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晓得多久,我竟然睡着了,一宿无梦。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云毓已经起来了,他换回了昨天穿着的衣袍,在窗边站着。天晴了,晨光照进来,照在他身上,一瞬间我以为我在做梦。
云毓垂下眼帘:“昨晚叨扰了。”
我客套道:“阁下客气。”
对面站着,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不多时,有艘船到了门前,船首站着几个人,向云毓默默躬身行礼。
云毓的目光望进我眼中:“我先告辞了。”
我道:“阁下慢走。”
云毓站着,又望了我片刻,转身,我看着他上了船,船缓缓离去。
云毓走后不久,白家的船也来了。船上还站着白如锦。
白如锦进了屋,四下张望了一下,低声向我道:“老弟台,我刚才恰好碰见从你这里走的那条船了。我还当我家下人看走了眼乱说。竟然是真的。”再两旁望了望,声音更低,“昨晚找你这人,来头好像不小。”
我道:“钦差大人云毓。”
白如锦一个激灵,眼直了:“老弟台,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几时和云侍郎有了交情。”
我长叹:“不是交情,是些纠纷。”
白如锦再一个激灵,我道:“此事不便解释,但近日我恐怕有些麻烦,劳烦白兄立刻带我去找一个人。”
白家的小船划的飞快,在街道上七折八拐,最终停靠在万福客栈前。
我进了客栈,向掌柜的打听明白,小伙计引我到了一间上房门前,抬手叩了叩门。
片刻后,房门打开,柳桐倚在门内怔了怔,我径直进去,插牢房门:“梅老板,我有件要事请你帮忙,望可答应。”
柳桐倚目光中多了丝疑惑:“赵老板请说。”
我道:“梅老板来承州,带了自己的船罢。”
柳桐倚颔首。我道:“在下想悄悄出承州,不知能否搭梅老板的便船?”
柳桐倚沉吟片刻,道:“好。”
云毓已到的消息,他定然已经知道,但既没问,也没多说。
我道:“柳相,多谢。”

第40章 番外·画柳(一)

我在半空中,看地下悲戚戚的情形,带着满心期待,一腔激动。
我在天牢中许多年,终于等到今天,附身的机会来到眼前。
我是一只鬼,一个冤魂,在这里呆了多少年,我懒得数,已经不知道了。
许久之前,我和此时地上的那人一样,被关进这间牢室。很冤枉,一时没想开,用腰带挂在房梁上自缢,然后就死了,变成一只吊死鬼。
待成了鬼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传说是真的,自尽的鬼地府是不收的,尤其是吊死鬼。
我只能守在这里,等下一个吊死鬼出现,方能去投胎。
但,我变成鬼了之后,牢房的顶上就木板钉住,封起了房梁,墙上无钉,想上吊都找不到挂绳的地方。其他牢房中的鬼来来去去,只有我一年年地熬。
我很怨忿,做人不顺,做鬼亦不顺,老天有意要让我在这间牢室中无穷无尽地呆着,那我便逆天而行,没有做替身的吊死鬼,投不了胎,我就随便找个死人,附身算了。
我是自尽鬼,只能附身到自尽的人身上。这间牢房轻易不会关人进来,苦苦等来几个,都没有寻短见的意思,很顽强地等到被杀或被放。
终于,无数年之后,他关进来了。
我看得出,他根本不会被杀,可能还很快被放。但他碰上的事情,若要看得开,实在不容易。
简直是命中注定,送上来让我附身。
我含笑着看他吞下药丸,耐心等待。
此时,地面上,他絮絮叨叨,交待遗言,那个名叫柳桐倚的人脸色惨白,眼中满是绝望。
世人都是这样,看不见自己的心,看不清别人的意。
那个柳桐倚的模样,分明喜欢他,可惜他视而不见,只一味自顾自呻吟。
我看着柳桐倚的神情,忽然有些羡慕,当年若有一个人能这么看着我,我死也值了。不对,是打死我也不寻短见了。
我慢慢下降。
他吐出疑似最后的几个轻飘飘的字;“然……然思……” 抓着柳桐倚玉色衣袖的手渐渐松开,我正要瞄准落下,他突然又抽上了一口气,再抓紧了柳桐倚的袖子,说了句挺囫囵的话。
“我这样,不大好埋……反倒让人为难……还是烧了好……把灰往随便哪个山上河里洒一洒……什么都干净了。”
有……有没有搞错。
竟然遗言烧尸,连要死都不想便宜旁人,太小气了罢。
天真,死了之后,怎还由得了你做主?
