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增耀的脾气,便是当初周晋材等教官带他时,也是经常顶嘴,没少吃亏,马世龙已经要任局百总了,他还是一个副总,也是吃了脾气的亏。这会子被赵雷这样训斥,他却只缩了缩脖子,没有出声。
所有人都知道,在对面的风吹草动,包括草木之间有一丝一毫的异动,都是逃不过赵雷的眼神。
不止是赵雷有这种实力,负责训练两个夜不收局的所有夜不收们,都有这种实力。
这是在边塞常年累月和生死搏杀中练出来的全套的本事,再久的训练也不能和实战的经验相比…当然,以赵雷等人来看,舍人营的官兵们的素质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的边军了,最少,也是和边军将领的家丁差不多,甚至在赵雷等人看来,顺字行出身的和舍人营中的佼佼者,在武学造诣上,比一般的家丁还要高出不少来,只是多数人杀人和实战经全不多,但也只是在这某一方面有所欠缺而已。
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时间内,弥补这种经验上的欠缺,这就使夜不收的训练,格外的真实而残酷。
“放火烧山怎么样?”
有人小声提议,但没有人附和,这法子说的太蠢了。这么大的范围,这么一点人手,还没有烧起火来,这边的一个局就被人家给剿灭了。
“蹲,继续蹲。”
赵雷身边的一个夜不收还很年轻,喜欢与这些少年说笑,这会子便是轻声道:“这会子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蹲守,看谁先他娘的憋不住屁。”
众人轻笑起来,赵雷的嘴辰边上也是露出一抹笑容,但很快,就是收敛起来。
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两个夜不收局之间的对抗十分残酷和认真,谁胜谁负,关系到夜不收教官在周晋材这个总训练官和张用诚这个通事官心里的地位,他们初来乍到,虽然已经得到了夜不收局少年们的敬重,但想要在舍人营里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要做的还真的很多。
再者说,赵雷他们,也不愿输给对手,任何对手…哪怕是一场演练。
“不耗了。”
又过了一夜,清晨时分,山脉上的草从和树木上都挂满了露水,巴沙儿是这一次第三局的训导官,在他身边则是周晋材和佟士禄等军训官,夜不收局的训练十分牵动人心,周晋材等人经常轮换观察。
巴沙儿嘴里咬着一根草茎,嚼了嚼,又是重重吐掉。
他们这一群蒙古人全部是归化的鞑子,在边镇效力时倒也没有被怎么提防排挤,大明这边就是这样,你来效力就收容你,信之不疑,这种上国的大气使这些蒙古人能在大明国内安下身来,现在的他们,期盼能立下新功,在京城的舍人营中也有自己的地位。
“赵青,”巴沙儿命令第三局的副局总,令道:“你带一个旗队,从坡南直扑那边高坡。我们所有的盾牌都给你。”
“好,这就去。”
夜不收的训练科目很多,有纯粹的潜伏术,跟踪术,还有根据马蹄印和马粪来判断敌情,瞭望一缕炊烟就能判定敌人有多少,相隔的距离有多远等等。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骑射之术,几乎是每日都练。
每个人都是当成精锐中的精锐来训练,每个局中的成员,将来都可能成为将领,或是夜不收的首领官,所以训练起来,训导官们都是不遗余力。
赵青得到命令之后,带着一个旗队十二人,连同自己在内,十三个身影从潜藏地迅猛而出,身上的草叶还带着露珠,他们却是直扑目标所在地。
“巴沙儿这厮还真是有一手。”
赵雷在不远处看到之后,也是赞道:“派一个旗队当诱子…郭增耀,你挑一个伍,用最顶尖的好手,跟上去!”
郭增耀的性子,其实最不适合长时间的潜行,这几天趴在地窝子里都快把他憋疯了,命令一下,就是立刻窜了出去。
这样的山谷之中,几个人影,身上还戴着草帽,穿着隐藏踪迹的衣服,寻常人,根本看不到敌人的踪影所在。
但夜不收局的人不论是眼力还是反应灵敏的程度都远在常人之上,而且旗队长以上的军官多是顺字行出身,这和普通的局不一样,每个顺字行出身的,打猎几乎也是必修课,在一个旗队和一个伍先后出发后,彼此都很快发觉了对方的踪迹所在。
摩擦树叶的声音,鸟兽不一样的叫声,一点微光的变化,这些东西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这些高手来说,细微的变化,足以发生致命的转变。
赵青听到身后的动静时,郭增耀已经带着一个伍的人追了上来,距离很快被拉近。
看到赵青回头,郭增耀咧嘴一笑,手中变魔术一样,已经拿了一柄强弓在手。
“不好!”
