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灏不置可否,抱着她进了上房的院子,直接拐到卧房临窗大榻上,将她放下才说:“错了,你与他论的是情。可是正越对沈雅言并无男女之情。我与他论的是理,北海不可无继,此事久拖无益。”
叶凝欢辩驳:“可是…”
楚灏说:“你想说路直的事?想说正越若非对沈雅言有情,岂会冒险杀二哥爱将?”他坐在她身边,随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说,“不错,正越讲的是一桩家事,实则告诉我的却是他如何取得北海大权的关键。”
叶凝欢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明显是一头雾水。
他撂了杯子带出点点笑意:“路、沈欲联姻,偏又将卢家也牵涉进去。清官难断家务事,二哥断得这样干脆,可见是有抑卢扬路之意。正越偏与二哥作对,保的是沈雅言,撑的是卢氏,为的是他自己。二哥看透了这一切,才会有诛子之心。”
楚灏说着,神情有些悠长。在外看来正越是二哥楚湄自幼悉心栽培成就武功,一切都为其长子回来承业做准备。同为藩王的楚灏心里清楚,楚湄最终如此安排大半是被迫的。
正常情况,当是嫡长承王位,嫡次子承族业,至于兵权当然要集中于未来藩王手中。嫡次子在藩镇长大,比在京的长子更得人心。若再任他将兵权一手掌握,将来要至长子于何地?楚湄再没脑子,也不可能做这种安排。天下间没有哪个父亲巴望着儿子之间起阋墙之祸的。
那是一场父子之间的博弈。而最终的胜利者,是年仅十三岁的楚正越。他哪里是年少冲动,根本是早有预谋只待良机。
正越恰在十三岁那年被遣至北疆大营,这并非是他父亲的本意,而是他为自己争来的前程。
楚灏虽说得不清不楚,叶凝欢却有些明白了过来。她从楚正越那里不过是听了场少年逞强、少女捧心的故事,楚灏却将它提升到了北海权力相争的高度,这当真是差距啊!
她笑了笑,轻声说:“你肯帮这个忙,也不只是因为他够坦诚吧?”
楚灏看着她:“与其让朝廷探他的底,倒不如我先去探探。”
叶凝欢瞪大了眼,看着他:“你、你…”
楚灏笑了:“怕什么?不过是想了解一下他的状况,便能大概知道他有没有那个意思。”
以北海为基业,进而取天下!
叶凝欢抓住他:“不好,万一他猜到了你有这个意思,岂不要你的命?”
楚灏笑了:“这还用猜?他自然明白的,不但不会要我的命还欢迎我去呢!我可以告诉你,此事必定能成。他没有当场答应不过是碍于你在场,不想表现得前后矛盾。你与我们的角度不同,到时必要追问他为何又答应得痛快,只怕要僵住。”
叶凝欢窘了,涨红了脸:“我有那么傻么?”
楚灏笑着逗她:“有,沾了情字你就傻。所以我才喜欢呐?”
他见叶凝欢的脸越憋越紫,抚抚她的眉正色说:“我去比朝廷去好,况且他也想借这桩婚事来控制东临。你想,我以叔辈代表楚氏宗亲为他操持婚事,就表明我与北海亲厚,朝廷的反应如何他一看便知。当真是两全其美!”
叶凝欢怔怔看着他:“那你如何与皇上交代?”
楚灏揉揉她的头:“侧妃礼制减半,人数器物也要相应减少。人数不够,派过去俨然成了鸡肋。正越娶的是藩地女子,且是跟他自小长大的,皇上再疑也疑不到我头上。我肯去才好呢,逼着问我就行了。”
原来之前他所说的两全其美,是这个意思!于正越而言,解决了他一直以来拖延婚事影响后嗣的麻烦。于楚灏而言,沈雅言的身份恰给了楚灏一条退路,且也让楚正越可以更进一步与东临相衔。既全了叔侄情分,又稳固两藩盟系,是这样的两全其美啊!
楚灏见叶凝欢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轻声道:“可不许多心啊!不然,以后可真要瞒着你了。”
叶凝欢摇摇头说:“没有,我一直以为,楚正越必然是很喜欢沈姑娘的。现在听你这样说,才知他是真没这意思。我是想,若有天沈姑娘知道这一切都无关情怀,她岂不是要伤心?我这个媒人,做得也没趣。”
楚灏将她放倒,垂头看着她的眼。认真地说:“她早就认准了正越,不嫁他便孤老终身,你觉得哪条路好?”
