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看了看他那一身天下无双的尊贵,又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想了想,拣了个凳子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这才开口:“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苏墨仍然垂眸,静静地阅着那本书,片刻之后,终于又翻过一页,他这才终于抬眸看向她,神情平静清淡:“你又知道,我所愿是什么?”
“现在还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锦瑟淡淡一笑,“我姐姐已经因此亡故,而你如今终于身居高位,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各得其所?”
苏墨淡淡支着额头,勾了勾唇角,等着她继续说。
锦瑟深深吸了口气,才又道:“我这次回来,是想知道,苏黎他在哪里?”
“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他在哪里?”
“凭你是苏墨。”锦瑟平静道,“苏然那么厉害的人,都斗不过你。如今这青越的天下就是你的,你连我的行踪都了若指掌,不可能不知道苏黎如今在何方。”
苏墨抬眸看了她一眼,忽而站起身来,行至她面前,弯腰勾起她的脸来,逼得她目光与自己相视,这才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想知道谁的行踪,只是视乎谁对我更重要而已。”
锦瑟默默地与他对视,良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话中的意思,是指于你而言,我甚至比苏黎还重要吗?”
“若我说是呢?”
赫然之间,锦瑟只觉得他眸色暗沉得有些骇人,却还是摇头笑了起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姐姐是怎么死的。你若果真是什么痴情大圣人,那便绝没有今时今日的摄政王,苏墨。”
苏墨蓦然低笑起来,愈发将她的下巴捏得紧,“其实你这丫头心中自有一杆秤,只可惜这称上,做的不是公平的生意。”
他说完似是而非的这句,忽而直起身子便要离去。
锦瑟倏地也站起身来,拦在他面前:“请你告诉我,苏黎在哪里?”
苏墨眸光淡淡自她面容上掠过,勾起唇角来:“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什么痴情大圣人,又何必生这种指望,以为我会告诉你他在哪里?”
锦瑟顿了顿,没有说话。
苏墨冷笑了一声,与她擦身而过。
锦瑟深吸了一口气,蓦地转身看向他,一字一句道:“你若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告诉你天下志的秘密。”
苏墨缓缓顿住了脚步。


天为谁春(四)
锦瑟看着他的背影,接着道:“天下志,当初,你说过,很想一窥其究竟,不是吗?”
那是多久以前说过的话?苏墨缓缓眯起了眼睛,淡淡一笑:“可我也说过,若看不到,我也不会遗憾。丫”
“身居高位之人,不是都希望能得到更高的权势吗?”锦瑟凝眸道,“说不在乎,又能骗到谁呢?”
苏墨眸色微微一沉,终究又转头看向她:“好,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会知道天下志的秘密?”
“我在那依山中生活了三年,我学会了那依文,天下志的秘密,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锦瑟神情平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只要你告诉我苏黎的下落,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
苏墨闻言,倒是微微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没过多久,却又轻笑起来:“言之凿凿,倒真似确有其事。只可惜,即便你真的知道天下志的秘密,我也没兴趣知晓。这个秘密,你就留着以后告诉苏黎,他才应该是最需要的那个。当然,前提是,你能找到他。媲”
锦瑟一怔,随后,却倏地悟到了什么——那依山口的村落,那些一直暗中跟着她的人,眼前的苏墨,以及音讯全无的苏黎,似乎通通都能串联起来。
“是你。”她冷眸望着他,“他是来找过我的,是你拦下了他派来的人,是你拦截了他传给我的音讯!”
苏墨眉目舒展,竟半分否认的模样都无。
果然如此。锦瑟闭目,深深吸了口气。
苏墨的心思,她似乎是知道的,可是又总是猜不透。
他对她,从来都是好的,哪怕当初她那样决绝无情的将匕首刺向他,他对她也没有半分为难。而这一次,他在那依山口布下的村落,以及遣人暗中护她,似乎也都昭示着他的心思。
她曾经问过他,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他说,是。
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心究竟有几份,有多少,可毕竟他的言行都回答了她,是。
喜欢,却总是对她做出孤绝的事,说出孤绝的话;
孤绝,却又似乎从来没有勉强过她,逼迫过她。
哪怕是三年前,那个万寿节的夜晚,虽然他近乎魔怔一般的撕开她的衣衫,却根本没有对她有丝毫的侵犯。
是以这个男人,她无论如何都看不透。
“罢了。”锦瑟轻轻开口道,“我不求你。”
苏墨站在她身前的位置,闻言,亦丝毫不为所动。
片刻的沉默之后,小院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来人跑到门口,却是一副宫苑内侍的模样,见到苏墨匆忙跪下行礼:“奴才给摄政王请安。”
苏墨回眸:“何事?”
