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耳听平宁皇叔左一口小崽子又一口小崽子的就愈发心惊,不过幸好皇帝不在这。我淡淡地道:“皇帝长大了。”的确是长大了呀,都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设计我了。
我话音落时,小木屋的门被推开了,一道如清风明月般的嗓音徐徐响起——“陛下估摸怀疑到太后身上来了。”
我抬头一望,一张再熟悉不过脸出现在我眼前,是我心尖尖上的人,亦是谋反的盟友之一——大荣沈相沈轻言。
我曾问过沈轻言:“为何要同我一块谋反?”
他当时沉默了一会,方答我:“沈家一直忠于真正的皇家。”
平宁皇叔又皱眉道:“沈相此话怎么说?”
沈轻言望了我一眼,方道:“陛下无非是想借太后喜脉一事行一石二鸟之计,即收回了太后参与朝政之权,又借此试探太后有无同党。为保太后,我方承认了喜脉与我有关。”他顿了下,“幸而平日里太后佯作对我情深一片,我承认了这胎儿是我的,陛下也不会对我多加怀疑。”
我…佯作…对他情深一片?
我委实惊得不能再惊,沈轻言呀沈轻言,你究竟是那只眼见到我是…佯作?
偏偏他还抬头对我道:“在福宫里,我和太后演得甚是逼真,陛下并未起疑。”
我苦笑一声,“正是,我与沈相配合得天衣无缝。”
沈轻言又道:“宁恒该是陛下那边的人,如今在太后身边,应是起监视之用。”
我心中苦如黄连,正欲说什么时,腹中似有什么腾地上升,我只觉一阵恶心,捂住胸口就吐在地上的夜香壶里。
待我吐毕,拿出帕子揩了揩嘴后,却见沈轻言与平宁皇叔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我口中酸涩无比,下了床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喉方淡淡地道:“估摸我这喜脉是真的,兴许是宁恒的,又兴许是一个我也不知道的人。”
经方才沈轻言这样一说,那么这胎铁定就不是他的。按照太医诊断的怀孕日子,该是六月初十那一日所得的,只是六月初十那一日我确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问:“沈相,六月初十那一日,你可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轻言沉吟片刻,方想开口时,外头忽地冲进了刚刚在我身边打瞌睡的双髻姑娘,她慌慌张张地道:“王爷不好了,外头来了许多御林军。”
沈轻言与平宁皇叔的面色皆是一变,沈轻言最快反应过来,“王爷,木屋后有密道,跟我来。”而后他又望了我一眼,我对他道:“你带平宁皇叔走吧,剩下的我自会应付。”
沈轻言颔首,道了声“万事小心”便迅速消失了。
我暗暗叹了声,对还在发呆的双髻姑娘道:“怎么还不走?再不走你就别想走了。”
她眼睛泛红,咬着唇道:“王爷曾救了我一命。”
我瞬间明了。太后被劫,若抓不出主谋,皇帝定会疑心。原来这姑娘是平宁皇叔留下来的替死鬼。不过这主谋难免弱了些。
我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能做些什么?快些走罢。我会摆平剩下的一切。看你年纪也不过二八,不要因此而丧了命。”
她倏地瞪大了一双杏目,“谁说我不能做什么?”
话音一落,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竟是一掌劈开了我眼前的木桌,只听砰的一声,木桌成了两半。与此同时,外头冲进了一群御林军侍卫,而带头的正是宁恒和常宁。
宁恒命人拿下那姑娘,常宁匆匆赶到我身边,一脸心疼地看着我,小声道:“绾绾,他们可有人对你做什么?”
我无声地摇摇头,一时心里百感交集。
常宁对我这么好,倘若有一日我当真谋反了,无论成与否,常宁定是要恨我的。
第十章
我本欲赶回太庙为先帝诵经,常宁却告诉我,诵经的吉时已过,几位亲王妃之前已是替我念了。
马车辘辘作响,马夫依旧驾车有术,我一点颠簸也不曾感受到。但我此番的心境却与来时大大不同。我十分感慨,我端的不曾想过在先帝祭日里会闹出这样的事端来。倘若先帝知晓我没给他念经反而去和人商讨如何谋反,定会气得从陵墓里爬出来。
许是见我默不作声,常宁开口道:“回宫后,让太医给你开剂安神药罢,瞧你心神不定的模样,定是方才被惊吓到了。唉,想来也怪,这么多人护着你,最后竟也被劫走了。幸好陛下立刻让宁恒来救你,不然此时我也见不着你了。”
我道:“宁恒来得倒是快。”
常宁撩开帘子,我顺势望去,宁恒穿着将军服饰,背脊挺直地骑着一匹乌骊马在最前头。常宁轻笑一声:“宁恒对你很上心,我从未见过宁恒这么着急,方才他险些就单身一人冲上山去救你。”
我微微一愣,常宁下一句便问出了我的疑惑,“莫非你腹中的娃娃是宁恒的?”
