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今天不行哦。”李多乐跳起来,在半空中截住球,大力地灌球上篮成功。
流汗的感觉约等于青春的感觉。
最后,周青盟输了,他躺在篮球场的地板上,胸口剧烈起伏,却感觉到内心无比平静。李多乐精疲力竭地躺在身边,嬉皮笑脸地摊开手,问他要赌注,“赌注是什么?”
“天堂如何?”说出的这一刻,他仿佛丢掉了心上很重的一个包袱。
“我才结婚,我才不想死。”李多乐以为他在说玩笑话,可是瞥到他凝重的表情,李多乐突然明白过来他所谓的天堂的真正意义,是他们的公司!他们的心血!
李多乐揪着他的衣领,大声喝问:“你疯了吗?”
“是的,赌注就是我们的天堂。”他微笑着,恋恋不舍却毅然决然。尽管无数个日夜,他不眠不休地写游戏程序;刚成立公司的时候,他半夜还在应酬客户,在洗手间里呕吐;名不经传的时候,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投来不屑的眼光,这些,他都忍过来了。可是,天堂是他许给许愿的一份礼物,最开始,他打算有自己的成功事业,然后不卑不亢地去见她的爸妈。到后来,她抛弃他后,天堂变成了报复的产物,他忘记了最初的快乐,只想着不断地扩大,不断地赚钱,他要让她没有自尊地跪在他的脚边,然后后悔莫及。
他的理想变得通俗而市侩。他让人加班做更多的东西,却不愿意付出加班费;他让人多参考其它的成功游戏,因为这样不用创新的开发会完成得更快;他让人招很多年轻的毕业新生,因为他们又热情又廉价又好用。他已经成为冷冰冰的大老板,只有利,没有了最初的梦想,望着账面上翻滚的数字,竟然没有快乐。
可李多乐还是那个李多乐,常常与他争执,并深受员工的爱戴。
一个公司若该有灵魂,应该是李多乐,而不是他。
“我今天早上约了律师来谈,应该很快可以办好转让股份的手续。”
李多乐哽咽着在他胸口揍一拳,“混蛋。你故意输给我!”
“没有。你忘了,大学的时候,我们打篮球,我也常常输。”他只是故意选了一定会输的比赛。
“那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他避而不谈,站起来,恢复了精神,喊:“李多乐,再来打一场吧?”
“你还打算输我什么?”李多乐深吸一口气,说,“如果你还是输了,你答应我,有一天,等你准备好重新出发,天堂随时欢迎你。”
早八点,赵珍珠提早来到公司开门,并在周青盟的办公桌上放一份早餐。不出意外,他八点十五分会来到办公室。在没有其他事情的情况下,他一向坚持比每一个人都早到,比每一个人都晚走。
今天,他却晚了。
一位衣装革履的男子提着公文包,说周先生和他约好八点半在公司见面。
他似乎很喜欢赵珍珠,一见钟情式,不停地和找话和她说,想获得她一个微笑。对别人而言,赵珍珠有一点冷艳的感觉,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可她却能看很久。比如天空,她会给每一朵奇形怪状的云彩赋予角色,看它们在头顶上以她的剧本热闹地演戏。
这是习惯孤独的人一个人的狂欢。
“这家公司有两个老板,你比较喜欢哪一个?是铁血的周青盟,还是和气的李多乐?”
“他们都是我的老板,我尊重他们两个人。”
“嘿嘿。不久以后,你必然要做出选择的。”关乎职业道德,他就此打住话题,不可以再多透露半句,改问,“今天下班后,能约你吃个饭吗?”
这时候,周青盟来了。他不悦地看着律师极热情地和赵珍珠攀谈。他咳嗽一声,提醒自己的存在,说:“我们进办公室谈吧。赵珍珠,不用端咖啡进来了。”
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让她再出现在这个男人的面前。
只是这短短的一瞬,聪明的律师便嗅到了微妙的醋味。在公司,周青盟和赵珍珠表现得并不亲密,就像普通的上司和员工,她犯错,他照样责罚。但是每个人都微妙地感受到两人相互依赖的关系,那是一种精神上的亲密,即便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可是旁人仍能感觉出,她等待的就是他,他迎接的也就是她。因为,扫过众人后,他们的眼神独独在望向对方时,燃烧一抹与众不同的色彩。
律师暗叹自己选错了搭讪的对象,坐立难安地呆在周青盟的办公室里。还好,一谈到专业,他马上就恢复了职业水准,“周先生,您是要无偿放弃自己在天堂的股份吗?恕我直说,刚刚有风投公司对贵公司进行估价,目前市值五千万。你主动放弃巨大的收益,实在是不合算。您真的什么都不要吗?”
