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江恒的这句话,我立刻就安下了心来。
我蹭了蹭江恒的胸膛,点头道:“嗯,过了今晚,就还剩四天了。而且说不定此时我的肚子里也有娃娃了…”
我话音未落,江恒的吻就落了下来。
他急道:“绾绾,我们努力些,娃娃就会出来了。”
我迎合着木头,心里头也自是十分希望快些能弄个娃娃出来。不过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木头有些怪,怪在哪儿我却是又说不出来。
木头亲我的脖子时,我忽然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边啃我的脖子边道:“爬窗进的。”
我想了想,估摸是我想太多了。木头一点也都不怪,怪的是我胡思乱想。
第十七章
木头这几夜甚是主动,每每一灭灯,他整个人便贴了上来,自然而然地就开始了鱼水之欢。虽说滋味颇佳,但我这身骨委实有些虚,次日走路时跌跌撞撞的,精神颇是不好。木头的阿娘见状,稍显隐晦地劝说了下我和木头——有些事乃需适可而止。
我和江恒一听,立即双双红了张脸。
江恒道:“阿娘,我会注意的。”
我轻咳了一声,“绾绾也知晓了。”
木头的阿娘离开后,他愧疚地握着我的手道:“绾绾,我这几日会消停些,我已让下人去熬了滋补的汤水,待会熬好后,你喝一些。”
“好。”我见木头面上仍有愧色,便安慰道:“其实这不打紧的,是我身子虚了些,与你无关。你莫要放在心上,我明日就能好了。且…这几夜你的尽心尽力,我也是…喜欢的。”末了,我稍微放轻了声音。
江恒握紧了我的手,道:“这两日我不去商铺了,我在家里陪你。”
“不打紧么?”
“嗯,我昨日已是交待好了这几日的事,不打紧。”
我心中一乐,笑眯眯地“嗯”了声。之后,下人端上汤来,木头盛了一小勺,吹了吹方递至我的唇边,我笑盈盈地含进了嘴里。
喝完一碗汤后,我肚里有些撑,我四周张望了会,对木头道:“我们出府走走罢,我想出去透透气。”
春雨刚过,地面上湿气颇重,木头撑了把足以遮挡两人的竹骨伞扶着我出了江府。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到处皆是一股水洗过后的清新味,闻得我心旷神怡。
我和木头说说笑笑地走着,我喜笑颜开地说着俏皮话,不料木头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我喊了他几句木头他也不曾反应过来。
我颦眉道:“木头,你若是担心商铺里头的事,你便去看看罢。不用特意陪我的。”
江恒回神道:“我不是在担心商铺里的事,我在想我们还有两日就要成亲了,一时觉得有些不真实便多想了一会。”
我失笑道:“哪里不真实了?我不就在面前?况且说不定此时我肚里都有娃娃了。”
江恒紧张地瞧着我平坦的小腹,“绾绾,恰好不远处的初雨巷里有位周大夫,我们去看看吧。”
我道:“才几天,即便有了喜脉也看不出来。”
江恒道:“反正就是几步路,我们去瞧瞧。且这阵子你的身子有些虚,即便诊不出喜脉也能让大夫看看要如何调理身子。”
木头说的也并非无理,遂我顺了他的意便往初雨巷走去。
周大夫替我把了脉后,江恒急切地问:“大夫,我的娘子可是得了喜脉?”
周大夫瞅了江恒一眼,摇了摇头,木头有些失望。我早已知晓这个结果,是以也不大在意。周大夫此时摸了摸下巴,“不过这位夫人脉象颇虚,底子也不大好,极其容易受凉,不知是否曾经生过重病或是落过水?”
我还未来得及答,江恒便已是开了口:“曾经掉过湖里。”
我一愣,印象中我并不曾和他说过我掉进过湖里,我瞅了瞅江恒,他神色也不见异色,莫不是雁儿告诉他的?想来也极有可能,雁儿恨不得我和她大哥日日夜夜都黏在一起,说些我以前的事儿也自是不在话下。
离开初雨巷后,我和江恒走了一小段路,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曾经掉过湖里?雁儿告诉你的?”
