司机大和田,另一位就是惨遭杀害的下川雪惠。而这两人的“待遇”也截然不同,大和田的名字没过多久便销声匿迹,而下川雪惠的名字至今仍再三出现。
然而难以置信的是,宣子居然回应说:
“嗯,您是谁的女儿…”
霎时间,雪子眼前冒起金星,随后视野发白,又暗了下来。不过这次没到要蹲下休息的程度。
“我有话想和您说,请让我进去。”雪子说完,一把推开宣子的手,握住门把。
“快、快住手!”
宣子却不让进屋,用身体把雪子挡在门外。她那一坨脂肪似的身体触感,和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化妆品,无不令雪子阵阵作呕。
“我是下川雪惠的女儿。就是在巴士劫案中被凶犯杀害的那个下川雪惠的女儿!”
二人在房门口相互推挤,雪子语气有些激动地说道。
雪子曾三番五次地设想和祖父江宣子见面时的对话,但不可思议的是,她从未想过自己该说什么。她觉得,只要站在对方面前,对方就会深鞠一躬,赔礼道歉。而自己只需侧耳旁听,根据对方的态度决定接受何种程度的道歉,以及是否原谅对方。所以,她只考虑了祖父江可能会说的上百种道歉语。不料在现实中,宣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再不住手,我可喊人了!”
听到这话,雪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什么?!”她不禁厉声喝道,“我可是那个因你而死之人的女儿啊!”
说着说着,雪子的声音颤抖起来。可眼前这个宣子的眼中充满了莫名的愤怒,她对雪子说:
“别在这儿胡言乱语了。再不走,我可叫警察了!”
“你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