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冯邰与那位何郎中已入座,冯邰坐在主位,何述在右上首小桌后,两个捧着香炉的侍从立在身后。
王砚径直走到左上首的桌后坐下,抬手扇了扇风:“味儿忒呛了!那俩炉子,这会儿应该没什么蚊子,这里也没人跳大神,你们就出去罢!”
两名侍从看向何述,神色忐忑。
何述闭上双目:“无蝇虫之扰,却有你王砚之秽。”
王砚挑眉:“你觉得我能恶心死你,就先下手为强呛死我?”
何述长叹一声。冯邰开口:“本府不欲打扰王侍郎与何郎中相叙郎舅之情。只是夜色已深,恐怕耽搁何郎中休息,延误明晨行程。便请先略进些饮食。
”
正在下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杜知县忙躬身:“荒野之地,唯粗茶淡饭相奉,请府尹大人、侍郎大人与郎中大人休怪简薄,并恕下官不恭之罪。”
何述仍半闭双目道:“多谢府尹大人厚意。这个时辰,吾素不饮食。请府尹大人自便,吾饮清水即可。”
杜知县一僵。
王砚道:“我是饿了,老冯,那就把饭端上来,咱俩吃。”
杜知县尴尬看向冯邰,冯邰道:“便暂缓一时进膳也罢。正好过县境的文书,请何郎中先签一下。”
杜知县赶紧捧来文书呈上,又呈笔墨,却被何述随侍拦住。何述向随侍道:“取笔墨与我印信。还有那个小王八砚滴也拿来。”
杜知县瑟瑟,王砚眉头一跳,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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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何述的随从捧来两个方盒。略小一些的锦盒乃印匣,再打开另一略大些的提匣双门,内里竟是各式精巧小屉,或可拉出,或可旋开,形式各异,其内琳琅各种珍玩。随侍自其中捧出一紫檀长匣、一碧玉方盒、一莹润白瓷绘蜻蜓圆盒,还有一小小雕花银匣。
随侍再从紫檀长匣中取出细毫笔,自碧玉方盒内捧出一方古朴砚台,又从银匣内拈出墨锭,再启那白瓷圆盒盖,露出朱色印泥。
最后又拉开紫檀长匣一侧的一个暗屉,从中拿出一只瓷制小龟,黄壳褐爪,脑袋上嵌着一对红色宝石圆豆眼,半张小嘴,栩栩灵动。
随侍半跪磨墨,何述捏住小瓷龟的壳盖与下腹,几滴清水从小龟口中滴入砚台。
杜知县在桌边几乎站不住了,兢兢不知该看何处,何述提笔蘸墨。王砚只做看不见,摆手令小厮奉茶。
杜知县赶紧让人敬上茶水,王砚的小厮道:“大人不必劳碌,我们大公子晚上只吃几种茶,小的们自备便是。”
王砚道:“那小瓜盒子里的熟球饼儿还有无,吃那个即可。”
小厮遵命退下,稍顷,一群随从列序奉上王砚自带的茶具,尽是金银器皿,闪亮炫目。随侍架起小银炉,启开镂丝嵌宝石的小银匣,从中夹一块块墨锭大小的炭块,点火烹水。
那炭竟无烟,燃后绚如红宝。另一随从打开一只南瓜形的小金盒,用银筷夹出小团茶饼,以金碾碾碎,放茶末入小滤中,先冲水一滤,再入金壶注热水,斟出清透红汤,雪沫浮荡。
何述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与讥诮,王砚举杯向冯邰道:“老冯,尝尝么?”
冯邰垂目:“多谢,本府晚上不吃茶。王侍郎排场着实奢华,这一堆宝器,本府眼都花了。”
王砚一笑:“都是多年用的老物件儿,路途使用耐摔耐掼。我一向不甚讲究,在家里吃茶,也都用瓷器,出门在外,就一切从简了。”
何述搁下笔,向身边随侍低语几句。
随侍即出帐,片刻捧来一只细竹编的茶籯与茶炉小瓮,于旁侧架起小泥炉,将瓮中水倾入白泥陶炉中。另几名随侍启开籯屉,仅取出一白瓷罐,一白瓷盖碗。待水开,注水温杯,再倾入白水,又过片刻,待水汽浅细,方才用小竹勺从瓷罐中舀出一从细嫩茶尖,托以细纱网,用清水一滤,投入水内。
盏内渐盈起浅浅碧青,半透过如玉似冰的瓷壁,晶若琉璃。
何述向让冯邰道:“这雪针茶前日才刚采下焙制,恰好下官新得一罐泉水,取自江水之源头处的泉眼,混有今春乍融的雪,极配这雪针,只是稍有些杂气,须以老泥陶壶烹后才好。府尹大人可要一尝?”
