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起出手,箭如飞蝗,几乎每箭必中,群狼发出一声声哀鸣,一只只仆地而死。
射了狼群,便是再飞骑追逐其余的猎物,众人一边射箭,一边呼喝大叫,半个时辰之后,赶到里许范围内被围住的猎物,已经被射杀的干干净净。
众人无不觉得神清气爽,虽然出了不少汗,胳膊也是酸的很,大家都在甩着胳膊,估计明天还会疼痛,但毕竟是射术和力气都得到了锻炼,而看着一地鲜血淋漓的野兽尸体,每个人都是心中涌起一阵快意。
“俺来剥皮!”
“俺也来!”
罗二虎和李青几个侍卫平素都憋的狠了,难得放松一回,身子真是闲不住,早就从马上飞快的窜下来,十余人一起动手,能剥的皮子便剥下来,不能剥的小兽也切开成快,去掉下水和不好食用的地方,开剥成块,绑缚在马上。
惟功则是在马上眺望着,这里地处京郊,虽然是偏远地方,但不大可能十几里地内没有庄园村落,随着他的眼神流转,果然看到不到五里地的地方有炊烟袅袅升起,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众人打猎不觉就是一天下来,中午时吃的干粮喝的清水,晚上却是不好这么着了,当下便是催促众人道:“小子们赶快了,一会儿去最近的庄子上,叫人将这些野物整治了,我们带的有好酒,吃肉喝酒,不亦快哉!”
“好勒!”
众人都是大为高兴,一边加快手上动作,一边大声应承着。
第173章 生员
惟功看到的那个村庄相隔不远,但众人不明道路,先绕道到大道上,从大道急驰一会儿,再看到庄子时,才知道各人想的差了,这庄子绵延成片,最少有五六百户人家,其中还颇有一些粉墙黛瓦的院落,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座宗族聚居,而且很有一些有成就的成员的大庄园,并不是寻常的百姓聚居的小村庄。
京南地方,并不靠近官道,风景也平常,最少在附近没有勋贵大户修筑的庄园,能有这样规模的庄子,实属难得了。
“大人,好象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嗯,我也看到了。”
惟功眼中露出沉思之色,这一次出城来是纯属消闲,当然也有避开城中风波的意思,眼前又出了事,他有点犹豫,要不要立刻避开。
不论是皇帝还是张居正,对他都有深恩,从理智来说,他支持张居正,从情感来说,则偏向皇帝一点儿…皇帝的心理也能理解,从少年到青年的年纪,正是叛逆心理强的时候,又何况是一个接受正统帝王教育的君王,想摆脱张居正这个严师,自专自主,这种心情也是完全能理解的。
只是,惟功心里明白,从自己日常接触万历,还有史书上的记录来说,万历可能有一些小聪明,包括在后期时控制朝局也很严密来看,最少的帝王统驭之术他还是有的,但从大局来看,明朝由短暂的中兴再到衰落,万历是脱不开干系的,甚至华夏沦为夷狄之手,万里江山变为膻腥之地,文明极度倒退,万历也是罪人之一,所以他支持万历的,只有这几年下来君臣能如朋友相处时积累起来的那种纯粹的情感了。
“入村去看看。”
就在惟功打算离开时,庄园中心地方传来激烈的争吵和叫骂声,还有妇人的哭喊声,惟功摇了摇头,吩咐道:“若是有匪徒捣乱,就给我狠揍他们!”
随员都是一群平均年纪十五六岁的,正是惟恐天下不乱的年纪,众人一起暴诺一声,一起策动跨下的战马,往着事发的地点疾驰而去。
靠近一些之后,惟功发觉是两拨人正在对峙着。
一边人数少,只有五六十人,其中有大半是衙役打扮的公差,还有他们的助手,帮闲一类的人物,再加上五六个穿着吏服,头戴吏巾的吏员,这些人,都是沿着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展开,在轿子之前,是一个穿着六品官服的青年文官,在众人的护卫之下,正与对面的人群说着些什么。
在最外围,是一群扛着虎头牌的伞夫和吹手,他们用虎头牌不停的吓唬着往上前的人群,但似乎效果不明显。
在人群对面,打头的是穿着秀才生员服饰模样的,有十余人,都是方巾和蓝色长袍,这样的打扮,在大明是可以与官员平等对话的存在,有这一群人在前,后面的五六百人,都是站着与对面的官吏对峙,若不然,光是凭那些虎头牌,就能叫这些百姓全部跪下,若是不服对峙,可以出动县衙里的快班和壮班一起来围剿了。
“是宛平县正堂沈榜。”
惟功的近侍中,有几个是王国峰放的军情人员,这些人武艺不一定如何高强,但京城的百官和勋贵的资料,行止,包括很多隐秘事情,他们都能说的出来。
将这些活的百科全书带在身边,很多事情就方便得多了。
惟功眼神凌厉,脑子里也想起沈榜的资料出来…此人是张居正的门生,观政进士的时间很短,先入翰林,散馆后直接放了京县的知县,这是除了授给翰林之外很大的殊荣,号称为老虎班,只要肯实心任事,行事雷厉风行,就会无往不利,获得政声之后,升迁也是比普通的官员要快很多!
