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凝欢心里不由得悚然,却听楚灏微眯了眼:“云栖蓝,你的易容术大有进境了。”
楚灏认识这人?叶凝欢忐忑不安,看看楚灏,又看看那女人。
云栖蓝低头笑道:“殿下目光锐利,奴家还自觉并无破绽呢。”
楚灏笑了:“区区一个余兆驻行府,养出这么精致的奴才,让人不多想都不成。”
云栖蓝笑着:“原来如此,受教了。”
叶凝欢感叹,初见那王氏,只觉得她礼矩甚端,别的是一点瞧不出异样。论识人辨色,她自愧弗如。
楚灏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来便来了,还摆了这么套杯子在这里。迎松侍远客,又以卢松雪泉来烹,是想试我吗?”
叶凝欢后背微僵,看着桌上的杯盏。薄胎上绘着岁寒三友图,并没什么奇怪。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一凛。是了,这细瓷薄胎太过于精致,余兆这地方皆是军守,哪里来的这种精器?至于水,也就楚灏尝得出。便是她喝了,也喝不出什么别的味儿出来!
云栖蓝笑笑:“殿下锦心绣口,果是遍尝百味。是奴家贪玩,殿下莫怪才是。”
云栖蓝身形娇若无骨,笑容艳切媚人,只一身淡青色婢女衣服,素面无妆,却难掩举手投足风情万种。落落大方,并无任何忸怩:“原本是想待得夜间方便之时再与殿下相见,却不承想,殿下如此敏锐,偏生瞧出奴家的错漏来了。”
说着,回身向叶凝欢福道:“奴家云栖蓝,见过夫人了。方才失礼了,还请夫人恕罪。”
叶凝欢干笑着回礼,道:“我还是先出去,二位也好说话。”
楚灏点点头,看她一眼补充道:“不必担心,影月门主云栖蓝何等人物,既敢此时以真颜示人,便不惧外头有多少耳目。”
叶凝欢微抽了口冷气,云栖蓝是影月门的门主?
瞧着她那般坦然的样子,不觉让叶凝欢想到当初在雅乐居教她们歌舞的百媚罗姬来。一颦一笑,端庄静雅,却媚骨天成,妩媚自四肢百骸之中点滴流散,如今这云栖蓝,更胜一筹。
叶凝欢应了一声,便推门出去了。
楚灏放了杯子,开门见山:“九哥哥人在何处?”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云栖蓝说着笑了,“卢松王在书斋相候!”
叶凝欢慢慢走到净房,看到里面果然已经备好了热水,隔出的小间里甚至还有一个桃木大浴桶,注满了热水,雾气纷纷,各式浴具已经备齐,小丫头们忙着添干净的锦帕的香露。
叶凝欢瞧着她们,想看出点与众不同来,看了半天也瞧不出任何端倪。叹了口气,把人全遣了。
她没有楚灏那精细的计算,瞧不出那或是端庄或是妩媚之下暗藏了些什么,她只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普通人罢了。
正发呆,听院里一阵声响,抬眼望去,瑞娘领着冬英和绿云正吩咐着小丫头们把东西往里搬。
瑞娘趋过去道:“殿下可歇下了?瞧着你们在前头,我这紧赶慢赶的也没追上。”
叶凝欢往廊外睨了一眼,小声道:“方来了个人,正与殿下说话呢,是影月门的…”
瑞娘听了会意,拍拍她的手,扬声让绿云、冬英过来服侍,自己便出去看着了。有瑞娘在,叶凝欢松了口气,拉了绿云和冬英便入了净房。
施密等人进了余兆之后,楚灏已经先入驻行府。施密是这次随行护卫的总头目,顺便一应外务也由他来料理。他遣散了来迎的官员,便在外候着等见。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楚灏才把他叫进去。施密向楚灏报告了一下众人的驻守安排:他与童星虎、霜凌带几个侍卫入驻行府外院;余的人由甘若带着,散在四周馆驿。
楚灏听了道:“施大人一向周全,就这么办吧。暂歇一晚,明天便起程。”
施密心里一安,余兆这地方皆是官辖之地,倒是不怕有什么盗匪之类。他此行的目的很简单,一是帮着找永成王,生死不论,反正皇上是要给朝中诸臣一个交代。二来其实就是看住东临王和他身边的几个人,报告他与诸藩王的动向。皇上只指了他和甘若跟着,想来对楚灏也比较放心。
