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月听到她说的,假笑都变真,低声回答道,“老文话它绝食,没办法,托人带来了。”
黄鹦微微诧异,好一会儿才说,“……倒是跟我很像。”
“嗯?”陈宗月扭头瞧她。
黄鹦捏起一粒车厘子的梗,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先帮他解答困惑,“如果你丢下我走了,我也会闹绝食。”
陈先生稍愣,她已往唇中塞进艳红如血的车厘子,梗一拔,竟然觉得太甜,吐出核儿来,叫侍应榨一杯柠檬汁,还要少放糖。
这时,何世庭叼着烟一边码牌,一边说道,“啊,见到阿嫂你,我就想起那个田宝荣,他请我去他公司考量、参观,我就挑了几盒未发行的录像带!”
他把烟一摘,翻身从后面的圆桌下取出什么东西,回身展示给众人几盒三级片。
陈宗月瞥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摸牌。
黄鹦有点呆住,嘴里惯性运动,重重咬了下车厘子核儿,酸到牙龈。
钟叔笑出声,“何生你一表人才,点想不开要做咸湿仔?”
何世庭将录像带随便搁在边上,脸上一副‘此言差矣’的表情,然后说着,“咸湿,是一种文化,一种传统,不讲骨场、马栏、芬兰浴啦,你睇油尖旺那些酒吧,哇,夜夜爆场,我从兴泰开赌场做咸湿生意这件事情上……”
钟叔打断他说着,“你不要跟我提兴泰,提到我就头上冒火啊!”

☆、C53

罗叔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这会儿就说道, “你钟叔啊,最近被那个兴泰气得, 心脏病都犯了。”
‘兴泰’是好几年前一个大陆富人投得赌牌, 建立的博/彩公司, 经营不善一度停业,两年前被贺志勇承包, 如今他已占有兴泰的股份,正在四处挖墙角,结果挖到老钟的地盘上。兴泰开的薪酬比他高了不知多少, 老钟又是出了名压榨人工, 要他提薪留住人, 可不得被气疯了。
在座除了黄鹦以外的人都知道这些内情,就听老钟破口大骂道,“贺志勇这个扑街仔,狂妄自大, 听说还在大陆坐过牢, 有基金会给他撑腰,妄想做澳门所有赌/场的总办啊!”
自己搞不定贺志勇,要拖陈宗月这个澳门博/彩业的真‘总办’下水。何世庭刚吸一口烟,喷着烟气喊道,“钟叔、钟叔!冷静下,不要气坏了自己身体。”
侍应生端上一杯柠檬汁,黄鹦倒掉手心里的樱桃核儿, 欣然捧着饮起来。好奇怪,过去她还觉得太酸的味道难以入口。
陈宗月视线定格在牌面上,突然问道,“罗叔,你侄在外国读金融?”
罗叔思疑着应声,顺带点着头。
“好早以前,我注册了一家小小公司,一直无人理,就跟兴泰隔著五十米,面对面……”正好,轮到陈宗月摸牌,边上伸向前一只细胳膊,帮他摸回来一张牌,他笑了笑,接着对罗叔说道,“我想请你侄做总管,不用太费心思,兴泰怎么开张,他就怎么开张。”
罗叔不露声色地扫过陈宗月身旁的女人一眼。她托着腮盯住牌桌,指头点着自己脸蛋,眨眨雪亮的眼瞳。陈宗月应该对她很放心,因为一只听见太多秘密的金丝雀,万一偷偷飞到别人的床头,就事不妙了。
“好啊!”罗叔爽快答应,但又说道,“只要陈生不怕被他连累,到时赔惨!”
陈宗月微笑道,“就怕他不赔。”
“至于贺志勇……”他瞧一眼旁边的何世庭,说着,“你有空查查他底,几时开投,出价几多,还有他这两年交的赌税。好歹我现在澳府讲话有用,先将他搞定,以免留个后患无穷。”
老钟心里乐坏了,却装作担忧的说道,“你要这么明目张胆的整他,我担心基金会找你麻烦啊。”
何世庭笑笑说道,“钟叔以为陈生是怎出的车祸?”
