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一把掀掉那盖头,又将凤冠也取了下来,低头看了看周身的珠光宝气,又一股脑的将那些首饰往下脱。
喜娘推门进来时,锦瑟的脚边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珠链,而她正在除着手上的戒指。喜娘顿时大惊,忙不迭的扑上前来:“王妃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啊——”
锦瑟哪里管她,径直脱干净了手上的东西,谁知那喜娘又慌慌张张捡起她刚刚扔下的东西,不由分说的就要重新给她戴上。
锦瑟登时便恼了。喜娘既唤她王妃,她便拿出王妃的架子来,道:“我要怎么做,几时轮得到你来管?”
喜娘脖子顿时一缩,眼中又是焦急又是委屈,见锦瑟神情始终未有半分松懈,终于承受不住,转身跑出门去了。
锦瑟不由得松了口气,回头与绿荷相视一笑,倒似又活过来了一般。
未料,片刻过后,门外竟响起通传:“王爷驾到——”
那喜娘竟然是前去请了苏黎过来,锦瑟顿觉头大,回头朝绿荷使了个眼色,自己一溜烟的钻进了被窝里藏起来。
苏黎一进门便看清了屋中的情形,丰神俊朗的面上却半分喜怒也无,未等绿荷开口便挥手示意她先出去,随后缓步踱到了床边。
梅香不染冰心在(二)
锦瑟一听床边的脚步声便知不妙,又听房门打开又关上,知道绿荷被他打发了出去,心思翻转了片刻,随即便计上心头,装出半梦半醒的模样,拉开被子口齿不清的唤了一声:“绿荷…”
苏黎负了手站在床畔,不动声色。
锦瑟于是又唤了一声“绿荷”,这才慢悠悠睁开眼来,一眼看到床边那个红色的身影,顿时被吓了好一大跳的模样,有些惊惶的望着他:“…王爷?”
苏黎微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侧身在床边坐了下来,语气平淡的开口:“不舒服?”
锦瑟垂着眼眸,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方才低低应了一声:“总觉得头很痛——”
她话音刚落,苏黎便已经转头看向了房门口:“老胡,传董御医前来为王妃诊治。”
门外的管家低低应了一声“是”,锦瑟忙道:“不必麻烦。王爷,妾身也许只是累了,所以神思昏昏,以致做出失仪之举,请王爷见谅。”
说话间,锦瑟的目光有些游离的抛向地上乱七八糟的珠钗首饰,终于引得苏黎的目光也投了过去。他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我只当王妃是规矩没有学好,原来是劳累所致。既如此,就请王妃好好休息一番,本王晚上再过来。”
眼见他起身离去,锦瑟哪里还躺得下去,匆忙唤了绿荷进来,着急忙慌的商量了一番对策。绿荷再走出房门时,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夜里,饮宴道贺的宾客逐渐散去,整整热闹了好几日的宁王府终于回到了往常的平静之中。
苏黎推门而入之时,锦瑟正坐在桌边,却是摇摇欲坠的模样,待仔细看,才发现她根本是在打瞌睡。
喜娘偷偷看了看苏黎的脸色,忙的上前扶住锦瑟,低声道:“王妃,王爷来了。”
锦瑟猛地惊醒,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四周,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站起身朝苏黎行了礼:“王爷。”
苏黎淡淡摆了摆手,径自坐到了床边。
喜娘见状忙道:“时辰不早了,请王爷王妃合卺交杯。”
一旁便有人呈上了两杯酒。苏黎今日大概已经喝了不少,身上已经有些淡薄的酒气,见到那两杯酒,眉头还极其不明显的拧了拧,末了,到底还是端了起来,淡淡朝着锦瑟一举杯,仰头便一饮而尽。
喜娘的脸色不由得僵了。主持了那么多场婚宴,今日大抵是最让人错愕的一场。
锦瑟却欢喜得紧,小心翼翼的拿起自己的那杯酒,也一饮而尽。
喜娘并屋中的丫鬟们都退出了房门,锦瑟仍旧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苏黎的神情。不消片刻,果见他眉头越来越紧拧,随即,他抬头,凛冽的目光一下子射向她。
锦瑟心头“突”的一跳,开始慢吞吞的朝床边走去。
“咚”!