眼看他两手一松,脖子一歪,头滑靠到柳桐倚的肩上,我缓缓落下。
身体顺利换主。
四周寂静,紧靠着的身体很僵硬,好像也已变成了尸体。我握住一角凉滑的衣料,半睁开眼:“然思。”
柳桐倚猛地颤抖了一下,我凑近他的脸侧,将声音压到最低:“然思,我方才是演戏,我这回是装死,拜托帮我一回,我要逃出去。”
柳桐倚的身体再度僵硬了。
旁边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外加乱哄哄的嘈杂。我重新闭上眼,将头搁回柳桐倚的肩上。
我感到柳桐倚慢慢慢慢地松开了我,站起身。
少顷,他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平缓地道:“怀王殿下服毒自尽了。”
这个时候,我忽然察觉到一件事。
牢房中,并没有另一只鬼的气息。景卫邑的魂魄去了哪里?
身体内的某个角落里,有什么隐约动了一下,继而又沉潜静默。恍若一道炸雷劈中了我的天灵盖。
是……景卫邑的魂魄。
他没死。他竟然没死。他竟然原本就是装死。
我竟然附进了一个活人的身体里。
这……
这是命么?
一只手,按了按目前是我的,也是景卫邑的脖子,翻了翻我和他目前共同的眼皮,把了把我们共同的脉,摸了摸我们共同的胸口。
“启禀皇上,怀王殿下已薨。”
随后的那个声音很响亮,带着愤怒。
“再给朕重新验!怀王决不可能寻短见!他定然是装死!”
这代的皇帝虽年轻,却是位明君,一语中的。
于是又是一番摸索后,有咕咚咕咚磕头的声音。
“皇上……怀王殿下他……真的已薨……”
“薨?”皇帝的声音冷笑道,“朕驾崩他都不会薨!”
脚步声走到我近旁,站定。“皇叔,朕知道你在装死,你起来,朕恕你无罪。”
他在昏睡,一两日内不会醒。我倒能起来,但我只想知道,怎么从这个身体中出来。

第41章 番外·画柳(二)

四周一片寂静时,我听见柳桐倚道:“皇上,御医检验完毕,怀王殿下的确已自尽身亡。”
皇帝的声音里依然含着冷笑:“柳卿何以如此笃定?皇叔素来诡诈,朕不信他甘心就这么死了,装死越狱才像是他干得出的事。”
我不禁想,景卫邑生前要混到什么份上,连自尽都没人信。
他是诈死没错,可皇帝这番话,我听了都替他心凉。
柳桐倚的语气依然平淡道:“皇上,怀王殿下临死前,向臣留了遗言,他自念罪恶深重,不愿入葬,让臣代为请求皇上,将其尸骨火化,田边地角,山上河里,随便洒一洒便可。”
牢中一时又静了。
过了半晌,皇帝道:“皇叔这句话,柳卿如何看?”
柳桐倚道:“臣觉得,大约怀王殿下知道皇上必然疑他自尽的真伪,方才以此让皇上安心罢。”
皇帝道:“听柳卿所言,皇叔还真的了解朕,体恤朕。”
柳桐倚道:“怀王殿下毕竟是皇上的叔父。”
皇帝在我旁侧踱了几步:“柳卿,你此时言语,与平日有些不同。”
柳桐倚的声音中有一丝疲惫:“请皇上恕罪,臣此时,已不知该如何是好。臣欲先告退,望皇上应允。”
牢中再次静了片刻。皇帝准了柳桐倚退下。
待柳桐倚的脚步声到了牢门前时,皇帝忽而又道:“柳卿。”
“柳卿你是否也和朕一样,觉得皇叔之死不是真的。”
柳桐倚没有回话。
皇帝继续道:“是了,柳卿方才和朕说了皇叔的遗言,有反驳责备之意,柳卿是觉得,皇叔已经死了。”
柳桐倚的声音平静地道:“臣不敢。”
皇帝道:“朕对景卫邑,已仁至义尽,他密谋造反,朕都答应饶他不死,还让云毓带了两条路让他选。朕对他,还有何话好说?”