老钟面露恍然大悟状,义愤填膺地咒骂起基金会的人。
陈先生倒是显得不甚在意,一边教黄鹦打牌,一边说着,“不过是仗着树大根深的一群蚂蚁,一把火够烧到天光了。”
每个地方的麻将规则都有不同,黄鹦扁着嘴唇全神贯注的钻研一会儿,开始替他摸牌,要够着牌有点吃力,直接挪到他的腿上坐着。
陈宗月顺势搂住她的细细腰肢,把牌局都让给她来打。黄鹦再次摸回一张牌,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被陈宗月叫住,整排翻倒,胡了。
何世庭惊怪道,“哇啊,真是神奇,你怎会这么好彩呢?”称赞之余,想到黄鹦害他这一把搭进不少钱,决定逗逗她。
何世庭捻灭了烟头,瞄了眼饮光一杯柠檬汁的黄鹦,他洗着牌说道,“靓仔都要找到姑爷仔才能钓中靓女,哪像陈生,坐着勾勾指头,靓妹排队排到铜锣环!阿嫂以后要通情达理,学娥皇女英!”
在香港消遣都到兰桂坊饮几杯酒,真不缺胆又大,又心切的靓女上前搭讪。
虽然何世庭普通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是黄鹦可以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杯子往桌上一磕,一双透明的眼睛转去瞪着他,未想到一个最佳回击方案——
陈宗月先替她出气道,“收声吧,咸湿仔。”
这牌打到深夜,收摊临走前,黄鹦顺手带上一盒录像带。回到酒店,趁着陈宗月在浴室的时间,将录像带塞进录像机,她往后面的地毯上一坐,按下遥控器。
镜头照了一圈布置得假模假样的房间,女主角半夜醒来,推开一些门缝,偷窥隔壁的一对情侣。他们脱/得光溜溜,在床上你亲我,我亲你的交缠。
陈宗月从浴室出来,顺着刻意催/情的叫声走到客厅,她只穿着件宽宽T恤,盘腿坐在电视机前,肘靠着膝盖,掌心撑着脑袋,彩色的屏幕光不断变化着照在她的脸上,是严肃的表情。
黄鹦蹙着眉心指电视机,问他,“为什么关键的地方,都没有拍出来?”两个人就像摆个姿势摇摇晃晃,拍得好没诚意。
陈宗月顿一下,笑了说着,“我怎知道?”
黄鹦见他走进餐厅倒水,回头抬起胳膊关了电视机,拖鞋都不及踢上,跑到他身旁,一会儿趴在桌上一会儿又翻身,背倚着长桌,就是不出声,盯住他不放。
陈宗月心生不解,干脆也与她对视。
“没……”黄鹦摇头,然后解释说,“就瞧瞧,什么样的男人值得靓妹排长队?”
陈宗月不由得笑了一下,“他乱说的……”
黄鹦抢着道,“很可信啊,换我也会排。”她认真的换位思考,扶住下巴说,“但我要怎么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呢?”
这么想着,黄鹦拎起一点堪堪遮到大腿的T恤,冲他眨了下眼睛。
宛如一颗掰开的石榴,无论动作多么媚/俗,她都是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足够惹得陈宗月笑,又忍住摇着头,表示还不能吸引到他。
黄鹦毫不气馁,拉着他宽厚的大手,从自己T恤底下伸到里面摸来摸去,却不小心被他环住腰揽到怀里。
陈宗月跟她打着商量,“好晚了,不然睡一觉起来,慢慢想?”
灯一关上,卧室的落地窗外好像可以纵览澳门夜景,黄鹦坐在被子上,目含闪闪霓虹,点点星辉,拆下洗澡前盘起的头发。
陈宗月拉上一层纱帘,床边坐下,挡住她眼中风景,却见她望着自己发呆了片刻,爬到面前,捧住他的脸轻轻吻着。
黄鹦苦恼的说着,“太难了。”
“要引起你的注意实在太难了。”
多亏他给了一条捷径,感激不尽。
某天早上,阳光普照这一家律师所,冷气冰冻桌上的咖啡。连律师的办公桌前翘起一只高跟鞋,年轻女子一抬头,白色的帽檐也随着高高飘起。
李佳莞摘下墨镜,侧着脸说道,“连律师跟我阿爷这么多年,我信得过,所以呢,想向你咨询下做投资的事情……”
这位连律师刚刚准备开口,就有人推门而入,“连生!”好像紧急情况,他不得不抽身出去一探究竟,只好抱歉的说道,“李小姐稍等!”
在连律师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之后,高跟鞋又落下,李佳莞迅速绕到办公桌后面,每个抽屉翻找一遍,发现了类似保险柜的箱子上插着钥匙,她警惕地从桌面探出头望一眼,打开了柜门,果然有一份草拟的遗嘱。
仅仅三页的内容,李佳莞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漏掉自己的名,顿时心慌意凉,周老只留一栋房子给她。其他的呢,难道全给黄鹦?!
