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说体统,体统。唉呀,这些天哪,我就是被体统给苦坏了。”
两人分别落坐,张伟拍手叹道:“当实在台湾,诸般细务交给吴遂仲等人处理,财务上有廷斌兄帮我张罗。学务等事,又有你和何楷,是以我只专心军务,别事竟全不理会。谁料到了此处,竟致忙的不可开交。那郑煊每日里为民请命,事无巨细皆报备于我,南京周围十几个州县,哪天不冒出几桩事来?就说今日,我便会了十几拨客人,都是些儒生乡绅,说了整整半个时辰方才送走。”
他冲陈永华挤眉弄眼一番,然后才笑道:“更妙的是,说了半个时辰,竟然一句有用的话也没说,全都是些敷衍人的屁话!”
陈永华知他确实是憋屈的狠了,这才有这么一大通抱怨。虽然镇江知府委了袁云峰,南京又有郑瑄这样得人望的原明朝大臣辅佐,只是有些事需他亲力亲为,方可妥当。民政和财务就够他挠头,再加上汉军调动,他又必须关注军务,每天少说也得几十个传令兵及各卫的参军、司马,还有驻防厢军的调拨使用等细务,这些都需他来拿主意。是以比之当日在台湾,却是忙的脚不沾地了。
见他哑着嗓子,仍要抱怨,陈永华忍不住笑道:“志华,莫要再抱怨了。现下有吴遂仲过来帮你,想必是要好上许多。”
两人说笑一气,张伟方向陈永华问道:“怎地你这早晚过来,吃了饭不曾?”
“我早已过来,适才与吴遂仲商议了一些政务。又将我选用的一些台湾官学中的英杰先交给他,让那些孩子在军机处打杂,见些政务手段,待将来推行政改之时,也好派上用场。”
他突然皱眉道:“适才你吩咐那参军的话,我听了大半。别的也就罢了,怎么吩咐他将那些投诚将军,总兵之类的全家老小都送到台湾去。这样又是何必?所谓待人以诚,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则士人归心,武将自然也肯卖命。你在台湾一向用人不疑,怎地到了此处,却偏又小心眼起来?”
“这你便有所不知。当年太祖武皇帝派了大将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副之。出征之后,徐达尚还谨慎,那常遇春正如你所说一般,对山东河南一带的元朝官吏,一旦归降,便用之不疑。太祖几番告诫,说彼辈新附,心中难免挂念北朝。不可太过信任,需防闲使用。遇春不听,比如有某城归降,便仍使某人统领该城。谁料明军大部一走,那些城池便降而复叛,就是文官,亦有投降后偷偷溜回北面的。太祖便向徐达和遇春言道:元之省院官来降甚多,二次都留于军中令人不安。彼辈初屈于势力,未必从心所愿。一旦生变,于我非利。不如遣来我处,使处我官属之间,日久亲近,再加使用,方可放心。”
说到此处,张伟忍不住赞道:“明太祖以一小沙弥参加义军,然后由亲兵做到统兵大将,吴王而皇帝,当真是一世豪杰!复甫兄,你虽然聪明,到底在这阴谋权术上,还是略差一筹。”
陈永华初听还不服气,后低头仔细想了一回,亦是赞道:“当真是深谋远虑,处置得当。若是果真如我所言,拘泥于古人的教条,到真是养虎为患了。”
因又问张伟道:“现下的章程是镇之以静,以不变应万变。待一年后再行更张国策,这当真是稳当的很。小民百姓,最害怕战乱不息,哪管他谁人为王,哪人称帝?只要做出太平盛世模样,谁人不肯归顺?江南原本就是富庶之地,你又免了赋税,到明年此时,恐怕又是别有一番模样了。”
“镇之以静,到不是说一切都不能动。比如那拿实了的贪官阉党,现下就可擒拿。待法司审明之后,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不会姑息养奸。至于宗室,镇国将军以下,国家允许读书考试,生意耕做,出城与否,悉听其意。藩王以上,不论贤愚,一律先行在王府禁锢,外不得入,内不得出。待分遣巡按查实劣迹,再行处置。”
