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夫人。”
老妇人从罗斯玛丽手中接过五个铜币，将包好的薄饼递给她。
热腾腾的饼散发着香甜的可可味道，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凉爽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刚下过雨的湿润气息。
一旁的小巷中，有吵嚷的声音。
她转头看去，几个孩童围在巷子的角落，七嘴八舌地说话。
“是小黑猫耶，好可爱。”
“好漂亮的眼睛。”
“我要和妈妈说，我想养它。”
“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你家有我家那么多鱼吗？”
“家里开鱼店了不起啊，它还没长牙齿，吃不动鱼，你家可没我家这么多牛奶吧。”
……
罗斯玛丽不禁微笑。
“你又做无聊事了。”
罗斯玛丽转回视线，瞥向身侧的魅王。魅王正看着她手中的饼，露出思索的表情。
“这东西，真那么好吃？”
罗斯玛丽笑着回答：“当然很好吃，陛下。您想尝尝吗？我再去买一张。”
魅王满脸不耐烦：“太麻烦了，分一半给我，我命令你。”
罗斯玛丽嫣然回答：“遵命。”
第81章 永恒的承诺
初夏的午后，他趴在树荫下的石桌边读书。
老师说，他的成绩比起小时候的叔父，还是差了一点。
他还需要更努力才行。
他捧起书本，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一抹红。
好像火焰一样的红。
他转过头，发现一个小小的女孩站在不远处，眼也不眨地看他。
她的头发是纯正的火焰色，精灵族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女孩。她歪了歪头，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嘿，你在干吗呀？”
他很少与女孩子讲话，站起身，礼貌而矜持地说：“我在读书。美丽的小姐，您是来精灵族做客的吗？”
女孩皱皱鼻子：“你讲话好奇怪喔，好像我爸爸说的那种，很装的样子。”
他愣了愣，什么叫很装？不过他直觉感到这不是一个好词。
女孩紧紧地盯着他：“不过，你长得真好看，我能摸摸你的耳朵么？”
“陛下。”书房的门轻轻叩响，“龙王陛下到了。”
格兰蒂纳阿法迪合上手中的文件，应了一句：“知道了。”
几分钟之后，书房的门打开，黑衣的龙王走进房中：“格兰蒂纳。”
格兰蒂纳站起身，含笑回应：“肯肯。”
已经几乎没人称呼这个名字了，现在他一般被叫做大光明龙王，神赠送的封号。
肯肯低头看他桌上的文件：“你又在看账本？”
“嗯。”格兰蒂纳点头称是，又补充道，“魅族正在争东海的那块油田，精灵族必须先下手为强。”
精灵族现在总算不用过穷日子了，但不可有丝毫懈怠。
肯肯唔了一声，把账本放了回去。
格兰蒂纳拉开窗帘，看向窗外。
树荫下，小小的红发女孩正踮起脚，捏了捏精灵少年的耳尖。
格兰蒂纳不禁微笑，肯肯在他身后，似乎想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的脸和耳朵被捏过的地方微微有些热，女孩后退一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挺起胸膛：“法布兰斯特多阿法迪。大精灵王格兰蒂纳阿法迪是我叔父。”
女孩一点也没被震撼到，扁扁嘴说：“好长，不好念。”
他不禁有些气堵：“那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精灵吧。”
女孩笑起来，又露出那对小虎牙：“我是龙。我叫二宝，这个名字够简单吧。”
他不得不承认：“是。”
原来她是龙，那么……
“大光明龙王肯特洛尔炎陛下不会是你的叔父吧。”
女孩摇摇头：“不是，我爸爸说，论辈分，大光明龙王要喊他爷爷，所以，我是他的阿姨。”
格兰蒂纳与肯肯站在树下，遥遥看着小小的精灵少年和龙族少女。
有几片树叶飘下，落在了格兰蒂纳肩头，他抬手去拂，尚未触碰到叶片，其中的一片叶子轻盈地飞起，回归到树枝上，完好无缺地重新与枝杈长在一起。
肯肯转过头：“怎么了？”
格兰蒂纳拂去肩上的落叶：“没什么，有叶子落下来了。”
阳光下，他的手指在衣服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你们以为，我会灭亡？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
神的能力就是违逆和操控自然的规则。
看似无关紧要的逆转，便会出现偏差。
时机永远都在，是你们亲手创造。
约兰的儿子，你重生成了什么，你我都清楚。』
