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玄盯着这花花绿绿颜色斑斓的屏风看了许久,他惊叹于君玉歆神奇的想象力,更诧异于她几乎***的分析能力,这种情报分析的手段,他是第一次见。
可于君玉歆而言,这只是将她上一世的工作情况带到了这个世界而已。
她还是喜欢用更先进的方式解决问题。
“这种方法也是天机山教的?”顾舒玄偏头看着君玉歆,眼中尽是疑问。
“这不关你事,我想知道的问题都在上面,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在上面,你看看,是不是该给我个答案?”君玉歆倚在屏风前面的案桌上,双手交叠在胸前,这姿势,充满了防范意味。
顾舒玄望着她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拍了拍手,有四个人推开了这宅子的大门,分别是白帝羽,红槿,青三婴,和金钱豹。
君玉歆便是在那一刻起决定创建属于她自己的小团队的,她一个人即使有天纵之能,也无法做到每件事都亲力亲为,还毫无纰漏,并非是她能力不够,而是时机不允许,更何况,有时候她的身份也不允许她做一些事情。
她需要得力的助手,就像顾舒玄一样。
进来的四人行完礼落坐,君玉歆便直接进入正题,她的问题刁钻狠辣,每每直击要害,就连白帝羽都需要经过顾舒玄的点头同意之后,才敢回答。
她问问题的速度极快,往往你上一个问题的答案还在犹豫,她已经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来。
“豪客赌坊里帐面上记录的每日流水银子至少有一万,一个月下来怎么都该有三十万,扣去杂费等项也应该净赚二十万绰绰有余,但帐目最后为什么只有十三万,还有七万去了哪里?”
“赌坊不同于普通地方,衙门官差捕房都需要打点,这些钱都不能记在帐上,所以就有了这些缺漏。”
“如果这些银子的缺漏不能记录,你们是怎么记住每个月送多少银子出去的?”
“我心里记得。”
“那三月你送了多少银子出去?”
“六万八,往京兆尹府中送去了三万的,户部侍郎府中两万,还有一万八打点了其它地方。”
“确定?”
“确定!”
“三月京兆尹奉旨离京办事,你这银子交给了谁?”
“交…交给了他夫人。”
“京兆尹一共有六房妻妾,你交给了哪房夫人?”
“当然是正房,大夫人。”
“金钱豹,三月京兆尹,并未离京。”
君玉歆手中的毛笔重重一顿,砸在了砚台上面,那砚台里正好是一汪赤红色的朱砂,溅了几蓬出来,洒在地上像是谁的血一样。
类似这样的问题君玉歆一连问了整整五个时辰,所有顾舒玄的帐薄里她发现的漏洞,所有她觉得不应该存在的沉疴旧疾,她一个接一个地问下去,不曾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但当她问出矛盾之处时,她并不急于探究真相,比如刚才金钱豹骗她赌坊银两之事,她并没有再继续追问这银子到底去了哪里,她只是把这个问题放着,开始纠结于下一处纰漏。
她一边问这些问题,一边飞快地重新运笔记录,然后从屏风上取下可以替代的纸张,将更正确的消息用绣花针钉上去。
五个时辰之后,君玉歆喝掉了整整三壶茶水,长善听着都觉得君玉歆的嘴实在太利,活生生将眼前坐着的四个人问得脸色发白,大汗淋漓。而那屏风上的红红绿绿又换了一副景象,千缠万绕的丝线不再密密麻麻,开始有了清晰的轮廓。
而顾舒玄始终不发一言,只沉默地坐在一边,看君玉歆是如何将他得力的手下问得快要山穷水尽的。
一开始他不明白君玉歆这样的做法,后来他懂了,君玉歆是在摧毁他们的意志,待得问到最后,这四个人极有可能不经思考就直接将答案抛出。
君玉歆把这称之为心理战术。
当君玉歆合上最后一本帐薄,她轻轻地放下笔,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腕,望着下方四人,冷笑一声,又看向顾舒玄:“你是想自己解释一下,还是想我自己去找答案?”
顾舒玄弹了弹衣角,又支着额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嘴角含着几点纨绔的笑意:“你想知道什么?”
