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为止,梁霜影认识的女生里,最具有文艺气质的,浑身上下写着岁月静好的,只有安宁,这个曾经误判她是小偷的高中同学,也是她的新室友。
安宁欢欣雀跃的说着,晚上可以跟她睡一头的时候,只见梁霜影爬上楼梯,把床帐一拉,覃燕不好意思的对她妈妈解释,自己孩子身体不好,请了病假,不参加军训了。
开学之前,梁霜影在电话里抱怨了一句不想军训,隔天就收到他寄来的一封快递,里头是一份病例和一份医生建议信。
关于这件事儿,梁父主张磨练意志,梁母称这是花钱受罪。奈何,在家中琐事上,梁耀荣向来没有话语权。
十五天的军训,伴着蝉声嘶鸣,如火如荼的开始了。梁霜影梦到一声哨响,醒来看见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下床梳洗,去医院探望梁少峰。
对床那个叫萝卜的小男孩,转入病房没几天,一见到梁霜影进来,就送了她一个飞吻。长大可了不得,若能有机会长大。
没坐多久,万思竹就把她赶走,叫她去朋友那儿转悠转悠,别老呆在医院里。
寥寥无几的友人之中,还真有一位,也不用军训的。起码梁霜影是有理有据的请假,而她是直接说自己晒太阳会过敏。敢把校方领导当白痴的小公主,舍孟胜祎其谁。
与她的不得已不同,孟胜祎是自己选择留在珠江,并且进了赫赫有名的、翻开毕业证一阵光芒刺眼的国内三大学府之一。
最热的午后,她躲进孟胜祎的家里,坐在空调下,喝着鲜榨果汁,摆弄梳妆台上的化妆品。
孟胜祎揭掉了面膜,拍了拍脸,视线无意间扫到她的锁骨,细细的白金项链,小小一颗黑蝶珍珠,款式简约精致,逃不过一双阅遍大牌的火眼金睛。
她伸出手去,勾起那根链子,“mikimoto?”
梁霜影低头看了看,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孟胜祎挑眉,“你男人送的?”品味不错,不是直男style。
每次提起那个高富帅,梁霜影的神情看上去,总是不置可否的意味,引得她非常好奇,“你们究竟……”
四目相对。
她接着,“上过车了吗?”
梁霜影眨了眨眼,有点卡壳的摇头。
孟胜祎纳了闷,不禁最深沉的发问,“他图什么呀?”
她忽然想到,“硬不起来?”
原来就是个生辣不忌的,自从告别高中生涯,孟胜祎全方位解禁了。
梁霜影噎了下,磕磕绊绊的说着,“以前有过一回,我害怕了,就没有继续了。”险破禁忌的时候,的的确确,硬得起来。
她再次深沉的问着,“那他到底图什么?”
梁霜影轻轻叹气,小声的说“我怎么知道……”
温冬逸喜欢她吗?至少有一点点吧。
若不然,怎么会在她身上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却不想要得到她的回报;也可能是他志不在此,什么样的女人没狩猎过,说不定就缺她这一款,征服了她的心,才有成就感。
孟胜祎着急的说,“你倒是跟他讨个说法啊,多少异地恋,异着异着就稀里糊涂的分了,更何况你们……”还不是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

☆、C20

军训结束之后,梁霜影回寝室的第一天,气氛一直尴尬到了上/床睡觉,灯一关,女孩子们无话不谈,醒来她就在四人的微信群里了。
一段日子过去,这个群俨然丧失了聊天功能,全是网购地址、美妆视频,难怪都说,几乎每个高中女生到了大学都有所蜕变,最明显的是在外貌上。
课本垫电脑,化妆和护肤品各占据一片高地,明明在同一起跑线,留着齐耳短发,就像个小男生的彭晓雯,大呼自卑,上天不公,作为土木院建程六班唯一的女生,她被分到与传媒学院的女生同住一寝室,备受打击,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差距咋就这么大。
传媒学院是从这一届开始,才与同在南区的工程院合并,理由很简单,因为传媒人少,加上阳气稀缺。土木工程是出了名的和尚院,僧多粥少,就算传媒内部消化了大半,也会有剩余。
短短半个学期,梁霜影荣登南区知名度最高的女生,不是她过于出众,而是她既漂亮,又单身,谁都追不到之后,她就成了高岭之花。