连律师回来的时候,一切正常,“不知哪里来的母子闹事,不好意思啊。”
李佳莞心不在焉地起身,戴上墨镜说着,“Sorry,我有点不舒服,改天再聊吧。”
“好,随时……”连律师话都没说完,李佳莞已经无视了他,转身往门口走去,“恭候。”
等到李佳莞的身影再也瞧不见,连律师低头看了看保险柜,握起桌上的座机听筒,拨出一通电话。

☆、C54

不记得多久没有在彻底清醒之前, 听见蝉声与蚊子嗡鸣, 楼下老旧的挂钟报时,风在樟树中拍打。在黄鹦惺忪睡眼之中, 薄透的纱帘遮住上午的日光, 窗外安放着一座城市, 全世界仿佛静得只剩一通电话铃。
这里不是她的小阁楼,黄鹦惊得从床上坐起, 电话铃停止,接着隐隐约约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她又仰面倒下了。
陈宗月挂下听筒, 走回卧室, 只得见洁白的枕上, 铺着一片光泽柔顺的头发,从中伸出莹莹的手臂,抵着床头,他认为床上的人仍熟睡, 轻轻带上房间门。哪知到了高床旁, 她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又掀起被子一角,陈宗月意会地躺下。
黄鹦将被子盖过他身上,横去的胳膊也就搂着他,习惯地曲起一条腿,怕压到他刚拆完线的伤,往下又压在男人的胯/上, 想想算了,就架在那儿,捏捏他的脸,“说好的,今天陪我出去?”
陈宗月承认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黄鹦不知道指着哪里,就那么往竖有五斗柜的方向一指,问着,“不是催你去工作的电话?”
陈宗月领悟道,“跟今天的安排无关。”
黄鹦立刻笑眯眯地往他身上挤,收回横在他胸膛上的胳膊,从他嶙峋的喉间抚过,叠在他的肩上,枕着自己下巴,对着他耳孔吹气,“你每天起得那么早都干什么去了?”
陈宗月转过些脸,对她讳莫如深的说道,“明日你同我早起一次就知了。”
“饶了我吧!”黄鹦吓得撑起了身,散乱的鬈发从头顶滑到肩下,她趴在床上说道,“难道你都没留意你起床的时候,我不是问你几点了,我是问你‘天亮了吗’。”
陈宗月笑了笑,又问着,“明日天光再起身,你就同我去晨跑?”
好怕他会拖上自己早起锻炼,黄鹦连忙生硬转话题,“陈先生闻名博/彩业,但是上次看你,牌打的不是很好呢?”好像故意模仿翡翠台主持人。
陈宗月则是亲昵拂开遮她脸的发,说着,“是不好,不够运,所以也不经常上赌桌。”
黄鹦又翻身平躺下,小脸朝着他,数不清的纤薄睫毛努力扬起,“那你有空的话,喜欢玩什么?”她又换上严正神色,补充道,“女人除外。”
他忍俊不禁,“平时好忙,没空玩。”
“以前呢?年轻的时候……”
陈宗月沉吟片刻,才回答,“……篮球吧。”
在春天午后的阳光下,挥洒汗水。黄鹦扯起被子盖住脸,露出两只玻璃般的眼睛眨巴,犹记得摆放在上海陈家的那张照片中,他年轻英俊的面孔,浓密的树荫和温热的风都会眷顾他。综合所有想象,凝结成一句,“……都怪李佳莞。”
假如不曾更换人生,就能见到他青年时光的尾巴。
陈宗月揉开了她拧起的眉间,说道,“事事都怨李佳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一直在香港长大,可能会死?”
“可是二十年……”黄鹦想着,都可以和他待在一起,“也值了。”
陈宗月打量着她,摸了摸她的眼皮,最后手臂绕到她背上,拦进怀,吻了她的额头,接着说,“不是要出门?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澳门的白天,一个个脸上飘忽着百般神情的赌客消失不见,偶然会有保留着晚清格调的建筑从眼中走过。在大三巴有一面文艺复兴风格的巍峨残壁,原是一五八零年竣工的大教堂,一八三五年被大火焚烧尽毁,吸引了无数游客。
黄鹦晃动着奶茶里的冰块,站在石阶下,遥遥望着一面‘墙’,没有零距离触摸的打算。她转过头,拽了拽被自己抱着的男人胳膊,说她想去一座完整的教堂。
于是,陈宗月带着她行过几条小巷,到了圣若瑟修院。
光束从圆顶投射进巴洛克风格的圣堂、一排排木质的座椅、她的白色衬领和肩袖,让她的头发变了深褐色,贴着交握十指、虔诚祷告的脸更透明。
等她睁开眼睛,陈宗月好奇问道,“你信天主教?”