“就今年而言,你的帐目上至少有一千九百三十万两白银去处不明,不要告诉我全送进了羲和国官员的口袋,你若这般慷慨,皇帝早就请你进宫射箭了。”君玉歆站得累了,干脆坐在案桌上,这样她便比顾舒玄高一点,从心理上来讲,这样君玉歆处于居高临下的优势方。
“除了银子的去处,别的我都可以告诉你。”顾舒玄摇了摇头。
“好。”出人意料的,君玉歆竟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那我就问问,自在处伶人楼里的姑娘,一共杀了我羲和国多少官员?红槿姑娘说都是该杀之人,羲和国的人何时轮到你离诀国外人定论该杀与否了?”
红槿媚眼一眯,露出几分杀气,长善的双刀悄然推出刀鞘,挪了一步离君玉歆近点。君玉歆有些感动,怕死的长善终究还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在别人手中的。
“一共七十二人,多贪官污吏,红槿说得倒也没错。”顾舒玄还是从容慵懒的声音,丝毫不见半分紧张的意思。
“名单上只有五十九人,还有十三人呢?”君玉歆问。
“为我所用。”顾舒玄倒也真坦承。
“我给你两天时间,将这十三人的名字写上这个名单。”君玉歆微微一笑,但毫无温度,很明显这十三人已沦为顾舒玄的暗子,不知藏匿在什么地方,对于已背叛自己国家的人,那实在不必留下他们的性命。
顾舒玄点头,并不反对。
“可是公子,那些人…”红槿坐不住了,那些人都是伶人楼里的姑娘费尽心思才收服的,难道就因为君玉歆一句话全部前功尽弃吗?
“我知道,红槿,照她说的做。”顾舒玄打断了红槿的话,语调依然平淡,语气都有些寒意。
红槿跟了顾舒玄那么多年,自然明白顾舒玄是在不满,不满她们做事如此疏忽大意。可红槿觉得委屈,这份名单本来就只有他们几人可以看,谁让顾舒玄拿出来给君玉歆的?若不给她,她怎么能发现羲和国有被他们策反的官员?
这委屈让她眼中含泪,吸了吸鼻子,又点点头:“是,公子。”
“希望红槿姑娘说到做到。”君玉歆说。
“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话!”红槿大喝一声,声音尖锐,她的无限容忍和退让仅仅是对顾舒玄而言,对君玉歆,她早就没有了任何退步的想法。
君玉歆却并不恼,反正面带笑意,巧笑倩兮:“我想你们始终还没有搞明白一件事情,以后我是金满堂的半个掌事,也就是说我拥有和顾舒玄一样的权力,我不但有资格跟你说话,我还有资格命令你做任何事,比如现在,我命令你收起脾气。”
因为她戴着面纱,所以他们看不见君玉歆的那双眼睛是何等冰冷漠然,她跳下案桌,自他们四人面前走过,脚步轻缓,落地无声,刻意低沉的嗓音有着某种强烈的压迫性:
“我家府上的丫头说过一句话,候门深户里头出来的大小姐,没有一个是好心肠的,你们若不信,可以试试。”
第73章:似是故人
那场持续了五个时辰的拷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了某些人的阴影,只有白帝羽看向君玉歆的眼神里开始透进奇异的光芒,聪明的女子在这世间并不少见,但似君玉歆这般老练且城府深似海的女子,他只见着她一个。
这位温文儒雅的琴师,从一个谋师的角度去看君玉歆,他看到了她身上许多可怕的品质。
而君玉歆强硬的态度和独特的手段,终于让那张屏风上的宣纸越来越少,丝线越来越清晰。
此时那四人已下去,除了金钱豹一身肥肉颤颤巍巍,满头大汗之后,红槿更多的是愤怒,白帝羽的是探究,而那位青三婴,依然毫无表情。
“你做这些,不仅仅是为了金满堂吧?”顾舒玄一边问,一边饶有兴致的研究着君玉歆拉起的线网。
“还为了将你在羲和国埋下的祸患铲除。”君玉歆也不抬头看他,忙着写着些什么,宣纸又渐渐成堆。
“你可知这么做会让我损失极大?”顾舒玄说道。
“那也是我的损失,一荣俱荣一损共损不是吗?”君玉歆依然低着头。
“你终究是不相信我。”顾舒玄忽然说道。
君玉歆手中的笔一顿,她便干脆放下,靠在椅靠上说道:“你若信我,今日便不会送来这些烂帐。”
“但我终究给了你想要的答案。”顾舒玄拉过她的手腕,写了一晚上东西想来极为酸痛,他想替她揉一揉。
但君玉歆却不着痕迹地抽出双手,重新握笔:“等你告诉我那一千九百多万两白银藏去了哪里,再跟我谈信任二字吧。”
“那你呢,准备时候坦白你加入金满堂的目的。”顾舒玄看着君玉歆收回的手腕,眼中悄然蒙上一层薄霜。
“你不是知道吗?”君玉歆说。
“我知道与你自己说出来并不是同样的意义。”
君玉歆不再说话,只是更加飞快地写着东西,顾舒玄便看着她的侧面许久,她的嘴唇抿得很紧,抿出一道坚毅的弧度,像是写着“永不妥协”四个大字一样,握笔的字明明纤细柔滑,可是写出来的字却骨节分明,遒劲有力,她最后搁笔,依次整理好递给顾舒玄。