柳桐倚道:“臣只是觉得,证据尚未查清,皇上便让云大夫带了定论给怀王殿下,有些急躁。臣当时劝阻,但皇上并未采纳。”
皇帝的声音蓦然有些高了:“还需要查?景卫邑这些年所作所为,是朕诬陷他,是云毓诬陷他,还是宗王诬陷他?他也都一一认罪,还是对着柳卿你认的!”
柳桐倚道:“臣以为,就算怀王已认罪,亦需一一查明对应罪证,方能最终定案。”
皇帝道:“柳卿果然是一派一丝不苟的大理寺作风,那么你告诉朕,当真按照刑法律例,景卫邑的罪,当如何判?朕饶他性命是否是徇私枉法?”
柳桐倚道:“所以,臣觉得,怀王殿下自尽,或许是最好的路。请皇上放宽胸怀,臣先告退。”
柳桐倚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远去,牢中再度很静。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柳桐倚的确厉害。被这样一堵,皇帝暂且不会对景卫邑的死再存疑惑,我脱身更加方便。
过了许久之后,方才又有不知道哪位不怕死的官员向皇帝请示,如何处置怀王的尸首。
皇帝遂命人暂且将尸首挪到“那地方”去。
我感到身下被垫了一张席,身上盖了块布,被人抬着头脚挪上了一架担架。
许多年前,我曾在半空里看着旁人这样把我的尸首抬出去。
我那时比景卫邑好些,起码尸体身下垫的是软褥,可能因为当时是深秋,而现在是夏天,节气不同。
只是那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尸体被抬出去,魂魄却出不了牢门。
这次在景卫邑体内,我轻轻松松地被人抬了出去,终于脱得牢笼。
皇帝所说的“那地方”离天牢颇远,我跟着景卫邑的身体先出了门,又上了车,车行了许久,再下车,进了几道门槛,许久后才安然落地。
有宦官的声音道:“怀王在天牢中畏罪自尽,皇上开恩,准其尸首回府停置,明日洗尸更衣后,入普方寺火化。”
唔,原来是运回了景卫邑的王府。
景卫邑谋反未遂,畏罪自尽。他王府中的人恐怕已经散的差不多了。零碎留下的几个,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痛哭,只敢偷偷地在尸体身侧抽噎两声。
唯有一个汉子胆量较大些,咕咚咕咚磕了几个头,还洒了一杯酒,哭道:“王爷,韩四不晓得你犯了什么罪,韩四只知道你是个好主人,你对韩四的好,韩四永远记着。只要小人活着一天,就会供奉一天王爷的牌位,永远不忘老王爷老王妃和王爷待小人的恩情。”
在凉薄世间,能有这样一个忠心的仆役,实在难得。
他哭完,就被侍卫赶了出去。
皇帝对景卫邑之死可能仍有疑心,派了几个侍卫和一个宦官看守尸体。
侍卫们还搬了个火盆,在一旁点香烧纸,嘀嘀咕咕念叨道:“怀王殿下,你乃有雄心壮志之人,可惜没成就大业的命,小的们都只是些小人物,您老安心上路,不要再多贪恋世间了……”
香烛的味道我喜欢,嗅了之后更精神百倍,可惜附身之后就不能乱动,不免有些气闷。
我有意使了点小小法术,刮起一股阴风,吓得那宦官和侍卫们连滚连逃磕头不止,可惜我不能公然睁眼看,但光听见那些响动就觉得很有乐趣,权做无聊挺尸时的一点小小调剂。
宦官和几个侍卫正上牙打下牙磕头不止抖做一团时,我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柳桐倚清朗朗的声音道:“何事惊慌?”
宦官与侍卫们颤声道:“柳~~柳丞相~~你来得正好~~~怀王殿下他~~他~~死不瞑目,突然~~阴风……纸钱都飞了……”
柳桐倚道:“此厅门向南开,夏有风入厅,不足为奇。”
宦官与侍卫们牙齿打架的声音依然未止。
柳桐倚又道:“本相忽觉怀王殿下之死略有疑点,故而前来检验,几位可在一旁为本相监督。”
宦官和侍卫们立刻道,柳丞相觉得可疑,理应查证,但怀王殿下毕竟是王爷,查证之时,他们不方便在场,还是先到门外把守为好。纷纷溜之。
少顷后,我听到门扇合拢声,唯有柳桐倚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厅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我睁开眼,坐起身。
柳桐倚起初像吃了一惊,随即平复。
他已经换了官服,板正的墨蓝色,官气十足,不如那套家常衣服显得有人情味儿。
我去拉他衣袖,深情款款小声道:“然思,多谢。”
他端着态度,低声道:“不必,我只是想知道王爷到底想做什么,亦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宗王昏迷前的话及王爷认罪的态度之中应有内情。我既不愿姑息,更不愿冤枉……”
我有些好笑,他这话是说给景卫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不能证明景卫邑是冤枉的,却帮他欺君诈死,这怎么会是个规矩臣子的所作所为?
