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桐倚怔了怔,继而笑一笑道:“一个人惯了。”
我劝他道:“要是心里没惦记的,就抓紧找一个。这时候不觉着,等你过了而立之年,逢年过节,连个一起吃月饼吃年饭的都没有,那时候就急了。梅老板这样的人物,想找,定然能找个才貌双全又温柔贤惠的女子。”
柳桐倚微笑道:“那好,等来日我去寻一个。”他迎着窗外漏进来的暮色看了看我,忽而叹息道,“其实我不明白,我本是来和赵老板说昔日的事情,为何最后话题会扯到了此处。”
我道:“三年前的事情,反反复复,再折腾能怎样?不如抓紧眼下。”我负手看向窗外,“看着暮色,难道你不曾想到诗?”
柳桐倚也正色道:“在下目前只想着怎么安排皇上晚上的饭食。”
船靠了岸,皇上他不打算就此转走陆上,返回京城。他道江上风光好,沿途民风淳朴,他想逛逛。
我不由得有些同情王有邓覃和那一帮护卫。
皇上钦点柳桐倚陪逛,我挨在船中,独自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隔壁万千山的大船又是灯火通明,阵阵笙歌谈笑声一波一波地漏进这边。
到了入更十分,圣驾回来,已在外面用了晚饭。柳桐倚匆匆和我打了个照面,就去安排皇上沐浴,刚喝了些茶水,歇了一会儿,皇上沐浴完毕,又传他去房中闲聊。
我踱到船首吹风,一旁万千山的大船仍然华灯高照,热闹非凡。
船旁静静泊着的几艘小船,邓覃和护卫们应该就在其中。
月明星稀,一派平和。我想起有一年的中秋,我娘已过世,王妃和我说要回家过节,我允了。到天快黑时,我在廊下看着天想,看来偌大的一个圆月亮,只有我一个在园中吃酒赏。那时候真觉得寂寞得不得了。
忽然有人传报说,云大人来了,我看那人被仆人引着走来,遥遥向我笑道:“怎么中秋节,怀王殿下一个人站着?”
可能就在那一时,我悟到,人都要有个伴。
其实我也就是想身边有那么个人,他心里只挂着我,我心里只挂着他,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一直过着就好。
饭一道吃,床一道睡,节一道过。
但,人生能到了这一步,容易也不容易。要看命。
我回到舱中,柳桐倚尚未陪驾完毕,我回房睡下,当晚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老了,胡子垂到胸前,脊背也挺不直,拄着拐杖站在怀王府的院子中,茫然四望,总觉得我忘了什么,但什么也想不起来,突然一个戴着金钗,穿着华服,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妇站在我面前幽怨地看着我。
“景卫邑,没想到,我居然就这样和你过了一辈子,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白头到老?”
我仔细地瞧了瞧,断定她可能是……王妃。
她凄哀地笑了一声,容貌渐渐年轻起来,变成了王妃原来的模样,她盯着我,一字字地道:“景卫邑,我的身体虽然被你霸占了一辈子,可你永远都得不到我的心!”
我毛骨悚然,迷茫中记起,我似乎没有霸占过王妃的身体。我想要告诉她,却说不出话,王妃和眼前的景色都模糊起来,有谁在喊 “王爷,王爷”……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耳边有嘤嘤的哭声,我转过头,一个人坐在床前,擦着眼泪看我,居然还是王妃。
她身后的一干下人也在拭泪,王妃抽噎着说:“王爷,你终于醒了……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未了的心事……就说吧……呜呜呜呜……”
我张了张嘴,仍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浑身沉重,胳膊腿都像不是我自己的,动也动不了。
王妃抓起我搁在被子外的手:“……王爷,有件事……臣妾必须和你说……我,我对不起你……虽然,我们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但我从没爱过你……我在嫁给你之前,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对不起,我努力过,可我无法忘记他,唯有心,我真的无法给你……”
我打了个哆嗦,一个激灵爬起身,汗透睡袍,这次是真的醒了。
我灌了两口凉茶,披件外衫,走出舱外。夜风清凉,渐渐吹干我汗透的衣衫。
还好,还好,不过是梦而已。
类似情形也只能发生在梦里了,如今没谁能和我一起过到老。
我怅然地叹了口气,遥遥有人问:“夜立船首者,可是赵老板?”