叶凝欢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仿佛被他吸了魂儿,半晌没有底气地摇头:“都不好。”
楚灏说:“那没办法了,你不是神仙,替她改不了运道!宗室婚配,情是最不要紧的。沈雅言出身名门,若连这都不明白她也白活了。眼下我们肯顺水推舟,恰是合了她的意呢!”
楚正越的中心是北海,极有可能蔓延至天下。他的所有策略都说明了这一点,他的世界里,沈雅言是远境孤边的一株芳草。若顾得及,便引露灌溉遮风挡雨让她摇曳生长,点缀他的山川江河。若顾不及,便任悍风霜雪侵袭枯萎,反正也不伤他的根本。
沈雅言既然认准了正越,幸或不幸她都认了。
其实这点楚灏是可以理解的。因他也是一样!
他是个男人,自会用尽一切男人的手段去绑他想绑的女人。而沈雅言是个女人,她同样可以用尽女人的手段去绑她要绑的男人。能不能绑得住,都是只能看自己的了。
叶凝欢定定看着他,伸手去抚他的眉毛眼睛,一点点临摹他的五官。楚灏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她绽出笑容却有些哽咽:“还好你不是。”
他笑了,像个孩子。他本就是个孩子,时而张狂时而无赖。机关算尽只是在皇宫长大练就的求生技艺,并非他的性情。他离她越来越近,吻她的鼻尖又覆满她的唇,气息喷薄而来,淡淡冷香,一如梅花无声绽放。换气间低哝:“若没有你,我也是。”
她那细小呼吸起伏,眉头蹙起又舒展开来,一切一切都入他的心,入他的血,入他的骨。这些爱的滋味,是她为他诠释充盈。
有时活着爱已死,有时死了爱仍存。由爱生嫉、生贪、生怨恨。亦生欢、生醉、生包容。她快乐他便快乐,她焦灼他便躁烦。她在身边爱,不在身边也爱,为她愚蠢软弱亦会为她聪慧刚强。
他一切的目的是以她为基点,不管多么磅礴壮大,或者多少渺小卑微。她是他唯一的前提!若无她,此生只剩计算,那多么索然无味。还好有她!
叶凝欢不由自主地勾紧他的脖子,他的怀抱永远是温暖而诱人的安全。他的指尖抚向她细细的颈,带起麻麻的痒。她缩着脖子欲躲,却又舍不得他莹莹醉人目光。恍惚间听他在耳畔轻声问:“你的腿…”
她飞起小媚眼,无比餮足,不管不顾地用力一拽,噙住他的耳朵,引得他全身过电一般僵抖。他怕压着她,脑中的意志在与身体的渴求做最后对抗,勉强撑了半身咬牙:“你这个不怕死的…”
她带起轻笑,吻他的嘴角,给他细小抚慰更多诱惑:“没关系,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他的心化成水,复酿出浓酒芬芳。这是他听到的最大的褒扬!斜阳暖暖透窗而入,窗外梅花艳艳。屋内薰暖浮香,绵情渐渐激昂。
总想与她痴缠,亦要为她艰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旧颜着新色,此生不无聊。为她筹谋计算成了习惯,亦乐在其中,这才是爱!
晚上吃罢饭,楚正越穿着家常的袍子,坐在穹光院外书房的躺椅上看书。沈雅言捧着炖品和卢树凛一道进去探看。
楚正越左脚松松趿着软底鞋子,踝关节揉了药酒,红肿渐消但浮起一层淡淡瘀青。他合了书说:“你们来得巧,我刚想叫你们呢!”
他瞥见沈雅言又拿了炖盅,有些诧异地问:“刚吃过饭,怎么又拿这个来?”
沈雅言轻声说:“是鹿脚筋,以北参汤煨干的,你好歹吃两口。”
楚正越随口说:“给东临王妃吧,我用不着这东西。”
沈雅言还没说话,卢树凛先忍不住了:“之前让青马给这府里送了多少好的来?一股脑地只管便宜他们。眼下咱们手边也剩不下什么了,殿下再充大方可就都没了。”
楚正越也不生气,笑着说:“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也值得你这样小气?”
“东西虽小,可恨人家得了也不给好脸呀?”卢树凛越说越气,不顾沈雅言一直给他眼色,直接就说,“殿下自小到大,哪次能崴了脚?怎么只在那破楼里转转就崴了?偏他们还在场…我看就是他们故意…”
楚正越斥道:“闭嘴!”
卢树凛胸口起伏不定,很是不甘心却仍乖乖闭了嘴。楚正越白他一眼:“在家我就不爱说你,在外头怎么还这样?什么就是他们?他们是谁?”
