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更难受的是这些宫人见到她时,无一不是带着欲说还休的笑。连绿荷见了她出来,也凑过来问道:“小姐,王爷还没起身呢么?”
锦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是啊,还睡得跟死猪似的。”
绿荷其实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因此上下打量了锦瑟一番,又道:“小姐看起来精神头不错呢!”
锦瑟心里的愁哪里是她瞧得见的。她叹息着抬头看天色,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道:“给我找匹马来,我到附近转转。”
绿荷缩了缩脖子:“你不怕冷?那件大氅呢?”
那件大氅…锦瑟也缩了缩脖子。虽然她的确是很舍不得那份温暖,可是苏黎说出那番话来之后,她哪里还敢穿?
骑上马背,一路寒风如刀子般割在脸上,锦瑟不管不顾的跑了东面和东北方向的那座山,都没有找见自己心中那座好逑崖,忽而想起苏黎受伤的南山来。小杜说南山隐蔽,说不定就是那里?
南山果然隐蔽,锦瑟费了极大的神才终于寻到一条上山的路,却早已被荒草覆盖。然而奇怪的是,那荒草上却有新鲜的印记,似乎最近才有人走过这里。
也许是苏黎?锦瑟一面想着,一面打马上前。
路真是难走极了,快走到山顶时,因为山上积雪不化,路面也结了冰。锦瑟不敢再骑马,便下马步行。
那路上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却一直沿至山顶,难道苏黎昨日一直走到了山顶?可这山顶上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艰辛探访呢?
锦瑟心头蓦地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然而已经行到此处,再要无功折返,她真是不甘心,索性便一条道走到黑。
终于爬上山顶,眼前蓦地开阔起来。
那条崎岖小路尽头是一块开阔的平地,积了厚厚的雪,一路蔓延至悬崖边,仿佛无边无尽。
锦瑟踩着雪,小心翼翼的走到悬崖边上,心神蓦地凝住了。
南山地势竟这样高,将周围众山都压在脚下。她站在这里,极目所望,是四周巍峨的高山,是东面奔流的大川,雾隐之中,飘渺而磅礴。
君临天下。
锦瑟脑中蓦地闪出这四个字,将自己都吓了一跳。可再仔细一眺,却果觉如此。站在极高处,一览众山,可不正是君临天下的感觉?
她站在那里,看得出神,连冷都忘记了。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丝异动,锦瑟从深深的震撼中回神,蓦然回头,眼前却仿佛突然一亮。
茫茫雪地之上,正有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姿态优雅的朝她奔来。
那是,明月!
冬狩(九)
直到明月奔至她身前,锦瑟仍然没能回过神来。
明月似乎认得她,低了头不断蹭着锦瑟,待锦瑟抬起手来摸它时,它伸出舌头来舔了舔锦瑟的掌心。
锦瑟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一瞬,却已经敛容。
苏墨,他也在这里?
明月转了身往来时的路走,锦瑟稍一迟疑,跟了上去。
北面树林之中,有一小片被清扫出的空地,燃着一个小小的火堆,火堆四周是几株散布的树桩,其中一个树桩上,正坐着一个人。
锦瑟远远的便瞧见了他。
那人静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火堆,良久,见那堆火似乎小了些,便拿起旁边的酒囊,洒了一些酒上去。火焰立刻便高涨了起来,然而不过是片刻。他却似乎已经满意了,将酒囊送到唇边,忽然又顿住,转而往地上洒了些,这才仰脖喝下一大口。
明明还是风姿卓越,俊若谪仙的那人,却仿佛已经不是锦瑟认识的他。
明月大步奔跑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苏墨偏头看了明月一眼,站起身来,摸了摸明月颈上的鬃毛,语气平静淡然:“去哪儿了?”
明月哼哧了两声,弯下了颈子。
站在远处的锦瑟顿时无遮无掩的出现在苏墨视线中。
苏墨动作忽然一滞,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想要看清楚远处站的那人是谁。
锦瑟呆呆的望着他,心里的难过忽而排山倒海的袭来。
苏墨绕过明月,要朝她走过来时,锦瑟忽然转身,往来时的路跑去。
一直跑回到悬崖边,望着眼前愈发模糊的景象,她才发现自己的脸很疼。
身后蓦地传来脚步声,带着不疾不徐的沉稳,却那样不容置疑的停留在她身后,随后,她被他转过了身子。
锦瑟还想挣扎,头上的风帽已经被人取下,自悬崖下方吹起来的风直灌入她脖子,仿佛一瞬间就冻僵了她,再要挣扎已是不能。
苏墨摘下她的风帽,只看了一眼,便松开了捏在锦瑟肩头的手,重新为她整理好风帽,遮住寒风。
锦瑟任他作为,看着他平静沉稳的容颜,终于开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墨收回自己的手,嘴角浅浅勾起笑意,眼中已是桃花点点:“此处风景独好,不是么?”
