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冬逸说,“凑个热闹。”
他点上了香,眼前袅袅升起的,不是乱世的硝烟,只是简单,或者沉重的祈愿。世间人情淡薄,也难怪许多人会将其寄托给,甚至高不过断线风筝的一缕灰烟。
温冬逸转过头,看见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的样子。
若是真有神明,就祝他身边的这小孩,心想事成吧。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夜快乐,圣诞节快乐。——来自周末隐形人的祝福
☆、C11
将自家防盗门旁翘起一角的春联贴好,梁霜影深呼吸之后,才开门进屋,虽然不比上台的紧张,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几分钟前,她发现有二十几通未接电话,全部来自她的母亲覃燕。坏事败露的预感,十之有九是准确的。
毕竟她的谎言,简单奏效,却很拙劣。
覃燕听见关门声,扔下电话起身张望,这个虚荣而世故的女人脸上闪过许多神情,紧张、盼望、安心、恼怒,都是出自真实的心境。
梁霜影站在玄关没动,甚至连鞋都没打算换的,低头站着。
覃燕压着火气走来,“这么晚你跑去哪儿了?”
没得到回应,她急不可耐地扯过梁霜影的胳膊摇晃,“说话啊!”
梁耀荣相对冷静,赶来劝阻,“你别……有话不能好好说?”
可惜,覃燕根本不理,对她的女儿又打又骂,“打你电话不接,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满大街的人贩子,你要是被拐到哪个山沟里,我上哪儿找你去!”
她涩着嗓子的声音,听得梁霜影有点难受,所以全然不反抗的任打任骂。梁耀荣上来拉开她,横在她俩中间,“好了好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能丢哪儿去……”
当覃燕知道今晚舞蹈团压根就没有聚餐的时候,得奖的喜悦一下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孩子欺骗的愤怒,紧接着又变成找不到人的慌张,转眼是心头大石落下的哭。人的感情可以丰富至此。
好一会儿,覃燕情绪稳定了下来,环臂坐着胸前起伏,但没有放过她的追问,你到底去哪儿了?
梁霜影低眸,眼神晃动了下,极小声地回答,“……大伯家。”说完,就见覃燕从沙发这头跳起来跑到那头,拿起电话应该是要打给梁少峰求证。
从小到大,梁少峰替她圆了不少的谎,因为他认为那些都是小事儿,孩子学会撒谎,就意味着正在长大,只要不走歪上路,怎么着都行。听覃燕气结的吼了一句,“好歹要跟我们说一声!”随后摔上电话,梁霜影就知道这一次,也不例外。
一切就像落幕的戏一般,梁耀荣默默地关上了多余的灯光。
夜里十一点半,准备洗澡之前,梁霜影发了一条短信给他:「巧克力忘在你的车里了。」
置身于热雾蒙蒙的浴室,她还在胡思乱想,没心没肺的把之前家人的担惊受怕抛诸脑后,只揣测他会怎样回复,但……
没有回复。她捏着手机拇指上下滑动,确实没有新的信息,是不是已经睡了?
梁霜影有些怊怅若失的捧着水杯走出房间,四周昏暗,除了厨房的方向,餐桌的那盏吊灯下是她的父母,他们面对面坐着,落日般的灯光将他们的额头和鼻子打亮,讨论得投入。她走近一些,听见覃燕无端说起,“那些个明星拍电视剧,拍一集都十几万的……”
他们看见了她,默契而自然的闭嘴不谈,又看见她握着手机,梁耀荣不悦道,“别玩手机了赶紧去睡觉!”