“回王爷,皇上自今日下午起便起了烧,一直到现在都不退,太后忧心忡忡,拿不定主意,故而让奴才出宫来寻摄政王前往探视。”
锦瑟探头看了一眼那内侍,心头却无不疑惑。她这小院这样隐蔽,知道的人本来极少,而且她是今日方才回来,可是这内侍竟能寻苏墨寻到此处,可见真是不简单。
她这想法刚刚在脑海浮现,外头忽然又传来了另一阵脚步声,来人竟仍是宫苑内侍,见到苏墨在此,却是赫然大惊的模样,忙不迭的跪倒在地:“奴才叩见摄政王。”
苏墨淡淡凝了目光:“汪公公不在寿康宫服侍太皇太后,何以会来此处?”
“回摄政王,太后因听闻长安郡主回到京城,故而派奴才前来,宣郡主明日进宫一叙。”
闻言,锦瑟不由得抚额苦笑。看来京城对她来说,果然是个是非之地,大约八字是相冲的,只要她一呆在这里,终归是没有好事。如今方才回京一日,麻烦便已经找上门来。
“劳烦这位公公回禀太皇太后,我有急事明日便要离京,只怕赶不及去向她老人家请安了。”长久以来,锦瑟实在疲于应付这位老人家,今时今日,无论如何都不想她再在自己身上打任何主意。
苏墨转眸看了她一眼,忽而淡淡开口道:“太皇太后盛情,长安郡主又何必假意推脱?以长安郡主的身份,于情于理,进宫探视太皇太后都是应该,不是吗?”
锦瑟倒不曾想到他会开口帮腔,闻言静思片刻,忽而便点头答应了。反正她如今,一无所有,一无所惧,还有什么好害怕?
眼看着这一厢的事情解决,最先前来的那内侍微微急了:“王爷,太后和皇上还等着王爷呢。”
苏墨果然不再迟疑,抬脚跨出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锦瑟这一日忙了整整一天,累得腰酸背疼,待无人之后,强打起精神为自己烧了热水,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躺到床上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满目的亮堂,刺得刚刚醒来的锦瑟有些睁不开眼。
恍惚间,便觉得仿佛应该是几年前的时光。那时候,绿荷还在这里,总是见不得她迟迟不起,常常毫不留情又是拖又是拽,实在不行便将她吼起来,于是一天便这样开始。
锦瑟怔怔的在床榻上坐了片刻,回过神来,不由得笑了笑,终于舒了口气起身。
推开窗,屋中阳光更盛,尘埃恣意,飞扬无度。
绿荷,终有一日,我会活出你期望的模样。
哪怕,你已不复存在。
*
起身收拾妥当一切,已经将近午时。因昨日前来的内侍并未严明要她几时进宫,锦瑟也不着急,离了小院,慢慢的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从这里前往皇宫,势必要经过安定侯府,锦瑟走了约半个时辰后,那个熟悉的府门口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
她离开这么些年,安定侯府竟一如当初的模样,可见二娘与锦辉锦堂他们,是生活得很好。
如此锦瑟也心安一些。她在府门外的一株大树后站了许久,过了晌午,忽见府门打开,竟是锦堂拿着弓箭跑了出来。
她三年没见过锦堂,只见他长高了许多,可是拿着弓箭的模样,却还是从前那个贪玩的孩子模样。
到底也不过十二岁。锦瑟心里想着,忽见里面又走出一锦衣少年,一把捉住了锦堂,定睛一看,原来是三弟锦辉。
之间锦辉捉住锦堂,厉声喝斥了一番,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已经少年老成,很有父亲当年的风范。
锦瑟站在大树后静静地看着,直至锦辉将锦堂重新拖回府中去念书,她才走出来。
幸好,他们过得这样好。
微松了口气过后,锦瑟才又继续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没想到才走出没多远,却忽然听得身后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宋锦瑟?”