冯邰捧着青瓷盏道:“何郎中品茶着实讲究,但闻茶香,便知极致。只是本府晚上吃茶不易入眠,喝些枸杞菊花水便罢。招待不周,令何郎中一切自备,着实愧疚。郎中请自饮。”
何述微微一笑:“我一向亦不爱繁杂,总以为简素方是上品。只是品茶乃雅事,更为修心。若是不宁不静,不循五行生克之理,以金配木,暴殄天物之余,那金毒银锈随汤入腹,喝得脸青唇紫,身上长出绿毛来,岂不自作自受?”
王砚笑道:“生则有克,克中有生。譬如水克火而土灭水,然以土为壶,下面点火,就能烹水。这就是将克做生的用法。又如名剑可斩石断玉,又能以玉饰之,以石锐之。关键在用。”
何述一哂:“心中有剑者,见解总是清奇。”
杜知县捧着何述签好的文书,僵僵退到下首张屏身边坐下。张屏垂着眼皮,就着杜知县本是预备敬献给冯、王、何三位大人尝新的顺安新茶,默默吃着桌上盘里的糕。
王砚擎着茶盏一挑唇:“识得天地,用得规矩。满脑子只惦记着识而不知用,岂不无规无矩,一小竖子尔?”
何述脸色微变,冯邰及时地放下茶盏:“是了王侍郎,本府这里不便再多耽搁。那瓷片证物,你可已参详好?”
王砚道:“我真没瞧出什么,老冯你要是想看,就拿去研究吧。”摆手让小厮拿过来。
张屏抬起眼,看了看王砚。
冯邰的嘴边掠过一抹嘲讽,何述起身:“府尹大人谈及公务,下官便先告退了。”
冯邰温声道:“非不可宣之案件,何郎中不必回避。本府见何郎中所用瓷器皆精,似甚擅雅鉴,正想请何郎中相助,鉴一鉴器物。”摆手令侍从捧来那只在地室中取得的图册与那尊美人肩瓶。
何述瞧了瞧那瓶子:“哦?京朝中正为物件儿大闹是非,府尹大人这里竟也碰上了物件案子。这瓶子仿了泉瓷,仿得拙劣得很。造假的贩子着实不高明。”
王砚正色道:“鉴定证物可非儿戏,东西还没上手,瞧一眼就瞎说可不成。”
何述淡淡道:“有些东西,放在有些人眼前,便是让他瞧这摸着一万年,他也一无所知。吾岂与这类玩意儿论短长!”抬手拿过瓶子看了看,再翻看图册,又微微一笑,“这本即是曲泉石所著《瓷说》,泉石公子制瓷,与道意相通。世间多有俗夫效仿,岂能仿得!吾所用茶盏正是泉瓷,自夸行径虽极无耻,但请府尹大人一观,即知真与假的天地之别!”
王砚不语,冯邰轻颔首,何述微一蹙眉:“莫非府尹大人在查泉石公子的案子?这不是大理寺的案子么?王砚在此作甚?”
王砚仍神色自若地品茶,张屏眨了眨眼,恍然。
冯邰接过侍从自王砚小厮手中拿来的方盒:“本府不善赏鉴,又唯恐某些人知而不言,歪扯案情,使得越权擅查事生,方才请何郎中相助。看看是否要将此案及时通知大理寺。”
何述轻抚长须:“下官不才,但定尽微末之力,听凭冯府尹吩咐。”
王砚含笑放下茶盏:“那你们慢慢鉴着,本部院先去查那谋杀案的凶手了。”
后半夜,兰珏返回别院。
等候在内院偏厅内的吴仕欣敛身施礼。仆从合拢窗扇,退至廊下。
待门扇掩闭,兰珏方才问:“京里出了什么事儿?”
吴仕欣躬身,低声道:“曾相被参了,或……不日就会请辞。”
兰珏微诧异。
弹劾丞相非同小可,轻易不能为之。
且曾丞相已是一个空心得不能再空心的摆件儿,若从此位置上下来,恐怕云太傅再难找到一个这般软性的陈设。清流那边又对他百般怜爱,素拿他做枪头弹劾云太傅专权,可以说是兼得各方珍视。
谁会参他?
“何人参了曾相?因什么参奏?”
