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硬着头皮拉开抬棺的架势,无昧一甩拂尘:“待贫道再来念一卷经,焚些符咒罢。”
张屏道:“不用了,耽误工夫,别熏到了棺。”
无昧顿时一脸感伤,张屏这才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一揖:“这次多谢师兄。”
无昧伤感地道:“罢了,罢了。谁让我……贫道与你宿缘深厚呢。”
衙役们只能边用绳索棍子小心担起棺材,边自己在心里默念,棺中的大仙莫怪莫怪,海涵海涵。
棺刚刚离开地面,一个方才屠捕头派出迎仵作的小衙役飞奔而来:“报——大人,大人……府尹大人和刑部侍郎大人驾到!”
屠捕头又大惊,转身却发现张大人没了,目光再一扫,瞧见无昧苦着脸站在挖出棺材的土坑边,跟着,张大人的乌纱帽顶与帽翅从土坑中冒了出来。
张屏爬出坟坑,拍一拍身上的土,向着山前迎去。
方走到慈寿观前,只见侍丛簇拥中,王砚与冯邰已遥遥行来。
冯王二人及京兆府和刑部的侍卫捕快皆是便装,各自以冯王二人为中心攒成一团,间隔一两人的距离,泾渭分明。冯邰一身方领皂袍,软纱帽,脸色与衣衫的颜色近似,疾疾碎步。王砚的穿戴有些胡服样式,窄袖锦袍乌金勾带软皮靴,大步流星,瞅见张屏,双眉微微一抬,随即目光灼灼,盯向了后方的衙役抬着的棺材。
一身官袍的谢赋尾随在冯邰及随从的人球后。
张屏及县衙众人站定行礼,谢赋避到旁侧,冯邰淡淡道:“都免礼起来罢。挖出东西了?”
张屏道:“回禀大人,树下挖出了一口棺。”
抬着棺材的衙役们没见过大阵仗,在张屏等人行礼时,便停步放下了棺材,跪倒在地。
王砚向棺材走去:“就是这口,像是木棺?本部院可是听闻,你们这寿念山顶的灵棺是口石棺。”
张屏道:“是木棺。”
冯邰亦走向棺材,打断张屏话尾:“怎的擅自搬动?”
张屏转身,跟上冯邰王砚的步伐:“回大人话,下官让人将棺挪进那边屋中,待仵作验尸。”
冯邰一拧眉:“轻率!此棺挖出了多久?棺现之后,可仔细验看过泥土?记录周围?可让文书绘下图纸?”
张屏道:“没有。”
冯邰猛站定,一回身:“胡闹!未测未验,未有录记,便擅自将棺挪出,此时还任意搬动。张知县,你将取证章法视为何物?你可知证物现场之重?此案重要线索,或就因此而失,你可知道!简直混账!”
张屏躬身:“下官知错,请大人责罚。棺现时情形,下官还记得,这就画出。”
冯邰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张知县,告诉本府,这是几?”
张屏抬眼:“二。”
冯邰收回手,负在身后:“那你现在再告诉本府,方才本府的左手,伸出了几根手指?”
张屏道:“大人的左手方才并未伸指,手掌微弯,垂在身侧,食指尖、中指第一指节、无名指尖微露出袖口外。”
冯邰冷冷道:“那你再告诉本府,方才本府的双脚,哪只前,哪只后。”
张屏道:“下官抬眼之前,大人双足并立,左足尖离下官稍近。”
冯邰微微眯眼:“观察算是仔细。那么,方才四周所有人,各是什么表情,举动,手指出了袖口几分,你可都能知道?”
张屏低头:“下官不能。”
冯邰冷笑:“这就是了。任凭你观察再仔细,一人之目,一时之间,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勘察现场,才要仔细,取证更要详尽,亦要一步步记录。若无此章法,将来案件录档,难道要凭你一人口述?结案上报,难道京兆府复核时,要听你念诵?”
张屏再躬身:“下官知错。谢大人教诲。”
冯邰面无表情道:“大错或已铸成,称罪又有何用?”
张屏沉默地低着头。冯邰一甩衣袖,这时间王砚早已乐呵呵地绕着棺材转了又转,上手摸了几把,瞅见冯邰铁青着脸过来,便甚是大方地退后了两步,冯邰皱眉盯着棺材,王砚道:“老冯,这个棺有点意思。你看这排钉。木已朽,钉却未锈,有些门道。”
冯邰道:“钉未取出,不可断言锈或未锈。”
王砚道:“可钉头上的花,搭着棺材板的颜色,很是不俗哪。”
冯邰道:“待取证后,再推测,较妥。”
王砚咧嘴道:“冯大人说得甚是。”一脸悠哉地向另一方走去。
冯邰抬头:“王侍郎要去树下?”