江恒瞅着地,点了点头。
我见状便也笑了笑,“你的妹子和你倒是无话不说,连我掉过湖这样的事也同你说。”
江恒嘿笑一声,牵着我的手继续四处走走。不料没过一会却是下起了小雨来,我见前面有间首饰铺便拉了江恒进去避雨顺便瞧瞧有无合心意的饰物。
虽说我已有数不胜数的首饰珍宝,但对于好看的东西人总不会嫌少的。
我左瞧瞧右瞧瞧,忽地见到了一块羊脂白玉佩,我指着它对木头道:“以前我阿娘也送了块差不多的给我,后来我送了你,想来如今该是还留在你的将军府里了,也不知你有没有给弄丢了。”
江恒道:“定是没有,绾绾送我的东西,我定会藏得好好的。”
我蓦然又想起木头之前送给我的木簪,花了他两个月的俸禄,只可惜后来被我扔进了含光湖里。我轻叹道:“你以前也曾送过定情信物给我,是一根木簪,还花了不少银子。”
江恒四处张望了会,我笑道:“这里没木簪卖。”
他沉默了会,忽道:“绾绾,你在这儿等我一会。”说罢,他就匆匆地冲进里雨帘里,我愣了愣。木头回来时,雨已经停了,我已是挑了不少合意的饰物让老板送去江府。
木头气喘吁吁地站在我身前,满头的汗水,我拿出葱绿色的绣花帕子替他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问:“你去哪儿了?”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根发簪,双手捧着。我低头一瞧,竟是一根木簪,是上好的紫檀木,簪头雕了朵兰花,工艺十分精致。
“你去买木簪了?”
“嗯,在珍品阁里找到的。”
我摸了摸木簪,手感甚好,我喜笑颜开地接过,“我喜欢,很喜欢…”我又轻抚了一番,“以前你还在簪尾处刻了个‘苏’字。”
江恒笑道:“你记错了,是‘绾’字。”
我眯眼一笑,“江恒,你是什么时候记起以前的事?”我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试,竟是被我试探了出来,“别和我说是雁儿告诉你的,雁儿压根儿不知道簪尾有刻字。如果我今天不开口,你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江恒张张嘴,“绾绾,我…”
我甩开他的手,把木簪扔回给他,他小心翼翼地捧住,我气道:“我不听你解释。”我方想转身离去,江恒扣住我的手腕,顺势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我。
“绾绾,我一想起我以前所做过的混账事,我就恨不得我和你是在城南小巷里认识的,然后我们一见钟情,之间不曾存在过那些伤人的过往…”
我虽是气木头骗我,但我容易心软,再加上此时首饰铺的老板正直勾勾地瞅着我和江恒,想必心中定是在等戏看。我再怎么气也不愿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是以我拉了木头便往外走。
江恒反握住我的手,紧紧地扣着,一副生怕我会挣脱的模样。他刚想开口,我就瞪住了他,“现在闭嘴,回府后再说。”
一回江府,他又想张嘴,我再次瞪住他,“你想在下人面前丢脸?”
江恒默默地和我回了房,一回到房里,我就立马挣脱开了江恒的手,江恒一脸讨好地给我捏着肩,轻声道:“绾绾…”
我默不作声,他继续道:“绾绾,我不想你担心,所以才不曾和你说。”他从背面转到我前面,把我的双手紧紧握住,“绾绾还在生气么?”
我瞅了他半天,直到他的眼神愈发黯然时,我方开口问道:“你何时记起来的?”
他马上道:“前几日,就是你和我第一回…”他顿了下,“行周公之礼的时候。”
“当时就全部想起了?”
“当时记起了一些,翌日醒来时则是全部想起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现在倒是老实。”我一想起以前木头曾经二度把我推给皇帝,我的面色立即就冷了,我缩回我的手,拨了拨额前的发,凉凉地道:“陛下准备来江南,你打算何时又把我送给他?”
江恒神色痛苦,“绾绾,我以前对不住你,你要骂我打我气我也行,但不要说这伤人的话。”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要碰我的手,犹豫了一小会,却是垂下了手。
须臾,他抬眼看着我,“书房里的暗格里有一瓶鹤顶红,若是你真的见我起了把你送给陛下的心思,我便去拿来喝下。”
我不做声,他终是鼓起勇气握住了我的手,“绾绾,你信我。我如今只是江恒。”
木头的这话打动了我,我总算有了丝松动,正眼看了他老半天,“宁恒呢?”
他道:“我只是江恒。”
“据我所知,陛下在京城里还保留着你的官职,且不说你无故失踪,你离京数月已属失职,陛下若是来向你问罪,你该如何是好?”
他缓缓地道:“此事我会解决,绾绾莫要担忧。”
此时我心里头已是不气江恒了,见他一脸真诚我也气不下去。何况过多两日便是我们的大喜日子,我也不愿为此而多了几分遗憾,是以我咬了他的嘴唇一口算是不生气了。
宁恒傻乎乎地摸了摸唇,立即神采飞扬。
我弯唇笑了笑,开始期待成亲那日的来临.