找永成王,他只要听楚灏的就行了。毕竟永成王也是宗室,还是先帝的嫡长孙,就算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罪,那也是皇族之间的事,过于积极或者过于懒怠都不行,只消听命办事就完了。
至于看着东临王,施密当然不愿意得罪这位主子。做得太过,引至楚灏不满,楚灏那脾气一撒出来谁不知道?怕这一路他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消楚灏没什么异动,余的他也不想多生事端。不过这一路楚灏相当的合作,也不知是不是因新纳了妾心里头高兴,半点麻烦也不曾找过。一应驻守皆随施密的意思办,便是童星虎、霜凌以及静园所带来的侍卫也并不曾离开他的眼皮片刻,让施密觉得十分庆幸。
如今至这军辖的余兆,施密更是放心起来。
楚灏打发了施密便返回了内院,并未入正房,而是向着东侧的书斋而去。推门进入,绕过屏风,先是看了眼立在一边的云栖蓝,接着向着坐着的中年男子微微笑了笑,径自坐在他的边上。
那男子四十来岁的年纪,身形瘦削,穿了一身青色的锦袍。脸上已经有了纹路,两鬓斑白,五官却仍是清晰,不是年轻时的俊逸。神情坦然平静,唇边似带着淡淡笑意,眉宇间仍聚着难散的忧愁。他是卢松王楚沛,先帝继后顾氏所出的次子,皇子之中排行老九。与西南方的皇八子简郡王楚渭乃同胞兄弟,以他们的身份,却都只封了区区郡王且封地僻远穷恶,远不能与四方、六成等十藩相提并论。
他在燕宁待了整整三十年!不过这三十年他也没闲着,在燕宁弄了个影月门!他与永成王暗交,一直令影月门给永成王办事。
楚沛转着手中的酒杯,目不转睛地看着楚灏,有些感慨:“与雁行近十载不见,如今你真是长大了!”
章合帝登基时,他曾奉旨入京朝贺,那年楚灏十一岁不到。
楚灏笑着说:“哥哥形容依旧,还是那般风采!”
楚沛摇摇头:“年近半百,哪里还谈什么风采?要多谢你,保存了影月门,令卢松尚安。”
楚灏说:“哥哥何须与我客气?”
楚沛看一眼门口:“把施密打发了?”
楚灏点头说:“别说哥哥不得自在,便是我也是一样的。”
楚沛说:“施密能坐在现在的位置,固然是皇恩浩荡。不过他也是个混迹官场的人,这样的人求的是什么各人心里都明白。你既给他脸,不曾让他难做过,除非他真是傻的,否则会知应对。”
楚灏笑了,拿过杯与他轻碰了一下:“哥哥说的是。”
饮了酒,楚灏又说:“我很快便可到燕宁,何必还要冒这个险?”
楚沛同样饮尽杯中的酒,眼圈有些泛红,说:“雁行能来不易,本欲出城相迎,只是碍于耳目,唯得这般与你相见以稍尽我心。”
他说着,执壶亲自给两人注满酒杯:“当年我助正遥,实属无奈。如今卢松上下,皆要仰仗雁行了。我敬你!”
楚灏微笑:“哥哥不要这样说,此次鲁平公主得以保全,全靠哥哥帮忙。至于正遥…”
楚沛接口:“你放心,他现在人在菀城的小云居…只是不知皇上的意思,是想到得到呢,还是找不到?”
楚灏低着头:“哥哥一向谨慎多谋,如何不会揣测圣意呢?”
楚沛带出淡淡的笑容,看着楚灏,如此年轻,带着勃勃的生机,仿佛春天初发的柳条,鲜嫩地恣意挥展。这份年轻,连他看了都嫉妒!
皇上已经四十岁了,而楚灏呢,正直芳华。正是因为如此才担心吧?放他归藩去看着北海,等于放虎归山去窥伺凶狼。要留在京中,又怕聚势以坐驻留之位。
皇上是既想仰仗这个弟弟,又忌惮这个弟弟。
楚沛微咳了一下,又饮了一杯酒,转了话题说:“卢松王府小而不便,我还有一个别苑名为采月阁,虽不算大,但依山而建也颇清静。你到时去瞧瞧,若觉得还好便凑合几日?”
楚灏说:“行。”
楚沛也没再多说,刚要再倒酒,云栖蓝突然探手过来,扣住杯子。
楚沛一愣,表情有些不快。云栖蓝倒也不惧他,笑着说:“王爷莫再喝了,到时腿疾又犯。”
楚沛悻悻地丢开手,嘀咕:“要你多事!”
楚灏瞧在眼里,微微笑了笑也没说话。楚沛看一眼楚灏,终是问了一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正逸在京可好?”