格兰蒂纳摘下那片叶子，让它与其他的树叶一起飘落到地面：“你今天来，不是单纯地找我说话吧，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肯肯简短地说：“也没什么大事。”
隔了三秒钟，他接着说：“我最近，打算去旅行。我还没有媳妇，长老他们很着急。”
长老们痛心疾首地说，他是龙族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根光棍。搞得他有点郁闷。
光棍也有尊严！
他来找格兰蒂纳，本来打算和他一起旅行，不过看来，格兰蒂纳没空。
很意外地，格兰蒂纳说：“什么时候出发？我准备一下，与你同行。”
肯肯讶异地问：“你有空？”
格兰蒂纳笑了笑：“我曾答应过你，会帮你找到媳妇，精灵不会违背承诺。”
生意的事，暂时交给路亚应该没有问题。
只不过……
“希望这次旅行，不要像以前一样，公主没找到，却碰见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肯肯的面皮颤了一下，不会的，他相信，在这个世上，一定有一个属于他的媳妇。
永远陪伴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太阳升起，月圆月缺。
他随手丢出一团火焰，地上的落叶在火中化为灰烬。
媳妇瘦了。
雷雷有些忧郁，有些伤感。
生下大宝后，媳妇美丽丰满的肥肉就在飞速地消失。
当四宝呱呱落地之后，她的腰几乎和那个前任精灵女王一样细。
不过，媳妇变成了这样，他依然觉得她很美丽。
而且是更美丽了。
是他的审美观崩坏了么。
不，这是爱情的力量。
这表明他是那么坚定地爱着媳妇。
他对着媳妇浇花的背影，没头没脑地说：“媳妇，我永远爱你！”
媳妇回过头，脸有些红：“老夫老妻了，要不要这么肉麻？”
他眯起眼，要的，肉麻也是爱的表现。
广场上，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新郎和新娘在神坛前立下永远相爱的誓言，纷落的花瓣中，新郎掀开新娘洁白的面纱，亲吻她的双唇。
肯肯在广场边驻足，格兰蒂纳冷静地在他身边说：“可惜，已婚。”
他拍拍肯肯的肩：“继续努力，你一定也会拥有这一天。”
肯肯嗯了一声，格兰蒂纳的目光掠过一旁的树影，肯肯沉声说：“走吧。”
龙和精灵并肩穿过广场，新娘正在抛花束，笑靥胜过怒放的玫瑰。
玄厷呆在树影中，注视着新娘幸福的笑容。
往事的片段在眼前浮现。
第一次见到他时，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愤怒地骂他是强盗时，她嚣张的神情。
他初次亲吻她时，她柔软的双唇。
还有她望着他，那清澈的眼眸和美好的笑颜。
即使皱纹侵蚀了她的脸，即使她的头发变成银白，她在他的心中永远是最美的，一如当初。
无论经过了多少次轮回，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模样。
新娘挽住了新郎的手臂，忽然，她回头看向树荫的方向。
那里什么都没有，她的心中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掠过。莫名的熟悉，和一丝刺痛的悲伤。
新郎轻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没事。
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或者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她挽着最爱的人的手臂，心中充溢着满满的幸福。
树影中的龙望着她，眯起了眼。
只要看到她幸福的笑脸，他便十分满足。
尽管此刻或以后，她都不再记得他。但他依然会守着她，望着她，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若你是龙认定的伴侣，龙便会守护着你，永远不变。
这是龙用生命承诺的誓言。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久都没更新，所以今天晚上把《潘神的宝藏》全本更新完毕。
单行本中除了这些内容外，收录了一个两万字的番外《一生誓约》，是龙王誊光的故事，就暂时不在网上贴出了。
谢谢喜欢这本书的各位大人(*^__^*)
第82章 番外 一生誓约
我用生命承诺了至死不渝的誓言，就会追随我的爱直至永远。我成为了第一只跟丢誓约伴侣的龙，真是天大的讽刺；我成为了第一只打破龙族与人族诅咒的龙，却被后人认为是沉没在诅咒阴霾里的其一，太荒唐了。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哪里。我在云端徘徊寻找，对着茫茫世界喃喃自语。若我还能够找得到你，我再也不会跟丢你，更不会放你离开我。
“看好我的心和誓言，它们一直在你那里。”
Ⅰ.