他笑嘻嘻道:“江南有藩王亲王过百,这些猪每天以搜括民财为乐事,有不少还是从建国便之国的亲藩,这么些年下来,每个王府少说也能抄出十几二十万的银子来,这可是好大一笔财源。明年扩军的使费,就在这些王爷们头上了。”
明朝宗室委实令人厌恶,便是陈永华这样的士人听了张伟的打算,亦是点头同意了事,别无他话。张伟自此无事,一心一意指挥战事。汉军所向披靡,全无敌手。比之他,明朝的正牌统治者崇祯皇帝,却也是忙碌不堪,只是两人繁累之余,心情却是大大的不同了。
自张鼐与孔有德部一至安庆,湖北那边的明军压力大增,无奈四川那边张献忠正闹的欢腾,委实是抽不出什么兵来援助襄阳。那总督九省军务、兵部尚书,内阁辅臣杨嗣昌早慌了手脚,南京被围之初,他已上报北京,请调九边援兵,方能遏制张伟。谁料施琅偏师一至,先破天津,又歼灭了数万京营官兵。待边兵一至,施琅所部早就补充的粮草,将天津的火器工匠搜掠一空,用船送回了台湾。那边兵为三边总督卢象升所统,因见施琅远去,正欲由山东入苏北,寻机过江。却又得知汉军破了山东兖州,杀镇将,俘了知府,鲁王阖府自焚,王府资财并官府库银,皆被施琅所部搬运一空。卢象升因罪被褫职候代,仍领十余万边兵入山东。待他奔至山东,却又听闻施琅所部回袭京师,惊疑之间又急忙领着官兵往直隶返回。施琅两月间奔波突袭,由海路来回,当这十余万精锐明军拖的死去活来,却见汉军的毛也没见着半根。崇祯恼怒万分,于月前命绵衣卫以失陷亲藩的罪名将卢象升逮问至今,下诏狱待罪。急命陕西巡抚孙传庭领总兵张天禄、马科入援京师,命丁启睿为督师,领九边大军追剿施琅所部。
他这般处置之后,施琅游击已甚是困难,他所部汉军不过几千人,又是海军陆战步兵,缺乏陆战野炮。决然不能同十几万的精锐明军接战。是以请示了张伟,得到同意之后,便回师舟山暂歇,等待机会。
施琅部不知所踪,明军追之无路,只得屯于山东,不敢远离京师。一直待孙传庭部赶到京师城下,丁启睿方领着总兵李国奇、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巢丕昌、唐通、刘泽清,并蓟辽总督王永吉,宣大总督梁同栋,率边兵及直隶各镇,并京营三万人,共聚集了二十万左右的大军,号称四十五万,浩浩荡荡进于准安、扬州一带驻防。只是汉军江防船只甚多,不分昼夜与江中来回巡逻防备,明军一无船只,二来见敌舰火炮威力巨大,早就息了过江的心思,每日里由丁启睿的师爷伪造战报,什么某日斩杀数百,每日破敌袭扰,击退敌军若干。过江一事,却是想也未曾想过。
崇祯下了血本,急命这些强镇总兵汇集一处,凑成了对抗八旗都不曾有过的大股军精兵,总是因为南京乃是明朝京师,江南是国家财赋之地,容不得半点疏失。成日里却只是接到这些战报,他虽糊涂,却也知道是丁启睿不敢过江,只是拿这些战报来搪塞,于是成日里诏使不绝,旨意的语气越来越峻刻无情。丁启睿无法,又知道断然无法渡江往援南京,在江南盘恒了大半个月,劳师费饷不说,有几次趁着深夜,派了几千人的军队,试图由扬州下江,偷偷过去试探敌情,谁料刚刚下水不久,对面的水师便得了哨探小船的消息,几十艘炮舰赶将过来,那些船上的明军尽数做了江中之鬼。自此之后,再也无一人靠近江边一步。