“要啊!”他抬手一指,指着柔软而普通的三人座沙发,“我只要这张沙发。”
这张有故事的沙发。
和律师谈完,周青盟破天荒提早下班。
赵珍珠还埋头在整理员工的每日工作记录,周青盟敲敲她的桌子,她太过入神,没有听到。于是,他俯下身,飞快地亲了她一下。她的桌子上总是放着许多的文件夹,这里又是角落,不会有人看见。
赵珍珠蒙着自己的脸,刚刚感觉到他布丁般的唇,可是又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几乎怀疑那是个幻觉。
他看她不相信的样子,含笑吻到她的唇,这次停留的时间略久,他还用舌头轻轻描绘了她玲珑的唇形。
“这是在公司!”赵珍珠拿起一份文件夹,挡住自己的大红脸,低呼。心里,却有一种膨胀的幸福感,仿佛是一个带她飞起来,飞过山林和海洋的热气球。
“走,跟我下班了。”他堂而皇之带她翘班,去约会。
铁塔顶一直是恋人们最爱来的地方。
高达三百米,整个陆城尽在脚下,荒唐的风迎面而来,使人有一种世界之王的感觉。
他伸开双臂,闭着眼睛,衬衫被风吹着,紧贴着清瘦的身体。他如同开在天边的马蹄莲,洁白而骄傲。赵珍珠学着他的样子,只觉得所有的烦恼都被风吹走,就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天涯。
他走到她身后,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我已经离开了公司,决定去美国念书。”
她没有在乎前半句,他想做什么,她都会支持到底,只要他快乐。她只因为后半句,又尝到了久违的失落,“为什么是美国呢?因为姐姐吗?”不过,她能够坚强地送他再度淡出自己的世界。这一次重逢,是一段无与伦比的回忆。她留着亲吻鱼杯子、海滩的贝壳,和夏花的种子,这些足够支撑她满怀感激继续度日。
她会永远记得,她深爱过一个男人两次。这个男人也深爱过她两次。
周青盟见她胡思乱想,弹了她的额头一下,招回她的思绪,“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我在街头遇见她,只会点头致意,或许多说一句对不起,但再也不会有其它故事了。在她面前,我只会握紧你的手。”
就像现在这样,十指交叉,嵌入生命。
“我?”她很吃惊,没想到自己也在他的未来里。
“因为你也要去美国。珍珠,你不想继续念书吗?”
04 星空
李多乐还是送来一张支票。周青盟没再推拒,收了下来。
他现在的生活很简单,晚上回周家跌打铺坐一坐,白天上网搜索美国学校的资料,并且温习英语。他想申请加州理工大学,替赵珍珠申请一所附近的语言大学。
赵珍珠的英语不太好,所以他坚持在家里都讲英文。他用各种不同的称呼呼唤她,Honey,Sweetheart,Dear,Baby等等。
赵珍珠的心情反映在做菜上面,她开始喜欢做甜的味道,比如拔丝土豆和糖醋排骨。周青盟总是一扫而光,饭后帮她洗碗。
所有的家务都是两个人共同完成。
她洗了卧室的窗帘,他帮她一起挂起来。窗帘是紫色的,上面画着月亮和星星,这是前不久他们一起逛街时买的,她迷恋星空,见到这副窗帘就走不动了。过几天,家里又收到几个快递,是他在网上买的,分别是月亮灯和星空投影仪。晚上,天花板上满是星星。
周青盟帮她扶着梯子,嘱咐道:“小心,你站得很高。”
赵珍珠低头冲他扮个鬼脸,喜滋滋地哼着不成调的歌曲,歌词记不全,总是从一首忽然就跳到另一首。灿烂的阳光洒在她脸上,镀上淡淡的金子,她明媚如童话。
“发什么呆,把钩子递给我呀。”她唤醒发呆的周青盟,他慌不迭赶紧递给她。
幸福也许就是,你需要一个东西,他能马上递给你。
“你可得扶好了啊,当心我掉下来。”她故意摇摇晃晃,引起他一阵紧张。
谁知道,她把自己也晃晕了。她捂着嘴巴,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周青盟一直问:“你怎么样?”她挥挥手,飞快地跳下梯子,直奔洗手间,呕出中午的南瓜粥。
客厅里,周青盟已经收拾好外出的东西,说要陪她去医院看看,是不是感冒了什么的。
她身体弱,一点小小的病如果不及时治,都会拖成大病。
赵珍珠觉得他小题大做,不过转念一想,也希望这般任性受宠,便和他一起直奔医院。
医院里,人满为患,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人挤来挤去,就像是赶集一样。周青盟怕人撞着她,把她搂在怀里,她一个没病的人,倒因为严阵以待的周青盟,变得像个重病患者,竟让一个女孩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给她让座。
“七十三号,赵珍珠!”护士终于叫到她的号。
怕她说话费力,一见到医生,周青盟就代她说:“医生。她刚刚吐得很难受,是不是病了?”