三月初十那一日,我披了身大红嫁衣,顶着红盖头,执着红绸与江恒当着众人面前拜堂。我心里万分紧张,生怕没行完礼便有人出来喊一声“且慢”。
我与木头行第二拜时,果真有人喊了声“且慢”。红绸抖了抖,只听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江恒万万不能和这个女人成亲。”
我仔细一听,此时方确认了这道声音是江恒的三娘的,我稍微放下了心来。只听她又道:“老爷,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她是…”
江老爷子的声音含有怒气,“来人,把她拖下去。我儿的成亲哪能容得你胡闹?”
听到江老爷子如此说,我真真是完全放下了心来。江恒的三娘估摸是知晓了我以前的身份,想要学着雁儿当众揭穿,不过却是从未料到江老爷子却是早已知晓,并且是默许了的。
江老爷子也有一套,他话音未落,我便听到江恒的三娘嗯嗯唔唔出声,想来是被人捂住了嘴。看来我此时是安全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江老爷子沉声道:“继续。”
接下来我和江恒的拜堂十分顺利,行完夫妻交拜后,我总算安下了心来,我松开红绸时,红绸上湿了一片,我手心里亦是冷汗涔涔。
喜娘要扶着我回喜房,江恒在我耳边柔声道了句“我会尽快回来”,我低低笑了声。我走过长廊时,喜娘却是停了脚步。
我微愣,刚想掀开红盖头一瞧,常宁的声音却是在我身前响起,“你若是自个儿掀了红盖头,可就不吉利了。”
我放下了手,微笑道:“常宁。”
身侧的喜娘自动自觉地退到了一边,看来这喜娘早已被常宁收买了,常宁代替喜娘扶住了我,“绾绾,我送你回喜房。”
我轻声道:“好。”
常宁的手白皙修长,指骨分明,带着几分凉意。我忆起我刚入宫时生了场病,烧得晕晕乎乎的,口中也直喊阿父阿娘,是常宁用这双带着凉意的手探着我发烫的额,也是常宁这双手在勾心斗角里扶着我护着我,即便我当了太后,无论我干了多少荒唐事,常宁依旧站在我身边,一如当初。
我眼睛里不由得含了湿意,想起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常宁,我的鼻子就泛酸了。我想开口和常宁说些什么,甚至想掀开红盖头见见常宁,可是喉咙里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我怕我一哭就会惹到常宁也哭,常宁怀有身孕,哭了对肚里的娃娃不好。
常宁扶着我慢慢地走,我此时恨不得回喜房的路长些,再长些。可是再长的路终有到达的时候,常宁停了下来,“绾绾,到了。”
我吸了下鼻子,常宁握住了我的手,“绾绾,我比任何人都愿意见到你嫁了个如意郎君。我祝你和宁…江恒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我点点头,常宁的话里带了哭音,“绾绾,若是他欺负了你,你回京城我替你收拾他。公主府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
忍了好久的泪在听到这话时总算掉了下来,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常宁的肚子,轻轻地抱住了她,“常宁,我会的。”
常宁与我告了别,我心想这辈子有常宁为知己,有木头为夫君,我已是足矣。喜房里万分安静,外头敲锣打鼓的甚是热闹,我想着常宁,念着木头,此时是万分庆幸皇帝没有来搅局。
我顶着红盖头坐在床榻边,耐心地等着江恒。
只不过等着等着,眼皮却是恨不得合在一块,我努力睁大了眼,最后终是忍不住双眼一闭倒在了床榻上。
第十八章
我醒来时耳边只听马车辘辘声,我当下一惊旋即睁开了双眼。这一睁委实吓得我险些蹦跳起来往马车顶撞去,此时此刻一张笑眯眯的脸正在我鼻尖前晃着,不是别人正是令我担惊受怕了许久的皇帝。
我脸色瞬间就白了。
皇帝坐直了,笑眯眯地道:“我刚想着你也差不多醒来了,你就马上睁开了眼,妙哉妙哉。”
许久不见皇帝,他清瘦了不少,声音变了些,也高了许多。我一直将皇帝当作弟弟一般对待,此时见他如此,心中说不难受也是假的,但害怕紧张也是真的。我佯作淡定地坐了起来,皇帝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我心中思量了一番,开门见山地道:“承文,你…”
皇帝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打断了我的话,“这回迷晕你是逼不得已,头一回劫亲难免有些不娴熟。”
我被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褰帘眺望着外头的景色,“江南风光无限好,怪不得绾绾如此流连。不过也罢…”皇帝放下帘子,含着笑意看我,“绾绾在外头玩了几个月,也该玩够了,是时候跟我回宫了。”
我道:“整个大荣王朝皆知太后已是薨逝。”
皇帝摸了摸下巴,“唔,绾绾想要以何身份回宫?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江少夫人。”
皇帝的脸色黑了,“除了这个。”
我幽幽地道:“承文,我一直都只是将你当作弟弟一般,并无任何情意。”
“可是我有。”皇帝目光深幽,他执着地道:“我喜欢你,你是江少夫人也罢,宁夫人也罢,你都得留在我身边。”
我颦眉,皇帝神色柔了下来,“绾绾,没有你在的皇宫我夜夜都被惊醒,呆在宫中不好么?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是要面首我也能给你。所以,跟我回宫,好么?”