待得知南京陷落消息,丁启睿又急又气,却是没有一点办法。他是万历年间中的进士,历任南京户部主事,山东按察使等职。在调使山西副使时,因巡抚王辑兵变,被他断然斩杀。因功调入陕丁,归孙传庭节制。却又被杨嗣昌赏识,步步高升,待卢象升因罪入狱,更是成为挂兵部尚书衔,督师二十余万的股肱大臣。只是他文人进士出身,自身对兵事一窍不通,只知承上命行事。被崇祯斥责之后,早就惶恐不已,南京一陷,此人顿时无计可失,思来想去,唯有一死罢休。毒药什么的,他到也没有,只是命人送上些金银,吞在腹中,当夜翻天滚去,半夜时便死,待第二天亲兵入内寻他,连尸体都早已僵直。
杨嗣昌坐困襄阳,眼见汉军越逼越近,武昌前镇的黄州已然告破,周围的府县无不望风而降。张伟优抚善待明朝降臣,此时已然见效。除了那些一心忠于明朝,持着正统大义的高级文官,普通的地方官员及镇将,远远见了汉军旗帜,便即归降。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是每日观望请旨,请求屯于准扬的明军主力即刻来援,如若不然,不但襄阳有失,江南不保。就是被困于四川渝州等处的张献忠,此怕亦是无人可制了。
而主力明军此时坐困江北,进不能过江,退有皇帝压迫,往援湖北,路阻且长,此路亦是不通。而原本被优势明军压迫打击的李自成,却又借着这次天赐良机,突破明军重围,由宁羌过七盘关,入朝天岭,接连攻克广元、昭化、剑州、梓潼等地。然后分兵三路,分别向潼川、绵州、江油三个方向进军,连下三十多个州县,进逼成都。四川巡抚王维章龟缩在保宁,不敢与李自成军接仗。洪承畴此时手底只有三万余强兵,止能保着陕西不失,守备潼关而已。
此时的明朝,当真是四处起火,八面烽火。只要是稍有心于大局者,都知道明朝的灭亡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到得崇祯四年十月,汉军刘国轩等部攻克武昌,荆州,偏师克江西南昌、长沙,俘获湖北巡抚等文武官员数百人。明宗室吉王、湘王、岷王、谷王、宁王、楚王等亲王尽被被逮,其余藩王数十,亦同时被执。因得了张伟命令,只是又囚于原王府之内,不准外出。因此前农民军杀害过蜀王,清兵杀过德王,施琅所部汉军逼迫鲁王自杀。坐镇穷城,无计可失,眼见农民军与汉军势大难制的杨嗣昌急病而死。汉军轻骑入襄阳城内,于城外追住出城而逃的襄王全家,囚于王府之内。
自此,湖北、江西、江苏、安徽、浙江等省全数归汉军所有。汉军主力听令由襄阳入江,由水路直奔江西南昌,将由江西入湖南境,湖南一下,将于左良玉会师,然后以优势兵力攻闽,结束南方战事。
前线打的火热,张伟坐居南京城内遥控指挥,除了军事之外,每日接见明朝前来投诚的官员,便是一宗要事。自汉军占据江浙之后,主力连克名城要镇,眼见大事已成,原本还犹疑不决的明朝各级官员纷纷弃明投汉。张伟又连番下令,除了必要的府县官以外,明朝的各总兵镇将,巡按、粮漕总督、巡抚、总督等大员要员,必须奔赴南京,以俟甄别后再行任用。官声尚佳的,由张伟亲自接见,善加抚慰后,或于南京闲居,或是送往台湾先行办事。至于武将,游击以上皆送往台湾,严加管束。
第六十二章 江南(三)
便在张伟东征西讨,全力征伐稳固江南之际。在北京城绵衣诏狱之中,一间局促的小屋之内,有五六人身着囚衣,围着一张破桌盘膝而坐。房内一灯如豆,只见那破桌上摆着一些肉酒之类。此时方是初秋,天尚不热,那锡酒壶却已是浸在热水之中温着,房内一股股酒香飘将出来,和着肉香,到是分外能引动人的馋虫。
“元素兄,请用,请用!不必和我客气,咱们也算是相与一场,我给几位先生先占个地儿,到了那边,也好有个照应。”
绵衣卫与东厂一同掌管的南所、北所监狱统称为诏狱。与刑部狱不同,此处乃是皇帝直接下诏,由厂卫缉拿抓捕,投入狱中关押拷问,乃称诏狱。自明朝立国以来,皇帝经常以中旨任命官吏,抓人拿问,不经过三法司的正常程序,为当时的士大夫所非议。