很少有相识的人这样连名带姓的唤她,锦瑟心中一动,蓦地转身,但见后方几步的位置站了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男子,正拧着眉,拿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她,见她转过脸来,那怀疑的目光顷刻间便转为了惊诧。
锦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叹了两声:“三哥,别来无恙,这些年你日子过得倒是不错,愈发珠圆玉润了!”
数年未见的北堂临蓦地大怒,冲上来就揪锦瑟的发髻:“你这死丫头——”
“北堂临!”锦瑟蓦地尖叫了一声,“多大的人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北堂临一怔,这才意识到周围众人投来的目光有些嘲笑的意味,这才悻悻松了手,一把拽住锦瑟的袖子,将她拖进了旁边的一家酒馆,恶狠狠的道:“这几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
锦瑟整理了一下被他抓得凌乱的发,揉了揉被他惊吓到的耳朵,并不回答,却只是道:“干奶奶还好吗?
“得知你这丫头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却不去看她,她老人家好得起来吗?”北堂临冷哼了一声,“,怎么突然就消息全无了?”
“哎,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锦瑟忽然一把捉住了他的手,“三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北堂临警惕的竖起耳朵来:“什么事?”
“你能派人帮我查探苏黎的下落吗?”
北堂临登时变了脸色,一把捂住了锦瑟的口:“你怎么还敢提这个人?”


天为谁春(五)
锦瑟忙不迭的挣开他的手:“如何提不得?”
北堂临紧拧着眉,压低了声音道:“他煽动满朝文武逼先帝退位,后又逼宫,这是犯上作乱你知不知道?你还想着要找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跟乱臣贼子有干系?”
锦瑟蓦地笑了笑:“乱臣贼子?就算是,那又怎样呢?太后太后还与他有干系呢,也没见她被人怎么着了?媲”
“你这丫头是疯了还是傻了?”北堂临怒目瞪着她,“你要知道,现如今你宋家与我北堂家能存活下来,那都是倚靠最高高在上那人。你娘亲是那依人这件事,你以为当真就已经尘埃落定了?要怎样,还不只是靠他一句话?他要我们生就是生,他要我们死就是死!你不顾你自己,也总该顾一下旁人!丫”
闻言,锦瑟却并无多大反应,只是淡淡拨了拨眉间的发丝:“放心,我自有分寸。”
正在此时,他们所在的这间雅室门口,却蓦地响起一丝带了嘲意的轻笑:“北堂,这下你可看出来了?你这个妹妹可是既不疯也不傻,她是装疯卖傻。”
锦瑟脸色微微一变,看了北堂临一眼,蓦地起身道:“我要走了。”
房门却已经被人推开来,林淳瑜邪肆的脸出现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了锦瑟一眼:“长安郡主长久未见,怎的一见着在下便要躲?”
锦瑟看了他一眼,道:“我与林公子并不相熟,也没什么话可说。”
“你没话说,本公子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呢。”林淳瑜微微挑眉看了她一眼,“长安郡主不想听一听?”
“不想。”锦瑟干脆的答了一声,越过他就要往外走。
“如果是关于你一心一意想要寻找的那个人,你也不想听?”
身后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锦瑟蓦地顿住了脚步,片刻之后,却轻笑了一声:“就算你知道他的下落,你也不会告诉我。你站在谁的那一边,我心里清楚。”
“啧啧。”林淳瑜禁不住叹息了两声,“苍天可鉴,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呀,就别心心念念想着要寻那人了,否则他日——”
“他日怎样?”锦瑟微微抬起下巴,转身望着他。
林淳瑜轻抚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她,邪笑了起来:“他日,你会伤心绝望,后悔莫及。”
锦瑟勾了勾唇角:“多谢你提醒。”
一个多时辰以后,锦瑟终于到了皇宫。
宫中一切并无大的改变,只除了从前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所居的寿康宫,冷冷清清,再不似从前。
锦瑟见到太皇太后时,也微微吃了一惊,因为那个向来雍容华贵,高雅冷艳的妇人早已不再是从前的精神奕奕,年届五十的她,额头眼角皱纹毕现,虽然妆容依旧整洁,然而整个人却显出前所未有的颓态,比之从前,竟似苍老了十岁有余!