王砚笑道:“冯大人慢慢验棺,无需招呼本部院,我走动走动,顺便看看坑。”
冯邰面无表情道:“本府正要先看看起棺之地。同行罢。”
王砚道:“那正好。”
两人一同走向大柳树,张屏向着冯邰的背影道:“大人,下官能否先将棺木挪进那边屋中?”
冯邰停下脚步,满面寒霜地回身:“棺已被你妄自取出,便就送至静室内。”又唤过两个便衣随从,吩咐,“待棺入室,仔细把守,无本府之命,任何人不得靠近!”
衙役们又战战兢兢抬起棺材,谢赋看了看沉默地跟着棺材往小屋去的张屏,在任上数载,他深知府尹大人行事之凌厉,可能是人之将死,心也软了,见姓张的被削得灰头土脸,他竟起了些恻隐之心。
他便走到张屏身侧,轻声道:“送棺木入室交给下官,大人快去陪同府尹大人和王侍郎罢,恐怕到那里,府尹大人还有话询问大人。”
张屏瞅了瞅谢赋:“我将棺木送进室内,再过去,不迟。”谢赋的关心,他很感激,本想笑一下,只是这个场合,实在不适合笑,他也笑不出来。
谢赋见他盯着自己神色有些诡异,内心轻呵一声,这位张大人,怕是多心了。
罢了,是我多言。
将死之时,才发现,做好事亦不易啊。
他淡然一躬身:“那下官就先过去了。”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何必在意他人领不领情?
张屏点点头,再感激地看着他:“嗯。”


第100章
衙役们将棺材抬进了小屋。
府尹大人与刑部侍郎大人双双驾临,贵气阳气逼人,感受到这种劲头的加持,众衙役心中的怵惧略少了些许。
往小屋去的路上,张屏一直盯着棺材,还来来回回绕着圈走。到了屋门前,张屏突然道:“可否稍停片刻。”
众衙役依言停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大人趴到了地上,钻向棺下。衙役们不禁将棺材又奋力往上举了举,生怕手一软,棺材砸扁了张大人。片刻后,张屏从棺材下钻了出来,拍拍衣襟,衙役们将棺抬进小屋,京兆府的便衣侍卫上前一步:“对不住,张大人,府尹大人有命,任何人不得擅入。”
张屏便就止步,向门内道:“莫将棺放到地上。”
京兆府的侍卫只是奉命办事,并不想跟这个小知县作对,没多说什么。任由张屏指点着衙役们把两张长桌拼成了一个架台,放置好棺材。
张屏又让衙役们将与门在同一侧的窗扇打开,对京兆府的侍卫们道:“请勿让任何人靠近,有劳。”
几个侍卫暗觉好笑,看来这位张知县刚做官,之前出身必然也不怎么样,神叨叨的,谈吐行事都拎不甚清。一个侍卫道:“大人真折杀卑职了,都是卑职份内事。卑职遵府尹大人之命,定会守好此处。”
张屏点点头,离开小屋门前,屠捕头禀告,仵作也已经到了。
仵作还遵照张屏离开县衙前的吩咐,带了一堆盆盆罐罐。屠捕头已简略告知他,府尹大人和刑部侍郎大人驾临,暂时不能开棺。仵作对此事倒是惊喜多过失落,不是跟张知县,说不定就是随府尹大人和刑部侍郎一同办案了,便欣欣然跟着装满东西的马车一道,在一旁空地上候着。
屠捕头这里正和张屏说着,一个衙役匆匆奔来,一脸慌张,气喘吁吁:“禀,禀大人……与大人一同来山上的那位……那位道长,被刑部侍郎大人抓起来了……”
张屏立刻赶向大柳树,远远只见无昧正匍匐在地,脊背微起伏,似在说着什么,王砚与其随从站在他面前。旁侧冯邰正在验看侍卫呈上的坑中泥土。
无昧听到脚步声,回头向张屏投来求救的眼神。
张屏快步走上前,向王砚施礼,王砚向他微挑起眉,尚未开口,冯邰自放置泥土的漆盘上抬起头:“张知县,官府办案之处怎会有个野道?你眼中到底还有无朝廷的章法。”
张屏躬身:“禀大人,道人无昧与下官从小一起长大,从家乡前来探望下官。下官让他到此,是因此案或与风水有关。”
无昧立刻转个方向叩首:“是啊是啊,府尹大人,贫道所言句句属实!张,张知县真可以为证。这边,这边这位县丞大人也能作证!贫道本来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出了图纸上有个风水局,被带到这里。果不出贫道所料,树下真有口大凶之棺!”