宁恒这人看起来刚直不阿,忠心耿耿的,没想到做起戏来也有一套。若不是我早知宁恒是皇帝的人,我定会被他骗了过去。
我抬眼又望了回宁恒的背影,方道:“可能吧。”
常宁此时颇为感慨地道:“听闻宁恒是个孤儿,后来也不知怎地就参了军。一个孤儿能有如此成就,算是很不错的了。不过我瞧宁恒的面相,倒是像江南那边的人。唇红齿白浓眉俊目的,乍看之下,俨然就是个翩翩少年郎。”
我笑出声:“嗯?这不就符合你挑面首的要求了么?你若是想将他收进你的公主府里,便去和你的皇弟说一声。”
常宁嗔笑道:“绾绾,我哪敢同你争?”
不得不说,常宁是大荣的第一美人委实不假,她这一笑,美目波光流转的,看得我心肝险些跳漏了一拍。我伸手捏住常宁的脸颊,“我真真觉得这世间的男人都该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常宁凄凄一笑,“纵然有千千万万人,但始终没有我想要的那一个。”
我缩回了手,心里头懊悔自己一不小心又提及了常宁的伤心事。也不知那驸马是不是瞎了眼,我的常宁如此美好,那驸马竟是看不上,反而却和一其貌不扬的婢女对上了眼。思及此,我难免身同感受,当年的赵家三小姐,琴棋书画也没样及得上我,怎地沈轻言就瞧上了她?
忆起前不久沈轻言对平宁皇叔说的那句——幸而平日里太后佯作对我情深一片。这话委实伤透了我的心,如今想起我就涩涩地痛。
我撩起帘子,外头的风呼呼地吹,天边乌云滚滚,看得我心境愈发凄凉。突地,一道惊雷炸响,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潮湿的泥土气味迎面扑来,周围的侍卫及宫娥面不改色地继续在官道上行走,我瞧了眼依旧挺直背脊的宁恒,对马车边随行的内侍道:“停下罢,去前面驿站里,等雨停了再走。”
常宁瞅着我,一脸似笑非笑,“心疼宁恒了?”
我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不,我想吐。”这话音还未落,我就顺手牵了个食盒,开始大吐特吐。
内侍扶我下车时,我已是吐得浑身无力,想必脸色也是差到不能差。
宁恒瞧见我时,我正虚弱地坐在加了软垫的扶椅上,他的眉头蹙了蹙,常宁很适时地凉凉地道了句:“这是孕吐。”宁恒面色立即一变,放低声音问道:“如今可舒服了些?”
我无力地道:“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前不久方吐了次,那时沈轻言也在,他仅是面色诧异地看着我,连一句体己话也没有。果真不演戏时,沈轻言对我凉薄得很呐。
宁恒神色颇为复杂,我看他也不会说些什么体己话了,整个人跟木头一样站在那,我看着委实碍眼,我摆摆手,“你退下吧,其他人也退下吧。”
宁恒退到门边时,我又叫住了他,“把今天拿下的那姑娘带过来,哀家要亲自审她。”
宁恒却道:“大理寺那边…”
真是根木头,规规矩矩的,一点也不晓得变通,我沉着脸道:“哀家要审,难不成大理寺还能不让哀家审?”