带回爱茜莉娅之后，我才真的明白为什么从尤卡·炙·炎陛下到习岄都会那么执迷不悟。
人类的女孩子还龙族的女孩子有很大很大的不同。她们的人生不过才经历短短十几个年头，却已出落成这般容颜。尽管已经拥有了龙族成年女子的容貌，但她们仍然像个初涉世界的小女孩，面对对于她们来说既崭新陌生而又充满色彩和乐趣的时节，她们拥有龙族女孩不可能会有的单纯，那是种极其纯粹的可爱。
当我让她坐在我背上带她回来时我就知道，我定是喜欢爱茜莉娅的，但我更清楚地知道我不爱她，更不可能和她交换一生誓约。
但我喜欢陪她玩，喜欢逗她，耍她。她对于我，更像一个妹妹，却不像恋人。从茉梨莎那儿要回王印之后的日子就是天天跟爱茜莉娅在一起，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一直没有见到茉梨莎。
只有在夜里，爱茜莉娅沉沉睡去之后我才会想到她，虽然思绪经常被爱茜莉娅梦中的轻喃拉回去。也罢了，想她做什么？从小开始，我和她身边任何一条雄龙都一样，她对我，和对其他龙没有任何区别。即使，我喜欢她。
我对自己催眠，拼命地告诉自己茉梨莎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尽管这么说，但我忘不了她，因为我的誓约，早在那个青涩而懵懂的时代，就悄悄给了她。我时常一个人在洞穴里低声嘶吼，那是在对自己说“别再想她了！”
我越来越频繁地陪爱茜莉娅，当我偶尔看见茉梨莎那淡然而无所谓的表情，我总会狠狠折下手边的花枝草梗，再狠狠地扔掉，不理会爱茜莉娅心疼而不解的目光。
茉梨莎与我，就这样没有了联系，而我也没有再去找她。
那晚，星辰漫天，我不信奉人族编造出来的所谓星象，但爱茜莉娅喜欢。我带她飞到一处开满鲜花的草坡，她喜欢花。
我放下她，随便找了块岩石靠下。静静地看着爱茜莉娅欢笑着扑向花丛。她的指尖轻点花瓣，雄龙从不会做这么被人族称为“浪漫”的动作，爱茜莉娅说她在触摸花朵的芬芳。她把脸凑近花朵，不知是在闻花，还是在吻花。
她在花丛中穿梭，渐渐地开始舞蹈起来。她伸展双臂，旋转，旋转，白色的长裙飘飘，曼妙身姿摇曳，扬起几片花瓣，我不知道怎么具体形容她的舞，不过我相信，她的舞足以让那些爱舞文弄墨的精灵作出被人类敬仰的诗篇。
爱茜莉娅微微仰起头：“龙界的天空，好美，好美，好美啊！”我笑出了声，低头扒拉着脚边的野花。
不知什么时候她停止了舞蹈，跌坐在花丛中，神色黯然：“这支舞，本来是我为他而作的……”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雷顿王国敌国的王子，诺维尔·凯勒斯。爱茜莉娅告诉我，那是一个拥有着一头栗色头发，面貌英俊，擅长剑术，乐于钻研哲学的王子，我没见过他，但看到爱茜莉娅说起他时豁然明亮的双眸，我知道她真的爱他。所以，我在她面前，从来只扮演哥哥的角色。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沉默。“你别难受呀，我没有怪你。”爱茜莉娅甜美的嗓音反倒安慰起我来。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冲她笑笑。
Ⅱ.