医生给他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让护士给赵珍珠量体温。
等待的时候,周青盟隔一会摸摸她的额头,觉得她越来越烧,正要问,便被板着脸的护士抢白:“先生,不是她额头烧,是你自己浑身急得冒汗。”
赵珍珠别过头偷笑。她喜欢看他因为自己而手忙脚乱的样子。
她倒真希望病一场,看他在厨房里怎么和一只鸡干瞪眼,为她熬鸡汤。
时间到,护士看看体温计,自言自语:“没发烧啊。”
医生听过情况后,又问了一些其它可能的病症,发现她都没有,只是单纯的恶心想吐,便脸色古怪地建议:“小姐,你是不是该去验孕呢?”
周青盟突然面如死灰。
护士白他一眼,“怎么?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赵珍珠不想去尿检,她看着厕所,皱着鼻子说:“真恶心,我们回去吧。”
“不。你应该听医生的。”周青盟拉着她的手变得大力。
“可是…”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除了五个月前,在公司的沙发上,他们再没有发生过关系。他似乎一直处于后悔中,只是矜持地亲吻或拥抱她。就算感受到欲望,也会艰难地松开手,在冷水下逐渐清醒。出于对一份感情的珍视,他不想再吓到她。
除非,是在木屋里,她以许愿的身份经历的事。
但,她面临了一个最难的难题,她将无法解释。
东西已经交过去,她缩在他的怀里等结果,怕这是他最后一次拥抱,她抱得格外紧,指甲掐进他的手臂里,她没有察觉,他也没有察觉到痛。
两个人只是绝望地等着结果,时间一分一秒难熬如灾难。
05 只要能将这份感情延续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
周青盟把她送回家,再出门,说为她买点补品。
她躺在床上,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医院发生的事。化验医生叫到她的号码,说结果是阴性,她松口气,破涕为笑,“对不起。”周青盟道歉,刚刚他竟然胡思乱想,他无法停止自己的怀疑。她故意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听到身后传来一对夫妻欣喜若狂的声音,“孩子,我们终于有了!”她欢乐地想,就该如此。可是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追上他们,弱弱地说:“对不起。刚刚我把号码和后面一位弄错了。其实…”她不信,又去做B超,都是一样的结果。
所有的阳光,突然消失。
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所有的光,这样幽暗的气氛里,赵珍珠昏昏欲睡。
她挣扎着不要睡着,应该想清楚如何解释,以及和周青盟要怎么走下去。
她听见开门的声音,没想到周青盟这么快就回来了。
脚步声又急又快,他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下子把她拉到一张绿色的手术台上,他换上了手术服,冷笑着说他会很快解决她的痛苦。她大喊着不要。他揪着她的头发,声如刀割:“我不会留给你勒索我的工具。你这样的女人,就算为了男人堕胎到不孕不育又何足怜惜。”
镊子在她的身体里搅动。
她痛得喊起来:“它不是工具,它是我对你的爱。它是我和许愿对你的爱。”
门推开,周青盟跑进来,丢掉刚买的东西,紧紧抱住她。
“你怎么了?”他擦着她的汗水,发现衣衫已湿透,“做噩梦了吗?”他吻着她的额头,轻声安慰,“放心,我在这里。”
尽管,他的双手也在颤抖。
“我梦见你杀死我的孩子。”想起那个森冷的梦,她心有余悸,扭头看到他刚买的东西。
旁边的塑料袋里,有许多燕窝,也有一盒药。
“这是什么?”她着魔一般去拿它。
周青盟松开她,开始背对着她,声音像不是自己发出的,他多渴望,是另外一个人在替他说这些残忍的话。
“药房的医生说,你怀孕才六周,不用去医院。吃这个药就好了。”