沈榜也完全不负提拔重用他的人,在宛平县任上,教化,农桑,刑名,钱粮,诸多考绩,都是十分的合格称意,这样的知县,最多干一任,一定会升迁上去,这么一个向来春风得意的一方父母,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人围在正中,弄的十分狼狈。
沈知县被围在人群中时间倒也不长,最少年轻气盛的父母官还没有显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出来。其实这样的事在大明还是少见的,在当时只有灭门的太守,抄家的县令一说,知县和知府都是亲民官,负责一方教化和刑名,身上还得兼职团练和某段河道的河道总管,地方上的慈幼局养济院漏泽园,加上仓储管理,驿传,税关,水运,所有一切,都是府县官员的治下,县令排衙时,就如同皇帝上朝一样,也是三班六房,有事上禀,无事退衙,师爷之流,就和大学士一样的位置,所以说县衙就是一个小朝廷,知县的威严,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冒犯的。
但沈榜此时并无太多怒意,因为站在他对面的是十几个青巾蓝衫的秀才,他当年也是从秀才一步步上来的,读书人就是天生的同类,可能对某一个同类会有好恶之感,但当一群同类在自己面前时,心里不产生微妙的认同感和好感也是不可能的。
看到十几个诸生涌上前来,沈榜却是温言道:“诸生不在学校读书,却来干涉本官收取秋粮赋税,督促百姓行役,是何道理啊?”
“回禀老父母,”诸生之中,当然也有为首的,答话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一身秀才的蓝衫是上等丝绸制成的棉袍,穿在身上,十分得体合身,他抱拳一礼,动作也是十分的潇洒,漂亮,看着沈榜,这个秀才不卑不亢,但语意中带着讥讽道:“学生等当然想坐在书斋之中,一心读书上进,然而两耳听到的全是县吏的催科声,虎狼一般的衙役的威逼恐吓声,还有打板子的声响,百姓的悲哭之声声声入耳,请问老父母,这样的情形之下,想读书可得乎?”
“哪有这般夸张!”
刚刚沈榜是下令打了几个百姓的板子,逼问这庄中的实情,但都是在村民中选的壮实的,看着奸狡而不易制服的,这才下令打上二十小板,那些杀才一个个狂呼大吼,其实二十小板对这些壮实的农人来说算得了什么?无非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刚刚沈榜还不大明白,这些家伙为什么叫的杀猪一样,此时突然醒悟过来,这些家伙,怕是给这群秀才打信号吧。
“事实俱在眼前,老父母不会抵赖吧?”
“我等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无非就是替生民张目,今日见此不平事,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老父母请将差役撤走,停止催科之事,小民百姓,犹如新发嫩草,岂能如此摧残?身为父母官,难道只顾考绩,不顾生民的死活吗?”
“老父母,何谓教化,何谓德育?不能只顾政声,一味施以苛政!”
“考成法,真是暴如猛虎矣!”
沈榜被这群家伙吵的头晕脑涨,刚刚的那一点脉脉温情已经荡然无存,他的脸色变的铁青,秀才们却是丝毫不惧,见沈榜有发怒的迹象,诸生反而振臂挥拳,一起涌上前来。
众衙役和帮闲们想上前阻拦,为首的那个生员“啪”的一巴掌便是赏在一个快班衙役的脸上,然后戟指骂道:“你想找死是不是?我等是禀膳生员,与老父母说话,你也敢拦?”