云栖蓝顿时目光变得有些异样的关注,不若方才,他们说什么,她只是一直若有所思地瞧着窗外,不甚关心。
楚灏并未忽略这点,不动声色地看着楚沛:“他很好,太后还时常问他的功课,皇上也找了汪殿学教他,哥哥不必担心。”
楚沛脸上带出一丝慰然,眉头似也舒展,点点头说:“多亏有你,才能得太后体恤关怀。”
楚灏笑着摇摇头没说话,却见云栖蓝在边上欲言又止。
楚沛睨一眼云栖蓝,淡淡地说:“诸藩当按制遣世子上京,其实我也没什么可担忧的。眼下时间也不早,不便久留。你早些休息,到了燕宁,咱们兄弟再好好聚聚。”
说着他便起了身,楚灏也跟着站起来,刚送了两步,楚灏想起一桩事,问楚沛道:“若是寻常人用了蚀骨延筋之术,不知可有良方能医得?”
楚沛微怔,转眼看着楚灏:“这可是影月门突破身体极限的秘术,只适合女子,且必要有内功相护。寻常人怎么会用?”
楚灏说:“哥哥也知道,我新纳的侧室是从雅乐居出来的。她未曾习过功夫,却偏用了这法子。我着常世友给治了有三四个月,也没什么大起色,便问问哥哥。”
楚沛想了想,看着云栖蓝道:“你待夫人过了府,寻个机会去瞧瞧吧。”
云栖蓝应了一声,楚灏又补充道:“也用不着正经八百地去瞧,省得她胡思乱想。”
楚沛笑了:“你倒甚是看重她,我看不全是为了来这里才纳的吧。”
楚灏摸摸鼻子,也不解释。楚沛也没多打趣他,笑了笑径自带了云栖蓝出门去了。
临走时云栖蓝说:“我带王爷打后门走,之前扮作那王掌事,正主儿如今在后头杂物房睡着。下了点蚀心散,保她一觉醒来诸事皆忘,一点马脚不露。至于夫人的身体,只待入了燕宁之后,寻机再看吧。”
楚灏点点头,云栖蓝带了楚沛悄然而去。
楚灏重新坐了回去,自斟自饮地出神。直到外头有轻轻的叩门声,他才回了神扬声道:“进来吧。”
叶凝欢端了一应茶点,慢慢趋了进来。
她头发松松地拿簪子绾了,换了一身家常的淡粉色裘袍。步履轻盈,眼若含露,烛火映下带出淡淡的粉晕,让楚灏本有些郁郁的心情顿时好了八分。
叶凝欢把东西放下,轻声说:“瑞姑姑着人备了饭,是在这里用呢还是摆在外头?”
楚灏说:“不忙,你先坐下,有事嘱咐你。”
叶凝欢听了,便乖乖坐在椅上。
楚灏说:“正遥人尚在卢松,如今暂住小云居。”
看着她平静的样子,他笑了:“你并不意外?”
“永成王是靠着影月门的帮助才能脱离随行队伍,但他并非影月门的正主,如何能走脱得开。”叶凝欢垂了眼皮,看着桌上的酥皮奶黄糕说。
她想到了那张面庞,原本以为自己早淡忘,但提及他时,仍不免有些哀伤。
此时,他该已经明白了。自始至终,她同他一样,做着一个遥不可及的痴梦。他或者仍未醒悟,以为藏在这里便是无碍了吗?那卢松王与他离了心,影月门也不再是他手中的刀。
的确她曾怨恨绝望,但如今,在她心里的只有哀伤!他是天上一轮月,她只是地上的微尘,她不配与他论情,也不配与他谈人生大事。
她只想这般散去,从此与他无干,再无半点牵连,因此而已!但此时,她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叶凝欢想着,转了话题道:“不知殿下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做?”
楚灏微微弯颈,垂目深邃。只是这般静坐如雕,却让他的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突然伸手攥了她的手,引得她微微一悸。
他唇边带出笑意:“你不是想去菀城逛吗?”
就这个?她看着楚灏的眼,这眼或是温柔或是热烈,叶凝欢从未有一日看得清楚过。他时而乖张轻狂,时而深沉如夜,他的心思,叶凝欢自知难辨端倪。她不想从中再分辨真与假,就算分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他们从来不平等,他走近她轻而易举,她也只有----悉听尊便!