“把孩子打掉吧,只有拿掉了,我们才可能继续在一起。我没有那么大度,还可以接受多一个孩子。但我保证,我会依然爱你。”
“我不会在乎这个孩子是苏海星的或是你以前男人的。我说过,我没有辉煌的过去,我也不会要求你完美。”
他佝偻着背,像个苍老的人。


第十七章 说爱我
因为没有爱情,所以没有伤害。

01 穿越的爸爸
电话拨去比利时。
之前,李多乐收到周青盟要去夏城休假的电话,本来打算结束和邱珊珊的蜜月,可是看到她留恋的脸,站在街道拼命吸着空气里的披萨味道,就临时变更了主意,把她的爸妈接到欧洲来,让他们代替自己陪着邱珊珊。等他得空,再飞回来完成蜜月。
现在,邱珊珊已经和爸妈离开意大利,来到“巧克力王国”比利时。
她意外地接到了邵曦晨的电话,兴奋地说个不停。
“邵邵。这里满大街都是巧克力店,每一间里都有好多品种的巧克力,我简直不知道选哪样才好,闻着空气都会长胖!”
她活在一个人的宠爱里,无忧无虑。
邵曦晨的声音却十分苦涩,比利时和中国的时差长达六个小时,在邱珊珊那边是晚霞漫天,可是在她这里,却是一望无尽的黑夜。
她坐在医院的走廊的地板上,感觉更踏实一点。刚刚,听完爱莫能助的医生说:“病情已糟糕到无法挽回,目前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不知道他哪天就去了。”她回到病房里看着爸爸,他就像蜡像院里的展览品,还在勉力微笑,可已无一丝生气,戴着呼吸器才能勉强说话,那声音也是若有若无,似一根绷紧的弦,也许下一秒,就会绷断。
她摇着他的手,喊:“爸爸。你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吧。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医术不精,我们明天就转去私立医院。我给楚峥嵘打电话,他肯定知道好的医生。”
父亲的目光依然慈爱。“乖,瑶华,让爸爸说完。爸爸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和你说话了。”
“好,爸爸。你说…”她躺上病床,抱着骨瘦如柴的爸爸。这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嫌热,穿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是因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有多瘦。
“瑶华,你不是很喜欢看穿越小说吗?里面的主角啊,总是在死亡后灵魂穿到另一个世界,继续活着。瑶华,当爸爸走了,你不要哭,你要想着,也许我是穿越了,到了某一个古代盛世,封王侯将相。爸爸平常爱看历史剧,在古代一定能活得有滋有味,不像今生今世如此失败,还连累你辛辛苦苦。”他虚弱得动不了,可是眼光里流露出强烈的渴望,还想抱着她,像小时候那样抛起来,听她尖叫的欢笑,然后再把她接住。“在那世代,爸爸还想要一个女儿,我一定宠她上天,让她不是公主,胜似公主。”
“爸,你别说了…”邵曦晨知道自己哭泣会令爸爸更难过,可除了痛哭,她找不到第二种表情。
她走到病房外,坐下来,仰着头,擦干眼泪,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她拿出手机,拨给邱珊珊,听到鲜明对比的幸福生活。
谁能够施舍她一点幸福?她就像个乞丐。
“珊珊,我爸爸…”
不只她难过,绝望的还有赵珍珠。
看着周青盟买回来的东西,赵珍珠夺门而出。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飘着,如果不是看到自己还有影子,她怀疑自己就是一抹游魂,早已经死掉了。为什么她还没有死呢?每年有那么多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遭遇意外,为什么她就像蟑螂一样恶心地残活于世。
手机响起来。
她本来以为是周青盟打来的,看也不看就打算扔出去。
可是举高了手,又放下了。
会不会他后悔了?