我咬唇道:“我只想要江恒一个。”
“不行。”
我瞥了眼马车里的窗子,心里头正想着跳马车的后果,皇帝冷道:“你若是敢跳马车,我就立马下旨抄了江家。”
我颤巍巍地收回了目光,我在心中算了算时辰,方才皇帝褰帘时外头的天空有些泛白,我进喜房时接近戌时,估摸我睡了四个时辰左右。四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新娘子不见了,木头和江家定会来寻我,而木头也该能猜着是谁劫了我。
只是问题却在这,这天下间谁敢和皇帝抢人?即便木头敢,但得罪皇帝的后果却又是堪忧,真真是进退不能。如今最为两全其美的法子便是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打动皇帝,让皇帝放我归家并不追究木头的罪,从此我和木头在江南双宿双栖,何其美满。
我与皇帝处了那么多年,他的性子我自是了解的。他虽是有时过于执着,但却从不会勉强我。假以时日,他定愿意从了我的意思。
是以,我安静地坐在马车里不再说话,皇帝闭目养神,我们两人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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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对皇帝道:“其实你并不喜欢我,你想要在我身上得到证据。”
皇帝淡道:“之前曾经想要过,现在我却是不想要了。你有也罢没也罢,是真也罢是假也罢,无论如何大荣的皇帝只能是我。”
皇帝的气度我果真学不来,我叹道:“承文,其实…”
他瞅着我。
我又叹道:“没什么。”
皇帝笑眯眯地道:“绾绾想说什么?”
“我有个秘密要同你说,但说之前你得应承我一个条件,君无戏言。”
皇帝依旧笑眯眯的,“几月未见绾绾,绾绾倒是童心未泯,你明知不可能的。”
我早知会被皇帝识破,是以也不沮丧,扯唇一笑,道:“承文小时候也常此般同我说话,逼迫我答应了不少东西。”
皇帝眯眯眼,“绾绾,我不想再听到和那个人有关的事。”
我见皇帝有些生气了便就此打住,低声道:“我同你说就是了。”皇帝又恢复成笑眯眯的模样,我道:“即便你说不想要证据,但我一直都知晓的,你登基之后日日夜夜都是不安,你心底始终有个结。这个结只有我能解…”
皇帝专注地看着我,眼神颇是复杂深邃。
我低低地道:“我的阿父的确是将证据留给了我,我也是前不久才知晓的。不过我已是将证据销魂了,承文,你确确实实是大荣的真命天子。”
证据是存在的,当年阿父将我许配给江恒的婚约书里暗藏玄机,我也是闲来无事观察了许久方参透阿父留给我的提示,我顺着提示找到了证据和证人。
证人躺在坟冢里,证据我也没有看,我当即就烧毁了。
其实承文是不是真正的皇帝,这于我而言都没有干系。他是个好皇帝,这才是最要紧的。让他安心,我也算了件事。
皇帝脸上不见任何欣喜之色,他淡道:“绾绾现在向我示好,我也不会放了你。”
我心中颇是沮丧。把这个秘密说给承文听,我是万分确定他不会伤我,亦是想借此让承文给我归家给得放心。
“绾绾,我也说个秘密给你听…”皇帝忽道:“其实…”我竖起了耳朵,他又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等了许久,他方道:“没什么。”
我的嘴角抽搐了下,皇帝道:“你若是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告诉你。”
我不搭理他,开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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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马车依旧在往京城赶,期间我使尽了浑身招数,情也动了理也晓了,皇帝依旧面无表情地在喝茶,丝毫没有松手的意向。
我开始着急了,心里头万分想念木头,以至于连着几夜做了无数关于木头的梦。也不知皇帝是不是探了我的梦境,每回醒来时总能见到皇帝黑着张脸冷冷地盯住我。
我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似乎更不见效了。
第十日,马车驶进了京城直奔皇宫,我急得坐立不安,皇帝瞅着我却不肯和我说话,我对皇帝道:“我不要住皇宫里,我去住常宁那儿住。”
皇帝面无表情地继续喝茶,依旧不肯同我说话。
我此时方发觉我在皇帝面前压根儿就不曾有挣扎的余地,只能任由皇帝把我拉进皇宫里,然后住在他的寝宫中。
皇帝拨了批新的宫人来伺候我,听说朝中的大臣们知晓了不近女色的皇帝突然带了个姑娘回宫皆是高兴极了,不管家世不管相貌不管性子,恨不得皇帝立刻就大婚,全都生怕皇帝是断袖。