在她离床边还有两步之时,苏黎突然整个人倾下,一头倒在她脚边。
“呼——”锦瑟拍着自己的心口,长长的舒了口气。
梅香不染冰心在(三)
五更时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钟鼓楼的声音,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锦瑟突然便清醒了。
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仔细的听了时辰,又看了看仍旧躺在地上的苏黎,这才匆忙起身来,悄然走到房门口:“绿荷?”
过了片刻,绿荷便揉着眼睛出现了,看了看房里的情形,十分不高兴。
锦瑟忙的拉她进屋:“快,我们一起把他抬到床上去。”
绿荷瞥了她一眼:“所以你认为,只要让他以为昨夜是自己喝醉了就行了?”
“不然?”锦瑟微有些迷茫。
绿荷无奈的叹了口气,附到锦瑟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锦瑟先是一怔,随后往床榻上看了看,果见一方纯白无瑕的丝帕正安然的扑在那里。锦瑟不可遏制的红了脸:“我怎的忘了这个?那该如何是好?”
绿荷拉起她的手,比划了一个割口子的动作。锦瑟猛地缩回自己的手,摇头道:“不好不好。”说完,她快步走到床边,收起丝帕塞进绿荷怀中,“你去厨房找找,随便涂点什么鸡血鸭血的不就行了?”
绿荷霎时间面如死灰,瞪了锦瑟一眼,转身出去了。
锦瑟又看了看苏黎,只见他身上仍是完好的新郎喜袍,顿时也顾不得许多,在他身边蹲下来,开始动手解他的外袍。
好不容易除下一只袖子,锦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又扶起他的另一边肩膀,正在用力往下扯另一只袖子的时候,苏黎眼睑动了动。
锦瑟自然没有注意到,等到终于将那件外袍除下,她才长舒了口气,顺便用他的喜袍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准备用一己之力将他拖上/床榻去。
没想到刚刚低下头,却蓦地对上一双墨黑凛冽的眼眸,锦瑟霎时间大惊,不觉将喜袍紧紧揽在胸前,这才干笑了两声:“王爷醒了?”
苏黎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许久,方才淡淡翻身坐起,似乎对自己为何会躺在地上毫无好奇,只是对锦瑟道:“你在做什么?”
锦瑟忙道:“王爷睡着睡着突然摔到了地上,妾身无力搀起王爷,又怕王爷着凉,因此想把外袍给王爷穿上!”说完,她欢喜的朝他展示了自己手中那件皱巴巴的喜袍。
苏黎淡淡看了一眼:“是么?如此,本王该与王妃说一声多谢才是。”
锦瑟刚欲答话,门口突然传来绿荷的脚步声,锦瑟霎时间脸色大变,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绿荷推门而入,将那张不知染了什么血的丝绢往锦瑟怀中一扔:“拿去!”扔完她才发现房里竟然多了一个站着的人,登时黄了脸:“王爷?”
锦瑟捏着那张丝绢,顶着苏黎深凝的目光,欲哭无泪。
梅香不染冰心在(四)
苏黎缓缓伸出手来,从锦瑟手中扯过那张丝绢,眉目之间一片平静,只是那眼神却深冷得让人绝望:“敢问王妃,这是何物?”
锦瑟深吸了口气,恬着脸道:“这张丝绢…脏了…我怕是坏了什么规矩,所以…所以才叫绿荷拿出去洗干净…可是绿荷脾气大,定是寻不到清洗的地方,回来与我发脾气…”
锦瑟一面红着脸说,一面偷偷瞪了绿荷一眼。
绿荷自知有错,也不驳嘴,行了个礼转身逃出了房间。
苏黎挑着那张丝绢,面上仍旧是冷冷淡淡的,然而锦瑟却仿佛听见他很轻的哼了一声。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唯有暗暗祈求自己能过这一关。
正在此时,房门口突然响起了叩门声,随后走进来的是两个婆子并一群捧着洗漱用水的侍女。
“王爷和王妃起得可真早啊…”两个婆子眉开眼笑的走进来,可是话音未落,便已经看见了被苏黎挑在手上的那条丝绢,登时变了脸色!
其中一人忙的走上前来,从苏黎手上接过那条丝绢,不无尴尬的笑道:“王爷,王妃虽然已经和王爷行过夫妻之礼,到底还是女儿家,王爷也该体谅着一些才是。这样子胡闹,王妃脸皮薄,哪里好意思?”