“这是什么?”顾舒玄接过随口一问。
“我要按这上面写的重新整合金满堂所有的生意,相互交叉,相互帮衬,相互借用关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一个独立开来。”君玉歆发现金满堂最大的毛病在于所有的生意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这样做有好处也有弊端。
好处在于安全,隐蔽性高,哪怕有一天沛城的玉器店被人抓住了把柄,也不会查到京城的赌坊。
坏处在于,资源浪费,这些资源包括人力财力和物力,都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然后你哥哥来抓我们的时候,就可以一网打尽吗?”顾舒玄轻笑一声,将这堆宣纸压在桌上,凑近了看着君玉歆,这个女人,是不是给她的纵容太多了,所以她才想出这等愚蠢的方法。
“如果你想把你的银子洗干净,就必须有完整的体系,这才足以支撑你这么多现银的流通,不然任何方法都不可能让你的银子,干净地运出羲和国,去到你的故国,离诀。”君玉歆对视着他的眼睛,若真的要做到双赢,自然是要冒风险的,就看顾舒玄愿不愿意。
“若是被人发现了呢?”顾舒玄问。
君玉歆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风险评估”四个字,君玉歆自己看了都觉得可笑,这样的词汇她该怎么向顾舒玄解释,略去了这过于现代的词汇之后,她说道:“所以我们赶紧把地下的生意转到地上来,沛城只是一个开始。你那些杀手情报生意最好就此整顿,你可以把他们留着,但不能用他们来盈利。”
“按你这般说,我真正赚钱的生意都要停了才是。”顾舒玄倒也看不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始终带着懒懒的几分笑意。
“别的我不管,杀手和情报这两样,我再不希望看见出现在帐薄之上。”君玉歆给出了自己的底牌。
她的样子带着几分戒备还有几分势在必得,不再抿着的嘴角微微向下垂,弯成一个无情的神色,她像是跟敌人谈判一样,跟顾舒玄谈话。
有一瞬间顾舒玄觉得,君玉歆连头发丝都写着薄情寡义。
她可以在转眼间硬起心肠,忘记所有的缠绵情话,忘记那些深深浅浅的吻,忘记她曾经动心。
他这样想着,忽然绽开了一个笑容,像是抖落一树的桃花,满目夭夭与灼灼,他永远深情的桃花眼,情意更是浓似蜜,水意盈盈波波像要溢出,他就用这样的笑和这样的情意看着君玉歆,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和耳垂,那张极薄的喻义着薄情的嘴唇微启:
“我会考虑的。”
君玉歆必须承认,她感觉自己快要让那眼神和笑容灼伤,用了些力气才从容不迫的退出顾舒玄的视线,握着椅子的手指悄悄用力,稳定着心神。
她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的飘忽,就这一闪而过的飘忽被顾舒玄敏锐的捕捉到,他笑得心满意足,只要知道她不是真的无情无义就够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顾舒玄体贴地拉开了个距离,免得君玉歆面红耳赤。
“铁矿,这次你送来的帐薄里都没有有关铁矿的记录。”君玉歆沉稳不变地声音依然压着,带着几分低沉。
“铁矿帐册在较远的地方,过两日才能送到京城,届时我叫你来看。”顾舒玄笑意不减地说道,好像不是在与君玉歆谈事情谈生意,而在谈情谈爱。
“那一千多万两银子去了哪里?”君玉歆真是锲而不舍。
“我不想骗你,所以,我不能告诉你。”顾舒玄却也有着自己的坚持。
君玉歆笑道:“终有一日你会告诉我的。”
顾舒玄对她的自信只是摇头笑了笑,取下一张屏风上的纸片问她:“楚佩,你把她的名字写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我想不通,代家跟江家同流合污之事,连我君家都没有得到风声,楚家的这个楚佩如何知道的。”君玉歆指尖点了点楚佩的名字,又望着顾舒玄。
“你想说什么?”顾舒玄大大方方看着她。
“代家当年销脏找的是金满楼,也就是说除了江家和代家,只有你顾舒玄知道这件事,你说我想说什么。”君玉歆一直有疑惑,楚家是从哪里知道代家叛变君家之事的,思来想去,也只有顾舒玄这里有可能走漏风声。
“你想得没错,就是我漏给楚家的消息。”顾舒玄竟然十分令人意外的承认了。
“你得到的好处是什么?”