领头的一动手,其余的秀才们也是拳打脚踢,读书的秀才生员成了全武行的打手,指东打西,众衙差被打的魂飞魄散,这些生员们花拳绣腿,疼倒是不疼的,但他们真的不敢还手…这些狗腿子,欺压良善百姓是有一手,但在诸生面前,真的是狗一般的身份,人打自己家养的狗,可见哪条狗敢还口的?
惟功在一边则是看的目瞪口呆,以前一直听说地方上是士绅生员和宗族把持着地方政务,钱粮刑名之事,知县强势还能过问一些,知县稍微弱势一些,政令根本不出县衙大门,光是胥吏那一关就过不了,以前他一直觉得有点夸大其词,他接触的大明官员还是很威风的,张居正推广政令也是不遗余力,雷厉风行,所以给他带来了一种错觉,他现在看到的情形,才是大明两千多个县治中经常会发生的。
当然,一般来说,士绅生员和宗族大户是以收买,关系网,人情,金钱等诸多办法来与知县搞好关系,知县毕竟代表的是皇权的延伸,没有必要的话,不必把局面弄的太糟糕,今日发生的事情,就是属于矛盾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了,不拼一下,沈榜这个知县就会变本加厉,只能放手一搏了。
“老父母,何必咄咄逼人?”
“请怜我赤子,不必竭泽而渔!”
将四周的衙役赶来,十来人生员将沈知县团团围住,七嘴八舌,无非就是劝沈榜放弃征收赋税和征求劳役,清丈田亩,他们一边反对沈榜所为,一边不停的强调百姓的悲苦和可怜,口口声声,都是在为生民请命,一副慷慨激昂,大公无私的模样。
“还真是唱念做打,样样精通呢。”
看到这样的情形,惟功禁不住冷笑着,轻声讥讽起来。
第174章 爆发
沈榜也终于爆发了。
“你们都是礼部马大宗伯的族人吧?”他冷然道:“越是大宗伯的族人,就越应该知法,守法。现在宛平清丈已经完成大半,只有你们少数几个庄子就是顶着不肯办,元辅对清丈,经催,优免,投靠等诸事深恶痛绝,下令地方以清丈之法,重造黄册,将在户人丁大为增加,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什么你们口口声声是在为生民请命,却罔顾这些事实…嗯?”
“什么事实?”打头的秀才一脸无所谓的冷笑,若无其事的道:“老父母,现在大明国势蒸蒸日上,怎么在你嘴里就象亡国一样,这么口不择言,不好吧?”
众秀才先是被他震慑住了,但打头的是礼部尚书马自强的亲侄儿,马自强现在入阁的呼声最高,而且马家和运城张家,也就是张四维家是儿女姻亲,马自强的儿子娶的张四维的女儿,张四维的几个舅舅,王崇古为代表人物,也是朝廷的重臣,同时张家,王家,还有沈家,这几个家族在山西和大同一带都是盘根错节的大家族,甚至是影响到军镇的运营,几个商人出身的大家族,拥有盐、粮、茶等诸多垄断生意,在京城四周也有庞大的庄园,彼此声气相连,这样的势力,是朝廷之中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庞大,张居正这个元辅都很忌惮!
此次事件,马自强虽然没有亲自发话,但带头的马吉星是他的亲侄儿,叔父有什么想法,侄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清丈,重新编黄册,这是万万不能够同意的!在此之前,张居正一意强调,马家就是用拖字诀在拖延,并没有公然违抗,毕竟连公侯勋贵都没有办法强抗的事情,只能拖延。
现在张居正眼看就要丁忧了,不趁着这机会将沈榜顶回去,难道还真的由这个张居正的小卒子胡闹胡来不成?
“蒸蒸日上?”