他放了她的手说:“这几日我在燕宁有些琐事,怕没时间陪你。到时你带了瑞娘她们逛逛去,可以去买点绢花、酸杏什么的。”
楚灏说罢,捡起一块点心尝了尝,皱了眉头道:“油下得大了,腻。不是瑞娘做的吧?”
叶凝欢没心思听他抱怨点心,但瞧着他这副样子,脸突然有些窘:“我做的。”
楚灏怔了一下,看着她的表情说:“何时变得体贴起来了?”
叶凝欢眨巴着眼睛,他不也是吗,何时变得体贴起来了?许久漾起一丝笑容:“殿下不喜欢吗?”
楚灏握紧她的手:“自然是喜欢的。”
她笑而不语,他居高临下,目及之处皆是卑微。纵她不去仰望,也终是要屈膝跪叩地迎合以换取自己的性命,这性命珍贵与否,只有自己知道。至于真心几何,又有谁在乎?
卢松郡是散落于山中的,从地图上看,是个窄窄的一条。
东去过了茫荡山,便是东临六郡,西边则是兴成界,至北再翻过重山,又是北海界。划归地界,山势缓平丰庶的,无不入了另三个藩,只得这谷拗之地,方属卢松。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沿途所见,道路都是高低不平的。首府燕宁,比之桐川来说相差了甚远。更不要说京城永安了。王府就建在一片高地上,规格比之兴成王府又低了一个级别,前门只设四开间,占地也少了许多。
叶凝欢只是经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因为王府比较小,他们这些人都塞进去也着实为难,所以卢松王便将别宛采月阁腾出来给他们,这样一来,连数十名护卫也都装得下。叶凝欢觉得这个卢松王的确很会办事,既回避了与东临王攀交的敏感,又给楚灏提供了方便。
这一带的山都属于乌巢山界,采月阁是依山而建,阁内九转接环,阁楼错落山水间,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全城。
卢松王妃领着侧妃和同邸提前入了园子等候,卢松王妃四十来岁,脸色有些蜡黄,看得出身体并不很好。
叶凝欢知道楚沛三个儿子,长子在四年前去世了;次子楚正迪为潜邸所出,比楚灏年长五岁,如今奉命守菀城;三子是正妃所出,名为楚正逸,今年十四岁,七年前以世子身份送入京城为质。有两个女儿,皆是庶出,早已经出嫁。
楚灏打的名头是巡视东藩,其实是为了找永成王楚正遥,但此事是不能明着宣扬的。
楚正遥是在经过华凉郡的时候失踪的,那里是东临六郡的地方。楚灏抵达燕宁之时,等候在这里的还有东藩的监行院官员以及华凉郡的守备,想必是要提前与他商议此事,合卢松之力一起暗访永成王。
楚灏如何在台面上做戏,叶凝欢不想理会,永成王现在人就在卢松,能找到或者根本找不到,早在他的掌握之中。
楚灏特别叮嘱让她去逛菀城,估计也并不只是兴之所致,对她表示一下关怀体贴,也许有借她回避耳目的意思。毕竟有施密和甘若这两个人碍眼,他在燕宁也难自在。
云栖蓝也跟着王妃一道迎接叶凝欢,此时再见,又是一副体面的女管家打扮。
看她那样,似是与王府内宅上下皆很是熟悉,但也不见她料理什么杂事,不过是晃来晃去与人玩笑。她还特地跑来跟叶凝欢说了一会儿话,握着她的手东拉西扯一番,却也没什么正经事,弄得叶凝欢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吗。
有时叶凝欢倒挺羡慕她这种江湖儿女,来去自由,不受那所谓三从四德的约束。不过这念头只是在心里转转。云栖蓝纵武功盖世又如何?不照样也得替贵人卖命。不管是什么原因,终究与叶凝欢心中的自在相去甚远。她不过只羡慕其形,至于内里,也是如人饮水罢了。
进了采月阁,安顿一番之后,自然少不了摆宴洗尘。不过王妃身体不适,内院的小宴很早就撤了。
叶凝欢洗漱完毕,趟在床上却失了眠。明明不该再想永成王的,脑子却不听话,盘来转去皆是那句“永成王尚在卢松,住在小云居…”
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已绝后患呢?皇上本来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难道要让他回京,他们不怕吗?楚灏隐瞒卢松王是影月门正主的事实和卢松王和永成王相通多年的事实,难道都不怕永成王棒急了眼全说出来?
楚灏是不可能让用永成王活着说出那么多秘密的,为什么不动手?