卢树凛不吱声了,斗大的拳头抖了抖,垂头丧气的像个孩子。
“说了是我自己崴的,与人无干,别揪着不放…”楚正越见卢树凛一脸委屈的样子,也不好再当着雅言的面教训他,摆摆手说,“算了,叫你们来是有桩别的事要商量。”
楚正越说着,目光转向沈雅言上下打量她。沈雅言被看得发毛,一时垂了头说:“怎么了,我哪里不妥了?”
“没!”楚正越看着她,笑了笑问,“雅言,你愿意嫁给我吗?”
卢树凛脚一软,差点把自己的脚也崴了。沈雅言更跟被雷劈了一样,僵了身子瞪得他半晌没开口。
楚正越有些不确定了,抚了抚眉说:“你若不愿意,直当我没说过。这里没外人,没所谓的。”
沈雅言的脸腾地一下涨得血红血红,刺激太大她一时受不了,晃了两晃转头跑了。
楚正越惊了,指着她的背影问卢树凛:“这、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她都是在场死抗到底的,挑人家一大堆毛病以表示自己不愿嫁人的决心,现在干脆跑了,是碍着他的身份不好意思挑他的毛病吗?
卢树凛勉强撑住身子,满脸胡子乱抖,看着楚正越很是无奈。殿下也太老粗了,这种事哪能当面问人家姑娘?好歹先跟他商量一下嘛!还这样突然,别说雅言受不了,他也受不了呀!太刺激了,什么情况?
“殿下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一点预兆都没有。雅言是个姑娘,殿下一吐噜嘴就来,她不跑等着羞死吗?”卢树凛好心解惑,与方才的口不择言大不相同,仿佛他才是最细致贴心懂说话的人。
楚正越讪讪说:“今天叔叔跟我提了这事,我觉得是个良机。况且雅言跟咱们出来,这一晃都快半年了,不知沂府那边会说出什么闲话来。就算不说闲话,北海六郡的人家咱们也筛了又筛,她不都不乐意吗?”
楚正越喝了口茶,有些尴尬地说:“十九叔肯帮我这个忙,让我先纳侧妃入府。我想着若是雅言乐意,那回去把这事办了。这不是跟你们商量吗?她掉头跑了,还怎么商量?”
卢树凛激动万分,都快老泪纵横了,当即对东临王的敬仰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原是东临王有意说亲呐,估计事出突然殿下才会失了脚。他方才不也差点崴了吗?他可真是不识好人心呐!白猜测了半天,肚里骂了东临王半天,好后悔!
真是殿下的亲叔叔啊,再亲也没这么亲的。太疼人了,太可亲可敬了!他和老婆愁了十几年的事,到了东临王的手里,这么轻易就成啦!
苍天有眼啊,这一趟太值得了!
“殿下真的想娶亲了?真觉得,雅言是合适的?”卢树凛一想回家媳妇定会乐得满地打滚就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去给东临王磕头谢恩。
楚正越拿了杯子喝茶:“十九叔说得有理,子嗣的事情早晚要论到台面上去。与其这么拖着,不如早些解决的好。雅言跟我彼此都熟悉,她既婚事重重受阻,也不能真赖在你家一辈子。”
卢树凛有些颤抖,动容无比。到底是个实在人,有话就说:“可是雅言今年二十八了,殿下不嫌弃她年纪大吗?”
楚正越说:“若嫌弃这个,还与你说个什么?我知道雅言的事也着实让你焦心,你放心,她若过了府不会亏待她的。”
卢树凛眼圈都红了,揉着眼睛哽咽道:“殿下总让人无地自容得很。我又是个什么东西,哪配让主子担忧?不过烂命一条,殿下想要随时拿去就是了。何…何必…”
他说着眼泪真快憋不住了,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若非殿下真诚相待,想来东临王也不会管这事。还是殿下周全,倒是我这张臭嘴不省事,竟还论起主子是非来了。该拔了舌头喂狗!”