常宁道:“宁恒,你便押了那姑娘过来,让太后审审又怎样?太后审完,大理寺也可再审。”
宁恒这才应下了。
我对常宁道:“宁恒这人,比木头还死板。”
“死板归死板,宁恒也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这事按照规矩也是归大理寺审,绾绾,你今日情绪有些不稳。”
经常宁这么一说,我方发觉的确如此。我细想一番,其实宁恒方才并没有错,这事得按部就班地管,只不过我今日情绪不大好,便把气撒到了宁恒身上。
我不愿嘴软,便道:“果真怀孕的人脾气难以控制了些。”
常宁笑笑,扭头望了望窗外跟水帘洞似的天,叹了声,道:“这雨估摸得下个把时辰,今日你被劫,我也受了不少惊吓,我去隔壁歇息会。”
常宁这一走,我不禁喜上眉梢。其实我也不过是怜那姑娘,打算和她凑凑供词,放她一条生路罢了。反之,经大理寺一审,按大荣律令,这姑娘定是走着进去躺着抬出了。
不一会,宁恒便亲自押了那个姑娘进来。那姑娘也怪可怜的,浑身湿漉漉的,脸上不少泥泞,一副脏兮兮的模样。
我让宁恒出去,宁恒这会倒是没说些杂七杂八的直接就出了去。我差了我身边的如歌和如画去拿糕点,厢房里便只剩下我和那姑娘。
我递了条帕子给她,“你叫什么名儿?”
她使劲地擦了擦脸,吸吸鼻子后才道:“我叫雁儿。”
“多大了?”
“十六。”
“为何要劫持哀家?”
雁儿睁大眼睛瞧我,“我听闻太后绝色倾城,便想劫了来瞧一瞧。”
平宁皇叔这措辞也搓了些,大理寺卿铁定会起疑心。我哭笑不得地道:“你是主谋?”
雁儿道:“我会武,我能举起百斤重的大鼎。”
也不知为何,我越瞧这圆脸姑娘便越觉得讨喜,我瞧了瞧周围,压低了声音道:“雁儿,想不想活下去?”
她大力地点了点头,但下一瞬她又摇摇头,道:“可是…”
我比划了个“嘘”的动作,对她眨眨眼,道:“哀家会保你平安,剩下的你也不用担心,哀家自会摆平。”
我救这个雁儿姑娘,也不过是因为她让我想起我初次踏上那金銮殿面对文武百官时的忐忑心情,那时我也不过二八,周围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也没有。这雁儿如今的心情估摸也和我那时一样。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便当作为肚里的孩子积善。
如歌和如画此时端了糕点进来,打开门时,我的眼角余光瞥见到宁恒在外头站着,想来方才那些话他定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我细想了一番我方才的话,也无什么不妥。我清清嗓子,便喊了宁恒进来。
我让宁恒坐下,宁恒不肯,我拉下了张脸,“宁恒,你在哀家寝宫倒是听话得很。”
宁恒的脸色倏地一红,而后乖乖地坐了下来。我将糕点盘子移到他面前,“尝尝。”
他拿起一块龙须糕便生硬地往嘴里送。
我忽地发现欺负宁恒这人,委实有趣得很。见他吃完一块,我又亲自倒了杯茶水,“龙须糕有些甜,别腻着了。”
宁恒受宠若惊地道:“谢太后。”
我掩嘴一笑,“都是一家人,客套些什么?”
宁恒的脸又红了红。
我拉过了雁儿,对宁恒道:“今日劫持一事不过是虚惊一场,这雁儿我看得顺眼,便收进我宫里了。你回去后便这样同陛下禀报罢。”
宁恒呛了一口,连连咳嗽,我倾前身子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宁恒的背,轻声道:“致远该懂得如何做了罢。”
宁恒猛地站起,“太后这万万不可。”
我斜睨了他一眼,“有何不可?哀家想要个人也不能?”
宁恒抿住唇。
我不语,他也不语。过了好一会,他总算松了口,“待大理寺审毕,若这姑娘并无嫌疑,微臣定亲自将这姑娘送到太后宫中。”
我有些恼,不过宁恒这反应倒是我预料当中的。大理寺那边有我的人,要让雁儿洗脱嫌疑也并非难事。我方才那几句话也不过是想逗逗他,看看他有何反应。
罢了,这根木头看来也就只有皇帝受得了。
我冷了张脸,道:“下去罢。”
常宁不过憩了一刻钟就起了来,她进来时,我正在望着外头的雨帘发怔,她打了个呵欠道:“这驿站的床硌得我骨头疼。”
我凉凉地看她一眼,“公主身娇肉贵,自是睡不惯了。”
常宁怔了怔,道:“方才宁恒又惹你了?”