锦瑟的脸登时红了个通透,真是应了那句不好意思。
苏黎回头望了她一眼,眸光依然冷淡,只淡淡吩咐侍女:“更衣。”
锦瑟再次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
这一日本就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虽然时辰尚早,然而锦瑟既然已经起身,便在那两个婆子的极力怂恿之下,随了苏黎一起进宫。好在她坐马车,而他则是骑马。
锦瑟悄悄自马车里望出去,模糊可见苏黎骑在马背上的侧影。其实她也只是见过他几回而已,却隐隐觉得他今日的身姿倒似比往常还要僵硬了几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绿荷悄无声息的凑到她身边,也望了望苏黎的身影,冷不丁道:“好看?”
锦瑟回过神来,淡淡哼了一声:“没有宋恒好看。”
“你——”绿荷伸出手来在锦瑟脖子上掐了两下,复又道,“其实看来看去,这位宁王除了性子冷淡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好。你既然已经嫁了他,不如不要想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就好好跟他过日子,不好么?”
绿荷难得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锦瑟也沉思了片刻,才道:“嫁,是为了了却爹爹的心思。如今既然已经嫁了,我也总得想想自己的心?”
绿荷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根本就没有心。”
“没有心才好啊。”锦瑟拉长语调应了一声,“你瞧那些没有心的人,过得多快活啊!”
梅香不染冰心在(五)
当今太后乃皇上同三王爷宁王之生母,先帝子嗣单薄,膝下统共仅余三子,由此可见当年太后圣眷之浓。也正因如此,现如今的后宫仍旧由太后一手打理,皇后也只不过从旁协助。
因时辰尚早,太后还未起身,锦瑟足足在殿外候了半个多时辰,方被传召入内。
太后正在一众宫人的服侍下用早膳,虽年过四十,却仍然有着年轻时卓越的风姿,更兼岁月洗礼,仪态清冷高贵。见锦瑟进来请安,她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示意身旁的侍女紫曦让锦瑟坐下。
紫曦亲自搬了张凳子放到太后下首的位置,又甚是隆重的扶了锦瑟坐下,一面笑道:“宁王妃来得可真早,昨日大婚,应该是累坏了,该多休息片刻才是。”
锦瑟大婚之前来过这寿康宫两回,也知紫曦在太后跟前地位不比寻常,因此便规矩的道了谢:“多谢紫曦姐姐。向太后请安是要事,臣妾不敢怠慢。”
太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仍旧不动声色的品着玉碗中的细粥。
用完了早膳,锦瑟随太后来到前殿,却忽见早晨在宁王府见过的那两个婆子,手捧了一个锦盒走进殿来。
锦瑟认出那个盒子,脸上一热之际,心里不由觉得好笑。
其中一个婆子上前,将盒子打开呈在太后面前,太后淡淡看了一眼,挥手让她退下,方才看向锦瑟道:“如今你既已身为人妇,别的话哀家也不多说,只一点,望你能恪尽妇道,做得宁王贤内助之时,也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是。”锦瑟忙的低头答道。
太后自从前两回见过她之后,便一直不甚喜她,锦瑟也清楚的知道这点。果然,与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太后便径直转向了紫曦:“怎么皇后今日还未到?”
紫曦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回太后,皇后娘娘昨夜身子再次出疾,今日只怕过不来了。”
闻言,太后淡淡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招人疼,让皇帝多去瞧瞧她,别成日里只顾朝政,连自己的皇后也不理。”
紫曦笑道:“这话皇上只会听太后的,太后还是亲自说与皇上听。”
太后略一沉思,又看了看锦瑟,方道:“也好,趁着这孩子今日进宫,今日午时哀家设宴,你去传秦王和秦王侧妃,皇上和宁王那边也派人知会一声。”
闻言,锦瑟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一大桌子人围坐在一起,却各怀鬼胎食不下咽的情形,心头忍不住微微一悸,只觉苦不堪言。深吸了一口气后,忙的抛开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垂了眼眸温婉的笑:“多谢太后。”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餐在她想象中已经够苦的午膳,居然能够苦绝!
梅香不染冰心在(六)
“秦王驾到——”
接近午时,已经在寿康宫憋闷了一整个早晨的锦瑟终于听到这一丝异于寻常的响动,却只是万万没想到当先来的人竟然会是苏墨!
见了苏墨,一直冷冷淡淡的太后倒是难得笑了起来,蔼然道:“阿墨,你来得倒还算早!”