这些话是伺候我的宫娥若川所告诉我的,我当时听后脸色立马就变了。
若川颇是羡慕地道:“陛下还是头一回待一个女子这么好,姑娘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个头!且不说我以前是太后的事,单是我心里头就不能接受,若是当真被皇帝强迫了,于我而言就是不伦就是有违纲常。
皇帝同我一道用晚膳时,我压根儿用不下,筷子拨了拨白米饭又搁在了桌上。我心中甚是愁苦,以至于我一点食欲也没有。皇帝让御厨换了好几回菜,可我始终吃不下。我瞧着皇帝,皇帝却是冷声道:“绾绾,你这辈子都要陪着我。”
夜晚就寝时,我依旧不肯和皇帝同床,在屏风后新置的贵妃椅上和衣躺着。半夜时分,我想起我已有半月不曾见过木头,鼻子一酸,不由得低声啜泣了好几声。
次日醒来,我听若川说皇帝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伺候的宫人们皆是人心惶惶。
午膳的时候,皇帝又像往常一样和我一道用完了午膳,之后他忽然面无表情地道:“江恒如今在天牢里。”
“咣当”一声,我手里的茶杯滑落,碎了一地。皇帝面不改色地道:“江恒为了你第一回违抗了我的意思。”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又道:“阿姊为了你第一回骂了我。”
他搁下手里的茶杯,“我劫了你,所有人都不赞同。” 我方想说些什么,他又淡淡地吩咐道:“若川,好好照顾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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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离开后,我心里头又急又慌,急的是皇帝此时的态度,慌的是我的木头还在牢里。皇帝会对我不忍心,可是对木头却未必会不忍心。
我思量了一番,深觉当务之急是去天牢里与木头见上一面。
皇帝定是不愿我去见木头的,是以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去。但要想进天牢,皇帝的令牌是必须有的。我正苦恼要如何从皇帝身上得到这块通行令牌时,常宁进了宫。
常宁回京的时间比我晚了半月,一回来我就听闻她卧病在床,我想去探她,皇帝却不允许。我想承文大概是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而这些我不知道的事和驸马定是八九不离十。如今再见常宁,精致的妆容也难以掩盖她眉眼间的憔悴,我知晓常宁不喜我干涉她的家事,可是此时我也忍不住了。
我问道:“常宁,你肚里的娃娃是驸马的还是面首的?”
常宁笑笑,“不知道。”
我认真地道:“你知道的。”
“绾绾,我不愿说。”
我叹了口气,“算起来,你和驸马也成亲了三年了,这三年里头,我知晓你是不快乐的。你爱驸马爱得太辛苦了,我看在眼里,你累我也累。常宁,就如你前些日子在江家和说的一样,我也是比任何人都愿看到你快乐。”我握住了常宁的手,“常宁,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常宁却是道:“你的夫君都在天牢里,你还有心思来管我的事。”她此时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石所做的令牌,并且对我道:“这是进天牢的令牌。我也是前几日才知晓江恒被承文关进了天牢里,你莫要急,我方才进宫的时候去瞧了承文,他终究还是心疼你的,以承文的性子,他定不会对江恒怎么样。”
她拍了拍我的手,“绾绾,我和驸马之间的事我会处理好,我不会让自己不快乐的。你别担心了。”
常宁既是如此说了,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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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宁离开后,我立即离开了皇帝的寝宫向天牢奔去。我本以为宫人会拦我的,不料一路上却是顺利得很,竟无一人出来阻我。
我亮出常宁给我的令牌,进了天牢。
牢头领着我去了关江恒的牢房里,他开了锁,默默地退到一边。我一见着江恒,也不顾有外人在场,红着眼睛扑到了他的怀里。
江恒似乎有些抗拒,“绾绾,我身上脏。”
“我不介意。”忽地我想起了什么,连忙往后退了退,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他,“陛下有无追究你的失责?他和你还说了些什么?”