“这里,是不是好逑崖?”他转头看向脚下风景,锦瑟却仍然一直盯着他的脸。
苏墨嘴角的笑意似是扩大了几分:“这般壮丽阔达的风景,冠以这三个字,似乎太小气了些。”
“可是这名字是你取的。”锦瑟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般壮丽阔达的风景,那时,也比不过我姐姐。是不是?”
冬狩(十)
她始终望着他,殷殷等待他给出回答。
苏墨终于无奈低笑出声:“太久远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
锦瑟虽失望,却又觉得没什么好失望:“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确是容易令人忘却许多本该记得的事。”
冬日午时的阳光照射在云雾缭绕的山头,雾隐终于渐散,远处青山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极远的地方,有一片一马平川的水泽之地,那里,就是围场。
苏墨微微眯着眼睛远眺,许久方才轻笑一声:“锦瑟,你还小。也许往后你会懂,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重要得过自己活得逍遥。”
锦瑟不懂他说这句话的含义。她只知道他来到这里,他沉默独坐林间,他将酒洒到地上,都足以证明,她曾以为他已经忘记的那些,他根本都还记得。
“后天我会再来这里。你,会来吗?”锦瑟低声道。
苏墨微微挑眉看了她:“这里景致虽好,可实在太过危险。若失足掉下悬崖,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闻言,锦瑟微微前倾了身子,往脚下的悬崖望去,只见怪石峭壁,一路延伸至看不见的地方去。
苏墨猛地拉了她一把,将她拖离悬崖几步。
锦瑟蓦地扬声笑起来:“便是掉下悬崖我也要来。姐姐就交给我这么一个遗愿,我总得为她达成了,才不辜负我们今生姐妹一场。”
她扬起脸看着他,眸子晶晶亮亮,一如多年前的模样。
锦瑟回到营地时,狩猎大军已经早在她之前返回,这对她而言,唯一的意味便是父亲也已经返回。于是锦瑟赶紧下了马,低着头匆匆往自己营帐走去。
不料刚刚行至中途,迎面便忽而来了一行人,正好与她面对面撞上。
为首那个,一袭月白色绣金龙的袍子,头戴束发紫金冠,脚蹬明黄龙踏,英眉凤目,端鼻薄唇,优雅俊朗,风姿特秀。而他身后,正站在苏墨,苏黎,以及宋京涛并几位重臣。
锦瑟有些呆住,怔怔望着那人与苏墨有些相似的眉目,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这人长得跟苏墨像,可苏墨正站在他身后,那他是谁?
苏黎大概是因为强忍着背上的伤痛,脸色不大好看,见锦瑟呆滞站在那里,脸色更是沉得滴水,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拉了锦瑟:“今日跑去哪里了?见了皇兄还不行礼?”
锦瑟听到他说的话,又触及父亲深沉如水的目光,赫然回过神来,忙的低身行礼:“臣妾叩见皇上。”
皇帝苏然,眉目间一片温润平和,见状温言道:“这便是老三家的王妃?”
“是。”苏黎回了一声。
宋京涛亦忙的站了出来:“老臣教女无方,以致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苏然却微笑起来:“宋侯此言差矣。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如今怎样管教宁王妃,已经该是老三操心的问题。朕倒想看看,老三你怎么说。”
冬狩(十一)
其实锦瑟实在不觉得她一时失仪是什么大事,更何况皇帝微笑平和的模样根本不似要为难她,可偏偏苏黎挡在她身前,竟然思忖良久依然没有回答。
锦瑟有些按捺不住,悄悄伸出手去戳了他一下。
苏黎蓦然回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哈哈。”皇帝身后,一蓄着长胡子的老者笑出声来,“皇上又何必为难宁王?宁王还年轻,又是新婚燕尔,难免对王妃上心着紧一些,宠还宠不过来,哪里舍得拿那些规矩条框的去压王妃?”