“不算……”黄鹦抬起些头,伸出掌心接住白亮的光,“只是很喜欢教堂的空气,特别是能看见灰尘的时候,偶尔也会祈祷。”
好像真能够握住一把光,将手慢慢垂落到腿上,黄鹦犹豫的说道,“能问你一件事吗?”得到陈宗月没有迟疑的首肯,她问着,“我妈妈……周老的女儿,她是怎么去世的?”
周秀珍在他这里存有的印象,止步于苍白清瘦之外,就是李月常常提起她的性格古怪,但对她痴心如狂。
陈宗月望着不远处的十字架,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急性干细胞白血病。”
黄鹦细不可闻地倒吸一口气,“会,会遗传吗?”
陈宗月仍有些出神,缓缓摇着头说,“概率不大。”等转头瞧见她藏不住的惶恐不安,笑着说道,“你小时候体检过的,有点贫血,没什么大问题。”
“这你都知道?”黄鹦微愣,但陈宗月避而不谈,没有再回应。她重新靠向椅背,低下头说着,“那我告诉你一件,你肯定查不到的……”
“我小时候喜欢捉蝴蝶,还有蜻蜓,然后装在一只塑料袋里,我知道它们会憋死的,但就是不想让它们离我而去,至少……到死也是属于我的。”
光线照到她的膝盖,不再往上,坐在阴影里,她没有了明亮的脸蛋,指尖描着腿上白与暗的分界。这时,一只大手放到她发顶,轻轻拍了拍。
黄鹦转头抬眼,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躲进他的怀里。
在这个深夜,黄鹦突然下床跑进卫生间,扶着洗漱池干呕起来。而后酒店套房灯光通明,唯独卧室只有一盏壁灯亮着,光影柔和,落地窗外厚厚层云,预告一场骤雨将至。
与医生沟通完,陈宗月走进卧室,坐在床边,对她说道,“明早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
黄鹦心慌地直起腰,望住他,“我,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绝绝症?”
陈宗月失笑着摇摇头,然后认真的告诉她,“你可能怀孕了。”

☆、C55

黄鹦昨夜里还想着不是绝症就好, 此时坐在墙面漆成淡粉色的医院休息室中, 却茫茫不知措,她摸了摸肚子, 平坦如常, 可检查结果是她怀孕近三周。
恐惧多过于期待。
陈宗月进到休息室的时候, 她低着干净的小脸,坐在米白的沙发里喝柳橙汁吃点心, 一身深蓝削肩的连衣裙,披散着蓬松的头发。书架和桌上展示的母婴刊物,没有被动过, 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黄鹦转头望他, 目光随着他在身旁坐下, 干燥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黄鹦盯着那层皮肤底下的青筋,她翻过腕握住,问道,“我, 我回去上学, 学的时候,怎么办呢……”
陈宗月稍有一顿,“可以转校,这里、或者香港都有好多学校,还是说……”她轻轻撑起眼皮好奇下文,他便接着问,“你想当新闻记者?”
她愣了一下, 抿住唇笑着摇头,但是烂漫无邪的笑容短暂,取而代之的心思沉重,难以隐藏。
陈宗月搂住她的肩膀,带她走出休息室,刻意忽略她刚才那般神色。他时常忘记初衷,从而一再提醒自己,无需充当她的心理医生,甚至应该欣于见到她的痛苦。
时常忘了。
新近铺上的柏油路面落下一滴雨水,无数雨点紧随,凶猛无情,直直朝下,天地间哗哗作响。
至港澳码头,大雨淋湿汽车尾部嚣叫的灰烟,依旧是人声鼎沸,还多了雨伞砰砰响。登上轮渡之前,从伞檐下,黄鹦瞥见一个穿着素布开襟衫的女孩,借着瓜果摊支起的雨棚,穿梭在虎食快餐的粗鲁男人中间,卖茉莉花。
黄鹦停了下来,打伞的男人也站住,就见她指向雨棚下的女孩,小臂就伸出伞外,雨落在皮肤上。陈宗月随即回头让人过去,连篮子都给她买回来了。