明明没那么正经,却非要装得正经,何苦何苦。
景卫邑临终的那番苦哈哈的遗言给了他不小的刺激,他方才会如此顺利地答应帮忙,所以我此时此刻,千万不能让他冷静下来,万一他的假正经占了上风,我还没占了景卫邑的身体,先和他一道做了刑场鬼,岂不窝囊。
我于是深情地凝视他,深情地握着他的衣袖,深情地轻声道:“然思,我把命交在你手里,我生或死,都由你决定,我,不会后悔。”
静谧的厅中,我和他相对凝望。
还没等柳桐倚再开口,我对准他的唇,狠狠地亲了上去。
柳桐倚浑身僵了一下,没有抗拒,还很顺从。许久之后,我松开他,他的眼神很清澈,我却看不透。
他轻声道:“王爷没有心跳,御医把过,没有脉。即睡即醒,毫无破绽,为什么?”
我柔声道:“出去了告诉你。”
柳桐倚道:“王爷打算在王府中走?”
我道:“那怎么可能。”皇帝让景卫邑挺尸王府,明显就是试探。所以,在王府中,一定不能有所动作,务必真实。
我道:“普方寺。”
柳桐倚不再说什么。此时不便多交谈,我正要再躺回去装尸体,柳桐倚淡淡道:“云大夫等下会来看王爷。”
云大夫?是哪个?
我稍微想了一想,才记起就是那个带着两条路来给景卫邑选的人。
是叫云毓,景卫邑最后还喊了他声随雅。
此人之于景卫邑,意义大不相同,我稍微在心里把他的名字想了想,在某一旮旯沉睡的景卫邑的魂魄就有了些动静。
我合眼躺下。
柳桐倚,云毓,有趣有趣。

第42章 番外·画柳(三)

柳桐倚走后,我百无聊赖,在景卫邑身体中睡觉,正迷迷糊糊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云大夫。
我侧耳仔细倾听,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算快也不算慢,像布履,而非官靴。
那声音渐近渐慢,最终到了我身边。
稍顿了一刻,盖在景卫邑脸上布被猛地掀开。
再然后,就无声无息了,那人就在旁边站着,一点动静也没有,甚至连吐息声都听不见,我简直要以为这位云大夫和我一样,也是只鬼。
好歹景卫邑生前,和他也有些什么,现在尸首横着,不说或真或假,一两声叹息了,总要念叨句话罢。
可惜那位云大夫不动如山,辜负了我的苦苦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又有个脚步声迈进了门。
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道:“阿毓。”
一旁的云大夫终于有了动静:“参见皇上。”
皇帝走到近前:“阿毓,朕听闻你身体不好,何必过来。”
云大夫没有回话。皇帝道:“你无需再看,的确是他,医官和柳桐倚亲自验过。”
云大夫依然无声无息,皇帝接着道:“他死的时候,特意叫了柳桐倚在旁边。特意让柳桐倚告诉朕,让朕烧了他,把灰随便哪里洒一洒算了。我想他现在倘若已在阴曹地府,一定恨朕入骨。不知是否会恨你。”
云大夫终于开口了,语气极其平常道:“昨日他向臣说,有空再说说话,臣那时只当哄他,便答应了,没想到他也在哄我。”
他将盖布重新盖回景卫邑脸上,低声道:“没想到你给自己留的是真货。”
他转身离开:“皇上,几时洗尸?”