在成就她的路上,广播社要居头功,当时社团经费紧张,社长想出了两元点歌的门路,并往宿舍楼下贴了张大字报——两元你买不了吃亏,两元你买不了上当。
倘若要评选出感动社团十大人物,一定有梁霜影,以及她的追求者。他们就像定了个包年业务,毫不夸张的说,有她的存在,养活了整个社团。
这一天,食堂里回响起了广播站熟悉的音效——“建程系的邓俊同学点播一首《最美》,送给音乐系的梁霜影同学,想对她说,你在我心中是最美。”
梁霜影搁下筷子,让她们别动她的藕片,她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下面是今天的最后一首歌,由音乐系的梁霜影同学点播一首《我不配》,送给建程系的邓俊同学。”
彭晓雯一口米饭喷了出去,拍案大笑。
秋天来的悄无声息,关掉空调的夜晚不再有蚊子嗡鸣,风声偶尔拍着窗户,讲起鬼故事格外有氛围,梁霜影的手机震动吓到了其他三个女生,而电话那头传来的讯息,吓到了她——大伯突发高烧。
穿好衣服跑下楼,宿管阿姨头不抬的说,过了门禁时间,除非有假条,否则不能出去。
梁霜影着急,使不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倒是安宁有办法,一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阿姨你就让她出去吧……”
赶到了医院,梁少峰已经抢救下来了,住进了姑息治疗科。梁霜影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偷偷问了值班的护士,她表达的委婉,是给病人更好的照顾,缓解他的痛苦。她听懂了——让你舒舒服服的走。
据说,胰腺癌是癌症之王。
一生碌碌无为,结果到了得了个最厉害的癌。爷爷说着吭吭的咳了几声。
梁霜影知道他嘴里蹦不出什么好听话,沉默的与他并排坐着,屁/股底下的塑料椅子有了温度,他站起来拍拍裤子,说自己认识个老熟人,以前开照相馆的,手艺的不错,欠了他几百块,要喊来给梁少峰拍张照。
看着爷爷蹒跚而去的背影,梁霜影还是一个人坐在走廊里,深夜的医院仍然繁忙,能听见婴儿啼哭,大人轻语。她不禁想着,人死之后,会去往何处。
或者,只是一把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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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看向中央后视镜,视线掠过后座的男人,他眼底平静,抽一根雪茄,夜色在他身上游走,穿着一身白,细节见时尚,得体又简约。
温冬逸吐出烟雾,百无聊赖之际,拿起车上的平板电脑,打开就是上一个人浏览之后,未退出的新闻页面,一行黑体粗字尤为显眼:「华尔街对其财报数据表示质疑,温省嘉或将面临信任危机。」
穿过门厅,看见沙发那儿先到的温省嘉,客观来说,老头子是比上次见面瘦了点,温冬逸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表示理解。
紧随其后来了一对父女,温省嘉与穿着唐装的老人挽臂搭肩的热络一阵,才轮到温冬逸礼貌的问候着,“钟叔。”
老人对他的欣赏流于眼色,赞不绝口,跟着介绍,“我女儿钟灵。”
浓妆的女人,穿着貂绒的大衣,底下香肩微露,比他想象中要年轻一些。
钟灵讨巧的打招呼,“冬逸哥。”
不着痕迹的打量完男人,最后是他淡淡一笑,她就知道,高阶段位。
酒店的侍者请他们过去用餐,餐桌摆在一面玻璃墙之前,俯瞰城市的气魄,让人说不得它铺张。恭候他们的菜品,无一不堪称妙哉,精细处见真章。开了瓶酒,老人带来的,喜茶的温省嘉表露出一脸期待之色。
这是一场商业联姻的前奏,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于是,话题围绕着男女主角而展开,钟灵是随父的精明世故,给他下过几个话套,他老练的应对,却不令人感到轻浮,反而有些……惧怕,因为他从未认真。
似至尾声,温冬逸起身说,“失陪一会儿。”
他低头冲洗着手,听见清脆而有节奏的鞋跟声,打火机划开的时候,声音已经离他几步之距。
温冬逸抬眸,略微怔意,“这里是男厕吧?”