茉梨莎，和我一个月都没有联系的茉梨莎，她来找我了。
我的心情复杂极了，甚至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
“誊光，”她缓声叫我的名字，我似乎看见她咬了咬下唇，那是她下定决心时惯用的动作，“我爱你。”那一瞬，世间骤然寂静。
“你能不能离开爱茜莉娅，我想嫁给你。”她，依然那么直率和主动，就像习岄刚刚离开，而她刚刚从人界游玩回来那一晚。想起以前，我想起了习岄带回他的罗瑟琳公主时，舞会后的事情。她趾高气昂地告诉罗瑟琳她陪不了习岄多久。她想拆散她和习岄……
我想回应她我不爱爱茜莉娅，但口中吐出的句子却异常冰冷：“你果然对我说了这句话，茉梨莎。”她的脸上有淡淡的微笑，是种极力像挤出的轻松。却有种被隐藏得很好，让人误以为是错觉的异样。
“做王后真的那么好？好到让你把对习岄做的事，再对我做一遍？”我冷冷地看着她，她却依然保持着微笑。我不相信她爱我，因为我不想被骗，即使我想告诉她我一直喜欢她，我不愿意相信她变得那么利欲熏心，即使她就在我面前，清清楚楚地说话。
她抛出了对罗瑟琳说过的话。她说她能陪你多久。我硬着声音：“我会为我的挚爱奉献一生，不管她是什么模样。”我好像在告诉她我爱爱茜莉娅一样，我好像，在伤害她。
茉梨莎长舒了一口气：“好吧，又没戏了，我继续等。”我不知道，她是在等王位，还是在等我。我背过身离开，我听出了她语调中的隐隐一丝苦涩和悲哀，不带任何利益色彩。只有我听得出来，因为我太了解自己，太了解茉梨莎。
如果说之前的我们还有机会隔三差五地匆匆擦肩而过或目光相对一两秒，那么在那之后就连这些都没有了。茉梨莎最好的朋友，那只叫什么娜的迷踪龙曾经在遇到我的时候告诉我，茉梨莎最近不舒服，在洞穴里休息。
我唔了一声，没做什么明确回答，也没去看她。
短短两年之后，一个握着木质法杖，身穿蓝色法袍的老者来到了龙界。长老们说，那是人族圣教会的大长老，唯一可以不需借助其余外界帮助就可独自来到龙族的人族。我揉着太阳穴，打量着那个随他而来的金发年轻男子。
“诺……诺维尔！”听闻有人族来就迫不及待跑来正殿的爱茜莉娅刚一踏进殿门就愣住了。她念出了他的名字，那瞬间泪水涌溢。“爱茜莉娅。”他苦笑着回应不敢靠近他的她。诺维尔说，他的父亲已经与雷顿国王和解，他想带回爱茜莉娅。
“哦？你是想带回这位公主？真是大胆呢！”当着龙族长老团的老家伙们，我故意说出让他们烦心的态度，“龙族定下的誓约岂容你一个人族来斩断？”诺维尔·凯勒斯脸色煞白，想要拔剑，却被人族长老阻止住。我望了一眼哭泣不止的爱茜莉娅，悄悄笑了：“当然，龙族不会那么冷酷无情，这位王子，今天剩下的时间你可以与爱茜莉娅叙旧玩乐，今晚就请这位长老送王子回去。”
人族圣教会的长老看起来一副正派的样子，看是不会违抗龙王帮他们偷偷逃走。也就是说，他们在晚上之前，走不掉了。
晚上，我找来那位圣教会的长老，去见爱茜莉娅和诺维尔。我告诉他们长老团都在休息，让他们快走，一起走。诺维尔诧异地问我为什么放他们走。我笑笑。
“真心喜欢，干嘛不要在一起？”
离开时爱茜莉娅朝我挥了挥手，甜美的笑容溢满了幸福。我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像少了个可爱的小妹妹。
但我很快发现了更糟糕的事。最要命的是，茉梨莎不见了！
她的洞穴里落了一层厚厚的沙土尘埃，这些都表示这是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原来她根本没有不舒服，其实她早就离开了。
我想了很久，决定去找她，我在一天夜里把王印丢在王座上，离开了龙界。我都能想象得出长老团的老家伙们扶着额头大声感叹“又是一只重蹈覆辙的龙”的可笑情形了。
我再也不去管龙族怎么样，只是日夜不停地寻找茉梨莎。找了一个又一个城市，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脉。
然而，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Ⅲ.