他伸指轻轻地揩走我眼角的泪水,轻声道:“没有,绾绾莫要担心。”
我急道:“我怎么能不担心!”
他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道:“绾绾,过多一段时日,我就带你出宫。”
我微愣,“当真?”
他点头,手落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抚了下,“这段时日你要好好养身子,瘦成这样,我心疼。”
我问:“你要怎样带我出宫?”
江恒沉默了一会,方道:“绾绾,相信我。”
我瞅了他好久,才点头道:“好,我信你。”
木头的异样我并不是没有发现,只是木头似乎不愿说。既然他不愿说,我也就不逼迫他。他已是记起了以前的事,却是愿意为了我违抗他一直效忠的皇帝,他的心他的人都在我这儿,他只会做对我好的事。
我回到寝宫后,已是日落时分,皇帝在书案前批阅奏折,兴许是听到我的脚步声,我一进门他就抬眼望了过来。
“传膳。”
我站在门口处,一时不知是进还是退。皇帝此时有些不耐烦了,他放下了手里的奏折,语气稍显不悦,“还不过来?”
我咽了咽口水,在皇帝身边坐了下来。宫人撤了书案,摆上了食案,端着一碟碟美味佳肴鱼贯而入,一一摆好后又鱼贯而出,且十分贴心地为皇帝关上了门。
殿里顿时就剩下我和皇帝两人,皇帝瞅了我一眼,“用膳罢。”
我低头默默地用膳,皇帝也默默地用膳。皇帝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殿里安静万分。我心知皇帝晓得我去探了江恒,此时他面无表情,心里头定是颇为不悦。
我正暗暗地琢磨皇帝的心情,皇帝忽然啪地一声搁下了碗筷,我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瞅着皇帝。
“绾绾,你可知我们大荣多久没有发生过战事了?”
我细细地想了想,“这几年来一直都是国泰民安。”
皇帝摸摸下巴,一本正经地道:“最近边疆有了战事。”
我微愣。
皇帝又道:“平国向我们大荣投下战书,欲要一决高下。哦,对了,领军的人正是绾绾的青梅竹马,沈轻言。”
许久未曾听到沈轻言的名字,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在皇帝口里听到。
皇帝笑眯眯地道:“宁卿虽是失职,但我已是决定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这回便由宁卿领兵迎战罢。”
我大惊失色,几近握不稳手中的筷子。战场凶险,不经意便是生死一瞬间。木头已是多年不曾带兵,此时贸然带兵应战…
我蓦地想起木头在天牢里欲言又止的神色,我问道:“倘若江恒凯旋,承文是否就愿意所有事都既往不咎?”
皇帝点头。
我道:“承文,我从未求过你什么,这回…”
皇帝神色稍显冷淡,“不行。”
“我…”
“绾绾,我不会让你跟着宁卿前去。”
怎么皇帝总能一眼就看穿我的心事?我急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皇帝眯眼道:“绾绾莫急,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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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将我软禁在他的寝宫里,半步也不能离开,就连常宁也不能来探我。宫殿外的守卫甚是森严,我想逃也逃不了,就连想打听消息也无处可下手。
过了半月,我的现状依旧如此。我心里头甚是忧愁,又到就寝时分,我仍然和衣躺在贵妃椅上,皇帝躺在三尺之外的龙床上,我斟酌了半晌,总算开口喊了声“承文”。
皇帝默不作声。
我话一上心头便不想忍住了,“我十二岁入宫,算起来在皇宫里头呆了也有近十年。可是这十年来我极少是快乐的,先帝没有驾崩之前,我战战兢兢地在东宫里伺候你,先后不喜欢我,宫里头的妃嫔都视我为眼中钉,我极其注意言行举止,生怕一不注意就被人抓住了把柄。后来你登基了,我当了太后,可我还是过得心惊胆战,最初的两年我总怕一闭眼第二天便再也睁不开来。我每日天未亮便穿上太后的衣裳,规规矩矩地和你一同上朝,我对朝事一窍不通,即便垂帘听政了数年我仍旧不懂,我听着我不喜欢的东西,防着想要害我的人…常宁出嫁了,你也开始忌惮我,我在宫里头寂寞万分,每次见到鸟儿往外飞我就羡慕极了,我心里不快乐,可是我必须得每日都佯作很快乐。承文,我很辛苦,在皇宫里的日子我真的是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说到此处,皇帝依旧不曾出声。