茉莉花苞用细细的鱼线串成环,叶片青翠,花瓣洁白,芬芳浓郁到藏着一点点辛辣。一闻就仿佛回到海市闷热的夏天,从操着方言的妇人手中接下一串花环,将它挂在床头。一日日它愈渐发黄,比报纸旧照变黄的速度要快上不止百倍。
易逝的、神秘的美丽,总能够牢牢抓住她的心,比如,偶然间在墨蓝色桥洞下游过的野天鹅,黄鹦趴上桥墙边捕捉到了它的尾羽,立刻扑到另一边见它游出桥洞,她跑下桥,在岸边追随着它,直到岸至尽头,它游入宽广的湖泊。
再如,坐在窗前抽烟的陈先生。
行驶于幽绿的海面上,雨势让轮船颠簸得厉害,波涛翻滚拍打着,天色灰暗的辨不清时间。黄鹦有点吓到,倾身搂住陈宗月的腰,脸靠着他胸前,汲取他身上的味道,也摸到他肩背被雨湿了一块。
喧哗落雨声与潮湿空气一齐侵入别墅门厅,陈宗月将雨伞收至门旁的筒中,接过烘热的浴巾也直接披在她肩上,叫她先上楼洗澡再用晚餐。黄鹦听话的泡过热水澡,裹着浴袍下楼,餐桌上出现了些与平常不同的菜色,清清淡淡,有营养但肯定没滋味。
碍于陈宗月的神情告知她没得选择,只好老老实实坐下。
舀了一勺蛋羹,黄鹦随口提到陈若宁怎么不在家中,蓦地记起自己曾与他逃出别墅的桥段,精神抖擞,偷偷打量陈先生此刻的表情,同时,一旁佣人说他早上与友人出门游玩了。
今夜雷雨狂轰滥炸。
书房里一盏绿色灯罩的台灯,放在巨大的红木桌上,静静投下亮光。一本本书籍沿墙排列,某一排的末尾摆着一盆藤本植物。
陈宗月点起一颗烟,吐出淡淡一片烟雾,靠向椅背,椅子转至窗户,目睹暴雨摇打着修剪整齐的树篱、冲洗着玻璃,使他无端陷入记忆之中——
附近屋邨的露天球场,围栏旁边就是麻雀馆,人人进出不抬头,慢慢才有人注意到台风要席卷的天气。
李月拍了几下篮球,仰头望住天,然后朝着还等他带球突破的人说道,“走咗!即刻落雨啦!”
对面站着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又高又英俊,收得情书运动包都装不下。叶芝森一脸玩笑道,“不是吧,你怕雨啊?”
李月敷衍地说着,“怕死了!”一边将篮球抛向等到现在的中学生,物归原主。这个中学生和他好像,不怕他,也不反抗,好像他十四岁就出来混,没想给自己的大佬尽心,所以到现在也没混出头。
趁雨未落前,叶芝森说带他抄近道,结果抄错道,两人争执着往坡下走,听见一声,“喂——”
明显是女人的声音。
他们停下,相互惊异地指着对方,“你有无听到?”
可是前后张望都无人,女人接着喊道,“喂!那个谁,阿森?阿森!”
声音是从他们身后的一棵树上传来,走前一探,十七八岁的女孩树上坐住,抱着什么一团东西,鲜红衬衫和高腰长裤,皮肤白得可怕,长相有些单调,唯是一双眼睛好清灵。
叶芝森露出豁然悟到的神情,“哦,我识你!”
李月也‘哦’了一声,“你识啊?”
叶芝森说道,“周叔的女儿。”就见过一两次。
李月疑惑地问,“边个?”
叶芝森还想了片刻,“九龙城的周陈驹,你知道吗?”
“哇,义宏堂周陈驹?!我偶像啊!”
狂风开始刮着枝叶,树上再次传来声音,“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阻你们聊天……”周秀珍尴尬的说着,“但可不可以先救我下去?”
叶芝森最快反应,伸出臂,周秀珍将自己一直抱住的东西托付他,竟是一只小猫。他接住的时候,愣了一下。
李月一脚踩上树干凹陷处,扶住她的胳膊,让她放心跳下来。
白色球鞋落地,下一秒钟,大雨倾落。
叶芝森把这只小东西藏进怀中,三人一起往对街一栋住宅的屋檐下跑去。
记忆戛然而止,有个纤弱身体正坐进他的怀中,吊带衫是薄透的白绵,覆着小巧而挺立的胸,同样料子的短裤缩到腿/根去,全身散发着茉莉花的清香。一手环住他的脖子,一手取走他指间的香烟,要碰上她的嘴唇之前,再被他夺去,在水晶烟灰缸中捻灭。
雨声轰隆嘈杂,显得书房沉静似深林,黄鹦拥贴着他好一会儿,与他拉开些距离,凝视他灯光下的脸庞轮廓,“你会疼她吗?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