赵青下意识的就是一个翻滚,就在他翻滚之时,一支屈掉了箭头的轻箭擦着他的面颊而过,劲风掠过,擦的他眼睛生疼。
诱敌是成功了,但赵青这一伙人的压力其大,虽然他们人多,但郭增耀带上来的全部是好手,每个人都取弓在手,几乎不怎么瞄准,每一箭都在差不多的距离之内,逼的赵青等人不停地做出闪避的动作,闪身稍迟,就可能被一箭射中。
就算是屈掉了箭头,各人身上还都有锁甲,这些箭矢射中人身也不是好玩的事情,每个人都是用二十个力以上的硬弓,开弓之时,不停的发出崩崩的声响,而箭矢不停的射过来,射在大树上,又发出笃笃的声响。
箭雨十分密集,每个人都是十分紧张。夜不收局的训练有死伤指标,每一壶箭里都有真正的箭矢,数量不等,万一被射中就会很危险,而就算是折了箭头的箭矢,也是十分的危险。
郭增耀虽然只有七个人,对方是十三人,但他选取的全部是好手,以下压上,以少击多,居然还是压的赵青等人抬不起头来。
好在巴沙儿察觉不对,率领大队齐出,箭如雨下,顿时化解了赵青等人的压力。
这样形成了赵青和巴沙儿夹击郭增耀等人的局面,郭增耀倒也不惧,率领自己的部下在山坡草木之中游走狗斗,寻找破围而出的机会。
整个演练场,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六七个人在灌木草从之中,很容易就潜藏起踪迹,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察觉隐藏的地方所在。
而郭增耀等人边走边退,随时还击,也是令巴沙儿和赵青两边都十分头疼。
同时他们还要提防陷阱,毕竟两边都在这山坡附近潜伏过,按夜不收的习惯,逃离路线很可能就是挖掘了陷阱的路线。
有几个第三局的一不小心,落入了陷坑之中,被短刺扎的哎呀直叫唤,郭增耀等人听到了,忍不住都是大笑起来。
“老郭,一会逮着你,倒吊起来抽你。”
赵青凶性上来,远远威胁着郭增耀。
“谁逮谁?”郭增耀却是不逃了,手持步弓,开始立定还击,连续几箭,都是命中目标,射的第三局的人不停地叫唤。
赵青等人心有所悟,回头去看时,第一局的人早就成了散兵线,在草丛中如一只只蟒蛇一般游走过来,他们阵线散乱,肯定是惨败之局了。
第217章 家丁
“连续十场,山地四场,平地徒步两场,马战四场,其中马战是二比二平,徒步也是打平了,山地四场都是第一局胜利。”
回到军营之后,周晋材和自己的一群助手记录着今天的夜不收局的训练结果,同时在本子上将表现优异的人员名单记录下来。
军训官的记录和各局主官自己的记录,呈送到通事官和经历层面上,可以转换成真正的勋劳记录,不论是提升职务还是赏赐银两,都是从这些原始记录里而来,所以在他记录的时候,巴沙儿等人都是神情紧张的在一边观看着,就算是赵雷这样一身杀气的夜不收教官,在此时也是投以关注的目光。
“赵雷和巴沙儿等人训导有功,赵雷等一局训导官记小功三次,巴沙儿等记小功两次,记录入档,郭增耀与赵青等参训人员表现优异的,也记小功一次,训练中受伤人员,由后勤部门负责安排治伤和提供抚恤,完毕!”
舍人营现在的运转流程已经十分规范化了,各种辅助军官和相应部门的出现,还有职业军士的设置,都是使得军营内部运转得更加流畅迅捷,整个军营如同高速奔驰的马车行驶在直道上,惟功这个驭手只需要掌握大局就可以了。
“小功三次,加上之前的两次,赏赐翻倍给,赵雷几个能得二百银子的赏赐!”