我听见了龙族的召唤，在几百年后。
那是龙族血脉中的共同羁绊。
龙族第一位女王阿诗曼·炎的儿子肯特洛尔·炎杀了精灵族王子？精灵族上门来？是精灵王子的父亲约兰神的安排？用炎雷龙的力量帮他复活？还扯到了什么九合一。
刚刚回到龙族就被告知了一大堆匪夷所思的东西，还遇见了一头不靠谱的炎雷龙火焰色龙，拥有一个大胆到和红龙王陛下仅一字之差的名字。尤卡·雷·炎，他叫雷雷。
肯特洛尔·炎消灭了约兰神体内封存的魔性，约兰和约灵也将追随其他神灵离开这个世间。
“约灵神！这个崽是你捡的，你应该知道他的爹妈是谁吧？”我用龙形的模样，前爪提着皮球大的雷雷，对着约灵神的背影大叫。
约灵神好脾气地笑着答：“我在一百多年前把他孵了出来，只知道他是纯种的炎雷系王族血统。”
在我默默盘算着时间怀疑某个龙王时，约灵神的一句话彻底把我打入冰窖：“不过，我是在一个寒潭里捡到它的，它应该在那里冻了至少六百年，生她的母龙大概充满了怨气，在他的蛋壳上写着‘光光死蜥蜴，老娘才不会孵你的崽’这种字样……”
在我爪中挣扎的雷雷对着我喷了一团火，大吼：“原来你就是那个死老头！”
难道……难道……那天晚上……茉梨莎她……没有错的，之后她会叫我那种称呼……原本只是所谓的“玩玩”，没想到，真的玩出了意外。
我没理会习岄的嘲讽，悄悄让雷雷把蛋壳拿给我看。我摸了摸那行略有残损的字，熟悉的字迹，我比谁都认得出来，茉梨莎的字。
那天晚上我回到了茉梨莎当年住过的洞穴，靠着石壁坐下，一个人呆着。
有脚步声接近，竟然是习岄。
“没想到你在这里。”他语调平稳，没有一点“没想到”的意思，反倒有种“果然”的意思。他在我旁边坐下来，“在想雷雷的母亲？茉梨莎？”我愣了两秒，硬着声音甩出一句：“没有。”习岄笑着，似乎我到这儿来的目的根本不用问，即使我说没有他也不会信。他绕过这个问题，开始说，像朗诵吟游诗的语气一样：“说真的，你太迟钝了，誊光。当年，整个龙族，谁都看得出来，茉梨莎喜欢你，只有作为当事者的你不明白。”
我微微怔了一下，却还是不敢相信：“你不在意吗？她试图拆散你和罗瑟琳。”习岄笑出声，虽然因为我提到了罗瑟琳，他的笑声里有几分不自然。“因为在那时，她接受了两个任务，第一个任务是大长老交给她的，让她假扮成追求我，好让罗瑟琳知难而退，让我不会走上尤卡陛下和乌蒙陛下的老路，可这个办法，看起来是适得其反了。”习岄一字一句地解释，“第二个任务，是我交给她的，让她找你谈心，我想修复你我的关系，但却没有成功。”
我彻底呆住了，沉默着，回想起茉梨莎的种种。原来她那么主动是真心的，原来她说爱我是真心的，原来她离开是因为我伤害了她，原来她丢下雷雷是因为我伤害了她……我为什么当时不相信她真的爱我，为什么会丢下她……茉梨莎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说错，我就是个混蛋。
“誊光，你比我幸运。”习岄一只手搭着我的肩，双眼望向星空，眼瞳中满是悲哀，“所以，去找她吧，她爱你。”我的肩向外移了移，离开他的手，却用我的手反握住它。
“习岄，谢谢。”我原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对习岄说这句话，但我错了。习岄反握住我的手，露出了鼓励与信任的笑容。那是拥有同种血脉的兄弟才会拥有的笑容。
Ⅳ.
正在我打算出发继续寻找茉梨莎时，龙族又接到了精灵族发来的邀请。精灵族想联合龙族搜寻当年约灵沉睡的地宫，说是为了寻找存留的宝物，也为了确定没有残留的魔性。
只是为了宝物吧。我在心里嘲笑道，我们龙族被邀请，不过是因为在杀魔这件事上也有功罢了。精灵族对于道义这方面的事从来不含糊，但是否真心实意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说实话，我对宝物真的没兴趣。
“习岄，有兴趣去地宫看看吗？”不少龙已经准备出发了，我和习岄站在一边，习岄摇摇头：“我对宝藏没有兴趣，不过我可以跟他们一起走，我要去找罗瑟琳的灵魂的下一个寄主了。你呢？不去找茉梨莎吗？”我说：“当然，那么，一起走吧。”
我和习岄跟随者龙群飞行着，我看见了雷雷，天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精灵王子，应该说是现在的精灵王领着他的族人踩着巨大的绿叶飞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半路上习岄似乎是感受到了罗瑟琳的气息，跟我说了声再见就匆匆离开了队伍。去寻找他终生誓约的伴侣了，我也一样。