不知道把手机放在枕边,算不算玩它。梁霜影蚕缩在被窝里的身体十分暖融,伸出被子外头的手,僵硬的像个冰块,因为屏幕快要暗下去的时候,她就要碰一下。于是,残存的一点希望,随着屏幕亮了又灭,流逝在困意之中,不知不觉的睡去。
早晨醒来,她感觉一阵腰酸,接着发现内裤上洇了血迹。
下午的课间,从厕所回到班级,梁霜影茫然的停下脚步,两个女生看守在她的课桌旁,还有一个女生,正在她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袁璐见她进来,拉起了蹲在那儿翻抽屉的黄佩佩,然而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对她说话的时候,下巴竟高了几分,“安宁的手机没了。”
那个叫安宁的女生,夹在她们中间,眼眶微红,楚楚可怜,看来确有其事。
不过,这与她有什么关系?没等梁霜影提问,袁璐先说,“去上课前手机还在卫生角那里充电,如果你不小心拿错了,就拿出来还给她。”
袁璐自觉正义凛然,还特意给她留了面子,认定了就是她手脚不干净。
梁霜影平平静静的说,“我没有拿她的手机。”
刚刚翻她抽屉的黄佩佩,马上跳出来说,“只有你一个人体育课请假回班,而且手机是被纸包着藏在桶里的,就算有别班的人路过,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到?”俨然名侦探小学生附体,分析的头头是道,又注意到梁霜影的裤子口袋,那里鼓出一个长方形。
有可能是她自己的手机,也有可能是安宁的手机。
黄佩佩不依不饶的指着她,“你把你的口袋翻出来看看。”
“没经过人家允许,就随便翻她的抽屉,现在又要搜身,凭什么啊?”说这话的女生叫孟胜祎,与梁霜影平日素无交集,她的眼神带着轻蔑和嘲讽,也不是义愤填膺,像是单纯想找人的茬。
“如果是你手机被偷了你就不着急?将心比心,少说几句风凉话吧!”
将心比心?孟胜祎差点笑出来,这偷换概念的本事儿不一般,于是讽刺道,“哇,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双标圣母的厉害。”
黄佩佩气急败坏,“你嘴巴不要那么贱行不行!”
孟胜祎不甘示弱的瞪着她,“你说谁嘴贱?你敢再说一遍!”
眼见事态不对,班长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虽然男生一米六几的个头,是有点娇小,声音却很有能量,“你们不要吵了,老师快来了!”
班长喊完之后,才有那么片刻的安静,梁霜影见缝插针的说,“体育课我没有回班……”
打球回来的俞高韵一干人被堵在后门,观望了‘前半场’的起因,他正想说话,没料到孟胜祎出来帮腔,演变成女生之间的吵架,男生个个抓耳挠腮。趁这会儿,俞高韵与她同时出声,“她没有回班,一直都在小卖部坐着。”
梁霜影今天例假来了,请了假到有供应热开水的小卖部休息一下,又腹痛的走不了路,干脆在那儿坐了一节课。
后面的男生跟着冒头,实话实话,“对啊,我们在旁边打球都看见她了。”
几个男生出面袒护,一时尴尬,僵持不到几秒,上课铃声响起,各回各座。
其实,梁霜影倒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个性,相反的是个大俗人,她想参与某个小帮派,可以闲话家常、分享零食、放学的时候顺道去喝杯奶茶。无奈总是融入不进话题,让人觉得她太过沉闷,亦或者孤芳自赏。
如今,她被冠上了‘小偷’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估计额外赠送了一个‘绿茶婊’的头衔,境遇倒是跟孟胜祎半斤八两了。
这么想着,梁霜影不自觉看向斜前方,那个女生的背影。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她和班里的女生偶尔还能说上话,而孟胜祎则是完完全全被孤立的一个存在。不过,她本人并不在意,保持着一贯的趾高气昂,据班里流传的小道八卦称,她爸是市里的一个官。
梁霜影知道女生议论她的几个大点,几个小点,总结起来无非是——娇生惯养的破烂脾气、爱炫富。
正当走神,有人往她桌上扔了一只纸折的青蛙,丑得要命。
梁霜影太有把握地转过头看他,模样干干净净的少年,装作不知情的伸了个懒腰,再「改良版」的青蛙被丢回来之后,他又抿嘴笑着。
最后一节课被拖堂,天色渐沉入墨,饥肠辘辘的同学们没熬到放学,班主任又走了进来,哀声尚未四起,就被往讲台一拍的教案,惊得像一只只鸭子齐齐抬头。“说过多少次不要把手机带到学校里来……”班主任不指名道姓的把全班都教训了一顿,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半个多小时,才放了学。
梁霜影回到家,瞧见了她的大伯和小婶,多少有些惊奇。
放学的时间越来越晚,覃燕将她的晚饭单独盛了一份放着,热过之后送进她的房间。她没动几下筷子,便被房间外的争论声吸引去,隐隐约约的几个词,直觉与她有关。
她放下筷子,悄悄走到门旁,听见了梁少峰的声音,“娱乐圈是个什么地方?能出头的有多少,底下挣扎的又有多少?只看见别人风光的一面,背后指不定陪了多少个老板……”
昨天晚上的表演结束之后,有一位自称是影视公司的经纪人,找到了舞团的老师,通过她联系到了梁霜影的父母,直言要签她当艺人。这么着,梁霜影两头欺瞒的事儿就露馅了。
“没点背景就敢把孩子往里头扔?”梁少峰说完,突然按着肚子难受起来,眉头拧出个川字,马上能见冷汗。
覃燕‘哎呦’了声,“没事儿吧?”