冯邰皱眉:“官府公案之地,岂容此胡言乱语,做诡诞之言?来人,将这野道带下去。”
无昧连连喊饶,王砚道:“且慢。”瞅着无昧道,“你方才说的,是个什么风水局?”
无昧偷偷抬头看了张屏一眼。王砚道:“你看他,就是不敢说了。为何?”
无昧斟酌了一下,大庭广众之下,若贸然说出风水局的真相,说不定诸位大人查案之前,为保太后娘娘颜面,先把他给灭口了。
他便含蓄地道:“贫道只是看出,若柳树下葬棺,不合葬仪。”
王砚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柳树下有棺?”
无昧梗住,战战不敢言。王砚抬眼看向张屏,张屏躬身:“禀侍郎大人,下官根据种种证据,推断数十年前,慈寿……”
冯邰冷冷道:“数十年前?如此陈年旧事,你有几分真凭实据?”
张屏道:“下官是从……”
王砚一笑:“敬农啊,棺材都挖出来了,这可是实打实的铁证。”又一瞥张屏,“看情况,你查出来的事,还怪曲折的。本部院尚且不知这口竖插在大柳树下几十年的棺材与我刑部之案有何牵连,不过,有些许蛛丝马迹,却是与我刑部之案重叠了。三言两语,你必然也解释不清楚。就待合适的时间,你再与冯府尹及本部院细细说来罢。”
张屏躬身不语,冯邰也未吭声。
王砚又向冯邰道:“现场取证这事,我不及敬农。不知你都验出什么了。那口棺材,咱们几时开?”
冯邰在心中冷哼一声。
王砚连敲带打,非要掺进这案子,死皮赖脸之相着实可恶。不过眼下情形,拉上刑部及王砚下水,不是坏事。
冯邰遂淡淡道:“取证之事,不可草率,请王侍郎再稍待片刻。”
王砚亲热地道:“敬农你慢慢来,勿要被我打扰。”
无昧得以退下,顿觉捡回一条命,跌跌撞撞遁了。冯邰继续验看泥土,他的随从又从坟坑底、中、边沿各部分别用小银勺挖取泥土,封装进白色的小瓷瓶中。
靠近坟坑的柳树根须也被剪了些许。
随从们又刮了些树皮,剪下枝叶,翻寻挖土时翻开的草皮,切下小块放入小瓷盒内。
张屏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瞅着。
他记得,冯邰所著的《沉疑浮证录》中有云,取证大忌为取未成反毁之。且看此时,冯大人及属下身上都套着玄色的罩衫,面上蒙了布巾,指尖上戴着桑皮纸套,脚上也包着布套,就是顾虑到了鞋底的泥土会与坟坑的土混淆。怕汗气或吐息喷嚏会破坏证物。而用银挑银勺验看,更可以在查看泥土时,顺便验毒。
冯邰取证验尸乃本朝一绝,张屏对其一直十分仰慕。冯邰曾和邓绪一样,将自己的断案经验写做一书,名曰《沉疑浮证录》。但邓绪所著之书文字都简洁直白,收录各种所见所闻所断的案子为实例,或险或奇,还常穿插些妙趣诙谐之语,故极受欢迎,连识字的贩夫走卒与闺阁里的女子都常捧一本当传奇看。而冯邰的《沉疑浮证录》多是论述,用词古奥,或有案子为例,也是寥寥叙之,以证其论。除却朝中官吏与些许文士拜读瞻仰京兆尹大人之高才外,无甚其他流传。邓绪的手录一本接着一本,冯邰就止此一本,便再无他作了。
《沉疑浮证录》张屏早就烂熟与胸,此时看着冯邰勘察,一些不甚解之处顿时豁然。《沉疑浮证录》中,冯邰还提到过他查案的器具都是专门打制,附上了一两幅简图,其余的,张屏默默想象过,但书中所述实在太简略,想象不了太多。他瞅着京兆府的另几个随从背着的木箱或皮囊,打开口的几个,里面密密有序摆放的,肯定就是他想象不到的那些了。张屏内心澎湃不已,恨不能上前摸一摸,看一看。
京兆府的随从们一直就觉得,杵在边上的王侍郎那么笑眯眯地一直盯着府尹大人,真是怪恶心的,忽而又感受到了张屏火辣辣的目光,一抬眼皮便接触到张屏炙热的目光,手里的瓶子差点摔到地上,冒出一层层鸡皮疙瘩。
幸而,不多时,冯邰便摘下了蒙面的布巾,示意一两名随从留下,继续取证。王砚笑得像颗开花的大枣一样道:“敬农呀,是不是要去看棺了?”