叶凝欢脑中一闪,突然想起当时太后与楚灏闲聊所说的话来。
太后说,皇上暂时压住了密报没有在朝中宣布,只暗中告诉了与永成王关系最近的两家人,一个是永成王的岳父,一个是永成王的外公…
叶凝欢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寒意凛凛。永成王楚正遥经营雅乐居,巴结皇上以及京中权贵,靠此暗营杀手,装作贪图享乐以麻痹众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得到了一个活下去的地方。如果没有这个地方,她或者会被叔叔买到别的大户去做奴婢,或者干脆卖到娼馆里去。
十二年的养育之恩,不管楚正遥出于何种目的,她终究是靠着他才活到今天。她的确没本事让他爱,但她也同样没有资格恨。
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贵人们的一出出戏上演落幕,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尽头…他没有好下场,她并不觉得痛快。
相反,这份衰伤盘桓不去,名利场让人齿冷心寒。
叶凝欢叹了口气,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扭过身一撩帐子,看到绿云正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枕头。
她笑笑说:“听着夫人不甚安稳,想着枕席不适。方才我从咱们带的东西里找到这个麦麸汇桂木香的药枕,不如换上试试?”
“难为你贴心,其实是我自己失了困,倒不是床枕不适。”叶凝欢有些感动,接过来抱着嗅了嗅。
绿云说:“如今远离京城,沿途所见山清水秀,当一舒胸臆,更加宽慰才是啊。”
叶凝欢看着她,轻轻笑着:“你说得对。”
绿云笑了笑又说:“殿下刚才传话过来,说今天晚上与卢松王饮宴,宿在眠月轩了。”
叶凝欢胡乱应了一声,不怎么关注。他到了这里,自有他的乐子可找,卢松王手底下的美人儿还能少吗?难得跑来,这不可劲儿的撒欢去?
绿云见叶凝欢蔫头耷脑的样儿,以为她心里烦闷。笑着说:“在余兆的时候,您不是说,殿下许您往菀城一游吗?可巧云管事也邀夫人往莞城去呢。不如明儿便回了殿下,随着去逛逛,也能散散心,瞧瞧这里的风光。”
叶凝欢愣了:“云栖蓝?她邀我去菀城?”
“是呢。方才云管事来见夫人,得知您歇下了便没让通传。我听她与瑞姑姑说,菀城小云居乃卢松王侧妃所有,她是奉侧妃之命,来邀夫人往菀城去游玩的。”
小云居,叶凝欢听得心里一颤,不动声色地看着绿云问:“傍晚宴上,不曾听侧妃提及,如何这会儿却来相邀?”
绿云说:“听说那云氏是侧妃的陪嫁,王妃身体不好,如今王府诸事皆是侧妃在料理。想必是这位侧妃欲与夫人攀交,当着王妃的面儿不好提及,遂等人都散了,才遣了云氏过来。”
侧室是皇幌子吧。云栖蓝为什么把她往菀城小云居引,难道楚灏在试她吗?
想到前两日尚在余兆的时候,楚灏告诉她楚正遥如今在小云居,之后便说让她去菀城逛…什什么意思,看她是不是去偷偷见永成王吗?
真是无聊透顶的人,既怕她当奸细,索性一刀宰了,反正他已经到了燕宁,她也没什么用处了。就说发现她屡教不改,难脱江湖习气,其心不忠…帽子多得是,随便扣一项就完了。这般试来试去好没意思!
叶凝欢闷闷地说:“不去了,本来觉得绢花、酸杏好,不过现在天冷山路又不好走,我懒得动弹,只管打发几个人帮我捎些来就行了。”
绿云看她表情有些怪该的,正想再问,叶凝欢又躺了下去,抱着枕头说:“谢谢你帮我拿药枕,真有用,马上就困了。你也早点睡。”
绿云愣了一下,失笑,不再说话,帮她合严了帐子便悄悄地走了。
叶凝欢直想要枕头,听了永成王尚在这里,她的确有些唏嘘。但贵人间的杀伐倾轧,却是她最觉得心寒又避之唯恐不及的。
她是连自身都难保的蚂民,楚灏还偏这样试来试去的,还试得这样明显,真够可气的!
叶凝欢是快天亮才睡着,却不料刚起身不久,那云栖蓝居然又跑来了。不仅她来了,还把侧妃给搬来了。
她实在恼火得很,但碍于侧妃表现得太热情,她实在不好拒绝。加上瑞娘又一个劲儿怂恿,她可是楚灏的保母兼心腹,直说什么殿下吩咐了,这几日他事忙,要夫人自己寻着乐乐,不要闷坏了身体之类。好像她多受宠似的!众人这般一架着,弄得叶凝欢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