皇帝道:“半个时辰后。”
云毓道:“臣等洗尸完毕之后再走。”
洗尸过程,一塌糊涂。
所谓洗尸,就是被几个宦官抬着头脚,浸进一大盆水中。
其间有一堆道士和尚尼姑一起念咒,摇铃敲磬,消业文,去障经,嗡嗡不绝。释家道家混杂一处,不知是否互相抵消,总之于我没什么作用。
待经念的差不多了,再被从水盆中捞出来,扒下湿衣,揩净身体,这就算已经消了罪业,念的经文也从消业文改成了往生咒,只是连一声装模作样的哭泣都没有。
再然后按理是要更衣,刚刚套上一件遮羞底裤,突然皇帝的声音道:“朕来替怀王更衣。”
厅中顿时蓦然静了,连摇铃铛念经的一时都停住,皇帝道:“怀王无嗣,更衣之事理应由侄辈代劳。他毕竟是朕皇叔,想篡朕的皇位未成,如今身亡后,由朕替他更衣,亦应使他安慰了。”
话没说完,顿时响起一阵跪地叩首声,都规劝道万万不可,怀王毕竟待罪之身,经受不起,皇上仁慈宽厚旷古烁金,但是倘若这样做,恐怕怀王在阴曹地府要永世不得投胎。
我听了暗笑,皇帝不过是一番做作而已,这些臣子恐怕也心知肚明,还要诚惶诚恐当真来劝,假惺惺互相做戏,实在麻烦至极。所谓帝王之术,为臣之道,说到底不过是谁比谁更能装。
大臣这样劝,皇帝坚持,甚至都抓住了景卫邑的胳膊,快把一只袖子套进胳膊内,有人扑上劝阻。到了这个点上,柳桐倚恰到好处地插话道:“怀王毕竟待罪之身,且皇上是君,怀王是臣,皇上为怀王更衣,的确不妥。可由几位王爷代劳。”
他话落音,立刻几个声音主动请缨,都甚年轻,景卫邑的侄儿辈居然不少。
有一个径直到了近前跪下道:“求皇上恩准臣弟代劳,为皇叔更衣。”声音带着哽咽,听起来颇为恳切。
皇帝终于道:“也罢,便由玳王你来罢。”
玳王替景卫邑换上内袍外衫,他的呼吸声渐重,似乎在抽噎。
一旁有宦官劝道:“玳王殿下请节哀顺变,怀王殿下虽犯下十恶不赦重罪,但已经度化,魂归地府。待罪业全消后,来生可重头做人。”
玳王哽咽道:“皇叔……你……你一路走好……侄儿过几天就去河南府……不能常来看你……侄儿多烧些纸钱给你……你在下面……好好过……缺什么……就托个梦给我……”
有几滴眼泪滴在景卫邑脸上,景卫邑死一场,总算有一个人替他哭了,就算做了鬼,也不屈心了,不像我,这么多年,连张纸钱都没收过。
玳王换好了外袍后,退下前,还往景卫邑嘴里塞了片东西,我觉着是枚玉片,一股阴寒之气直散开来,顿时又让我的阴气旺盛了许多。
待到再换上鞋袜,束发戴冠后,被抬回到高台上,身下垫的布已换成了绸缎,头下还垫了一个枕头,应是玉枕。
厅中的念经又开始一齐响起来,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怀王殿下,愿你消除业障,,若再入轮回,来世做个良善之人。贫尼与你今生一段业缘,互无亏欠。贫尼自今日起为你在佛祖前敬献明灯,夜夜诵经,愿你早脱轮回,往生极乐。”
我本以为景卫邑是个断袖,没想到他和尼姑还有一腿,我真低估了他。
那女子祷祝完毕,一群尼姑诵经的声音大作。
嘈杂之中,我听见柳桐倚的声音道:“皇上,臣微有不适,先行告退,望恩准。”
皇帝回了个准字,柳桐倚谢恩退下,临行前又道:“云大夫可要与本相一同告退?”
云毓的声音极其平静地道:“我看完了再走,多谢柳相。”
洗尸仪式闹哄哄许久,好不容易完了。连我听的都觉得疲惫,在昏昏欲睡中又被盖上盖布,抬上一辆车,运往一座叫做普方寺的寺庙去。
那座寺庙十分安静,我在景卫邑体内被抬进一座大殿。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正品着口中玉片的阴寒之气养精神,旁边嘀嘀咕咕的侍卫们突然都没了声息,门扇合上,咔嗒上了闩,有人窸窸窣窣潜到身边,捏了捏景卫邑的鼻孔,在耳边小声喊:“王爷……王爷……”
我没动。
手腕被人抬起,按了按。又一个声音压得极低道:“怪了,怎么没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