“能让羲和国内斗,我总是乐意的。”顾舒玄笑道,“不过以后看来,没什么机会了。”
有了君玉歆加入金满堂,想来以后是再也不能做半点有损羲和国的事了。
“楚家知道,就代表古长月知道,所以他纵容了江家在沛城之事上的贪污,本就是想让江家和君家相斗,他坐收渔翁之利。”君玉歆突然失笑,兜兜转转,居然又绕回来这里,“而楚佩和楚环两姐妹老早以前就开始着手准备接手代家生意之事了。”
这些人的心思,都好长远。
唯独君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入局的君家硬生生地扛了过去,君玉歆向来知道,善良这种高贵的品质如果放在政治和朝堂里面,将会变成最危险的刀子,随时将你捅个血肉模样,尸骨无存。
一代奸相君发财,差点因为自己一双儿女的善良,阴沟里翻船。
“现在看来,他还是得逞了。”顾舒玄说,“古长月并不是一个无能的皇帝。”
君玉歆许久没有说话,顾舒玄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刚想叫她,她却慢慢抬头:“所以我要杀他是对的,为了自己证明无能,就可以牺牲十多万百姓的性命,这样的皇帝,还是杀了的好。”
她与顾舒玄告别,从后门上了马车,小心避开熟人多的地方,驶入平安街,哒哒的马蹄声拉着华贵精致的马车一路响过平安街最热闹的街市,君玉歆坐在马车里目光定定,想着心思。
如果楚家真的提前知道了代家和江家有勾结之事,恐怕沛城之难与楚家也脱不了干系,君玉歆深深吸了一口气,突觉这远京京城中的空气都有着阴谋的味道。
而这味道,她竟然觉得熟悉并亲切。
这有些可悲,她想。
“妖怪,哪里跑?吃俺老孙一棒!”
突然有稚嫩的声音传入君玉歆耳朵,她全身定住,急忙打开马车门:“长善停车!”
长善以为有刺客,在热闹的街市拔出明晃晃的双刀一跃而起,摆出一个随时出手的招式,紧张地问:“怎么了?”
“把刀收了。”君玉歆急声说道,跳下马车冲过去,拉住街上举着根棒子正在戏闹的两个孩子:“小朋友,你刚才那句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茶楼里说书先生说的。”小朋友眼睛亮晶晶,指着不远处的茶楼。
“多谢,这个给你。”君玉歆塞给小孩子一锭银子,就往那茶楼跑去。
长善一把拉住她:“你疯了,你是瞎子!”
君玉歆挣脱她,什么也顾不得直往那茶楼跑去。
第74章:云家少年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诶我说,说书的,你这跟之前讲的不一样啊。”
“是啊是啊,上次说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了,后面呢?”
“要不你再讲讲孙猴子大闹天宫那段?”