众人听到这样的赏赐额度,都是大大吃了一惊。
舍人营的赏赐制度和顺字行是一样的,小功一次赏二十,半次不赏,用来积累,五次小功转一大功,赏赐翻倍,结合记过系统,是保障军营运作良好的极佳的机制。
信赏信罚,这是惟功的理念,也是戚继光的理念,以忠义大道教化,辅以严明的刑罚,虽然戚继光的练兵理念和俞大猷有本质的分歧,惟功也不赞同戚帅的练兵计划,而是倾向于俞大猷,但在一些宗旨和理念上,他也同时赞同戚帅。
记录完毕之后,周晋材将一个包裹丢到赵雷脚下,大声道:“老赵,你的银子,点点数吧。”
赵雷从加入舍人营后,月银并不算多,这阵子张惟功这个主官事多,舍人营中一切运转良好,惟功过来的也不多,赵雷连主官的面也不曾见过多少次。
但在营中,热火朝天的训练在过年前后都不怎么停止过,赵雷等边军将士也是迅速融入其中,到此时,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立了不少的功劳了。
二百两银子是顺字行自己熔铸的,都是五两的小锭,炉房其实是官府监管,不是谁都有熔铸的资格,不过规矩在权势面前只是具文,山西人都能换钱换银,惟功这种正牌的勋贵反不能了?顺字行的银号和钱庄都是开办的十分顺利,凭借良好的商业信誉和薄利多销的宗旨,迅速在京城四周站稳了脚根,并且往各处蔓延开去。
赵雷等人的赏银,每锭上都有小小的“顺”字,这是商行的标志,也是一种质量保证,不管是一两的,二两,五两,十两,只要成锭了,都有这小小的标识,为了加上标识,惟功也没少下工夫,大内的银作局里有不少好手工匠,太监和官员们不当回事,顺字行花高薪挖出来,这使得顺字行的炉房作工已经不在大内之下,当然,大内那种不计工本,只要好看的熔铸法,外头还是怎么也没办法比的。
四十锭五两重的银锭闪烁着银光,赵雷等人都是默默的看着,眼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采。
一进营时,就给他们这些人说明过营中的奖赏标准,赵雷等人并没有太当真。
在边军,说一套做一套的事情太多了,将领们说话不算话的事情跟吃饭放屁一样常见,他们这些夜不收都是边军中的精锐,但在边军中待遇并不算高,也就是比普通的营兵强那么一点,他们想要过好的生活,就得改姓!
也就是说,改姓,成为家丁。
将领的家丁是私人的武装力量,平时待遇最佳,镇将会把最好的地给自己的家丁,然后家丁转佃给普通的军户,从中获得粮食养活自己的妻儿家小,辽镇和蓟镇的家丁,都有自己的土地,甚至还有自己的家丁和广大的佃户,他们生活优厚,平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是训练技击的技巧,一旦出征,就护卫在将领左右,为其出生入死。
营兵可以逃,家丁绝不能逃,一旦被家主开革出去,就是万劫不复,从中产之家,成为赤贫都不如的乞丐般的家族,所以家丁的忠诚度是毫无疑问的,哪怕是必死的战局,家丁也不会抛弃将领先逃。
从大明中期之后,因为卫所制度的崩坏,募兵取代卫所兵,将领私兵和家丁化也就无可遏止了,朝廷也默认现实,到了万历年间,家丁也成为朝廷承认的武装力量,甚至有一些家丁,因为立功不少被授给正式的官职,同时朝廷也发给俸禄,当然,这一类的家丁十分稀少,并不常见。
更多的家丁平时是分散的,只有在朝廷有战事时,晓谕将领集结部下,在集结日起,家丁的供给,从粮食到盐菜银子,再到月俸,就是都由朝廷包下来了,在平时,朝廷是不负担家丁的费用的。
在蓟镇,一个有马家丁,一个月俸禄是一两五钱左右,还会有自己的土地和佃户,在家丁和普通人冲突的时候,将领肯定会支持自己的家丁,有很多明面和隐形的好处。
不过赵雷等人不愿为家丁,最关键之处就在于为家丁得改姓,跟着哪个将领就得改某将领的姓氏,从此成为别人家族的附庸,世世代代等于都卖断了契约,为着不多的好处,将自己和子孙都卖了,赵雷觉着不值。
但看着眼前的这些银子,赵雷等人只有默然,二百两,对他们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巨款。
“雷哥,俺们能将家人接到京城来了。”
“就算全族迁出边墙不大可能,最少咱们自己的小家能迁来了。”
“银子,俺活了小三十年了,还真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每个夜不收眼里都是露出狂热之色,他们月俸一两,最多是一两五,而且最多实发七成,经常还被拖欠两三个月,他们来自宣府和大同,还有山西几个镇,哪怕是蓟镇的夜不收,在当地都是很危险的职业,夜不收的家人多半也是居住在边墙附近,随时都有被异族侵犯的危险。
落到北虏手中,成年男子必死,女人为奴,孩童也得学习放羊,大明这二百多年下来,就算现在有相对的和平,边境上却随时随地会有小规模的冲突,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也都有随时被杀死的觉悟了。
“你们随我来。”
短短时间内,赵雷便有决断。
到得惟功的签押房外,赵雷带头,其余的夜不收们紧随其后,众人一起跪下。
“这是在做什么?”