熊文灿自从接受张伟贿赂的事发,便被绵衣旗校逮拿至京,投入诏狱。还好他为官多年,北京家财被抄,却是狡兔三窟,仍有不少资财可以使费。再加上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他的家人在外为他打点奔忙,大笔的银子塞到了东厂太监和绵衣卫大大小小的官儿们手中。是以虽然入狱坐牢,却也未曾吃苦。象他这样的大员,不比那些曾经冤死狱中的寻常小官儿,皇帝一日不发落,就随时有起复再出的机会,甚至更上一层,入内阁为相,亦是难说。
他入北所诏狱之中,却是与前兵部尚书王洽、户部尚书候洵、蓟辽总督袁崇焕、山西巡抚傅宗龙,再有就是刚刚入狱不久的前三边总督卢象升,他便与这几人关在一处。这些人的都是朝廷大臣,皇帝腹心。以明朝旧制,原本很难得有这么多高官显宦入狱坐牢,若是死罪,早便处死。不然,必定剥职还乡了事。只有崇祯年间,因对大臣失望,手段越来越狠,杀人关人越来越多。终崇祯一生,杀首辅二人,总督七人,巡抚十一人,一则是天下局面崩坏,二则也是他对整个文官集团失望,总想以杀人来求治世。只是此人志大才疏,连杀人也不得其法,贪官污吏没有杀过几个,无能大臣比比皆是,却偏生忠臣良将,到让他杀过贬过不少。
这熊文灿被皇帝爱重,以福建巡抚及两广总督而挂兵部尚书衔,总督九省军务,镇襄阳对付农民军,虽无大成效,却也将张献忠逼入四川一隅,不得施展。正在得意的当儿,却被踢爆收入贿赂,放纵张伟一事。崇祯大怒之下,立时将他投入诏狱。因怜他尚有几分才干,何况明朝官员贪污受贿比比皆是,熊文灿的罪过到也不算什么。再加上熊家到处托人活动,郧臣贵戚中亦有不少为他说话求情。若是张伟不反,再关上一段时间,没准就会被放出起复。只可惜张伟杀高起潜起兵,旬月间攻克南京,又分兵四出,现下江南除了福建、广西、云贵,尽已都落入他手。崇祯急怒之间,自然要寻人泄恨。丁启睿到是识趣,早早儿便吞金自尽,溜之大吉;杨嗣昌据称是急病而死,其子扶灵而回,朝野上下却是盛传其为自杀而死。这两人是当面统兵的督师大臣,他们一死,皇帝自是无法可想。于是这熊文灿不但不能免死,连自尽的优待亦是取消,日前诏旨下来,命即刻推到西市处斩,以明正典刑。
候洵东林党人,王洽官声极好,洁身自爱;袁崇焕更是明朝难得的能臣干吏,傅宗龙亦是清吏能臣。这四人若是在外,哪肯与这一年搜刮几十万银的贪吏结交?只是关在这诏狱之中,这几人都是大臣,每日还能放放风,在这诏狱天井中踱上几圈,每日抬头低头的,都需见上几十面,当真是避无可避。时间久了,几人到也熟识,于是不论平素里如何,在这里面到也是交情日厚,平日里说话谈笑,到也不嫌寂寞。
待诏旨一下,熊文灿即将被拖去砍头,因早已买通了狱卒,便从外面送入酒菜,在看押他的牢房之内,请了袁崇焕等人饮宴。至于第二天一早的断头饭,那是断然不能请别人同吃的。原本诏狱之中,哪能如此随意?不过一则狱卒受了银钱,二则熊文灿虽然已是死货,其余的几位却是仍然不能随意开罪。自张伟攻下南方数省之后,袁崇焕起复之说,突然甚嚣尘上。皇帝决意调关宁兵入内,迅速剿平流贼,然后由四川相机进剿。在失去南方,大明岌岌可危的情形下,这种传言到也不能全然不信。如若此言不虚,则袁崇焕出狱之后,地位还在当年之上,这些小小狱吏,如何敢开罪于他。
“熊大人,不是我说你,你也忒过大胆了!身为国家封疆,该当尽忠职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且不说,你手也伸的太长,胆子也示免太大!”