他说着又连抽几个嘴巴,当真要下死手。楚正越忙止住他:“好啦!大老爷们倒先婆妈起来了。快去与雅言商量吧,若她不乐意也别勉强她。”
“她乐意,她早乐意了!”卢树凛激动太过,也忘记替雅言兜脸了,声音都变了调直接嚷出来,“打从殿下替她料理了路直那混账,她这辈子再看不上任何人了。”
楚正越一愣,脑子里想到白天叶凝欢的话来。垂头牵了牵嘴角,几不可闻地说:“也好。”
沈雅言蹲在穹光院外墙角的花荫下,双手抱着膝缩成一个白团,身子不停地抖。阿宁站在边上急得团团转,方才见她从书房里夺门而出,双眼带泪神情抽搐以为又让楚正越给骂了,几次拽她都不起来,心里是又急又疼。
阿宁是自小跟了沈雅言的。从沈家又到卢家,沈雅言身边的侍女嫁的嫁,走的走,只剩她一个。沈雅言的心事没有瞒过她的,亲见着沈雅言一日日蹉跎年华,可惜就没一个能替她做主的,几次都恨不得冲到楚正越面前跟他说清楚。可恨自己不过是个奴才上不得台面,且便是她说了,若楚正越着了恼更是坑了沈雅言,少不得一忍再忍。
今日打从楚正越被抬回来,沈雅言就一直在这院里服侍。晌午楚正越掀了茶盅她也没恼,东临王身边的瑞娘大剌剌把着穹光院赶人,她也跟着仆人乖乖在外头闲等,全然不顾这行府下人那诸多察言观色的是非眼,看了就让人撕心的疼。
现下这样跑出来,蹲在这里发抖,不知受了楚正越多大的闷气才让她这般失控?卢树凛也是,一并在屋里也不知劝和,竟任她这样受屈。
阿宁越想越难受,再是忍不住先哭了出来,跺着脚替她屈:“殿下跌了脚又不是你害的,只管拿你撒气!你也是的,大冷天地跑出来做什么?只跟自己过不去,病了哪个心疼你呢?”
“阿…宁”雅言抓住她的衣摆,拼命摇头,抬眼过去满脸是泪,又是哭又是笑。是想尖叫的,若待在屋里她一定会尖叫的,她控制不住呀!
那一刻,觉得自己快飘起来又快被震碎,魂儿飘到现在还没回全呢。
阿宁吓得忙蹲下扶住她,替她抹泪又劝:“你别吓我,没事,没事的啊…”
“他、他要娶我,他要娶我啦!”雅言抱住她,哭得稀里哗啦,泪如雨纷纷落,寒风也不刺骨如若至了浓春。满园花灯闪耀,竟是处处明媚多情。这一趟,她竟等到了以为今生都不可能等到的佳音。
正越要娶她了!她从十三岁起爱上的男人,在苦等了十五个春秋后,终于要娶她了!
阿宁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跟雅言最初的反应一样,接着便控制不住地要尖叫。所幸她反应快,马上捂住自己嘴,却仍有残音露出来,是不敢相信的颤抖:“真…真的?”
“是啊,是啊!我也不敢相信,他突然就说了。”沈雅言狂喜过后回过神来,忙撑着站起来,一个劲地抹脸上的泪,直觉脸烫得要命,寒风也吹不凉。她情急之下竟捧起地上的雪往脸上压,惊得阿宁一把拉住她:“这又是做什么?”
沈雅言一边压脸一边说,“刚才跑了,我怕他以为我不愿意。得快些回去!”说完,低头拍掉脸上的雪渍,就着房下的灯很认真地凑过去让阿宁看,“瞧不出什么吧?”
阿宁看她小脸上的妆都快让雪抹净了,煞白的,偏一双眼亮得惊人。她又哭又笑地拉着沈雅言冻得僵红的手指头帮她捂,说:“瞧不出,什么也瞧不出。可镇定呢!”
沈雅言知道她是打趣,忍了泪说:“走吧?”