我向一旁望去,只见万千山的大船船首甲板上,站着一个人,在灯笼下向我拱了拱手:“赵老板晚上睡不着,不如到万某船上共饮?”
我道:“我舱中也有酒,万老板可愿过来喝?”
万千山道:“也罢。”回身击掌,立刻有人备下小船。
少顷后,他站在小船上慢悠悠飘过来,上了甲板,与我同到舱内。
我拨亮烛火,他在桌边坐下,我提壶斟满他面前的杯子,他看了看,皱眉道:“这似乎是茶。”
我与他对面坐下:“茶不像酒,云大人你也不像令兄。”
第55章
我对面的人轻笑,自脸上摘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东西,终于露出了云毓的脸。左脸处有些肿胀淤青,嘴角破裂,有些狼狈。
我吃惊道:“你这是……”
云毓点了一下脸上的伤:“哦,这个,我哥打的。”
“他打你怎的?”
云毓扯扯嘴角:“一者是为家务事,他虽心中对家父有怨气,却看不得我这么做。二者,我这趟追过来,他少不得又要说我是走狗鹰犬,论及骨气了。”
他将那张面具抛在桌上:“然后我和他说,反正你打也打了,总该让我搭船了吧。”
我瞧了瞧他那张面具:“我说你怎么会倒弄这种江湖玩意儿,原来是令兄之物。”
云毓笑。
我看着他脸上的伤,总看不过去,往行李中翻了翻,寻出一盒药膏:“消肿化瘀甚好使,洗脸之后涂上便可。”
云毓接过药膏,道了声谢。朦胧灯下,我瞧着他的眼,还是问道:“你……不是在承州治水么?”
为何此刻突然出现?为何半夜立于船首?为何与我说话?为何相邀共饮?
云毓双目中烛光跳跃,一时让我看不分明他的情绪。
片刻后,他方才道:“我在承州接到张屏的传书,他唯恐邓覃等人不牢靠,我便将治水之事转与玳王殿下,连夜赶过来了。”
原来如此。
我道:“皇上此刻应该已经熟睡,他傍晚与柳桐倚等人去了市集一趟,没未有什么意外。”
云毓颔首:“此事我知道,我是在傍晚时追上来的。看来皇上依然想让柳桐倚回朝。”
此是柳桐倚的私事,我不便与旁人议论,便含糊将话题岔了过去:“你半夜没睡,难道要像护卫一样通宵守着?”
云毓打个呵欠:“不错,晚上在码头,需要加倍留意,到了白天行船时就能稍微歇歇了。我正留神关注时,恰好见赵老板在船头站,想邀共饮。”
我说:“是,两个人说话熬夜,比一个人清闲些。只是你扮作令兄的模样,未免多此一举,你与令兄身材声音相差甚多,我都能一眼看出,何况皇上。”
云毓笑道:“也是。”就将那张面具收进怀中。
我与他饮茶闲话到天明,其间他说了些这几年朝中趣事,我也讲了一些四处闲走时的见闻。
天刚亮时,云毓要走,我留他道:“不然你吃了早饭再走,索性直接面见皇上。说不定他醒来后便会收到消息,你到了船上不主动见驾反倒不好。”
云毓道:“也是。”
就又留了一时。等到天大亮,我估计启赭该醒了,正要出去瞧瞧,有人轻轻叩门:“赵老板起来了没?”
是船上家仆的声音。我应了一声已经起来了。
过了一时,叩门声又响,我前去拉开门,两个小杂役抬着一个浴桶进了屋子,浴桶中装着满满的水,微微冒着热气。
我一时愕然,脸皮忍不住抽了一下。两个小杂役将木桶放在屋子中,立刻低头离去。
我喊住他二人:“一向临睡前沐浴,为何早上送水过来?”