这可真是天大的瞎话,锦瑟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却还是不得不为这话中暧昧的意思微微涨红了脸。
苏黎看了一眼那老者,方淡笑道:“多谢阁老为小王解围。”
“哪里哪里。”那赵阁老抚着长须应了一句,却又道,“只是疼爱王妃固然要紧,宁王却总该拿捏个分寸,像昨夜对张统领的处罚,似乎便重了些。”
锦瑟恍然大悟。皇帝和这阁老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苏黎!
“阁老。”皇帝淡淡唤了一声,“朕已经说过此事交由三弟决议,不需多言。”
那赵阁老果不再多言。
苏黎微微思量片刻,便道:“臣弟亦已想过,昨夜一时怒上心头,给张统领定下大罪,实在是不该。既然今日阁老也开口为他求情,那便降其官职,贬为副统领。”
皇帝低声笑了起来,指着苏黎对苏墨道:“朕就说这小子果真是长大了,如今竟懂得怜香惜玉,生怕给他这小王妃带来什么麻烦。”
苏墨也笑,眉宇间的不羁恣意飞扬:“这实在是好事。以后三弟若有什么事惹恼了皇兄,皇兄岂不是又多一条治他的法子?”
“这点朕倒是不担心,因为老三一向规矩,性子也沉稳。”皇帝笑道,“倒是阿墨你,若你能像老三疼宁王妃这般疼惜一个女子,以后便定不会再闹出什么让母后头疼的事来!”
闻言,苏墨退开两步,只是摇头,却不再开口,示意自己无辜。
众人皆笑起来,惟锦瑟躲在苏黎身后,不冷不热的瞪了苏墨一眼。
随苏黎回到帐中,他脸色果然瞬间就阴沉下来,转而望向她,冷声道:“你今日去了哪里?”
锦瑟看着他,先是眨了眨眼,随后才道:“王爷,今日这件事,你实在是怨不得我。皇上要保他的人,自然有千百种法子,就算不拿我说事,也自然找得到别的借口,谁叫他是皇上呢?”
苏黎望着她,良久,竟然缓缓勾起了嘴角。
锦瑟心头蓦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苏黎忽然开口道:“小杜,传安定侯!”
冬狩(十二)
父亲!
锦瑟万万没有想到,在苏黎这令人惊骇的野心之中,竟然会有父亲的一份!
然而安定侯却异常平静:“锦瑟,如今你既已知道所有,为父也不再瞒你。从今往后,你需得好好陪在王爷身边,凡事都要以王爷为先,切勿再胡作非为,让王爷困扰。”
锦瑟根本还未从震惊中回神,闻言却只是拉着父亲的袖子:“爹爹,你抽身。这些富贵权势我们都不要了,解甲归田,你辞官,我们一起归隐,好不好?”
苏黎有多大的野心她不管,可是若其中牵涉了她生生父亲,教她如何能坐视不理?
闻言,苏黎眉峰微动,抬眸看了锦瑟一眼。
“锦瑟!”宋京涛蓦地按住锦瑟双肩,对她摇了摇头。
锦瑟咬唇看着他良久,突然便哭了。
苏黎微微一怔,凝眸望向她。
锦瑟却只是看着父亲:“为什么你要让自己牵涉其中?当今圣上是个昏君吗?天下黎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吗?还是这家国天下不该属于他吗?不是,通通都不是!你们如今所作为的一切,通通都不过是为了他的一己私欲!”
锦瑟抬手指向了苏黎,流着泪颤声道:“凭什么就为了他的一己私欲,要让这么多人陪葬?”
“住口!”宋京涛蓦地怒喝一声,扬起手来,“啪”的一声,重重一巴掌扇在锦瑟脸上。
那一掌力气实在是大,锦瑟控制不住的跌坐到地上,左脸几乎顷刻便肿了起来。
苏黎猛地站起身来:“宋侯!”
宋京涛缓缓收回手,微喘着气看着锦瑟。
锦瑟被那一巴掌打得脸也麻了,眼泪也没了,缓缓站起身来,看看宋京涛,又看看苏黎,转身走向一旁的几案,乒乒乓乓一通乱找之后,找出一个小小的瓷罐,捧在怀里,转身便出了大帐。
苏黎微一迟疑,就要抬脚追她,背上伤口却突然被扯动,一阵剧痛。
“王爷!”宋京涛忙的搀住他,道,“王爷不必为锦瑟费神。她性子虽顽劣一些,却绝不敢做出格的事情。”
锦瑟的确是不敢做太出格的事情,所以这一夜,她从营地消失了。
绿荷在第二日匆匆找到苏墨:“二爷,小姐她不见了!”