沈榜盯着眼前的诸生,还有他们身后的百姓们,这里是马家庄,马自强任京官后就不打算回籍了,一步步将自己的族人带到京城,国朝的世家,大半回籍,也有一些迁到京城安家居住,马家就是如此。
马家庄有五六百户人家,占地却有过万亩之多,这些土地全部是寄托在马自强的名下,一文钱的赋税也不纳,同时,这五六百户全部是黑户,没有一户在黄册上,连地方官府的白册也不在,也就是说,他们不纳赋税,也不服徭役,大明的春秋两税是收的粮食,洪武年间是两千七百万石,最高有三千万石,那时候才是明朝极盛之时,养兵二百万,征蒙古,伐安南,七使西洋,都是在洪武和永乐年间的事情,国力之强,全天下当属第一。
再下来就是户口锐减,到现在万历年间时,麦子少收几十万石,粮食少收三百万石,要知道现在相比洪武年间已经近二百年,明明是天下生口日增,当在国初几倍之上,赋税反而减少了很多,赋税减少,丁口也在减少,明朝的赋役制度是相关联的,官府的用人,包括快手,民壮,禁子,门子,吹手,伞夫,驿丁,仓夫等官役,还有运输粮食,布匹,特产的远行的力役,驿站用的草束,朝廷用的炭火,铁,都要专门的力役去服役制造出来,甚至是酿造官酒,也要百姓出牛和驴,养的苑马,也是由百姓力役完成,林林总总的力役,都是由官府催发力役来完成,农民困苦,城市的商行也被铺行和和买弄的民不聊生,城市居正,也是被更夫,火兵,铺兵等力役所苦,黄册人一少,服役的人便更少了,一边是有田产的人不纳税,还不服力役,一边是贫困者贫无立锥之地,却还要纳税,承担力役,富者愈富,贫者愈贫,道理便是这样了。
眼看诸人,沈榜冷然道:“洪武,永乐年间,宛平县共有官田和民田近四千顷,嘉靖末年,官田和民田还有三千四百二十七顷,但现在是万历五年,只剩下两千九百三十五顷了,就是这几年间,数万亩土地,都是被勋贵,太监,文武大臣们瓜分了,从洪武年到现在,宛平县少了一千多顷地,也就是近二十万亩的上田不再纳皇粮国税,这些田地哪去了?”
沈榜两眼射出神光,对面的马家族人,都是有些不安,但马吉星等生员都是面无表情,显然,沈榜的话对他们完全没有任何触动。
“不仅田亩如此,宛平旧册成丁三万八千,今年新造差丁册,仅为以前的三分之一,今存不到一万四千!民多逃亡隐匿,户册名存实亡,有司者犹然求足其数,此户不足,求之彼户,此甲不足,求之彼甲,汝等不愿清丈,度田,不核实丁口,实则便是将自己的赋税,差役,全完转嫁到别人的头上!”
沈榜看向所有的百姓,苦口婆心道:“你们依附投靠在大族族亲之下,看似讨了便宜,但其实是将自己的责任转嫁给别人,现在元辅已经下令清丈,度田,行条编法,就算你们完粮纳税,也绝对不会如以前那样困苦不堪,与其给别人当佃户,叩头称老爷,何妨要回自己的田土,给国家完粮纳税呢?国家富强,则天下安,我等与你等的子孙也能长享太平之福,否则的话,土地兼并的厉害了,迟早会有革命不可啊。”
“呸,吓唬俺们。”
“县大老爷还是不要白费唾沫了,俺们不蠢。”
“你说的那个张阁老已经要回家抱孩子去了,你还听他的,县大老爷也不聪明嘛。”
沈榜苦口婆心的说完,不料是这种结果,百姓们冷言冷语,生员们则是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如何,今日丈田,核查真实丁口,重编黄册之事,势在必行!”
“老父母如此不恤百姓,不畏人言乎?”
马吉星语带威胁道:“老父母不畏惧人言,可是朝中清议也是极要紧的。若是老父母一意孤行,生出事来,我等必将赴城内京控!”
“悉听尊便!”
沈榜到此时才看清眼前这些生员的真实面目,这些家伙都是大族的菁英人物,享受宗族内的一切特权,加上生员固有的好处,荫庇着大量的族人和农民成为他们的佃农,现在要清查的和损害的正是这些生员的利益,还有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官绅的利益,在利益之前,自己苦口婆心说的这一切,在人家耳朵里根本是听不进去的。
平心而论,这些依附在马氏宗族的佃农,还有这些生员们确实有不听劝说的理由,明朝赋税额度定的是不高,但一顷地最丰岁口纳银七八两,不稔则二三两。此外杂役色目繁多,贫者只能典妻卖女以偿,大率耕一顷者,丰年收二百斛,寻常年景百余斛,饥年六十斛,十口之家耕百亩地,才能自给,而自耕农的负担越来越重,大量的寄生阶层兼并土地,却不承担任何赋役,一顷之出,不足应县官之所需,故逃亡者越众,投充,隐田,飞洒,诡寄者越众,以沈榜的劝说,想一想都叫这些投充佃农们不寒而栗,一旦恢复自耕农的身份,种种如山般的压力就压上来了,不要说他们,就算是中小地主,一旦摊上里甲劳役,叫他们充当甲首,里长,负责收取赋税,催征力役,解送物资时,轻则破家,重则破家,大明的天下,就是这么没理去讲,沈榜的话,确实是大义,但各家各户面临自己的利益被损伤时,劝说是没有用处的。
“只有以法度之!”