她拿回来看一看,发现是邱珊珊打来的。
“珍珠,我在国外,你能不能帮我去医院陪着邵邵?她现在很难过,我却赶不回去。拜托了,我只能想到你可以帮她。”
彼时,胡珀提着一个沉沉的黑色塑料袋走进医院。他不时打开来看一看,脸色显得十分焦虑。他下了几次决心要走进楼梯口,可总在原地徘徊。有一对憨厚的中年夫妇从他身边走过,牵着的小女孩手里捧着燕窝,他甚至头脑发昏想动手抢过来,女孩被他撞倒,在地上哇哇大哭。夫妇只以为是女孩走路蹦蹦跳跳,不小心弄洒了燕窝,还弄脏了胡珀的衣服,不停地弓着腰小心地给他赔不是。
“没关系。”他提着自己的东西,跑上楼去。
邵曦晨仍坐在地板上,看到他来了,马上爬起来,翻着他的塑料袋,见到里面只是一罐蛋白粉。
“燕窝呢?我说过我爸爸要吃燕窝!”她揪着胡珀的衣领,仿佛当他是杀父仇人。
“不小心洒在身上了。”他掸掸衣服,心虚地说,“所以我就买了其它的。”
“重新去买!”邵曦晨把蛋白粉砸在他身上,他肩头似落满了细细的雪花,白色的眉毛令他显得苍老。
“我说过,我爸爸要吃燕窝!”
“瑶华!”他哽咽着抱住她,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在一刀一刀地凌迟他的灵魂。“对不起。我买不起。”
“骗子!”邵曦晨跳起来,用力扇了他一巴掌。那真的是很重的一巴掌,她挥去的手像是残废了,手心留着刺骨的疼。
胡珀偏向墙,重重地撞上去。
额头的血渗到眼睛里,他依稀看到邵曦晨悲愤地跑出去。余音似一声警钟,“我他妈和你这样过着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出去撞辆车,试试能穿越不。”
医院外车水马龙,邵曦晨眼神迷离,脚步虚浮。她只能不停地跑,不要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会被后悔和痛苦淹没。
三岔路口,赵珍珠接到邱珊珊的电话后火速来到医院,见到邵曦晨站在车海中央,毫无防备地面向一辆急速行驶的大红色跑车。
“邵邵!”
赵珍珠下意识冲过去,完全出于本能。
02 平安
周青盟焦急地守在手术室外。
邵曦晨一直在敲打自己的脑袋,她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凭什么要赵珍珠舍身救她?为什么躺在手术室里的不是她?她卑躬屈膝,对周青盟说对不起。他只朝她吼:“滚一边去!”
胡珀抱着痛哭的邵曦晨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等在手术室外。
这一刻,他才发现他有多怕失去赵珍珠。
再没有一个人,为他的一个微笑赴汤蹈火。
再没有一个人,敲他的心门直到遍体鳞伤。
再没有一个人,爱他胜过自己的尊严和生命。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渺小的,唯有在另一个人强有力的爱的证明下,才变得伟大起来。
这时,手术门打开,医生匆匆走出来,问:“她有了孩子?”
周青盟点头,不情愿地承认,抓着医生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我们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母子平安,但仍需要向亲属通报可能存在的危险。”
周青盟紧握着拳头,瞬间下了一个决定。他不着痕迹地把李多乐的支票塞进医生的手里,靠近问:“是母子平安,还是母亲平安?”重音停在后半句上。
医生震惊地看着他,缓缓地点点头。
所有的痛苦都被掩埋在平静的黑眸以下。他沉着冷酷如北方的冬天。
看着医生重新走进手术室,周青盟看着自己的手,看到上面布满了鲜红的血液。“我没有错。”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生生扯下来一把,“她还太年轻,负担不起一个孩子的未来。我们的感情才刚刚开始,也接受不了一个第三者的孩子。”
这将永远是个秘密,他会妥善保管,用一生一世的爱去弥补对她的愧疚。
不多久,手术灯灭了,医生走出来,别有深意地望了周青盟一眼,惋惜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只是孩子…”
周青盟俯下身,深情地吻着赵珍珠紧闭的眼睛,“不用担心,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这一句话,麻醉的赵珍珠听不见,他更像在对自己说。
然而,一切真的能够好起来吗?