张屏亦充满期待地瞅向了冯邰。
冯邰摘下指尖的桑皮纸套,着随从帮他脱下身上罩衫,面无表情地一颔首。
小屋,棺材,都与张屏离开时一样,甚至连门前的侍卫姿势都无变化。冯邰率先踏入屋中,王砚随后,张屏和谢赋跟着进去,再塞进几个随从,小屋顿时就满了。
王砚道:“地方略狭小了些。”
谢赋立刻行礼道:“下官到门外听候吩咐。”
冯邰瞥了一眼毫无跟着退下自觉的张屏:“窗扇,是张知县让人开着的?”
张屏低头:“这个时节,无向西北之风,下官只让开着这侧窗扇。”
冯邰对他的卖弄聪明已习以为常,向随从道:“将其他的窗扇也打开。”又审视棺木,“看坑穴形状深长,下窄上宽,再看棺身痕迹,此棺乃棺头向上竖插在土中的。”
张屏道:“是。”
冯邰对他贴上来的应答不予理会。两名京兆府的侍卫从棺头棺身棺尾等各处取下碎漆与残余泥土,又刮下些许木屑。冯邰注视棺尾良久,戴上桑皮指套轻轻抚摸,而后略一点头,又有京兆府随从上前,服侍他穿上罩衫,取出布巾,冯邰淡淡向王砚道:“王侍郎若要看开棺,最好也将口鼻蒙上。”
王砚含笑道:“敬农所言甚是,我蒙。”他的随从亦笑着向京兆府的随从一作揖,京兆府的随从只得又取出一条布巾。
冯邰再看向张屏:“张知县,你先出去。”
张屏躬身退下,跟着立刻出现在了窗口,冯邰眼角的余光瞥到,只当没有看见,吩咐随从开棺。
几个随从自随身木箱中取出了样式奇怪的工具,将棺上的钉子一一撬起,拔出,麻利地在钉上缠上各色丝线标序,收进小匣中,而后有序退出屋外,换上几名侍卫入内,身穿皮甲,双手缠布,遮着面巾,抓着棺盖边缘,试抬一下,向冯邰一躬身。
冯邰点点头,转而对王砚道:“王侍郎,你我且去外面一站。”
王砚道:“成。”
两人一同出了小屋,冯邰又盯着贴着窗台的张屏道:“你也向后站站。”
张屏知道,这是冯邰担心棺中有浊气或机关,伤到了他。他默默向后站站,心中暖暖的。
冯邰再向屋中侍卫示意,侍卫们手臂一起,利落地侧掀开棺盖,迅速蹲下。
棺盖中没有冒出烟雾,也没有飞出什么异物,更不曾跳起一具干尸。
片刻后,几名侍卫站起身,齐齐朝门外行礼。
冯邰再度走进门内,王砚跟上,向棺内一望:“喔?”


第101章
冯邰皱眉。
棺木之中,躺着一具朽尸。
尸身已腐坏,骸骨尤整,覆盖在尸身上的衣物残片尚能辨认些许。
尸身上及旁侧,有密密麻麻许多的黑点,竟是些虫尸,有的形状还很完整,凝固在已成暗色泥状的朽白肌肉与衣物之上。
尸体的头部,赫然是一头银白的发,完好无损,甚至连发髻的形状都还是好的。如雪如银之色,在朽败骨肉堆中,格外刺目。发髻中的金钗及点缀的彩宝珍珠,尤湛湛莹然。尸身腹部,已成枯骨的双手交叠,指甲竟也是完好的,鲜红如血。
王砚环起双臂:“看盆骨形状与发髻,应是个女子。只是,若是老妪,怎的还染怎么艳的指甲?”
冯邰未接话,转头唤随从,一侧目却看见张屏在旁边站着,不由变色:“咄,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话出口,冯邰自己也感觉过了。这话拿来吆喝下人尤重了,何况张屏身位七品,一县长官。即便一声不吱蹭进来看棺材有失礼之过,亦不应受此呵斥。
冯邰也是陡然看见他,吃惊之下,不由失态,见张屏低头行礼退下,便略把口气放和缓了些,道:“罢了,你既然进来了,方才可看清楚尸体?”