队伍停了下来。精灵们越过一座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跟着前面的龙飞向山坳。龙一一化成人形，随精灵进入地宫。我没有往里走，随便找了块地方靠了靠，看戏一样看那些爱寻宝的家伙忙忙碌碌。我只是对这里有没有别的东西好奇，不在乎有什么宝物。
新精灵王突然闭上了眼睛，继而睁开，碧色的双眸里闪动着诧异和怀疑：“龙的气息。”在场所有的龙的目光都因为他这句话集中到了他身上。地宫里，有，龙？
“像是一种很安静的气息，应该就在这些岩石之中。”精灵王露出微笑，有种被人类称之为“圣洁”的光晕散开。我移开目光，突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息，仿佛有丝线缠绕住我的心，被什么牵动着。
难道……
肯特洛尔从一个洞窟里露出脑袋，大喊：“在这里！”龙都凑了过去，安然地躺在岩石之中的是一只雌龙，拥有强健的身体和火龙的外形……
茉梨莎。
附在她名字上最后的一层灰尘被吹拂开，她的样子和往事在我脑海中更加清晰。我听见了龙的嘶吼和冲撞岩石的声音，等到我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这些声音全都是我制造出来的，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龙形，占据了这个地宫不小的位置。我吼叫着撞向岩石，我要凿开这该死的洞穴，带她走。
精灵和龙全都愕然地站在一边，他们不知道我怎么了。是啊，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熟悉茉梨莎，即使是她的儿子也没有见过她一面。除了我之外，唯一熟悉茉梨莎的是习岄，可是他已经离开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嘶吼，扑打着翅膀不断腾空降落，前爪劈碎一块块岩石，我挥动翅膀，猛地向上方飞去，应该说是撞去。
整座山就像从中间被切开，碎石块和泥土不住地下落。
我拆了一座山，不管那里还有没有没被找到的宝物，有没有残存的魔。我只要有茉梨莎，就够了。
我施了点法术，帮助茉梨莎恢复了人形。我化回人形，一手扶着茉梨莎的肩膀，另一手拖住她的双腿，把她抱了出来。我以前从没有抱过她，看着她那么安静地靠在我的身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种柔软的东西在心里汨汨流淌。
“她怎么样？”我望向精灵王，他走过来，指尖悬在茉梨莎的额前，治愈的淡绿色光芒缭绕。他又露出标准微笑：“她很好。看样子，她很幸运，被约兰神体内残存的神性保护得很好，只是因为封存，她的法力消耗了不少，需要静养，我想需要龙族的帮助。”
我点头，抱着她离开。“誊光陛下，”阿诗曼·炎在背后叫我，“她是谁？”我没有回答，因为他们并不需要知道。我变回龙形，让茉梨莎趴在我的背上，向龙族的方向飞去。
“喂，死老头！”雷雷追了过来。我回头对他吼：“住口！她是你妈！”他果然不再说话了。
那次，我飞得比一生中任何一次都稳。
Ⅴ.
雷雷吵着要带他的母亲回他家。那时，他已经和人族那个肉球一样的公主交换了一生誓约。
我不得不来往于雷雷家。我总是坐在茉梨莎身边，掌心缭绕着白色光芒将法力送入她体内。神性的封存似乎完美地保留了她青春的容貌，和几百年前，一模一样。茉梨莎，茉梨莎，你快醒来吧。
我知道你没有死，你也不会死。因为我用我的命，拴在你身上。
那天，雷雷看着我给她输法力，我感觉到她的手指动了动。我回头，对雷雷点了点头。雷雷激动：“妈要醒了？”立刻扑到床前，我退到一边，静静地看着她慢慢睁开双眼。
她惊异地看着雷雷，玫兰妮和他们的那几只崽，我的……好吧，孙子。雷雷奔出去把那两块蛋壳拿给茉梨莎看，我看见了她头疼的表情。
“茉梨莎。”我没想到我叫出她的名字的声音居然那么沉，居然有点小沧桑的意味。我遣走了雷雷和孙辈的龙。我告诉茉梨莎这几百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提到雷雷，我居然也期期艾艾起来：“茉梨莎，我一直……都在找你，那时……我不知道你……”
她露出了几百年前我曾看见过的恬淡微笑：“玩出的意外罢了，我也没有孵，把它丢掉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要太在意。”看来话题进行不下去了呐：“茉梨莎，我……”