镜中的女人背倚着门框,小臂环于胸下,吸了口烟,“你说说,都什么年代了,还勉强……”
他抽了几张纸,擦着手转过身来说,“我不觉得是勉强,你很有个性,我欣赏你。”
钟灵知道这么个套路,当你需要夸奖一个女人,又夸不出别的词,就夸她有个性。不过,再如何敷衍,配上那坦荡又会迷惑人的眼神,一般人是经不住的。
她吐出烟圈,看来他与自己不是一个阵营的,多说无益,鞋跟一蹬,转身离去。
男人笑的没有灵魂,所以嘴角的弧度一消失,整张脸就变了个样子。温冬逸转回身面对镜子,把废纸一扔,面无表情的整了整仪容。
回到餐桌上,钟灵笑颜倩兮的举杯,要与他相碰。他端起酒杯,玻璃的反光衬着似有若无的笑容,线条流畅的下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怎能不明白,别的不说,起码这男人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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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寝室里的四个女孩家都在本地,周五上完半天课,打包行李,各回各家。
从地铁出来,大概十五分钟的路程到家,还能赶得上开饭。饭桌上,梁父冷不丁冒出一句,“温冬逸订婚了。”
前些日子,梁霜影起夜又想喝水,出了房间,撞破父母悄悄合计着家底,面容憔悴,她的房门又是一开一关,拿出了一万块放在桌上。他们神情惊愣,问她这是哪儿来的,梁霜影不欺不瞒,直说是他给的压岁钱。
至此,他们才知道,过往她与温冬逸经常私底下见面,总不会是辅导功课。千头万绪,无从纠起,化作长叹。
听到这个消息,梁霜影怔了会儿,搁下碗筷,未置一言,起身要回房间。
覃燕竖起筷子欲言,“这孩子……”
梁父愁容拦下,“你吃你的。”
回到房间,梁霜影只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长长的一段等待音,转而急促,无人接听。垂下手臂,手机从她掌心落到床上,仿佛有人在她心下挖了个陷阱,不断跌坠。
分外安静时,房间外头传来梁耀荣的话语声,“当初你就不该动歪脑筋。”
覃燕一听,硬起脖颈,“我!我动什么歪脑筋了啊!”
……
夜里九点半,温冬逸在自己的办公室,桌上扔着金属色的烟盒,他唇上抿着一根烟,焦虑的翻找打火机,顺手抄起了手机贴到耳边。
“你在哪儿?”
声音像是青翠的橄榄,但周围有点嘈杂,恰好的一阵夜风呼啸,他停下了动作。她说,“我在上次来京川的时候,你给定的那家酒店门口……”
一个小同事出来泡咖啡,张开嘴巴吸气,看见疑似大老板的背影,哈欠都吓了回去。男人走得那么急,连等个自动门的时间都匀不出来,一把拉开旁边的玻璃门,掀起风衣的一角。
小同事愣了三秒,急吼吼的冲进办公区,“下班啦!”
可惜,其他同事们一个个魂魄不在,眼睛黏着电脑屏幕,脸色如死人般,好不容易有人搭理他,“说什么梦话呢你……”
他用文件砸着喊,“大boss下班啦!”
是刹那,神的恩赐降临般,一扫死气沉沉,欢呼雀跃仿佛国足踢进世界杯,一时壮观。
小庄同志很有良心的拍了几下,一间独立办公室的门,拍完了就跑。
李鹤轩刚想出来吼一句,谁没事儿瞎敲门,见情景,扭头回去拎包。
以关灯作掐表,不到十分钟,树倒猢狲散。
温冬逸将车停在酒店门前,钥匙扔给泊车的门童,四下张望,隐约得见酒店大厅里的一抹人影,便走了进去。
她低头坐在那儿,不出所料的把酒店宣传单给折了。此刻,梁霜影的肤色似月光黯白,瘦而窄的脸蛋,穿着烟灰色的针织毛衣,圆领高不过锁骨,很单薄,也许南方还不够冷,但这里已经是寒风凛冽。
所以,温冬逸见到她的第一件事儿,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坐在她的身边,又握住她冰凉的手。
没曾想,梁霜影明显僵了一下,把手抽了回去,若无其事的说,这里的员工居然还记得她,即便不是住客,也请她进来等人,亲切的问她需要果汁,还是热牛奶。
她柔软而平静的叙述着,他却慢慢抿起了薄唇。
毫无营养的一番话之后,是冗长的空白,她终归问出,“你订婚了?”
“以后会和她结婚?”