此事宋京涛原本已嘱她保密,不准外泄,然而绿荷在知道以后,毫不犹豫的告诉了苏墨。
好逑崖,微雪。
苏墨远远的便看见崖边坐着一个人,雪球似的,缩成一团蹲在那里。
他缓步上前,锦瑟仍一动不动,仿佛听不见脚步声。
苏墨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锦瑟?”
隔了许久,锦瑟才终于艰难的抬起头来,眼眸通红,眼角还挂着泪滴,见了他,眸中分明闪过一丝迷茫:“姐夫?我们…不是约好明天吗?”
冬狩(十三)
也不知她究竟在此地坐了多久,以致鼻尖都冻得通红,苏墨看了一眼她僵直的手指,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她身上:“既是约好了明日,为何你此时又出现在这里?”
“我…”大约实在是太冷了,锦瑟声音微微有些发抖,“我怕自己会迟到。”
她左脸红肿未消,苏墨却只是淡淡望了一眼,并未多问什么,只道:“你就不怕我不来?”
“你会来的。”锦瑟望着他,随后又缓缓低下了头,自言自语一般,“我知道你会来的。”
“嗯,那现在我来了,究竟要做什么?”苏墨淡笑道。
锦瑟这才发觉自己真是僵到动也不能动,好在苏墨的大氅够温暖,逐渐让她产生了一丝暖意。她这才艰难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捧起自己怀中的瓷罐。
甫见那瓷罐,苏墨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后才在锦瑟期待的目光之中接了过来。
“姐姐最后的遗愿,便是想葬身于这好逑崖的天地之间。那年,你执意将姐姐火化,我虽恨你,然而却还是求那火化姐姐之人,为我拣了些姐姐的骨灰放到这里,只愿有朝一日,能实现姐姐的遗愿。”
苏墨望着那个瓷罐,久久没有动。
“姐夫。”锦瑟伸手握住了他的袖襟,“你心里既然还想着姐姐,就请你圆了姐姐最后的心愿,可以吗?”
苏墨依然只是沉默,锦瑟再一次扯了扯他的袖口,苏墨淡淡望了她一眼,忽然便掀开了瓷罐的盖子。
锦瑟眸光瞥过那终于见得天日的瓷罐,脸上的神情却倏地僵凝了。
苏墨却在此时捏着瓷罐站起身来,翻转瓷罐,让里面盛着的骨灰通通随风而散。
“等一下!”锦瑟忽然尖叫着扑上前阻止他,“你等一下!”
苏墨却仿佛没有听见,迅速倾倒完了罐中之物,随后扬手将那瓷罐扔下了万丈深渊。
锦瑟呆坐在雪地上,傻子一般的盯着雪地看。
到底还是有一些骨灰飘洒在雪地上,洁白的雪地,衬得那些黑得诡异的颗颗粒粒,异常怵目惊心。
“为什么?”锦瑟仿佛不敢相信,盯着那些碎末一直瞧。
自得回这罐骨灰起,她便从未开启过此罐,只想着有朝一日能找到好逑崖,亲手将姐姐葬于此地。可是她却万万不曾想到,这被她偷藏了三年未启的骨灰罐中,竟然藏着姐姐真正的死因!
她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长身立于崖边的苏墨:“你当年之所以要火化姐姐,就是不想被人查出她真正的死因?你想包庇谁?你的侧王妃,还是你自己?你之所以来到这里,根本不是因为想着姐姐,而是因为——因为负疚,对罢?”
冬狩(十四)
仿佛天都塌了,锦瑟的世界,瞬间一片黑暗。
苏墨仍旧站在那里,迎着冰冷的山风,良久方淡淡开口:“锦瑟,你做人最大的缺失,就是爱憎太过分明。要知道,这世间本有模棱两可的存在,你这样执着于爱憎,只会苦了自己。”
锦瑟僵直了身子伏在他脚边,许久,才有力气抬头看他。
他在她面前从来温然的容颜,已然冷峻,沉沉望着天边的阴云。
锦瑟觉得好笑:“所以,我想知道谁害死了我姐姐,也是不该?”