他拦下了万思竹,对梁耀荣夫妻解释道,“这两天太累了。”
又说,“总之,我不能让你们糟践这个孩子……”
梁耀荣脸色顿时不好,“说话可有点分寸没有,什么叫糟践?!”
房间外面,你一言我一语的声调很足。房间里面,梁霜影把书往桌上一摊,看不进去,抱起膝盖,心思辗转反侧的不老实。忍不住,给他发了条信息:「睡了吗?」
梁霜影盯着信息界面发呆,传来两下敲门声,吓得她回了神。进来的女人是万思竹,她问了几句霜影的境况,又悄声,“昨晚和朋友去玩了?”
她哑然,也是默认。
“下次不敢这样了啊。”万思竹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补上一句,“幸好你大伯够机灵。”
逗得梁霜影笑了。
万思竹起身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屏幕朝上,能看见是一条短信,看不见内容和来信人的名称。
梁霜影还猝不及防的愣着,小婶已经对自己笑笑,就出去了。
他说:「刚忙完,早点休息。」
一句话,纵然截断了所有接下去的话头,她甘之如饴,不敢再打扰他。
-
几天之后,上课时,梁霜影收到来自昵称是Shay的微信消息:「教务处去查了监控,手机是被隔壁班一个男的偷了。」
Shay是孟胜祎,前几天的事儿是个契机,让她们迅速熟稔起来。孟胜祎说,她不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人,是原本就不爽那几个沆瀣一气的女生,加上那天她心情郁闷,才拔刀相助。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梁霜影已经基本瞧出这个人没大毛病,性子直,是个只会嘴皮子伤人的小坏蛋。
这才夸完她,她又来一句:「信不信她们不会来跟你道歉,一个个自以为是的小□□。」
而安宁的好友请求,戏剧性的,跟着来了。在她点了接受之后,对方发来一段篇幅不短的文字,浓缩的意思就是很抱歉误会了她,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梁霜影没回,先截图发给了孟胜祎,是想调侃她猜错了。
然后,她的昵称变成对方正在输入,愣是输入了好半天,发来的仅仅是六个字:「她喜欢俞高韵。」
当下,她只觉得孟胜祎真是神通广大,明明与班里的人都不接触,却什么都知道。后来,她开始细想,为什么安宁喜欢俞高韵,就一定会向她道歉。
这六个字比她想象的,还要简单有力。
☆、C12
黑板的右上角写着倒计时三天,不知道被谁划掉了「期末考」改成了「寒假」,跳躁的年轻人响应班主任的号召,将自己课桌里的东西都带回家去,除了厚重的书本,还有一大摞卷子和十几本题库,甚至扫出果皮零食包装袋,没用的草稿纸铺了一地,踩得都是脚印。
轮到今天留下打扫卫生的同学,一脸的生无可恋。
走出教学楼冻得发抖,尽量扯长了袖子包住手,小心不让书本从怀里掉落,就听前面的女生惊呼,那些书和卷子哗啦啦的落了下去,头顶低而厚的云层,遮住了深蓝的天,不见霞光。
孟胜祎那个小香的双肩包是塞不下多少东西,和梁霜影一样抱着一堆书。她说假期一家人都去巴厘岛,畅想完蔚蓝的海,细白的沙滩,椰林风影,顺便打听起梁霜影的寒假有什么计划。
梁霜影摇了摇头,可能会报外语补习班,这事儿覃燕说了很久了,还要练舞。
她说话的时候,孟胜祎打量着她,她的长发有点弧度,像是营养不良的颜色,窄小的鼻尖被冷风刺得微红,总是敛着眼,即使有时候会给人无精打采的感觉,却与自己向往的文艺复兴时的里昂那般相似——神秘的,有情怀的,漫步哥特式建筑之间,那种忧愁的气质。
孟胜祎突发奇想的问她,你怎么不去当演员呢,你长得是好看的。
“那些网络起家的校花校草,这个哥那个姐的,都是炒出来的。真的,我爸认识很多经纪公司的人,路上随便抓个小虾米,被他们炒作一下就红了。”
听着她这么说,梁霜影想起家里让她签约当明星的事儿,在她大伯梁少峰的极力反对和劝说下,无疾而终了。覃燕试图从回绝那位经纪人的电话中,得到一些动摇自己的条件,但是对方没有要争取的意思。
正如孟胜祎所说,她不过是一只小虾米。
寒风刮耳,牙关打颤,恨不得飞奔回家,梁霜影却慢下了脚步,离她家小区不远的地方,停了一辆轿车。它的车尾灯把夜雾照出了形状,虽然只见过几回,不知怎么就记住了。
刚靠近车身,就听见车门解锁的声音。
梁霜影有点懵懵的钻进车里,暖气热烘烘的扑着脸,就像躲进一个蒸笼底下,她问着,“你怎么来了?”