张用诚带着人正在外间忙碌着,一见这样的情形,呀然一声,便是与惟功一起出来了。
此时巴沙儿几个也过来了,与赵雷等人一起跪下。
“大人,您的赏赐太厚了,有这些赏银,小人的家族都能过上好日子,能内迁到好地方,不愁温饱。”
赵雷的家族紧邻边墙,随时有敌情不说,还缺水,是很差劲的地界,他一直想迁到东路的保安州,那里墩堡很多,可以保卫家小安全,而且有小白河等河流,不缺水,因为是军事要地,军户多,也不缺土地。
他们这样的人家,是民户不是军户,迁到这样的地方,就等着过好日子了。
但迁户费用太高,凭借一年几两银子的收入,养家糊口尚且勉强,想迁地为良,只能是做梦。现在有营中赐下的这二百两银子,足可迁走十户以上的人家了。
赵雷心中夙愿就是如此,否则也不会远离宣府到京城来了,此时银子到手,反有幻梦之感,当然,他对惟功的感激也是到骨子里了。
当下众人只见这个强悍的厮杀汉子毕恭毕敬的趴在地上叩头,口中也是十分恭谨地道:“大人不计较小人粗鄙曾经顶撞,还赐下这么多银两,小人愿为大人的家丁。”
赵雷一说,巴沙儿等人也是跟上,都道:“小人愿为家丁。”
马宏骏等人赶了来,见此情形,都是笑道:“大人收这十来个家丁,抵得上普通家丁过百人,这买卖划算。”
惟功此时也明白过来,笑呵呵步下石阶,将赵雷扶了起来。
赵雷想挣扎,但惟功两臂如铁,他根本无可抵御,这个边军的精锐夜不收心中吃惊,只能顺势站起身来。
“诸位的心意,本官十分心感。”惟功看向诸人,环视一圈之后,又看着赵雷,神色严肃地道:“但连赵雷在内,你们全部是弓马精强的好汉,既然是好汉,就不要给别人当奴才,称人为家主,本官不欢喜。本官要你们做的是挟弓带箭,策马边墙,替我大明抵御蛮夷鞑虏,自己也博一个封妻荫子!家丁之事,不须再提,该领的赏赐,仍然照发…就是这样,大家散开吧。”
第218章 去留
惟功说的斩钉截铁,赵雷等人虽是意外,但也去了一块心头的大石。
他们若愿为家丁,在各自边镇时就可以投效了,以这些人在夜不收中都是顶尖的身手,随便哪个将领都会招揽的,就算是文官,也会在身边招募一些家丁当护卫的,有本事就不怕没饭碗。
只是确实不愿改姓为奴,这才应募来了京师。
惟功不要他们为家丁,又给予厚赐,这给赵雷等人极大的冲击感。
一群夜不收就在签押房外,重重叩头,将谢意表达之后,才十分高兴的离开。
“大人,这姓赵的一伙倒是可用,若是带在身边,大人你的安全我们就真正能够放心了。”
看着眼前的情形,张用诚眼神中波光一闪,沉声说着。
惟功道:“我身边带的人都是固定的,乍一换人,人家会警觉。”
“好吧。”张用诚一咬牙,道:“发动在即,我等只能坚持到底了。”
“不妨的。”
身为风暴中心的人,惟功反而是拍了拍张用诚的肩膀,笑道:“一切如水到渠成,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事情能难的住我们。”
“大人。”此时罗二虎推门而入,禀道:“元辅府中来人,说是有急事召见。”
“嗯,我即刻过去。”
张居正已经打算在今年春夏时候回江陵一次,一方面是葬父,另外就是接老母到京城居住,用事实上的孝行来堵一些人的嘴。
当然,对一些迂腐不堪,食古不化的人来说,张居正不肯居丧三年,说破大天就是不孝,对张居正为官十九年不曾与父母见过一面,这些人倒不会说什么,因为这是当时当官的常态,也是朝廷的规矩,而其中亲情的疏失,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倒是父死之后不居丧,这是挑战“礼”,也就是颠覆道统,这反而是叫很多人根本不能谅解之事。
这其中的吊诡之处,惟功隐约明白,对张居正咬牙苦撑危局的良苦用心,他也是敬服异常。而因为他的优良表现,张居正现在也渐渐真正重视惟功,召见,也是常有的事情。