苏墨看了锦瑟一眼,方才笑道:“巴巴的在宫中等到晌午,听闻母后宫中有好吃的便赶过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走到太后旁边坐下,不拘小节的模样引得太后抬手敲了他一下:“多大的人了,还总是这样没正形!”说完,却还是转头吩咐紫曦,“把御膳新呈上的翠玉金丝糕给秦王尝尝。”
紫曦转头便呈了一叠糕点上来,苏墨拈了一块放进口中,慢慢品了,笑道:“母后宫中的东西,果然就是好。”
太后又轻轻敲了他一下:“昨日御膳房才呈上这种糕点,哀家想着对你的胃口,便特意为你留了。你既喜欢,便让御膳多做一些。”
这两人,明明不是亲生母子,感情倒似乎比亲生母子更融洽。锦瑟不动声色的看在眼中,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却再次止不住的泛滥开来。
又听太后问道:“溶月呢?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溶月近来身子不太好,怕是有些日子不能进宫向母后请安了。”苏墨逐渐敛了笑意,淡淡道。
太后似是微微一怔,随后竟克制不住的叹了口气:“这些孩子,一个个年纪轻轻的,怎么身子总是爽利不起来。”说完,她突然看了锦瑟一眼。
锦瑟不解其意,忙道:“回太后,妾身身子很好。”
苏墨倏尔勾起了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锦瑟眼神触及他脸上的笑,便蓦地想起早上太后所言“开枝散叶”的话,蓦地便红了脸,心里无不愤恨的转开了脸。
“母后,先行传膳,锦瑟一早便进了宫,此刻也应该饿了。”苏墨慵懒带笑的声音再度响起,“皇兄与三弟去了工部巡视,大概赶不及回宫用膳了。”
锦瑟万没有想到这顿午膳竟然会只与这二人吃,当下心里便存了告退的念头,可是一抬头触及太后清冷的眸色和苏墨邪肆不羁的笑意,心底的倔强便膨胀开来。
于是这一餐饭,食不知味也就罢了,偏还要对着一个自己极度厌恶,一个极度厌恶自己的人,锦瑟觉得,自己从前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没有吃过这样苦的一餐。
太后胃口似乎也不是很好,吃到一半便搁下玉箸,见苏墨胃口正好,便道:“哀家先进去歇息片刻,你们继续用。”
太后一走,锦瑟也立刻就搁了筷子。
苏墨抬眸看了她一眼:“不合胃口?”
“菜倒是极好。”锦瑟看着他淡淡的笑,“只可惜胃口已经倒了。”
梅香不染冰心在(七)
闻言,苏墨竟也不以为忤,反而转向旁边的侍女:“可曾备有冰镇酸梅汤?给宁王妃呈一碗上来。”
一旁的侍女应了一声,片刻之后果然为锦瑟呈上了一碗精致诱人的酸梅汤。
锦瑟也不客气,尝了一口,果然冰凉爽口,只觉心中也微微通畅起来,眼前的人,似乎也不再如先前那样不顺眼。
其实他一直以来待她都算是客气有礼,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只是这两段时间中突然便隔了姐姐的生死,锦瑟心头的那口气无论怎样也顺不起来。
“你还记得我姐姐么?”锦瑟只觉自己是魔怔了,突如其然的便开口问道。
苏墨抬头望了她一眼,却半分讶然也无,只是略略一笑:“自然记得。”
“记得多少?”锦瑟紧紧追问道,“仅仅还记得她的死吗?”
苏墨忽然看了一眼她面前摆着的酸梅汤,没有回答。
“可是我还记得。”锦瑟也不等他回答,继续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时常看见你来府中找姐姐。那时候你们还没有成亲,可是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真是开心。可是为什么,等到姐姐嫁给你,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
苏墨眼中的波光淡淡的凝在一处,看向锦瑟:“你记得我从前常去找你姐姐?”