这男人应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放学,又问,“你等多久了?”
主动找他就不冷不热的回应,也是不声不响的就来这儿,她的心情难言,又说,“你可以发个消息给我……”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弄得温冬逸卡壳一下,笑说,“我先回答哪一个?”
她没出声了。
温冬逸俯身去打开手套箱,要她把书放进去的意思。将最后一本题纲塞进去,勉强装下。扣上手套箱,她回过头,他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欠你的巧克力。”他说。
梁霜影接过那只模样就十分高档的纸袋,里面不止有巧克力,还有别的糖果,包装的很精致,分量不轻的一袋。
看着她拿出一盒巧克力,盒里传来细微的滚动声,打开,她始终低垂着眼睛。
“温冬逸……”
他疑惑的轻轻应答。
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呢?
梁霜影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却说,“这不是我的那盒。”
男人好看的眉眼顿时充满质疑,想说不可能,原来那盒的确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儿去了,但这是他特意问了牌子,再找人买回来的。
她的依据是,“我上次吃掉了一个。”
温冬逸眉间舒展,“差不多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然后他又提,“吃饭去?”
梁霜影面容呈现出纠结的状态。
“这是什么表情?不乐意?”
她立刻否认,“我……不好跟家里说……”
距离上次瞒着她的父母,大晚上跟他跑去爬山,回来她被骂惨了,还没过去多久。梁霜影说了这事儿,他却笑了,“就你这小脑袋瓜有什么想不出的,赶紧编……”
男人长相真好,没钱的时候,还可以去当明星卖皮相。只是,他在撺掇她做坏事儿的时候,特别坏,特烦人。
天不遂人愿,突然下起了大雨,他们堵在了路上。温冬逸正烦躁的时候,梁霜影灵光一现,点了份外卖,写的地址是长安路如家酒店前,车型和车牌号。他们为了会不会来送餐而拌嘴,心里已经不再埋怨这场大雨。
未到半个钟头,外卖小哥冒雨来敲敲车窗,温冬逸出手阔绰的塞给他一张百元纸钞。
夜游车河,车里的Radio放着歌,她脱掉了羽绒服,手里捧着旺角茉莉茶,解了安全带,斜斜地倚着车门,低声跟着唱,从未热恋已失恋,陪着你天天在兜圈,那缠绵,怎可算短。
沿街的灯光,透过雨水浸湿的窗玻璃落在她的脸上,温冬逸看着她,她慢慢察觉,也回头看他。
她什么都没想,撑着座椅直了腰,向他靠了过去。
呼吸离得那么近,鼻尖快要碰在一起,他没想到的半愣着,却又似默许的微挑眼角,她的嘴唇轻动一下,心跳是落在车顶的雨点,密密匝匝。
刺耳的喇叭声穿过了他们之间的缝隙,她倒抽了口气,温冬逸果断地转过头,握上方向盘,往前开去。她僵在那儿好一会儿,然后把自己抛回座椅里,不再看他。
温冬逸找到烟盒,捏了一根出来,吸燃,他胳膊倚着车窗,安静的抽着烟。
甘心在他身上浪费大好时光,却不要求他给出明确的答复。一个聪明的小傻瓜,差一点就让她得逞了。
-
除夕当天,万思竹一早来到她家,帮衬着覃燕准备年夜饭,两个女人的厨艺加在一起都还只是凑合,也就是花样多,足以。
傍晚时分,爷爷跟着大伯进门,他是个瘦小的老头儿,鬓角有几点褐斑,浮着年岁的痕迹。爷爷偷偷塞给了她一封红包,顽童似的叮嘱她要藏好,别让她爸妈收了。