其实她与太皇太后从来相看两厌,便是到了如今也不例外。
太皇太后见到她,依然没有半分的好脸色,如今更是连从前的虚与委蛇都省了,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黎儿如今身在何处?”
锦瑟如实摇了摇头:“不知。”
太皇太后登时大怒,心口起伏不定:“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莫说他一定会给你消息,难道苏墨不会告诉你他的下落吗?”
锦瑟微微抬起头来看她:“太皇太后言下之意,是指我会与摄政王合谋,一起害苏黎?”
太皇太后蓦地冷笑一声:“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知道!苏墨狼子野心,你也从来不怀好意!哀家逼死了你父亲,你却还与黎儿一处,图的是什么,别以为哀家看不出来。”
“你说得对,跟他一处,我的确有所图谋。”锦瑟眼带怜悯的看向她,“我图的,就是他这个人,与你何干?所以,虽然我会尽力探询他的下落,但那是为我自己。对于你,对于一个逼死我父亲的人,我不会可怜半分!就算我找到了他,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你他的消息,抑或告诉他你的近况。”
太皇太后登时脸色大变:“宋锦瑟,你不怕哀家命人斩了你!”
“我为什么要害怕?”锦瑟笑道,“就算今日我再出不了这皇宫,至少我还能自由走动。而太皇太后您,如今,可还能走出这寿康宫半步?”
太皇太后霎时间心绪大动,伏在软榻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锦瑟身后,原本紧闭的殿门蓦地被人推开来,随后传来一阵女子轻柔却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蓦地绕到她面前,高高扬起手来,重重一巴掌扇上锦瑟的脸:“宋锦瑟,你竟敢这样与我母后说话?”
锦瑟被打了身子歪了歪,到底还是站住了,这才看向眼前这个同样久违的故人——青楚。
青楚的脸色与太皇太后一般愤怒,见锦瑟的目光投过来,心中怒火登时更上一层,再度扬起手来,还要再打。
锦瑟却蓦地伸出手来,拦住了她就要落下的那只手,随后扬起另一只手,重重一巴掌,回敬给这位公主。
青楚始料未及她竟然会还手,立刻被打得懵了,良久方才不可置信道:“宋锦瑟,你竟敢打我?”
“我为什么不敢?”锦瑟不顾自己脸上那块泛红的巴掌印,轻笑着拍了拍手,盯着青楚与太皇太后道,“民间有一句话,叫作‘落地凤凰不如鸡’,今日,我总算见识了是哪般的落地凤凰,不如哪般的鸡!”
说完,她再也不做停留,转身便出了大殿,径直离开了寿康宫。
软榻上的太皇太后仍旧剧烈的咳嗽着,听了锦瑟的话,眼见锦瑟离开,竟蓦地咳出一口鲜血来。
“母后!”青楚蓦地扑上前去,抱住太皇太后,“母后莫急,儿臣一定会找到三哥的下落,让母后安心。”
太皇太后艰难的平复了喘息,却仍旧只是盯着大殿门口的方向,眸中浮现出清冷的幽光。
锦瑟出了寿康宫,便走进了御花园,再往前走一段,忽而望见远处一汪碧波,以及那碧波之畔的长廊。
鬼使神差的,锦瑟竟然转而走上了那段长廊,迎着春日和风一路往前,走出很长一段才停了下来,在长廊底下坐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她想着自己刚才与太后和青楚说的话,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时光可以回到从前,回到她还说不出这种话的那些年,她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取。
然而现实毕竟还是现实。在这样的现实之中,她仍然必须好好过下去。
只是,那个人,他如今究竟在何方?