一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无法挽回。奋力追逐的,只是虚幻。轻易放弃的,才是真实。
手术后,赵珍珠得到了最体贴的照顾。他每天笨手笨脚地为她熬汤,吹凉,喂进她嘴里。可是她知道,心里面有一个地方,永远也好不起来。盛满的爱经过这个洞,总会漏掉。
她很想咬着周青盟的手臂,放声哭泣,可又怕他误会自己的眼泪。
他一直以为,这个孩子是苏海星的。许愿和他在木屋的时间,她和苏海星在一起。他并没有对孩子的死去表示难过,仅是在眉眼里,书写着他对命运的庆幸。
至少,他们少了一个争执的话题。
只有她还残留着一种幻觉,有时候会去摸摸平坦的小腹,觉得它还在,像小天使那样吸着胖乎乎的脚趾,呼呼大睡。
此外,她还注意到主治医生的奇怪之处。每次在听到她形容自己的幻觉后,他酷酷的脸总会抽筋,一股努力压抑的羞愧在眼睛里时隐时现。
“你不用内疚,是我自己没有保护好它。”她还强颜欢笑着,安慰医生。
周晓泉每天一放学就会来看她,她看着可爱的周晓泉,想着自己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说话奶声奶气,对棒棒糖有着执著的喜欢,喜欢把脸埋进她的手心里蹭蹭,亲人的时候总是滴下口水。
可是,什么都没了。
她觉得肚子又剧烈地痛起来,可是周青盟不在这,他去拿药了。她恢复得已经差不多,多走走也是好的。她扶着墙,朝医生的办公室走去,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和医生争执。
“你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可是我收下了,就充满了罪恶感。每次去巡房,看到她描述那些可悲的幻觉,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残忍的刽子手。”
“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车祸的后果。”
医生义正言辞地拒绝:“我自己知道,你也知道。我已经打算向主任坦白检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你继续瞒着她。钱,我绝对不会收下!”
03 许愿就是珍珠
西月大街3号,阳台上种着芍药花。
赵珍珠知道,这就是胡珀和邵曦晨的家。
她无处可去,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听到的谈话,已经足够让她死去一百次,一千次。
按响门铃,她以为会在这里见到邵曦晨,可是只有胡茬疯长似像野草的潦倒胡珀。他不惊不喜看她一眼,说:“你来了,进来吧。”转身跌进沙发里,吃薯片,任碎屑掉在衣服上,侧头看着小孩子的动画片,到了该笑的地方就苦笑一下。
屋子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她走进厨房看一眼,原来是很多碗没有倒掉的方便面,汤水的表面凝了一层红黄色的油皮,老鼠围成一圈,吃得不亦乐乎,长长的尾巴甩啊甩。
难怪,她住院的时间里,胡珀和邵曦晨几乎没有来看过。
邵曦晨总被周青盟凶走,也就不来了。
胡珀和邵曦晨出了问题,闭关在家。
她本来想挽起袖子勤快地打扫,可是看到吃得不亦乐乎的老鼠,又想算了,它们能这么开心,自己何必打扰。毕竟,快乐是件离她很遥远的事。
她也躺倒在胡珀的沙发上,接过薯片,直起来倒在张大的嘴巴里。
她懒得理,她失踪的日子,周青盟四处找她。本地的电视台,每十分钟就会出现找她的寻人启事。她若无其事地跳台,胡珀不会多问一句周青盟的事,她也不会多问一句邵曦晨的事。他们如此相似,只凭一种特殊的气味,便知道他们遇见的,都不是安慰和振作就能解决的事。
周青盟拦住放学的苏海星,苏海星在苏太太的刻意隐瞒下,只知道赵珍珠和周青盟同居在一起,她鼻青脸肿的爸爸成天在巷子里骂不孝女,有一天,齐芙实在听够了,提着行李在一个清晨消失了。
关于赵珍珠发生车祸的事情,更是被苏太太瞒得死死的。
苏海星连走路的时候都在看今天发下来的试卷,他答应过珍珠一件事,为她考个好大学,为她看看她没有机会读完的大学,为她找个理由让苏太太不再讨厌她,让她以后可以自由地出入他家,光明正大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周青盟撕毁他的试卷,多日的奔波已让他瘦得形销骨立,两颊微微凹下去,“珍珠有没有回来找过你?”
苏海星抢回两半截卷子,怒道:“她为什么回来找我?自从你回来,我就变成可有可无的路人。”
“为什么?”周青盟像听见一件好笑的事情,放声大笑,说不出的悲凉,“就因为你是她的孩子的爸爸!她难道不会伤心过度来投奔你吗?”