卢象升因见傅宗龙喋喋不休,只顾指斥,忙劝道:“文灿兄明早上路,他早已知过,你又何必多说。咱们只需饮酒高乐,同为狱友,亦是难得的缘分。”
“建斗你说的是,人死万事了,又何必太过苛责。”
这候恂是东林前辈,他一张口,其余后学末进自然也不好再说。当下袁崇焕先饮,其余各人亦都饮了一杯。
这几人都是曾位列封疆的大人物,生生死死见的多了。虽与这熊文灿同押数月,内心到底还是不大看的起他。此时皇帝要拿他明正典刑,各人虽不能说声畅快,到也觉得他死的不冤。只是见他神色萎顿,脸色惨然,却又难免有些凄然。
袁崇焕被押最久,堪称这几人中的老狱友了,这几年来被推出斩头的方面大员也曾见过几个,到是处变不惊,心中波澜不起。因见各人都有些郁闷之意,便向候恂笑道:“听说大公子朝宗已中了举人,即将来京大比?这只当真是了不得,年方十五,就有如此成就。恕我说句唐突的话,只怕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亦未可知呢。”
他说的是候恂的大得意事,候恂心中一喜,立时面露得色。将眼前诸人忘却,夸耀道:“我这长子到也还省事,自小便喜读书。还算得上有几分悟性,五岁开读,前两年便要入痒考试,还是我压了下来。太早得意,怕伤仲永。那些小时聪慧,大时了了的例子史不绝书,我又何必让儿子争这些虚名。”
说到此处,神色却又一黯,叹道:“只是现下时局如此,天下纷扰混乱,小儿就是进京应考,又能如何呢!恨我身为朝廷大员,却偏生无德无能,不能为今上分扰。当年女真人入寇,孙大学士统领勤王二十余万兵马与敌交战。我身为户部尚书,竟不能有所裨益,却是糜饷浪费,因而入罪入狱,到也不冤了我。”
他捶胸顿足,意致嚎啕,众人一时慌了手脚,只得上前劝慰。就是熊文灿这将死之人,都不免上前安慰几句。袁崇焕却默然不语,不肯发声。他个性蛮强,小节上很不在意,大节上却是半分不让。这候恂虽是东林党首,清流首领,为人也是谦和友善,深为士林称道。只是身为户部尚书,对国家财赋无半分贡献,当年孙承宗领兵抗击后金,近在畿辅的二十多万大军竟然领不到饷。后来战事平息,皇帝派人去户部一查,一面是发不出饷,一面却又浪费无度,一怒之下,方将候恂下狱。况且这候恂甚好龙阳,他在户部尚书任上,曾经出而督师,正好遇到了抢劫军饷被剥了官职的左良玉,左良玉虽是辽人,却是面目姣好,于是当夜被候公传入营中:“命之行酒”,也就是陪着候大人睡了一夜。后来左良玉被候恂保举,重为军官,凭着后庭花一路飞黄腾达,这又是后话了。
袁崇焕虽是广东人,当地男风甚炽,他却极是厌恶。明朝军中不能携带家眷,军中龙阳之风甚重,袁督师却始终不肯寻些清秀小厮来出火,到也当真是个异类。这候恂在狱中耐不住寂寞,与几个有同好的在狱中勾七搭八,袁崇焕见了甚是不喜,虽面情上敬重他是儒林前辈,心中却一直甚是鄙夷。
各人乱了一气,那候恂被人一劝,又想起这是熊文灿的“好日子”,终强忍下来,六名朝廷大员,儒林前辈就这么挤在小屋之内推怀换盏,饮起酒来。那熊文灿原本一心只想着明早要挨刀,哪有心思理会别的事。此时喝上几巡,却是捺不住好奇心,向袁崇焕问道:“元素兄,听说圣上要起复你,重新督师蓟辽大军,先去平灭了流贼,尔后由川入湖,与张伟决一死战!”