我鼻子有些泛酸,“再后来你与太医联手假装我有了喜脉…我晓得是你的意思,我知你忌惮我也忌惮沈轻言,我当时就想不管有也罢没也罢,这出戏你想怎么演我就陪你怎么演,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可是后来我才知晓沈轻言在算计我,似乎每个人都在算计我,我想找常宁诉苦,可是常宁是你的阿姊,她和驸马之间又颇是不和,我不愿她烦上加烦只能闷在心里。我头一回感到无助,是江恒替我疗了伤。我喜欢江恒,因为他不会算计我,即便有些木讷有时也常常气得我吃不下饭,但我还是喜欢他。宫里的人都是话中有话,沈轻言也是你也是伺候的宫人也是,只有江恒一心一意地对我。他能为了我去学他最不擅长的音律,也甘愿为了我离开刚刚团聚的家人,还能为了我义无反顾地去死。这样的江恒,我不能舍弃也不愿舍弃。承文,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家人,就同常宁一样,即便你后来算计了我,搅浑了我的成亲,我也不怪你。”
皇帝仍然没有出声,可是我知道这些话他都听到了,他只是不愿出声。依承文的性子,过多几日他便能想通。我默然了一会,闭眼不再说话。
次日醒来时,我一睁眼却是瞧见了皇帝,他眼里带有血丝想来是昨夜睡得不好,他望着我,“绾绾,如果没有沈轻言也没有宁恒,你会不会选择我?”
我想也没有想就直接摇头。
苏家灭门一案无论沈轻言有无参与,先帝都是在背后默许的。皇帝的猜忌,在历朝历代并不鲜见,但身为被灭门的苏家人,我是恨先帝并怨他的。只是祸不及下一代,我想得开想得透,我并不怨承文,但要我选择与我家有灭门之仇的人的儿子我断然是做不到。
他闭上了眼睛,身子往背后的软椅轻轻靠去,“你昨夜那一番话,不过是在赌我会不忍心罢了。”
我咬咬唇,问道:“那…我赌赢了吗?”
皇帝沉默了好久,忽道:“我朝大败平国,虽是赢了场胜仗,但却是输了名大将。”他缓缓地睁开眼,神情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童,“绾绾,宁卿…战死沙场了。”
我的脑子里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我颤颤地站了起来,嘴唇抖得几近说不出话来,“你…在…在…说什么?”
“绾绾,宁恒死了。”
宁恒…死了?
不…不可能!木头前不久还说要接我回家的,他不可能会死的。我恶狠狠地盯住皇帝,“你骗我!”
皇帝用一种很是奇怪的神情看着我,我盯住他,企图从他的面部找出一丝不寻常,可是没有,一点不寻常的地方都没有。
皇帝忽然道:“绾绾,宁恒死了,你现在只剩下我了。”
我将案上的所有东西通通扫在地上,怒道:“即便全世间的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你!我只要木头一个。”
瓷杯碰到地砖,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木头既是答应要带我离开皇宫,那他定不会食言。
皇帝说木头死了,一定是骗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盯着皇帝,说道:“我要去边疆。”
他漆黑的瞳眸愈发深邃,过了很久,皇帝依旧没有答我的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眼睛眨也不曾眨过。
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垂下了眼,“朕拿得起亦是放得下,我输给的人是你。”说罢,忽有一内侍进了来,皇帝道:“我让人将宁恒的尸首送回了江家,苏浣,你离开了京城后就不要再回来。”
我道:“我这一生再也不会踏入京城半步。”
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跟着内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宫,离开了这个困了我二十年的皇宫。在回江家的路途上,我望着马车窗外不停地退后的景色,心想:原来我苏浣活了这么久,最后终究还是孤寡一人,没有木头,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结束。。。
接下来是番外~~~~
番外
我和木头成亲了一年有余,我过得十分快乐。江恒宠我爱我,江家上上下下尊我敬我,就连江家的二娘和四公子也对我颇是客气。
一日,我和木头起了床,木头和我一道下了床榻。他最近爱替我描眉,虽说他描得不大好看,常常他描完后我还得自己重新描一回,但此种闺房之乐,我也甚是享受。
今日木头拿起了眉笔,捧着我的脸又替我描眉,他描眉时神情十分专注。待他描完后,我拿出妆匣,挑了对紫英石坠子,我戴上后,木头却是凝望着我的妆匣。
我挑眉道:“你在看什么?”