我也打了个呵欠,“没有,这肚子里的孩子闹得我不舒服。”我摸摸胸口,“似乎又开始想吐了。”
我果真不该提这个“吐”字,这下我又开始觉得恶心,如歌已经迅速地端起银盆。我凑到银盘上,干呕了几声又不想吐了。
如画这时端了盅东西进来,我抬眼瞧了下,如画道:“娘娘,这是生姜汤。驿站里生过好几个娃娃的厨娘说能止吐的。”
我一喜,如画盛了一小碗递给了我,我喝了后胸中果真舒适了不少。
常宁道:“看来这生姜汤挺不错的,这厨娘也倒是醒目,待会如舞美人你去赏她些银子罢。”
如画面不改色地道:“是,公主。”顿了下,如画又道:“其实这生姜汤是宁大将军送来的。”
我一愣。
如歌这时也说:“方才如歌见着宁大将军在驿站里四处寻妇人,想来也是为了此事。”
常宁悠悠地道:“宁恒对你果然上心。”
我垂下眼帘,继续喝生姜汤。宁恒对我再上心,铁定也是如沈轻言一般,都是做戏罢了。
第十一章
回宫的路途里,许是见我闷闷不乐的,常宁便开导我,还是那句老话,人生得意须尽欢。其实我这人也不大爱计较,我口里头念叨几回,翌日醒来不高兴的种种便也忘了。
沈轻言不喜欢我也罢,宁恒对我别有用心也罢,皇帝对我甚是忌讳也罢,人生不过百年,倘若我个个都去同他们计较,我这人生还剩几多?
是以,回宫后皇帝来探望我时,我调侃了一句:“难得有人因美色来劫哀家,哀家甚是欢喜,甚是欢喜呀。”
皇帝也忒不给面子,抬起眼皮子瞅了我一下,表情淡淡的,“听宁卿说,太后今日吐了几回?”
我一愣,委实没有想到皇帝第一句问我的会是这事,我干笑道:“也就一两回,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
皇帝摸摸下巴,沉吟片刻后,道:“想来太后肚里的娃娃是个好动的,好动的娃娃铁定是宁卿的。”
我正讶异着皇帝是如何将好动的娃娃同宁恒扯上关系时,皇帝又道:“这样吧,朕让宁卿歇一段时日来陪陪你。”
我不曾有机会拒绝,皇帝便果断地传令了下去。末了,皇帝笑眯眯地对我道:“今日太后受惊了,好生休息罢。”
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我得日日夜夜对着宁恒那根木头,我便恨不得雁儿再劫多我一次。只不过雁儿倒是没机会劫我了,宁恒翌日就将她送到我的福宫里。
雁儿今日干干净净的,穿着素色的宫装,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新奇地打量着周围。我对宁恒道:“宁卿,你的将军府里缺了个夫人罢吧。哀家认了雁儿为义女,许配给你当夫人如何?”
宁恒的面色立即一变,连道:“致远惶恐。”
我哼笑一声,“你惶恐什么?”
宁恒道:“微臣奉陛下之命陪伴太后左右,不敢有违陛下旨意。”
这木头竟会拿皇帝来压我了,好得很好得很。雁儿忽然道:“太后,我不要给他当夫人。” 我一愣,雁儿泛红着眼又道:“我不喜欢他。”
我饶有兴趣地问:“你不喜欢他什么?”
雁儿瞅了宁恒一眼,“他像一根木头,我不喜欢。”
这话深得我心呀,我望着宁恒,道:“哀家觉得雁儿这话说得不错,宁卿觉得如何?”
宁恒垂眼道:“…不错。”
我又道:“改日让陛下赐你个木头将军的封号罢。”
宁恒道:“谢太后。”
诶,这宁恒果然木头得很,方才我还觉得戏弄着有趣,如今又变得无趣了。不过幸好有个雁儿,这雁儿看起来比宁恒有趣多了。
她扁着嘴道:“太后,我不要当木头夫人。”
我开怀一笑,“哀家开玩笑罢,你不必当真。再说…”我对宁恒勾勾手指,他挪步到我身侧,我握住了他的手,“这木头将军是哀家的,哀家又怎么舍得把他给你。”
宁恒的耳尖倏地红了个透,我看得委实舒心。
雁儿吃惊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宁恒,方震撼地道:“原来坊间说的都是真的…”
“哦?坊间又说了哀家什么?”