卜一范这墙头草,纵容手下拿捏拿捏他兰珏倒罢了,不至于干这般蠢事。
吴仕欣露出一丝苦笑:“据传是御史台的一个楞头,清流那边的。说来十分荒唐,竟是因一套茶具参了曾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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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兰珏道:“曾相怎会用逾制之器?”
他语露不解,并非全然刻意。曾相为相这些年,无为无奈,唯一可称道的,只有“谨慎”二字。除却刚居相位时自嘲“本台”那次之外,再无一丝一毫漏出肠子的不满。千般委屈,都隐在腹中。行朴言素,体正神端。楚楚一人,默默独立。被清流们怜爱曰:“可叹曾公,唯幽无怨。”皇上也屡赐锦缎器物与他,谕:“曾相勿太俭朴,恐人疑朕之苛矣。”
若有人能从曾相的言行用度上挑出毛病,兰珏觉得朝中至少八成人得去大漠放羊。
“难倒那御史参奏曾相过俭过素?”
吴仕欣一脸艰难:“回大人话,参得并非俭素……而是说曾相……用器过荤……”
曾丞相别无他好,独爱品茶。每日签完该签的文书,便在紫微台内,携一壶一杯,闲观春花秋叶。
朝中每月,从三品以上朝臣,有官茶散茶两罐,团饼两盒。一般官员,一罐一个月也吃不完,不是拿回家用,便是分与下属。唯独曾丞相,搁在务政台内,自己就能喝完,往往还不够。
皇上亲政之后,曾丞相比以前更清闲,茶也喝得更多。
上个月,曾相的一位门生自江南来京中述职,送了曾相一把红泥小壶,并两个杯子。
这套茶器乃某制壶名家所作,曾相十分喜欢,他平时公务中所用的瓷具宜配绿茶白茶,但团饼熟茶更合陶器,曾丞相便将这套壶杯拿到台阁中吃茶。
兰珏疑惑,红泥陶壶,寻常百姓都用得,绝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东西。
“难道壶上刻了什么花,题了什么诗?”
吴仕欣神色更艰难:“回大人话,无花也无诗,是个素面壶,只在壶盖上镶了一颗菩提珠。只是……只是这把圆壶的样式有个别号,叫西施壶……”
西施壶,又名西施乳……
“参了曾相的是一个寻常的六品侍御史,姓耿名亳,故有个诨号叫梗脖子。”
兰珏听着有些耳熟。
“许是也参过我。”
吴仕欣一揖:“学生大胆该死,闻说,此事是与大人略有牵连。”
兰珏莞然:“御史台几时不捎带上本部院才是奇事,你勿要有顾忌,详细说便是。”
吴仕欣再一揖:“学生听闻,乃因如大人这般的忠臣屡遭诽谤,皇上圣明,便降下训谕,令弹劾须有实证,勿肆意中伤。太傅又让曾相多多端肃朝纲。曾相便请卜大人闲叙了几句。”
御史台的许多御史,这几年内心都十分憋闷,眼见怀王、云太傅与王太师把持朝政,党羽益丰。清流屡处下风。卜一范又是一根腰软的墙头草,使他们不能尽发铮铮之声。连一个兰珏,也是越弹越升。还令那些奸佞小人给御史台起了个绰号叫“弹弹起”。
这两天,兰珏加封翰林廷讲学士的消息传出,令许多清流愕然。
翰林院素为清流丛林,一向恪守清正风骨。似兰珏这等钻营之徒,下乡没几天,殷勤地狠拍了太后、怀王和玳王一通马屁,竟就要顶着翰林两个字招摇了,耻哉愤哉。
耿御史等几位出身翰林院的御史接收到丰乐县衙隔壁察院传来的消息,原预备再参兰珏一本,弹劾他借休省之名,与刑部王砚及地方官府私相勾结,越权干预地方政务,纵护淫祀,妖言媚上。
但这个本子没能递上去,卜一范被曾相召去了一趟紫微台,回来就压下了这个本子。
兰珏一笑:“本部院可没这么大面子。算算时日,亦对不上是本部院言行有失。”
皇上的训谕,必是因有人参奏了怀王近来在玳王之事上的一些作为。
曾丞相召卜一范,定也是善意地含蓄提醒,勿太急进,多弹弹他兰珏这样的便罢了,暂不便硬碰的,还当隐忍。
“皇上赐赏,非本部院一人,他们即便上本,亦不应单我一个才是。”
肯定少不了王砚。
卜一范这回压了本子,显然是自作主张。一不为突发慈悲,想送他兰珏一个人情;二并非慑于王太师之威。只因为,一看即知,这回的褒奖,全是皇上意思,这当口递个本子上去,不是敲打王砚兰珏,而是直怼皇上。
吴仕欣躬身:“风言风语这般谬传,学生愚笨,照样转禀,大人恕罪。”
兰珏道:“无妨,许多清楚明白事,只因许多人本不是拿明白心来看,便也瞧成不明白了。”
耿御史就没有瞧明白。
他的胸中激起一股悲愤。
兰珏这样的人,为何屡屡得志?