她突然对上我的视线，一字一句郑重地说：“说实话，誊光，其实我不想再看见你。那时我离开龙界，就不打算再见你，你难道不觉得，现在我们面对面，非常尴尬么？”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叹气，点头道：“现在你刚醒来，很多事情需要慢慢接受……既然你不想看到我，那我先走了。”我没有回头，回到了自己的洞穴，她真的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一切，等到那时，我再告诉她好了。后来的几天我都没有去见她，直到雷雷慌慌张张地来找我眼泪汪汪地说他妈不见了。
我喉间滚出低低的嘶吼。心生一计。
“去把三宝带来。”我对雷雷说，焦头烂额没主意的雷雷什么都没问，就连滚带扑地飞回窝里。我背着舔着棒棒糖的三宝离开了龙界。奇怪的是，茉梨莎的气息比原来清晰了不知道多少倍，我跟着那种不知名的感觉，飞向一个特定的方向。是解除了封存的效果吗？
是一个人族的城市。我变回人形，抱着人族幼儿状的三宝，沿着气息指示的那条街向前走。我看见她了，坐在露天饮品店旁边，和一个看起来女里女气的混血儿坐在一起。我咬着牙，低沉着声音叫道：“茉梨莎……”
“孩子他妈，三宝很想你，大宝二宝也哭着找你，你回家吧……”我随口就编，那个混血手抖了一下，扭头就走。我很大气地连那个跟我毫不相干的人的饮料钱一起付了。茉梨莎赌气地大步离开。
茉梨莎用一副头疼的样子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对她。
我学着习岄说话的调子：“曾经，我很有耐心，我喜欢一个女孩子，我用了半辈子的时间等她，等她明白，我喜欢她。我每天和她在一起，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性格最相像的两条龙，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和她在一起，但她不明白。我故意找别的雌性刺激她，她还是不明白。她对待别的龙，和对待我一样，我很气恼，她从来没有发现，我在这里，她一直独一无二。”
她露出了不舒服的样子，嘲讽我的“吟游诗”，说这与现实差距太大，翻出我几百年前指责她的话……
“那时候，我太年轻……我不善言辞。只会去刺激她，她让我恼怒，我也让她恼怒。”“我犯了很大的错误，误会了她，我以为，她喜欢曾经胜过我的龙……让她认可我，我只能成为王……”“等我成了王，她却还是说，只是和我玩玩，我和那些雄龙没什么不同。所以……她来和我说，她喜欢我时，我竟然不能相信……”
我忽视她那种明显不信任和写着“你有病”的表情，一句句说下午。她还是没有接受。过了几天，她又换了个城市，我想她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这一切。不过，我再也不会跟丢她。
我找到她了。但我没有直接去找她，也没有装作偶遇，只是一直在她身后，默默看她，不在意她有没有发现我。龙的誓约，即使能够看见对方，也就够了不是吗。
我站在树荫里，看见了习岄，站在一栋红砖墙上爬满常青藤的住宅窗外，看着窗内那个哇哇啼哭不停地婴儿，她拥有和罗瑟琳完全一样的气息。他和茉梨莎聊了两句，茉梨莎回过头离开时，看见了我。
我突然有些好奇：“习岄都跟你说了什么？”她没有回答，反问我：“你为什么不放弃？”我难得正色，但是是真的：“我永远都会跟着你，我以前的个性太烂，做了太多污七八糟的事，我只会跟丢你一次，以后你再也没机会。”
我告诉她，在小时候，我和习岄较量被她判平局而莜嘉妮又迷恋上了习岄那天晚上，我装作喝醉吻她时，就对她用了一生誓约。“我用我的命，拴在你身上。你和谁在一起，我都要搅散你们。”
她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明显写着“无语”二字。
我想，这句早就该说的话，是时候告诉她了。
我双手扳过她的双肩，一字一句：“我爱你，茉梨莎。”
她牵了牵嘴角：“光说没有用，希望以后看到你好的表现。”
很多很多年以后，茉梨莎已经不再排斥我。在一个阳光明媚而温暖的日子，我追着茉梨莎沿着砖地向前走的背影，问她什么时候对我用一生誓约，完成龙的誓言交换。
她回过头，满脸无所谓，却还有一丝淡淡的微笑，虽然已经变成了长辈，我却突然体会到了青春恋爱的味道：“有没有誓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笑了笑，轻轻点头，低声道：“呐，不重要。”
即使你没有使用誓言，我也会永远跟着你，因为我的心和誓言在你那里，我和它们都不会再放你离开。因为那是龙用生命承诺的誓言。
“茉梨莎。”
我叫着她的名字，迎着和暖的阳光，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