“你说什么?”苏海星狠狠揍了他一拳。
周青盟还是笑。很好,他就想打架。自从知道孩子的事,他就想和苏海星打一架。为什么总有人要出现来破坏他的幸福,许渊是这样,苏海星是这样。他根本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守不住幸福。
两个男人在窄巷里像罗马竞技场的野兽一样撕咬着对方。流出的鲜血可以缓解痛苦。他们越斗越虚弱,各倚着一面墙,喘着粗气,愤恨的眼神仍在交战不休。
“我不是孩子的爸爸,你才是!”
怒吼的苏海星想到那一天,赵珍珠剖开的秘密。
她曾经改名换姓,以许愿的姿态待在妈妈的初恋身边,超过一年。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她遇见了难以抗拒的男子周青盟,以为在风雨中能开一朵小小的花。可是,她在许渊的威胁下输得一败涂地。许家父子入狱后,她以为自己可以重生,恢复赵珍珠的身份,再次接近昔日的男子,可惜时光已经变味。
苏海星泣不成声,眼睁睁地看着保护多年的女孩子遍体鳞伤,他却不能出手,因为她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我本来以为,她会赢的。可是没想到,她只是个相信爱情的傻瓜。”
相信爱情的人,只能被爱情伤害。
周青盟怔怔地坐在地上,他从来没有想到,许愿和赵珍珠都喜欢走在他的左边,因为左边靠近他的心脏;许愿和赵珍珠都喜欢偷吻他的眼睛,因为这是他最好看最忧郁的地方…
她留下许多破绽,可他只顾着恨,全部忽略。
他的偏激,他的报复,他的疯狂,让她没有勇气吐露真相,一个接着一个地撒谎。
“她不会原谅我的…”
他想到自己和医生的交易,再摊开手,看看自己的手,血未凝固,仍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他拿出纸巾,拼命地擦拭,越擦血越多,仿佛要把生命流尽。
佟医生说过,如果不停止折磨自己,他总有一天会面临崩溃。
尾声
滴滴滴。手机响三声。
沙发上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长着长长的指甲,白得血管清晰可见。
半晌,沙发上一前一后爬起了两个人。
久未逢阳光,阳光刺眼如刀锋。
胡珀和赵珍珠上街,见着他们的人都慌张地躲远,仿佛怕沾上了病毒。
穿过人潮汹涌的商业街,直抵酒店,他们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畅通无阻。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陪她去做处女膜修补手术。她听说楚峥嵘的妈妈是个善良老派的人,有个女孩子怀孕了,他妈妈就让楚峥嵘负责到底,可惜那个女孩子自己主动去做了手术。她说,她会让他妈妈逼他娶她…”
走路的胡珀平铺直叙,仿佛手机里的短信,是他早已预料到的。
楚峥嵘还是那么爱炫耀,爱挑衅,爱和胡珀争风吃醋,直言不讳:“你的女人现在在我的浴室里洗澡。”
两人终于来到他发来的房间号前。
胡珀悬在空中的手僵住,因为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妩媚入骨的呻吟。
此时此刻,他想起的依然是她素面朝天的面容,在父亲的病床前低眉顺目,美得让人心碎。
他唯一能再为她做的一件事,就是不要打扰她的计划。
胡珀扭头就走,赵珍珠像导盲犬一样忠诚地陪着他,走出了酒店,走过了马路,走完了半个城市。
胡珀问:“为什么隔了这么远,好像还能听见瑶华和楚峥嵘的声音?”
赵珍珠拿出手机,放了震耳欲聋的音乐,把两个耳塞分别塞到自己和胡珀的耳朵里。
再也听不见了,我恨你,或我爱你。
她扶着他软软地坐下来,靠得紧紧的,就像两个疲惫的孩子,玩了一整天,游乐场的门已经悄然关上,他们相互依靠着沉沉睡去,梦里面只有单纯的童年。
睡醒一觉,天已黑,胡珀的唇微微恢复血色,赵珍珠也恢复一些力气。
打量周围的世界,不远处是一个十字路口,各自通往不同的方向,有时候,走错了,再也不复当初。
胡珀看着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
“珍珠,你有地方可去吗?如果没有,来我身边,因为没有爱情,所以没有伤害。我因为邵瑶华而死掉的心,你因为周青盟而破碎的一颗心,在余生,相濡以沫。”
最好不相爱,才能不伤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