是因为这样给了他得志之机的朝廷!
为何朝廷是这样的朝廷?
因为污浊横生,遮蔽清明!
为何污浊能这样横生?
因为太多人软弱无为!
兰珏可恶,污浊可恨,但怯懦者,实为纵容,着实可鄙!
那个坐在紫微台,尸位素餐的人,才是最大的浊流!
耿御史慷慨执笔,书就振聋发聩一文,弹劾无为无能之丞相,还找了个十分不俗的题引——
曾丞相的西施壶。
「曾相有一壶,日玩夜把抚;盈盈可一握,名唤西子乳。形丰颜色润,恒常捧入出;频频濯甘露,闲闲捻顶珠;细细啜小芽,怜怜轻拭拂……
呜呼,将个台阁做闺阁,愧为七尺大丈夫!
……
恶因腐朽生,却随纵容长!世间之极恶,非大奸之徒,大恶之事,而是视险恶为不见,知奸诈作不觉。此作为者,何堪为臣哉?!」
耿御史恐此本再被卜一范压下,便抱定死谏之心,用了直达御前的天谏折。
折子先到了云太傅处,太傅看后,不知那些内容该不该让皇上看,又不便禀与太后,恰好怀王殿下刚回京,云太傅就先拿给怀王一阅。
怀王读后,抚掌一叹:“好一个奇志丈夫,好一篇妙趣文章!不想御史台,竟有这等人才。”
云太傅为难道:“皇上尚未大婚,这些文字,当不当直呈御前?”
怀王道:“这个你我不能擅作主张。”又与中书令李岄等一同参详。
李大人正病着,看了这个,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商来议去无结果,怀王便让中书衙门抄了个净本,捧了原折和净本折至御书房,奏禀曰,臣等万死,压延了一折,只因其中有些粗俗文字,或会污染圣目,不知当不当直呈,便另备了一雅版,由皇上择定。
永宣帝已听闻了一些动静,曰:“朕已非孩童,有什么看不得。皇叔无需为朕费心。”径直读了全本。
这几厢折腾,太后也知道了,将卜一范传去哭道:“哀家妇道人家,本不应过问前朝政务。但卿等也不能由着什么东西都送到皇上眼跟前去!前日里启檀那番淘气,哀家已觉得来日无颜见先帝。皇上还未大婚,可从来没沾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兰珏强板着脸,合上吴仕欣递来的信纸,放入烛火,纸页与火焰一同跌入桌上空盘,旋即同化为灰烬轻烟。
“这本子,你如何能弄到,如斯热闹,还是不凑为好。”
吴仕欣低声道:“大人,不妨的,朝中都传遍了,只怕明天满京城都能见着。”又看看凝望灯影的兰珏,“大人,既有种种非议,府中的器皿,是否也……”
兰珏侧身:“你在府里见过那种样式的壶?”
吴仕欣一怔:“学生……对器物……并不上心。大人这么一说,倒是……”
兰珏淡淡一挑嘴角。
圆壶小巧体略扁者,名曰西施;略大而形丰者,称作贵妃。初时确有闺房之意。只是品茶已成雅趣,些许粗俗,被世人忘却不提。
兰珏府中所藏所用之壶,都是方形、竹节、提梁样式,唯有一把大扁方,端正朴素。
在衙门里,只用一只青白瓷的盖碗,无花无款。
本部院毕竟是礼部的,岂会在这里翻船。
兰珏却不禁思量——
曾相真的是端正惯了,不留意多想茶器样式,还将私器带自紫微台品茶?
从六品的耿御史,应不曾踏足紫微台,他是从别人口中听闻了曾相的茶壶?
既然已被人议论闲话,为什么没人提醒曾相?
兰珏盯着烛火心中自嘲一笑。本部院真是越来越能转任刑部了。
他面上仍一直凝重着,轻叹一声:“曾相怎样了?”