到了张居正的书房之中,惟功熟门熟路的问好见礼,见张居正点了点头,便是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最近,颇有一些啧啧烦言,落在老夫耳中。”
张居正放下笔,两眼直视惟功,眼中的光芒,令人根本不敢直视。哪怕是强横如张惟功,一身武学本事能瞬间杀死眼前这个中年人一百次,在这样的威严面前,也是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异动。
事实上,惟功能在张居正的威压下保持最起码的气度和平静,这一点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听到张居正的话,惟功没说出声。
这两人,一老一小之间已经颇有默契,惟功知道张居正说话的风格,知道这只是一个话引子,于是将眼光投过去,却并没有打断张居正的话头。
“你的顺字行,是脚行的变种,也有骡马大店,塌铺等功用,经营得法,买卖公平,这是好事情。”
“元辅过奖了。”
京城民生,张居正不可能不关注,对顺字行这样的商界的庞然大物,他当然也会有所了解。但,惟功失望的发现,张居正的大半精神还是用在清丈土地和编造黄册等事上,土地和粮食,才是首辅心中的最重要的事务,在此基础上厘清正赋加派,确立条编法,改经催力役折银,改良驿传,漕运,只是附带的。
至于商业经营,张居正的兴趣也并不大。虽然,在隆万年间,因为开海的缘故,海洋贸易已经大行其道,对吕宋和整个南洋,包括日本的贸易,都是欣欣向荣,在嘉靖年间,王直这样的大海商因为禁海而啸聚十万人,拥资千万,可与大明一国对抗!但就算有王直这样的前例在,大明的官员能真正直视海商的,仍然是寥寥无几,哪怕是精明如张居正,也是不会将精力用在商业一道上,对他来说,商只是小道,仍然是四民之末,这一点,不会有什么改变!
“然则,最近听说,你开南货,辽货,设钱庄,银号,还有可以异地存兑的票号。惟功啊,你一个人想赚尽天下钱么?”
“元辅容禀,其实顺字行的发展并不是故意为之,而是顺流而下,水到渠成而已。”惟功坦然道:“一切都只是形势的变化,商行的马车运力强劲,运粮到边镇的同时,又将边镇土物大量带回,所以才会有皮货和土物的售卖,买卖做的多了,周转增加,再加上脚行的业务发展,设票号,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啊。至于南货这一层,现在倒只是试营,不算是主业。钱庄,银号,也是如此。”
在惟功说话的时候,张居正也是很认真地听着,他是天底下第一等聪明人,而且要为元辅,财货之道也不可能不懂,惟功的话,他很注意地听了,一边听,一边点头。
听完之后,张居正便道:“你的脚行,票号,北货,粮食,这都是辛苦经营出来的。纵算有人烦我,总不能叫你交出去?否则,朝廷和朱岗那样的货色有什么区别?”
朱岗在惟功这里撞的灰头土脸,这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惟功听了,也只是抿嘴一笑。
“不过朱岗也罢了,此番出头的,势力却是比朱岗要大的多。”张居正沉吟了一下,便对惟功道:“你吃些亏吧,现在要的是朝局稳定,老夫不能因为你这些经营收入上的小事,再去捅一窝蜂…票号,粮行,脚行,北货,这几块你都留着,钱庄,银号,南货,这几块就不要做下去了,质铺,也是千万不要开,怎么样?”
张居正说完,也是去了一桩心事,悠然喝茶,等惟功的回复。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他心中明白,这是叫惟功损失巨大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