阿宁搀扶着她又慢慢拐回院去,外头的仆从个个摇头叹气。北海王带的人真是奇葩,跑出来蹲墙角不说,还拿雪洗脸呢。
行府主院一团静默,廊下熄了大灯,只留着两边径道上的照路灯。暖阁里熏暖如春,立柱烛树挑熄了大半,楚灏歪在床上,借着床头冻腊雕花盏的晕黄灯光,拿着明日祭礼的单子在看。满室静寂,偶尔只听得到他翻页的声音。
瑞娘脚步轻灵地进来给他换茶,低声说:“明儿的礼和吉服都备妥。上房前厅也都整理出来了,但愿北海王不嫌怠慢。”
楚灏听了,转头看看身后睡着的叶凝欢。今天她歇的早,此时窝在他背后借他挡着光睡的沉。他小心翼翼地把她又往自己背后拢了拢,替她掖好被角。这才说:“无妨,我明天还要赶去备祭礼,现在在行府,不必讲究太多。”
瑞娘看着他的动作,笑笑点头应了。楚灏跟她说了,明天一早北海王会带了沈姑娘来,不仅为上元家礼敬贺,还会谢他们成全婚事。瑞娘趁晚上料理了一番,此时都妥了,过来与他知会。
待她去了,楚灏抚了抚额牵出一丝浅笑来。沈雅言也算求仁得仁,以后是幸是劫便只看她的本事了,他们再管不了许多。
次日一早,楚正越果然领了沈雅言赶在楚灏出门前过来拜见。
叶凝欢见瑞娘不仅备了礼服还有一份见礼,始知楚灏昨天所料不错。楚正越今天不仅是要贺佳节,只怕还要谢佳期呢。当真是爽快答应!可见这楚正越脑子里,真是只有道理和机谋,至于男女之情,是最不要紧的。
楚灏与叶凝欢穿戴整齐,于上房正厅见了两人。楚正越从未见过叶凝欢华服盛妆的样子,艳紫浓金的宽裾大袖礼服上身,鬓发高绾,紫妆艳切让她整个人浓丽非凡。他瞧了竟没来由地心脏促急了三分。
楚正越与沈雅言也是盛装打扮,楚正越同样一身浓紫如玄金龙盘飞。只是花样与东临徽记区分,四方王以东南西北为号,所缀蟠龙紫袍的纹形亦是绕四方而分。楚灏身上的是团龙东向,楚正越身上的是团龙北顾。沈雅言刚穿了一身白底彩织缀腊梅的鲜亮新服。
如此一看,楚灏、楚正越与叶凝欢的衣服极是相衬,三人若是并立一起,倒凑了一整套。
诸人这样穿,为婚事倒是其次。今天是上元节,为新年首个重要祭庆。若是在王府,还要行一些家礼仪式。由此,楚正越先是恭贺上元,既而才说了与雅言的婚事的大略安排,最后向楚灏与叶凝欢行礼道谢。
楚正越说:“叔叔与婶婶有意相助,侄儿万分感激。侄儿回北都后,即刻请奏朝廷并备一应礼表,到时再请叔叔的驾,往北海劳累操持!”
楚灏说:“正越大喜,我亦甚慰。待朝廷降旨必亲赴为你主婚,以全叔侄之情。”
两人满嘴官话,叶凝欢在侧心里是五味杂陈,看着沈雅言百感交集。沈雅言眼下有着盛妆难掩的乌青,可见一夜难眠。只是神情又是那样明丽璀璨光闪夺目,仿佛曾经逝去的大好年华刹那间全都揽回来,尽数堆积到了她的眼中,何其的惊艳。
叶凝欢让瑞娘捧上礼盒,跟沈雅言说:“仓促不足以尽心,不过一些小玩意,留着赏下人吧?”
沈雅言涨红了面皮,跪下受赏,高捧着盒子垂头说:“妾身随殿下居留于此,多受怜恤已是惶恐。如今更蒙厚赏,涕泣难以言表。”
虽然沈雅言也说的是体面话,但叶凝欢知道她才是句句肺腑,心里阵阵发酸,都想跳下去扶她,又不得不拘着礼坐着,示意瑞娘去搀,强笑着说:“快快起来,以后是一家人了,再不可行这样的大礼。”
楚灏还要赶往外面去主祭,家里这套格外简单。楚灏赶着又换了主祭礼的吉服,由楚正越亲自陪着出去了,沈雅言则陪着叶凝欢往后院去说话。至了后面,瑞娘又领着一众行府的奴仆给沈雅言道贺,沈雅言另派赏不提。
沈雅言与正越的婚事坐了实,虽未过礼契,也提前执起侄媳的规矩,亲自服侍叶凝欢更衣理妆。之前一则她是楚正越下属的家亲,与叶凝欢有主仆之分。二则她又是外客,更多了一层屏障。叶凝欢再是待她和善,她再是有心服侍也不能放肆。不过外围打转做些传递的功夫,有心做些吃食补品,也都要过叶凝欢身侧奴婢数道手,到底不如现在自如。
叶凝欢有心不让她做,但看她那喜不自胜的样子,若真不让她动倒显得生分了。叶凝欢心情有些复杂,待她净了手又捧了新烹的茶过来,笑着拉她过来:“来陪我坐坐,咱们说说话。“
沈雅言心里欢喜,推让了一下就坐在她的身边。
叶凝欢问:“可给家里捎信了?”
沈雅言说:“姐夫今天早上遣人去报信了,殿下说回去了就尽早准备。不过,总要等朝廷准允了方可。”
沈雅言看看叶凝欢,终是把憋了一晚上真心的感激话说出来了:“王妃与我相处这段日子,竟是将我的心事看得明白。本是不作此念了,只想着这辈子跟在殿下边上充个奴婢也甘愿,却不曾想…我知道,若无王妃有心成全,东临王也未必会管这样的事。王妃大恩,雅言这辈子也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