其中一个低头道:“是大掌柜吩咐小的们预备的。”
云毓吭的一声,大笑出声。
我站在浴桶边,让他们抬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云毓笑道:“水都送来了,你让抬回去也浪费,你就再沐浴一回吧。我先去拜见了。”站起身施施然走了。
我只得再涮了一回澡,熬了一夜稍微有些困,洗洗倒精神了许多。临出门前,没留神腿在椅子脚上狠磕了一下,出去时步履有些蹒跚。
舱厅中只有柳桐倚一人坐着吃茶。我左右没见云毓,也未见启赭。柳桐倚道:“侄少爷与小万公子同到万家商船去了。”喊人开饭。
早饭粥菜颇为清淡。我讨要辣酱碟儿蘸烧卖吃,柳桐倚夹菜的筷子在半空顿了顿,道:“厨房忘了预备。”夹起一筷笋丝,放进粥碗中。
吃完饭,我的腿依然有些疼,昨天晚上把药膏给了云毓,便只有向柳桐倚道:“赵老板,不知船上有无预备治磕碰跌伤的药膏或药酒?”
柳桐倚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我,淡淡道:“有,我让人取来。”
少顷,下仆取了药膏,柳桐倚先接过看了看,道:“怎么拿了这个?换济世堂的灵雪膏送去赵老板房中。”
我看见那个瓶子,分明是内医院配的跌打膏,十分好用,就道:“这个便可。”
柳桐倚又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我:“此药中,有薄荷。还是另换温润些的药罢。”
我顿时醒悟,面皮又抽了一下。索性撩起袍子,一把提起裤脚:“磕了一下腿而已,有薄荷正好。”
柳桐倚再神情复杂地看看我,没说什么。仆役便把药瓶递给我。
上午炎热,我回舱房中取扇子,一眼看到一盒药膏放在桌上,盒盖上赫然刻着济世堂三个大字。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一把抓起那盒药膏塞进怀中,去找柳桐倚。
柳桐倚正在他房中看书,眉头紧皱,满脸凝重。我合上房门,郑重道:“梅老板,我与云大人昨夜只是喝茶闲聊而已。再说……”
低下的话,我虽不大好意思出口,也只得昂然道:“我景卫邑自开荤以来,从未居于人下。”
柳桐倚搁下手中的书,好似有些无措,我看他脸与颈处,似乎泛了些红。我头一回看见他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模样,颇觉有趣。
我走到他桌旁坐下,取茶壶自斟了一杯茶:“云毓与我也从未有情字,其后大约有些愧疚。过几天我就要去爪哇了,一些牵扯,或从未有过,或已断了,不会再旁生。”
将这些话说出来,我心中依然微有些酸和痛,其实直到昨夜,我才彻底断了某些杂念。
我曾一厢情愿想过,云毓他或许对我还是有些别的情绪。
我与他昔日共饮同游,或多或少,总该有些感情。
承州城那夜,曾让我有些死了心又活回一些。直到昨天晚上才彻底明白。
其实云毓对我从未有情,那日在月华阁中时,我就应该明白。
那日云毓借酒浇愁,可当我抱着他的时候,他浑身僵硬,我能感到他的寒毛在我掌下竖起,还有那压抑不住冒出的冷战和鸡皮疙瘩。
人总是会自欺欺人,但再自欺,也始终有道自己都过不了的坎。因此就算自欺到自己都信了,还是变不了真的。
柳桐倚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态度,又捡起了那本书:“本不该提及他人私事。但,据我所知,云大人与皇上,并没有……一些人猜想之事。”
第56章
他蓦地说出这句话,我蓦地顿了片刻,心口处忽然动了动。
我说:“哦。”
柳桐倚依然捧着那本书:“云大人奉旨在承州治水,即便得知圣驾在此,也理应是玳王殿下前来。皇上想见云大人,或是云大人有事要拜见皇上,待回京之后亦不迟……”
他说到这里,就看着那本书,不再继续了。
我道:“嗯。”
柳桐倚又还是捧着那本书。他盯着书,我盯着他,看他什么时候转过眼来瞧我。
柳桐倚很能坚持,我等了老大一会儿,他始终执著地把目光胶在书上,还翻了一页。
我与他搭讪道:“你看得是什么书?如此入迷?”探头瞧了瞧,“黄历?梅老板是有新店铺开张,要挑选良辰吉日?”