苏墨缓缓蹲了下来,沉眸望着她:“你若执着于这件事,苦的,的确只会是你自己。”
锦瑟紧紧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想杀了你。”
他竟缓缓勾起了嘴角:“果真是教不会,这丫头,比以前笨了许多。”
说完,他站起身退开一步,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锦瑟听着他脚步逐渐远离,终于也支撑着自己,艰难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站在悬崖边上。
苏墨走出很远一段,才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脚步蓦地便顿住。
“锦瑟。”他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平淡得令人绝望,“你既如此执着于爱恨,那便不该是懦弱轻生的人。你若恨我,那尽可以向我报复,就算是为你姐姐报仇。”
锦瑟倏地转身,遥遥望了他许久,终于笑起来,只是笑得实在艰难,笑得终于模糊了视线。
“你说我执着爱恨,我倒真希望自己做得到。”锦瑟声音很轻,传到苏墨耳中,已经只剩了模糊的语音。
而苏墨眼看着她开始一步步往后退,终于重新向她走去。
“锦瑟。”他唤她,“不要再往后退。”
锦瑟一面摇头,一面继续往后退:“爹爹让我失望,而你,却教我绝望。”
眼见着她退至悬崖边,已是退无可退,苏墨声音终于紧绷起来:“锦瑟!”
“你说我恨你,我倒真希望…我能简简单单的恨你…”锦瑟喃喃说完最后一句,身子忽然就往后倒去——
苏墨神思一凝,来不及多想已经上前,踏住悬崖边,一把拖住了锦瑟的手。
手心蓦地一阵剧痛,两人手掌交扣处,霎时间便涌出了鲜血。
那是锦瑟藏在手心的簪子。苏墨措手不及,已经跌下去的锦瑟却突然重重拉了他一下,他身子本就已经前倾,霎时间便克制不住的随着锦瑟下坠的身子一同跌了下去!
“苏墨。”崖下风声呼啸,锦瑟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清明,“我心中所恋,是你。”
冬狩(十五)
身体极速下坠之中,苏墨神思却忽然有一些恍惚,仿佛没有听懂锦瑟刚刚那句话。
然而他与她的手还握在一处,她的脸就在他眼前,他看见她嘴角扬起一丝浅淡的笑意,随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直至两人一起下坠的身子被什么东西一挡,随后,下坠之势蓦然止住,苏墨仿佛才终于回过神来丫。
那是一株生在峭壁上的树,离崖顶约有二十丈的距离,生得枝干粗壮,他二人生生从那样高的地方跌下来,竟然被这株树接住媲。
锦瑟就在苏墨臂弯之中,却已经没了意识。
苏墨有些怔忡的望着锦瑟良久,再回神时,仿佛才想起了生死的问题,透过繁密的树干往下一看,只见得一片云雾缭绕,若没有这株树挡住,落下去,只怕必死无疑。
再度将视线投向锦瑟,她依旧毫无知觉,他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目光一转,却忽然在树根以下的地方发现了什么——一处山洞!
这是千真万确的绝处逢生,虽然不知这“生”究竟还能维持多久。
锦瑟再度有意识时,世界已经是一片黑暗。
身下是厚实坚硬的地面,周围是一片漆黑,锦瑟有些恍惚,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形。
“苏…”她张口便想唤苏墨的名,然而只唤出一个字,忽然就想起崖顶发生的那些事,便顿住了。
是生是死,他在,或不在,此时此刻又有什么关系呢?
锦瑟思绪有些僵住,近在身旁的位置,却忽然传来男子低沉平静的声音:“醒了?”
她猛地一惊,手撑着地面便往后缩,然而刚退开一点点,头便蓦地撞上一处坚硬之物,顿时头晕眼花,一下子伏在地上,明明还有意识,却仿佛就是起不来。
“别乱动。”苏墨声音轻轻淡淡的,“这山洞矮小狭窄,一不小心便会磕着碰着。若被那些石块划伤了脸,可就不美了。”
他说到最后,语气中竟然还带起了一丝轻佻,锦瑟脑子有些懵,待回过神来,却几乎气出眼泪。
她静静地趴在那里许久,脸贴着冰凉的地面,终于缓缓捋清了思绪。
她都干了些什么?
更可悲的是她已经做了那些事,两个人偏偏还活了下来。
从那样深不可测的悬崖上跳下来都不曾死,这究竟是老天爷的恩赐,抑或惩罚?
苏墨也久久没有出声,洞中一时安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