吴仕欣神色唏嘘:“皇上命人好生看着曾相……其实本是十分微末的事情,偏是那参本太荒唐……”
据说皇上与怀王都暗中派了人安慰曾丞相,永宣帝在奏折上批复,朕日常所用茶壶,有数把样式与卿所参之壶一般。公卿朝臣,家中亦多有此样式之壶。市集店铺,更多不胜数。岂不自朕至百姓,皆不雅哉?若卿之奏,则器物因形似而不雅者甚多,首当将宫中器物查检更换。朕不雅甚久,亦当自省过失乎?
虽是这般,但曾相的颜面已被这荒唐的折子尽数夺去,能不羞愤自尽算想得开了。告罪请辞,已是必然。
下一任丞相,会是谁?
太傅和太师,肯定还是想要另一个曾尧。清流这边,柳远履历有污点,当下最合适的,就是怀王殿下的丈人李岄了。
李岄身为中书令,等同于副相,但身体不好,恐怕支持不了几年。曾相恰巧在他能够封相的最后最合适时刻退了下来。
而他若封相,虽定会有大举动,但云太傅和王太师不用忍他太久。再则,以李岄清流作风,为显示不会偏私,更会针对怀王势力。太傅与太师十分喜闻乐见。
兰珏想,李岄封相,至少已有六分可能。
若李岄为相,兰珏恐怕自己的日子将有些不好过。
李岄身为先柳老太傅最看重的弟子,忠实地继承了柳老太傅对兰珏的厌恶。
朝中六部,兵部被怀王及王太师分而把持。吏部目前姓柳。刑部、工部风格奇异。
礼、户二部便成清浊两派着重争夺之地。
兰珏的新上司仇大人虽不参与派系,但端正廉洁,很容易被清流争取。剩下的就是拔掉兰珏了。
兰珏略略想了想自己那些不大能见光的小角落……
吴仕欣的禀报,又提醒了他,有许多双眼睛在紧盯着他的一言一行,甚至连张屏都一起盯上,进了参奏折子。
罢了,能如何?就由他们盯。
最多不过去大漠搬石头,或南岛赶苍蝇。
本部院能不能过了玳王这关还不一定。
凌晨,兰珏做了个梦。
烈日炎炎,他在一望无际的大漠里刨沙子撬石头。突然,张屏从前方的一块大石头后冒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插着麦秸杆儿的大椰子。
“大人,先润润喉咙。你想吃炒面,还是汤面?”
兰珏猛睁开眼,醒了。
小厮服侍他起身,询问早膳奉在哪里。
兰珏淡淡道:“少爷已经吃过了?那就拿到房里来罢。粥羹即可,绝不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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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顺安县郊野晨风清爽,张屏在晨光中走出小帐篷。
昨晚,王砚又下到那间地室中勘查兼思考案情,并命人继续挖掘蔡府废墟。张屏本想也到地室再看看,却被京兆府的文吏含蓄地拦住。
“张大人,何郎中大人已至,明日便需张大人陪同郎中大人往丰乐县里去,张大人请好好歇一歇,养足精神才是。”
暗示张屏不要在工部的人面前再往王侍郎跟前凑,掺合不该掺合的,让府尹大人为难。
张屏便走开了。
顺安县的刑房掌案与顺安的捕快们赶了过来,冯邰点名要的东西也一并送到,冯邰去验看那两具白骨,张屏跟上前,顺安的刑书也跟进了帐篷。
冯邰穿戴上验尸罩衫,露在蒙面布巾外的双眼冷冷将他们一扫。随从道:“府尹大人验尸,太多人在场恐怕打扰,诸位大人先自便罢。”
张屏又默默退了出去。
仆从们捧着杜知县敬奉给何郎中的东西打从张屏眼前经过,张屏瞥见一物,嗅了嗅掠过的淡淡气味,截住前前后后奔忙的杜知县。
“杜大人,何郎中大人应该不用檀香。”
杜知县一愣,继而笑道:“啊,张大人真是好眼力,难怪擅破大案,屡得嘉赏!”
张屏道:“是杜大人欲献的檀香甚好。然,郎中大人应是甚喜道术。喜道者,多不用檀。”
杜知县接着微笑:“那当要赞张大人鼻子好使了。多谢提点。惭愧本县的确不及张大人渊博!这忙前忙后的,险些又成了瞎忙。”再看向何郎中的帐篷,“惭愧本县无能,竟让府尹大人、侍郎大人、郎中大人及张大人都歇在荒野帐中。这般时辰,诸位大人竟还勤于政务,都未歇息。更衬吾之无能无用矣!本县要去郎中大人帐内问安了,敢问张大人还有什么提点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