温冬逸的目光一点点敛下,并非躲避。
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她轻轻的说,“也好……”
可能有些出乎意料,他抬眼,再度看向她。
她一笑一语,“不然我总是在想,你什么时候要离开我。”
真没出息,话刚说完就要哽咽了。
开始的时候,梁霜影觉得自己可以很洒脱,知道他是逗她玩,从不拒绝他的慷慨,从不要他给出肯定的答案,追着要个名分实在太傻。全赖他无限制的纵容,她贪心不足,变得患得患失。
温冬逸以一种遗憾而温柔的语气开口,“太晚了,要不先住这儿……”
被她打断,“我买了机票的,今晚的。”
她又接着说,“外头拦得到车。”
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似乎到这儿之前已经打算周全,那藴着雾霭的眼睛,透着倔强的得意,仿佛是说着,我知道你温冬逸早就想跟我撇清,瞧我比你干脆利落多了。
梁霜影站起身,把外套脱了下来,塞给他。她深吸了口气,咽下喉间的酸涩,“我就是想来告诉你……”
“我要的不是暧昧,更不是当谁的第三者,以前发生的事都是你情我愿的,我不会拿来威胁你什么,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当初,温冬逸苦苦找寻解开这一团死结的方法,怎么没想到,就是一把剪刀的事儿。
她开门坐进出租车里,他以为车门会挂住那如同涟漪般的长发,他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全部皆是,他以为。
梁霜影带上车门,不准备回过头跟他挥手告别,是害怕记住那颀长的身材,今后遇上的男人,都借他来比较;是她想做个很酷的女孩,尽管可能在他看来,与其他的女人,别无二致。
开了有一段路,车窗紧闭,她感觉胸口闷得慌,开了点窗透透气。长驱直入的风干燥冰凉,吹乱她的长发,一再勾别到脸侧、耳后,不厌其烦,就是不愿关上,想要吹掉她身上,所有他的味道。
“师傅……”
声音模糊,司机师傅愣了下,“啊?”
不擅长主动与人交谈的梁霜影,突然道,“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司机师傅没来得及应答,她自顾自,“我大伯可能要不行了,小婶该怎么办,以后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我爸的工厂也快撑不下去了,最近家里人整天唉声叹气的,今年是过不好了……”
“这些事情,我很想跟他说,都不能说了。”
梁霜影弯下腰去,把头埋进了自己的双膝,掌心承接着温热,像快要聚集起了河流,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堆叠起,温冬逸是那最后擦燃的火柴,轻轻往上面一抛,终于,溃不成军。
在她的啜泣声之中,电台播放着天气预报,说从明日起,华北、东北地区将大范围降温,请市民注意防寒保暖。
又是一个冬天,该病倒的病倒了,该离开的离开了,它没迟到。

 

☆、C21

在机场出发的门前,司机师傅按亮车顶的小灯,暖黄的光打下来,计步器嗒嗒嗒的打表,他念念有词的数钱,转过身来给她找零的时候,对她说,“姑娘,我不懂咋劝你,但我跟你保证,明儿的太阳照常升起!”