沈榜的脸上,露出十分坚毅的神情出来。
他是张居正的学生,京县的品级和待遇都非比寻常,以他老虎班的经历,将来扶摇直上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不得罪太多的人,就算张居正丁忧了,也不会连累到他这种层级的官员,相比于庞大的官场,沈榜只是一只小虾米。
但这只小虾米是准备跳一跳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心中还有“国家”两字。
“来,随我进庄,清丈田亩数字。”沈榜断然下令,同时眼神冷酷,看向那些生员和百姓,毅然道:“汝等最好将自己的田亩数字和丁口如实报来,否则的话,一旦我清丈造册,你们还有欺瞒之罪。”
“我们的田亩是大宗伯家的!”马吉星略一示意,几十个壮年的百姓就涌了上来,一边上前,一边大叫道:“朝廷的规矩就是不征大臣家里的赋税,免丁役!”
“一派胡言!”沈榜大怒,以进士知县之尊,竟是挽着袖口,指着众人怒骂道:“你们为了自己利益,完全丧了良心,你们这样的,本官今天就非得要征你们的税不可!国朝的优免在洪武年间不过是鳏寡孤独免征,就算是公侯之家的族人和门客,一样要被征用,到嘉靖年间,朝廷也有定议,勋臣才有三千亩世田免征,京官文官一品才免征税粮三十石,免丁役三十人,文官正二品免税粮二十四石,丁役二十四人,这个标准是元辅赞同和再提出来,以为定制,马大宗伯也是赞同的,你们口口声声大宗伯,连朝廷丈田征税的标准也不遵守了么?”
第175章 孟浪
在这一瞬间,马吉星眼中显露出一丝怯色,但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生员单个是没有办法和知县这样的父母官对抗的,但只要聚集起一群人来,就可以对抗知县,甚至更高层的官员也可以,在江南,因为文风昌盛,生员众多,动辄聚集起几百上千人来,彼此声气相连,有无数在朝在地方为官的亲族,地方官绝不敢得罪这样庞大的势力,所以江南的地方官最为难当,在京城,京县知县就差的远了,上头衙门林立,大佬遍地都是,区区京县正堂,真的是小衙门的小土地神一个,在马吉星等人眼里,马自强这个礼部尚书大宗伯这样的靠山在,得罪一个知县算什么?
再者说,今日之事,也是有进无退,若退,清丈完成,多年以来的利益就全完了。
“打死这狗官!”
“欺压良善,揍他!”
“现在吕阁老当家了,他仗着的不过是张阁老的势,不怕他!”
很有默契的,诸生突然退后,十几个生员原本站的开很,隔开了百姓和衙役,刚刚冲上来的几十个丁壮也被挡住了,不能与县里的衙役形成实质的接触。
现在生员们一退,顿时就是几十个差役和几百个丁壮对峙的局面,强弱立判。
见此情形,沈榜也是十分后悔,他应该带着县里壮班的民壮一起出来的,现在被围住,局势立刻恶化了。
“打杀这杀千刀的。”
“说的比唱得好听,不过还是狗官一个。”
“打死他,用石头砸死他。”
民壮们眼神中满是愤怒之色,他们确实十分愤恨,沈榜说的大道理他们不懂,但他们明白若是再丈出田来,失去了荫庇之后,他们又得完粮纳税,又得给官家服役,要么送粮到蓟镇,千里之远,累得半死,人回来得废好久,要么就到县里各衙门做那些营生差事,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被发去协修皇陵,城墙,那可能经年不得还家,更是凄惨。
虽说给人家当佃户也一样要当牛做马,但好歹有个度,佃主是不会将佃户欺压的太过份的,毕竟佃户和田主是四六开,甚至是五五开,太刻薄了,落下坏名声,佃农是可以选择离开的,田地再多,没有人耕种也是白搭,所以无论怎么算,投靠大户人家,投充下来,得到荫庇,这是最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