锦瑟看着他,半晌之后,忽然自嘲一般的笑起来:“原来你已经忘记了。姐姐真傻,我真傻…”
苏墨听了,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然而目光却愈发的深凝了。
正在此时,殿外突传:“宁王驾到——”
苏墨抬起头来,眼中波光已经散开,慵懒的笑着看向殿门口。
苏黎大步而入时,锦瑟正背对着他坐着,仿佛没有察觉到他进来。他径直与苏墨打了招呼,在锦瑟身边坐下时,方才发现锦瑟一直低着头,鼻尖微微有些发红。
苏黎眉心一拧,抬眸看了苏墨一眼,苏墨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捏着酒杯兀自饮酒。苏黎这才又看见锦瑟面前摆着的酸梅汤,取过来看了一眼。
锦瑟这才惊觉自己身边多了个人,抬头看时,便正对上苏黎凉淡的眼神。而苏黎的目光,便始终停留在她波光盈盈的眼中。
锦瑟忙的展颜一笑:“王爷来了。”
她大概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所以还像寻常那样肆无忌惮的笑,可是这一笑,眼中的波光忽而便凝成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锦瑟一惊,忙的拿手去擦。
苏黎转过了头不再看她,沉着脸吃东西。
苏墨见状,却忽而一笑,不避嫌的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来,放到锦瑟面前。
锦瑟还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一面用手捂着眼睛,一面抓起那张丝帕,负气的朝苏墨扔了回去。
苏黎的脸色,忽而便更冷凝了。
梅香不染冰心在(八)
恰逢紫曦自太后寝殿中走出,见到苏黎,低身行了礼,笑道:“原来宁王已经来了。太后刚刚还念叨怕您一忙起来便又顾不上用膳,这下可不用担心了。”语罢,她目光忽而触及锦瑟,不由得讶然道:“宁王妃这是怎么了?”
锦瑟只觉脑子昏昏沉沉,张口欲答,却忽然发觉自己连说话都变得很艰难,舌头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苏黎抬起头来,淡淡道:“她喝醉了。紫曦,扶她到暖阁里休息。”
紫曦忙的上前,一看摆在锦瑟面前的那碗酸梅汤,顿时蹙眉跺脚:“哪个宫婢这样糊涂,竟将这掺了‘长河落日’的酸梅汤呈给宁王妃?莫怪得王妃这样难过,这下可有得辛苦了!”
那长河落日原是来自孤疆大漠一种烈性非常的酒,前些年巧合之下被宫中一位御厨佐以酸梅,竟异常味美,只是长河落日酒性太烈,唯酒量极好之男子能承受。莫说女子,就算寻常男子喝下,也足以难受很长一段时间。
锦瑟被紫曦搀起来,顿时只觉头重脚轻,半倚靠着紫曦出了宴厅。
苏黎这才看向苏墨,眸光沉沉:“她又对二哥无礼了?”
苏墨无所谓的笑,因喝了酒,眼眸有些异乎寻常的发亮,倒与苏黎截然不同:“喝下长河落日,今日倒还算得上有礼了。”
苏黎淡淡扯了扯嘴角:“二哥不与她计较,那自然好。”
苏墨忽然眯了眯眼,仿佛在回想什么,随后伸手在桌面以下的位置比了比:“我第一次见到锦瑟的时候,她才这么小…四岁还是五岁?虽然这些年极少见她,倒也算看着她长大,你说我该如何与她计较?”
苏黎听了,也不作回答,饮下一杯酒之后,方道:“二哥记性向来好。只是不知二哥可记得,曾经见过宋恒此人没有?”
苏墨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宋恒?”
苏黎凝眸望向他,苏墨修长的食指淡淡抚上额角,片刻之后,方才淡笑道:“绝不曾见过。何以有此一问?”
苏黎眸色暗沉:“祈临没有一个叫宋恒的人。”
“哦,是吗?”苏墨不以为意的笑笑,“也许他用的是化名。”
苏黎冷笑一声:“此人来路不明,身份诡秘,只怕其间不简单?”
苏墨轻笑了一声,食指仍流连在额角处:“许是,你想太多了?”
“惟愿如此。”苏黎沉了嘴角,不再多说。
锦瑟在暖阁里休息了约半个时辰,腹里忽然火烧一般的疼了起来,这才明白紫曦先前那句“有得辛苦”是什么意思,难过得几乎将自己缩作一团。
外间忽然有脚步声传来,锦瑟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来人是谁,便已经被人扣住了下颚,强塞了一颗什么药丸入口。
锦瑟抬眸一看,却正是苏黎。
梅香不染冰心在(九)
脑袋昏昏沉沉,什么都想不到,可是锦瑟看到苏黎的那一瞬,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忽然有了反应,紧接着她便“噗”的一声吐出了苏黎塞进她口中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