张屏停下脚步,道:“禀大人,方才下官粗粗看到了尸体。”
用词尚算严谨。冯邰点了点头:“那你有何看法?”
张屏道:“尸骨未验,下官暂对死者年龄身份死因做不出什么论断。”
冯邰又点点头。
张屏一礼:“下官告退。”离开了屋中。
王砚看看棺内,向冯邰道:“验此尸骨,需挺长的时候罢。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敬农你先验着,我出去转转。”
冯邰道:“慈寿观关系太后娘娘上香一事,若王侍郎想审问其中道人,劳烦告诉本府一声。”
王砚呵呵一笑:“敬农,瞧你,我刑部与京兆府双案齐办,你我二人携手同心,我怎会做让你为难的事?这座山我头一次过来,想各处转一转罢了。”带着随从大摇大摆出门。
京兆府的侍卫询问地看了冯邰一眼,冯邰微一摇头,只吩咐道:“传仵作,先验残肌。”
张屏出屋后,便径直走到谢赋面前:“有事问询,可能到静处站站?”
谢赋站在门外,看不见棺内,但凭方才听到的女子、尸骨、指甲盖等字眼,便知棺中尸首必然不寻常,立刻点头,随张屏往僻静处去,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道:“张知县,我们侍郎大人有话询问,可否留步?”
张屏与谢赋只得停步转身,朝遥遥走来的王砚行礼。
谢赋要退下,王砚身边的随从又道:“这位大人也留下吧。我们侍郎大人可能也有话问你哩。”
王砚点头示意他二人平身:“你二人方才要去何处?”
张屏道:“禀大人,下官有事请教谢大人,欲在那边草丛中一站。”
王砚朝空地草丛看了看:“喔,是甚清静,那你二人就随本部院一道过去站站罢。”
张屏和谢赋只能又随着王砚一道走到了空地僻静处,附近的县衙衙役见此情形,都识趣避让,本就空旷的地方顿时更加空旷了。
王砚看着张屏道:“本部院也就不和你废话了。我不是你们冯大人,你无需憋着,只管说来,你方才看那棺材尸骨,都看出了什么?”
张屏抬起眼皮看看王砚。
王砚一挑嘴角:“怎么,不敢说?你竟也学会小心谨慎了?放心罢,我们刑部查的案子与你们京兆府查的其实就是同一个。叫法不同罢了。本部院再把话说穿些,本部院不是瞎子傻子,大柳树下的竖插棺什么意思还是知道的。你带了个道人上山顶,恐怕这山上的布置也有门道吧。那边庙里供的什么姥姥是个假仙,这事可能与姚丛的命案有关,我说的对么?”
张屏道:“嗯。”
谢赋不禁暗暗看了看张屏又看看王砚。不曾想王侍郎眼光竟如斯毒辣,早就看出真相。身为丰乐知县,有事不报上官,却与刑部侍郎先说上了,这事做出来,绝没任何好处,姓张的应不会如斯愚蠢罢。
王砚又哂笑一声:“难道你是怕本部院是在套你话,将你的推断据为己有?跟我做事的都知道,我上表属下之功,从来只有多,没有少。本部院若破个案都要指望别人,怎能还居于此位?只是,看来你知道的东西,比我多些。这件案子,越快了结越好。要是等着你们冯大人把尸首的头发丝一根根验过,只怕八十岁也结不了。这样罢,本部院就先把自己看出的告诉你,你再答我问你的,如何?”
张屏还是没吭声,但垂下眼皮,做了个默默聆听的姿态。
王砚牙根不禁有点发痒,道:“棺材里的那具女尸,是被人毒死的。所以棺中虫尸,都是成虫,从棺缝中爬入,触碰其肌肤,便毒发身亡。”
人身之毒,积淀于指尖、肝与双肾处,所以女尸指甲存留完好,和指尖尚有筋肉相连,未完全脱落。
“本部院办姚丛案时,曾看过所谓姥姥庙的卷宗。据说数十年前,挖出的所谓仙尸,鬓发银白,面目却宛如少女。从树下挖出的这口竖插棺及棺中尸首,推测年份,与其相合。恐怕棺材里躺着的,就是观中供的那尊神罢。”
谢赋一惊,张屏道:“下官尚未论证,不敢断言。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