柳桐倚的神色极其迅速地变了变,只在眨眼间,可还是被我瞧见了。他神色自若地合上那本黄历:“有些别的事情,要查查日子。”
我笑道:“方才梅老板开解我的一番话颇有大理寺之风,我还以为在大理寺供职过的,都不大讲究日子。”
柳桐倚道:“不讲究的,唯有张屏。”
我转着茶盅,再向他道:“方才梅老板的话,我觉得很是,不知道梅老板还有没有别的见解,多多和我说一些。”
柳桐倚继续神色自若地道:“还有……已经到了,却不直接拜见皇上,这不是云大人的作风。”
我这样与他对视,一时五味翻涌。
柳桐倚说的事情我早就想到了。只是——
有什么在我心里一闪,我匆忙问柳桐倚道:“对了,书中常写的易容面具,你见过实物没?”
柳桐倚颔首:“见过……有几桩案子,涉及所谓江湖人士,大理寺的物库中还存有几张。”
我再问柳桐倚,那他知不知道做一张面具要多长时间。
柳桐倚思索了一下:“当日先……我曾特意求证过。做一张面具极其费工夫,就算顶尖的制作高手,也要至少六七个时辰才能完成。”
我道:“有没有可能日落时做,三更时完成?”
柳桐倚摇头:“不可能,面具先要拓形,倒模,再根据模子制作面具,有些用人皮,但多数是用一种特别的胶脂。还要再晾干修整,无论如何不可能再两三个时辰内完成。”
我立时起身:“然……梅老板,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靠近万千山的官船,我有急事要到那艘船上去,越快越好!”
柳桐倚也起身,眼光在我脸上停了停,道:“好。”
万千山的商船走在柳桐倚的船之前,中间还夹着大内侍卫的小船。
柳桐倚的船飞快接近万家大船时,大内侍卫们一时以为我们这艘船上爬上了刺客,要行刺启赭,险些动了兵刃。后来邓覃带人亲自来搜了一圈,确定无事。这才准这艘船继续接近,前方万千山的船也暂且靠向岸边停了下来。
我看那船肯停,先松了一口气,在邓覃和几个侍卫的陪同下跳上了万千山的大船。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先迎了出来,我抓住他便问:“你们万老板的弟弟在何处?”
那管事的慢吞吞道:“爷问的可是道水少爷?他和我们家主人正在里面陪早上过来的公子,爷可是来找那位公子的?”
邓覃在我旁边嘀咕:“当先通报,当先通报,当先通报……”
我只当没听见,向管事的说:“不是,在下是来找你们万老板的弟弟万道水少爷。”这么说着,就直接迈步进舱。
邓覃和几个护卫紧紧跟在我身边:“当先通报,当先通报,当先通报……”
我瞅见方才在甲板上见到的一个小厮一溜烟向某处奔去,便紧跟而上,到了一扇门前。
恰巧那小厮正卡在门缝里,我一把将门推开,只见启赭、云毓和万千山正坐在椅上,另有一群舞娘僵立在房中。
启赭挑了挑眉,万千山笑着起身,都尚未开口,我大步走进去,一把抓住云毓的手臂。
云毓本还坐在椅子中,便站起来,一双眼睛直望向我道:“何事?”
我道:“自然是找你有事。”
云毓的嘴角微微扬起:“哦?究竟何事,要赵老板……”
我凑近他耳边,低声道:“随我出去。这里不方便。”一把扯了他就走。
云毓的身体顿了一下,便由着我扯出了房间,出了船舱,到了甲板之上,云毓终于住了脚:“再走就是江里了,你到底要带我到何处去?”
我道:“你跟我跳下去算了。”
云毓的神色顿了顿,微笑道:“那可不好,我水性不怎么样,做水鬼的滋味不好受。”
我道:“其实我也不会水,就是看淹死之前,你我谁先开口说实话。”
云毓再瞧瞧我,道:“那时候一张嘴,水就灌进来了,还说得出话么?”