说书人把那惊堂木轻按,挠了挠脑袋,笑说:“我思来想去,这才是真猴子的模样,各位客官,今日咱只说这一段。”
这个世界是没有西游记的,更没有一个人叫今何在,没有《悟空传》,没有三国演义,没有茶花女,基督山伯爵,诛仙,历史的尘埃能在这个世界里说出“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君玉歆,另一个,是眼前这个微微笑,眼弯弯,眉目舒展,嗓音迷人的,云之遥。
“云之遥!”君玉歆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喊了一声。
听书的茶客们回头,望着门口那个蒙着面纱,隐约还吸着红红鼻头的女子,她像是能看见一般,定定地看着台上那个一身青衣手握惊堂木的说书人。
“你终于来了。”说书人一笑,果真眉眼弯弯,放了那惊堂木,一跃而下几纵几掠停在君玉歆面前,“你再不来,我可要把四大名著全说个遍了。”
天机山上的人不多,小娃娃就更少,虽然那时的君玉歆身体里装着一个大人的灵魂,但身体却实实在在只是小娃娃模样,天机山的老人脾气多古怪,不大乐意跟小娃娃玩,就把她扔给了比她稍大些的另一个大娃娃。
这大娃娃看这小娃娃胖嘟嘟软萌萌的样子,以为自己捡了个好欺负的宝贝,结果大娃娃过了五年的快活日子,就开始了他悲惨的人生,小娃娃像是记得小时候大娃娃喂她喝苦瓜汁,柠檬汁的这些恶事一样,开始了毫无人性的残暴虐待。
大娃娃每每让小娃娃打得鼻青脸肿像个猪头,出去喊冤都没人信他!
偶尔小娃娃也还是会发发善心的,比如:“云之遥你坐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啊,有个和尚叫唐三藏…”
大娃娃为了免遭毒手,都会乖乖坐过去,听她神神叨叨地讲着莫明其妙的故事,偶尔会问一句:“那水壶里的西施到底长得多漂亮?”
“西施不是水浒传里的,水浒传里的那叫潘金莲。”
“哦,那潘金莲最后跟张小凡在一起了吗?”
“张小凡是诛仙里的啊!”
“怎么这么麻烦?”
“云之遥,你这么蠢,以后还是不要下山了,我怕你蠢得把自己卖了。”
“那不行,你下山了我肯定得跟着你一起的,不然谁给我说书听啊?”
“我其实不太想给你说书听了。”
“为什么?”
“因为西施真的不是水浒传里的。”
“反正都是你编的,有什么关系嘛?”
那不是我编的云之遥,那要么是人家编的,要么是史书编的,我只是说出来而已,我怕我太久不说那个世界的人和事,会忘记自己来自哪里。
年纪小小的君玉歆忧愁地叹息,老气横秋。
云之遥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揪着她两个羊角辫:“你再叹气就真的长不高了,我帮你拔拔,拔拔你就长得快些。
君玉歆望着云之遥,听着这幼稚的话,实在觉得有辱智商忍无可忍,一般都是跳起来一拳过去,打到他鼻子流血。”
但云之遥乐此不疲,还是会摸过来揪她的羊角辫。
那时山上有三个小娃娃,后来君玉歆的羊角辫梳成了发髻,云之遥从一脸鼻涕的莽撞孩童长成了暖如初阳的少年,赵简辰却是始终如一的憨厚老实,在那时,君玉歆下了山。
赵简辰一路相随,却死在了京城门外。
云之遥问起时,君玉歆只说,遇上了刺客,害了赵简辰。
云之遥拍拍她的肩:“不怕,我还在。”
茶楼的雅间里,君玉歆煮了一壶茶,茶香袅袅中,她与云之遥笑得东倒西歪,说着长善不能理解的笑话,比如她实在不知道“吃饭睡觉打豆豆”,还有“你知道吗?这家茶楼的老板叫钱隆,钱隆啊哈哈”到底有什么好笑,而他们两个却笑得花枝乱颤。
她骂了一声“神经病”就守在了门外。
云之遥揪了揪君玉歆的头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得像一泓新月,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缀在脸颊,他年纪越长,越发显得话少了,更多的时候都是君玉歆在说,在闹,他在听,在笑。
“云之遥,你怎么下山的?”君玉歆撑着下巴问他,天机山上的规矩颇是奇特,上山不易下山更难,要么打败天机老人手中那把缺了几个口子的破剑,要么像君玉歆这般,本就约好长大之后就要下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