木头从妆匣里拿出了如意香囊,他晃了晃,道:“这个香囊好生精致。”
我咳了咳,道:“是呀。”
第一回他在宫里头见到我的妆匣也是这么说,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仍是这么说。这如意香囊是沈轻言送我的,我把妆匣带出宫时也没想这么多,没想到江恒却是又盯上了它。
“是…沈轻言送你的?”
我一愣,竟是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木头淡道:“我猜的。”
我呛了呛,道:“你若是不喜欢的话,我扔掉便是了。”顿了顿,我又道:“其实,我如今都不大记得沈轻言的模样了,木头你真的无需介怀。”
如意香囊是谁送的,这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打从见过这个香囊后,我就再也不曾见过比它还要精致的香囊。
木头此时将如意香囊放回了我的妆匣里。
他低声道:“你若是喜欢,留下便是。我也不是小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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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在很大程度上能改变一个人,如木头。没有成亲前的木头不是个小气的人,成亲后就变成一根喜欢吃味的木头。
就如这一回的如意香囊这事,他口里说他不介意让我留着它,到头来他却是吃味了,后来又因为我说了句“木头,你真小气”而连续几天都没有碰我。
其实我也是小气的人,我见木头如此,我也开始不和他说话。两个人在床榻上可谓是相敬如宾。
第四天夜晚依旧如此,直到半夜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去喝水时,却发现木头一直在看我,眼里是我熟悉的神情。
他低低地喊了声:“绾绾。”
我见木头如此,此时也是气消了。我撅着嘴,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就因为那个如意香囊,你就和我生了四天的气。”
他的手盖上了我的手背,五指慢慢地握住我的手,我撇嘴道:“我都没有和你生气过这么久…”
他低声道:“去年你不是和我生气了一个月么?”
木头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满肚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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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哭得两眼红肿地回了江家,准备披麻戴孝地当寡妇。没想到一回江家,江府却是张灯结彩的。守在大门处的雁儿见着了我,一脸喜极而泣的模样,连忙拉了我又换上了新的嫁衣。
我迷迷糊糊地又拜了回堂,被送进洞房的时候,我才反应了过来。刚想自个儿掀开红盖头,一只大手已是握住了我的手。
后来木头和我说,边疆的战事全都是胡诌的。他当时进宫面圣想接我回家时,皇帝便和他定下了个这样的约定,倘若我知晓木头死了还想离开皇宫的话,皇帝就放我离开。
木头还涩涩地说,承文是个好皇帝,他对我不忍心,对他亦是有君臣之情。
我当时知道后,先是喜极而泣,之后是闷闷不乐。说我不知足也罢,说我什么都罢,我担心受怕了这么久,结果却是两个男人联合起来骗我。从皇宫回江南的路途里,我哭的眼泪都快可以将马车给淹了。
是以,我和木头生了一个月的气。
至今为止,每当我想起那天我对皇帝说的重话,我心里头都会有些愧疚。我对承文并不是没有情的,但并非男女之情而是家人之情,我真真是将常宁当姊妹,将承文当弟弟的。承文虽是算计了我,亦是劫了我的亲事,但我却从未怨过他。毕竟九五之尊这个位置,当真是有许多无奈。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错过许多说不出口的内疚。
兴许我和皇帝就是这些许多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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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见我脸色不好,江恒揽住了我的肩,我哼哼两声,他凑前来想要亲我。我又哼了几声,避开了。
我凉凉地道:“你前几天不是不肯碰我么?”
木头很痛快地就认错了,“绾绾,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
我悠悠地道:“可是我还在生气。”
其实我和木头相处了这么久,木头如今可谓是相当地了解我。他听我如此说了,立马摆成‘大’字躺在床上,“绾绾,来消气吧。”
我斜睨着他,“怎么样都行?”
木头道:“对。”
我摸摸下巴,在枕边摸出了一幅春宫图,我拉开画卷,“唔”了声,“这样也行?”
木头瞅了眼画卷,又瞅了我一下,脸颊渐渐漫上红晕,“…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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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我和木头这几日来的冷战总算是结束了。又过了好几日,我在用晚饭的时候,木头竟是抱了一大堆香囊回来,各种形状有之,各种味道亦是有之。
我的脸抖了抖,“木头,你是准备开香囊铺吧?”
他固执地问:“你喜欢哪一个?”
我仔细地瞅了瞅,“唔,都挺好看的。”
“最喜欢哪一个?”
我思考了一会,伸手挑了一个香囊,“这个。”
木头喜笑颜开,立马将我手指上挂着的香囊放进了我的妆匣里,而后又将如意香囊扔到那一大堆香囊中,他满意地道:“如此甚好,甚好。”
我委实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