我道:“在心里边说,也能听见。”
云毓再笑道:“这门江湖功夫可能是赵老板看了什么传奇书新学的,我没看过,不会用。这艘船上有静室,柳桐倚的船也未必有它可靠,不然,还是去那里说话罢。”
我道:“也好。”
我到了船上,邓覃等人考虑皇上的安危,便将启赭迎到了柳桐倚船上。
启赭离开后,几艘船都继续缓缓前行。
云毓引我到了一间舱室内,左右隔空,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云毓问我:“酒还是茶?”
我想了一想,道:“酒吧。”
云毓笑了笑,喊人拿了上好的花雕来,插上房门,酒香萦绕舱内,云毓斟上了酒,问我:“此时可以说了吧,赵老板找我何事。”
我道:“我来找你,就为了说一句话。随雅,我喜欢你。”
云毓拿杯子的手顿了顿,放下酒杯,定定地看我。
我道:“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我以为我忘了前尘旧事,但还是忘不掉。骗什么骗不了自己。我以为你当初只是骗我,可在承州时,你为什么要到我那里,昨夜你又为什么出现。人生苦短,魂魄轮回尚不可知,可能只有这一世。不能再欺心下去。所以——”
云毓神色莫测,接口道:“所以你让柳桐倚行快船追到这艘船上来,又说要我和你一道跳江,又说出这番话?”
我握住他的手腕:“随雅。”
云毓望着我的眼,扯了扯嘴角:“我不信。”
我皱眉:“为何?难道要我挖出心来你才信?”
云毓嗤笑道:“这种村夫都用烂了的话,怀王殿下的玩笑可够有趣的。”
我拧着眉毛望着他,索性一把将他拉起来,看准了他的唇便压了下去。
云毓的身体在我的怀中又僵硬了,我不管不顾地去撬他的牙关,云毓片刻有了回应,身体渐渐放松了一些。
我松开他,缓了口气,低声道:“现在,你信了么。”
云毓依然神色叵测地看着我,吐出两个字:“不信。”
我道:“为什么?”
云毓慢慢道:“你为什么要给我那颗药?”
我心中跳了跳。
当年,在临要造反的时候,有一回云毓来找我谈心,和我说道,这番举事,不知能否成功,倘若失败被抓,定然会受尽世间酷刑,不如早做点准备。
我当时心中凉了一下,问他,有无做准备。
云毓道,有自然有,还掏了个药瓶给我看,里面装着极其厉害的毒药,我看他滴了一滴在石桌上,那石面就嗤嗤地冒泡。
我立刻和他道,你这个不好,喝了有点受罪。拉他到我的卧房中,从暗格里取了两枚药丸给他看,说,这是我特意命人调配的秘药,包准吃下去就咽气,而且快速不痛苦,堪称绝品。
我就把他瓶药扔了,找了个瓶子把两丸药中的一丸装进去,赠给他,以作备用,云毓郑重其事地收了。
云毓冷冷地看着我:“的确吃下就见效。速度真快,药效真好,我拉得一天一夜没离开恭房。”
我的手却冒出了凉汗:“你……你为什么要吃那个?”
云毓面无表情道:“我这人,平生不爱欠债,是我哄了你入局,我理应赔一条命给你。只是,”他在冷笑一声,“我以为,你要和我说,我连偿命都不配。”
他再冷笑两声:“我当时想,实在不必如此,王爷你这样的忠义功臣,死后肯定会封神,我这种人,死了一定下地狱,就算真的人死有灵,你我也碰不见。”
我突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毓,云毓,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到底要怎样才看得透你?
云毓又看看我,神色又一变,却是无奈地笑了起来:“之后,我瞧见了那张纸条,多谢开导。”
我本是害怕抓云毓时没找到他之前他想不开,所以在那只药瓶里做了点手脚,瓶胆的夹层中,有我写的一张字条——
通一通则心通万事通
云毓叹了口气:“我真的想不通,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怎么会自己寻短见,你直到三年之后,有人在柳桐倚的商户中见到了你,上报朝廷,我方才知道,原来你竟果然是装的。”
我本已计划好一切,却不想又出现意外,心中混乱一片。
我凝视着那双眼:“云毓。”我现在已不知道自己是谁,怀王景卫邑?不是。赵财,也不是。
我轻声道:“随雅,喊我一声承浚吧。”
第57章
傍晚,船停靠在临桥镇。再行一日水程,即可到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