雁儿答道:“坊间说太后自从春日宴扑倒了宁大将军后,太后就舍不得宁大将军…床上的英武,遂日日将宁大将军困在身侧。”
我瞅了眼宁恒的脸,如我所料般的红了,我轻笑道:“坊间传言不可信,这木头将军其实生嫩得很。”
宁恒动了动手指,我又瞅了他一眼,他脖子也红透了。
我向来是见好就收的,假若我继续戏弄下去,宁恒兴许便能直接去见太医了,到时皇帝铁定来找我算账。
我松开了宁恒的手,打了个呵欠,道:“如歌如画,你们好生教导雁儿宫中规矩,也不用太严厉,稍微懂一些便可以了。”
如歌和如画应了声“是”便领了雁儿下去。
我又对宁恒道:“致远,你陪哀家到含光湖那边走走罢,如舞如诗你们也不用跟着了,其他人也都退下罢,也不用叫步辇了。”
我的两指间捏了把轻罗小扇,宁恒替我撑了柄月白缎面的玉骨伞,我同他便出了福宫。一路上,宫娥内侍们都纷纷向我行礼,目光望向宁恒时,多了几分不言而喻的了然之色。
在大荣里,当面首是件颇为羞耻的事儿。宁恒本是光明磊落人人称之赞之的大将军,如今光明正大地和我同进同出,也不知给他抹黑了多少。
皇帝也够狠心了,为了监视我,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弄成此般境地。不过这倒能看出,皇帝对宁恒委实信任得很。
我幽幽地道:“致远,你如今可后悔了?”
宁恒道:“致远不明。”
含光湖旁有一处亭子,我走了进去,摇了摇轻罗小扇,瞅着他道:“当哀家的面首,你可曾后悔过?”
他斩钉截铁地道:“不曾。”
我挑眉,“如今宫人见你皆是面有异色,你堂堂大将军如此委屈,你竟不曾后悔过?”
宁恒坚定地道:“不曾,致远对太后怀有爱慕之心,能日日与太后相处,实为致远三生有幸。”
我平日里瞧宁恒一本正经的,说起这些话竟是此般顺溜。想来他对皇帝忠得很,为了皇帝,佯作对我情深意切的,委实辛苦了。
不过他演他的,我演我的,各演各的,这皇宫里全是戏子。人生如戏,这话端的有理。我笑眯眯地赏着眼前波光粼粼的含光湖,过了会钟声响起,我轻声道了句:“下朝了。”
宁恒附和了我一声。
我转身遥遥望去,金銮殿处的文武百官鱼贯而出。这上朝是有顺序的,下朝自然也是有顺序的了,依照官阶大小依次排列,官阶最高的位于最前面。
而他们要出宫,必须得经过含光湖,也就是必须得经过我所在的此处亭子。
皇帝拿宁恒来烦我,我便让宁恒拿出气,我心里不好受,他心里自然也不能好受。既然他口口声声说与我相处三生有幸,我便让他的同僚看看他到底有多么的三生有幸。
“致远,给哀家捏捏肩罢,小力些。”
宁恒默默地应了声。
我坐在石凳上,宁恒在身后开始揉捏起来,我眯眼瞧着越走越近的文武百官,沈轻言走在最前头。我这会见到沈轻言,我心头却再也荡漾不起来了。
沈轻言与一众大臣向我行了个礼,礼毕后抬起头来时目光皆是若有若无地扫过我身后的宁恒,宁恒的手颤了颤。
我不动声色地笑着,“诸位卿家可是在赏哀家的面首?”
宁恒的手又颤了颤。
一众大臣皆是干笑一声,唯独沈轻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晓得他那眼神有什么含义,唯好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众人离开后,宁恒竟是问我:“方才沈相似乎在吃味?”
我掩嘴笑了声,“可能吧。”
当天晚上,皇帝来找我时,眼神颇带责怪,想来是心疼宁恒今早所受的无声的耻辱。但竟也没多说什么,只有深深地看了一眼我身后的宁恒。
在沈轻言连续几夜没来我的福宫时,我才渐渐意识到一点。皇帝许是对我和沈轻言起疑心了,是以让宁恒日日夜夜地监视着我,对沈轻言则是以公务扣压,让他忙得无法同我接近。
我左思右想了一番,觉得目前对我而言最为要紧的是查出六月初十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何事,而我肚子的娃娃到底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