带着一股北方味道的斩钉截铁,她愣了片刻,笑了。
珠江的秋天太短暂,入冬的突然,弄得路旁仍有绿意的树木,都有点怔懵。梁霜影拎着一盒蛋糕,享受着南方无风的湿冷,一路僵着骨头躲进了医院。今天是大伯前病友小萝卜的生日,小婶定了块蛋糕,叫她顺路取一下。
萝卜见到她,脸上还挂着两道鼻涕水,送了她两个响亮的飞吻,要不这么耍流氓,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大伯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进来,眼眶凹陷的像个外国人,胳膊上埋的管子已经拆了,似乎气色好了些。他说走路有点畸形,还不是走了,难看。
小婶从楼下饭馆打包了好几样菜,都是小孩爱吃的,一屋子的人又给点蜡烛,又给唱生日歌,好不热闹。梁霜影想起一件事儿,借上厕所之便,在服务台的一角找到了募捐箱,往里头塞了两百块钱。募捐箱上写着蒋瀚博,括弧萝卜。
回到病房,她看见小光头戴着个寿星帽,鼻涕水擦了又流,乐呵呵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刚被父母遗弃在医院的小孩。
那年隆冬的早晨,梁少峰悄悄的走了。护士问她是不是09床家属的时候,梁霜影没有当即呼天抢地,捂嘴痛哭,而是表现的异常平静。
床边的仪器已经卸除,小婶和护工一起帮他洗脸洗手,再换上干净的衣服,梁霜影站在那儿,不止是她,全家人都很平静,真奇怪。覃燕红着一双眼睛朝她走来,将她带出了病房,她疑惑的张了口,没出声,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后来,小婶去跟殡仪馆的人接洽,要交个押金,她摸了遍身上,没带现金。梁耀荣递来几张钞票,被她推拒着说,“没事没事,我下去取……”梁耀荣硬是塞了过去,叹着气,“一样的一样的……”通常这时候会暗掐着梁父说‘你装什么阔气’的覃燕,默默帮着收拾生前的杂物。爷爷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抽烟了。
梁霜影折了一只纸鹤,放进了大伯的衣物盒里。
为了料理大伯的身后事,小婶一整天都很忙,没有时间停下来歇一歇,就像憋着一口气,打一场硬仗。直到这一天的傍晚,她才得以坐下,眼神变得空荡荡的,窗外一片火烧云,灼烧着人间。
她说,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对学生对家人亦然,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从来没像昨天晚上,说过那么多的话,他絮絮叨叨的,大半辈子要说的,都说完了。
“一直跟我说话,一直说,一直说,就是不肯说一声再见。”
梁霜影搂过她的身子,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胳膊,放声哭了出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妨把它想象成,爱人早一步抵达结局,等待活着的人走完这条人生路,在岁月老去的尽头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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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父曾引以为傲的工厂,今日变作繁重的债务,覃燕戒了出门打牌,成天呆在家里打扫卫生,当生活的乐趣不再有,只能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克扣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梁耀荣,自要承受她的苛责。
于是,一双父母从小吵不断,上升到语言暴力,揪着陈年往事诋毁对方。
保温内胆从热水壶里摔出来,碎了一地,仿佛战争吹响的第一哨,吓得梁霜影大二刚开学就找了份兼职,远离战火,在一家会务公司做机场接待的工作,偶尔帮忙会场布置。
开始带她熟悉流程的是叫袁彬的男人,微胖身材,剃了个寸头,以为是个好说话的,几次接触之后,她就感觉不对劲了。
从机场回市里,总要坐一辆车,袁彬有意无意的,想跟她发生点肢体接触。夏天的尾巴扫来扫去,穿上了长裤,换不下短袖,偶尔胳膊碰胳膊,都使她反感非常,尽可能的躲避。
直到上一次结算工资,袁彬在微信里找她,要她叫自己一声好哥哥,才给她转/账。
一向对梁霜影不错的女主管放了产假,求助无门。打了一长段斥责的话,又全部删掉,直接删除该好友,再把手机扔到一边,她抱住自己的双腿,心里咒骂着,恶心,龌龊,下流。
没过几分钟,袁彬就发来好友请求,并称只是开个玩笑,又给她转了钱。即便梁霜影是初出茅庐的社会新人,对职场性/骚扰的概念模糊,但是这份厌恶,足以让她决定今晚接最后一趟,明早打给人事辞职。
候机厅里响起到达广播,袁彬把接机牌和表格给了她,自己去了厕所。
她低下头,按亮手机屏幕,就听见,“小梁妹妹!”
梁霜影应声抬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一起吃过饭的汪磊,尽管那顿饭是很遥远的事儿了。他的肤色亮了一些,依旧人高马大,穿着夏威夷风的花衬衫、大裤管。
这一次,没有从中阻拦的人,他俩顺利交换了微信。她留意到汪磊身后围着好几个,似乎来接他的男人,他们都不敢催促,全程一旁陪着笑脸。
汪磊前脚与她再见,袁彬后脚回来,只摸到个背影,于是问她,“熟人?”
梁霜影回答,“问路的。”
他们接得是个中型企业的老板,跟计调要了辆好车接人,租车是按小时收费,会务承包的公司要掏这个钱,赶上地面雾大,不允许降落,客机空中盘旋,还得多等一个小时。
车队说过了晚上十点,每小时要多加钱,公司一位管事儿的打电话来骂人。天气原因哪是人能操控的,他又不是玉皇大帝,接电话的袁彬脸憋成猪肝色,还不能回嘴。
梁霜影余光瞥了他一样,继续啃着汉堡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