他又惶然四顾,因见左右无人,又道:“听说江北大军无人统领,周廷儒先是自请督师,待圣意充准,他却又百般推诿,不敢领命。圣上大怒,现下又是着急,又苦无人选。张伟那边的水师厉害,谁肯去江北自寻死路?”
说完,又在自已嘴上轻轻一打,苦笑道:“我却还有什么好怕的,左右就是将死的人了!诸位仁兄,若是有起复的一天,弟在此先发一言:与清议和,剿贼,与张伟划江而守。若是不然,朝廷决然撑不过三年。”
袁崇焕初时默然不语,待听到熊文灿此话,乃击节赞道:“这话说的很是!国家失江南财赋之地,北方已是糜烂不堪。若是还锐意进取,只怕跨的更快。若是抱残守缺,示敌以弱,涮新吏治徐图更改,恐怕还有一丝生机。若是不然…”
这屋里各人,除候恂之外,哪一个不是明末英杰,都是掐尖儿的人才。袁崇焕虽然话中有未尽之意,各人却是明了,以崇祯皇帝的性格脾气,只怕一天都等不得,更别说示敌以弱,甚至与敌求和了。
“嘿。张志华当日助辽东粮饷,又曾趁皇太极入关之际偷袭辽东,我只道他虽然是跋扈,却仍有忠义之心,却不想是我看错了他!”
袁崇焕虽是感慨,实则对明朝及崇祯帝早就失去信心,只是眼前这些人难保将来不被放出,与各人又没有什么深交,交心的话却是不肯多说。只是又向着熊文灿慨然道:“起复我的事,只怕是空穴来风多些。圣上对我与关宁驻军的关系很是忌惮,怎会以我来带兵出战?就是圣上愿意如此,难道辽东那边,就会眼睁睁看着关宁兵调走而全无动静?”
卢象升刚被逮至诏狱不久,外面情形到是略知一二,因向袁崇焕笑道:“此事到要归到那张伟头上。说来好笑,他将皇太极的两个后宫嫔妃掠至台湾,关了一年之后,又与皇太极交易还了回去。这本是暗地里交易,谁料张伟得了人家的钱财马匹,竟又将那两个妃子的画像用木刻雕版印了,从辽西和辽东四处散发。他寻的是西洋画师,当真是画的维妙维肖,令人一看便知。那女真人和蒙古人与咱们不同,后宫嫔妃也不是居于深宫不出,认识的人不在少数,这么一闹,全辽东都知道大汗的女人被人抢了去,然后大汗又想法儿赎了回来。这么一闹,立时是全辽轰动,皇太极脸面全失。原本张伟袭辽过后,他便威信大失,好不容易进关一次,抢了些财物,把脸面补了回来。这么着一闹,大家都说他连女人也保不住,又说那两个后妃不肯死节,在台湾不定怎样被人羞辱。当真是污言秽语,什么流言都传了出来。道是张伟夜夜苼歌,夜御二女;又是将此二女充入汉军营中,凡汉军士卒有份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