锦瑟想得出了神,直至被一阵孩童的哭声惊醒,这才蓦然回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只见一大群人跟在一个身着明黄色锦服的奶娃娃后面,诚惶诚恐的哄着,而那奶娃娃一面放声大哭,一面抹着眼泪往前走,丝毫不理旁边的人。
于是锦瑟便知道自己见着了当今的天子陛下。
那奶娃娃皇帝哭着哭着便往锦瑟这边走了过来,锦瑟见他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却依然束手无策,又见那小皇帝哭得脸色都变了,仍然脚步蹒跚的往前走,又可怜又可爱,心下不由得一动,在那小皇帝走到自己面前时,忽而也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小皇帝被蓦然多出来的一阵哭声吓了一跳,一时间连哭也忘了,抽抽搭搭的看着面前的锦瑟。
锦瑟听他没了哭声,便也不再发出哭声,拿下手来。
在看见眼前这个孩子的瞬间,锦瑟却怔了一怔。
奶娃娃生得极好,虎头虎脑的模样,嫩嘟嘟的小脸,长长的眼睫上还沾着泪水,黑白分明的眼中写满疑惑,怔怔的看着锦瑟。
这孩子,倒是生得有些像苏墨。
锦瑟这样想着,一怔过后,忽又想起苏然与苏墨兄弟二人本就生得像,这孩子生得像父亲,又有些像苏墨也是正常。
见她不哭也不说话,奶娃娃很是好奇,奶声奶气的开口道:“你怎么不哭了?”
锦瑟偏了头看他:“你都不哭了,我为什么要哭?”
奶娃娃一怔,撇撇嘴,忽而再度放声哭了起来。


天为谁春(六)
于是锦瑟取出绢子来,捂住脸,又一次陪这个奶娃娃放声大哭。
小皇帝身后一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小皇帝也目瞪口呆,又一次忘了哭。
大概是这一次她哭得实在太假,小皇帝起了疑心,上前仔细的对着她捂住脸的绢子瞧了瞧,随后努力的踮起脚尖来,使尽浑身的力气扯了一把锦瑟的绢子,登时明白了过来:“你是骗我的呀!丫”
锦瑟取下绢子,炫耀道:“我说哭就能哭,说不哭就能不哭,你会吗?媲”
小皇帝又一次撇撇嘴,随后却重重“哼”了一声:“我当然也会!我也不哭!”
于是他扭着圆圆的身子,在锦瑟的帮助下奋力爬上了锦瑟旁边的位置,与她并排坐着,昂着下巴嘟着嘴,示意自己果真能做到说不哭就不哭。
锦瑟看着他依然微湿的眼睫,不由得哑然失笑,又道:“那你方才是为什么哭?”
“二叔找不到了!”小皇帝说着忽而又愤然了,撇撇嘴,大有又要开哭的架势。
锦瑟缓缓靠在了围栏上,满目忧伤,终于引得小皇帝的目光投了过来:“你怎么了?”
“嗯。”锦瑟轻轻应了一声,随后才道,“我也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
小皇帝于是好奇起来:“你也要找二叔吗?”
锦瑟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要找那个人,那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他在哪儿?”
“不知道。”锦瑟缓缓叹息了一声,“我找不见他了。”
小皇帝胖嘟嘟的小手忽然就伸到了她的脸上,并道:“你不哭,我陪你玩,你不哭呀!”
锦瑟抚了抚自己微湿的眼角,无声笑起来:“好。”
小孩子其实是极好哄的,再加上锦瑟从前便是个大玩家,稍稍使出一点点功架,即便是两颗石子,也能逗得小皇帝兴致盎然,玩得尖叫连连,满头大汗。
锦瑟也长久没有这般忘情尽兴了,待小皇帝玩得累了,便将他放在自己膝头,与他讲起了吃的:“…宫外好吃的东西可多了,糖果子你吃过吗?冰糖葫芦你吃过吗?小糖人你吃过吗…”
她举出了一大堆民间小孩最爱的吃食,引得小皇帝馋得不行,直晃着她的手要她带自己出宫去吃,锦瑟才发觉自己惹了祸,想了想,摇头道:“小孩子不乖是没得吃的,你要回去问问你母后,要怎样才可以吃得到。”
小皇帝清澈的眸子里布满怀疑,片刻之后,却倏地明亮起来,朝着锦瑟身后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母后!”
锦瑟微微一惊,转头看去时,却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