梁霜影配合的藏好,对他点点头。他笑起来满脸的褶子,眼睛眯眯,步伐蹒跚,看得她心里泛酸。
她的奶奶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走得早。别的老头闲着没事儿都会找老太太跳舞,爷爷就爱窝在家里不动弹,每天看看新闻,评评时事。她爸和大伯都劝过,想让他出门走动走动,他就摆摆手,叫他们别管他。
其实,以前家里人和爷爷之间有些芥蒂,原因是奶奶走的那会儿,一群亲戚哭天抢地,爷爷就是叹了口气,说走了好啊,家里清净。
是突然有一天早上,爷爷连声招呼都没打,人就不见了。跟他住一块的大伯小婶,怕他老年痴呆发作,马上下楼找人。
幸好,拐个弯就在公园里见到了他,他手里拎着个搪瓷罐子,嘴闲的跟旁人说,要捡些桂花回去,给老太婆做糖桂花。奶奶生前喜欢桂花,许是巧合,她去世的时候,正是金秋十月。
大伯跟着他走了一路,看着他捡了一路的桂花,嘴里评说得还是昨晚的新闻,脑子里记不起奶奶已经走了的事儿,弯腰抓一把,温柔的吹掉尘土。
大伯喝酒上头的时候说,就是那一天,他感觉父亲老了很多。
虽然他们还是希望老人能别偷懒,有空多锻炼身体,但他们对这事儿提得少了。
因为桂花一开,爷爷就要出门了。
一顿年夜饭,可以一直吃到晚上十一点,但是梁霜影早早撂了筷子,坐着看春晚,时不时被外头的鞭炮声掩去,小品变哑剧,看得没意思。她摸出手机,仍然没有他的信息,因为这个歌舞节目演完,就要零点倒计时了。
犹豫片刻,梁霜影还是给他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没隔两分钟,一通来电,让她愣了一下,尽量不引起他们注意的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房门,才敢接通电话。
这时的温冬逸坐在露台,点了根烟,四周玻璃墙包围着,本来能听见烟草焦灼的声儿,她一接,就全是那边嘈杂的鞭炮响,他笑,“很热闹嘛。”
大过年的,哪儿哪儿都是爆竹烟火,他那头听起来,一点动静没有。梁霜影不禁问道,“你……在家里过年吗?”
望了一眼敞亮的房子里,奢华的吊灯悬得很高,下面的沙发两端是他一双父母,跟俩仇人似的坐在那儿。跳过这个话题吧。他想着,问她,“考试考完了?”
“你到底能不能对我上点心!”
她这一凶,把他给凶懵了。
“上回我已经说了几号几号考试,而且哪有学校都过年了试还没考完的。”
“我错了。”
“没诚意。”
他吐了口烟,笑说,“要不我明天登报道歉?”
她笑了。
一时无话,屋外的炮竹震天响。
“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难道没考好?”
“怎么可能。”她很快的反驳。
又是一阵沉默,他本来想接下去说,那就这样,祝她新年快乐。
“温冬逸……”她突然叫了他。
“你那边……下雪了吗?”
温冬逸尚未明了她怎么谈起这个,她就说着,她从没见过雪,如果他所在的城市下雪了,她想去看看。
他所在的城市很大,所住的房子,一栋一栋离得太远,赶得上空无一人的寂静,早晨一场凄凉的雪,不记得怎么收场的,留下像她一样冷冷的夜晚,突然收到她的消息,就想听听她的声音,是得意忘形了。
他嗓音低低的说,“已经下过了,不会再下了。”
闪过些火光,温冬逸转过头,烟灰掉在木地板上,看见远方依次登场的烟火,绚烂盛放之后,黯然陨落,仿佛体会到她的心情。
“今年不会了。”他终究舍不得。
电话那头的梁霜影,听见客厅的电视机里主持人正在倒数,差点哭出来,吸了下鼻子说,“明年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