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视线微垂:“臣觉得,因妖党而疑群臣,不值当。若对号入座,耿耿老臣,烈烈门第,如前柳老太傅一家者,岂不首当其冲?”
第69章
怀王说罢,又望向堂下的柳桐倚,浮出一丝微笑:“哦,你是柳羡之孙,今年的新科状元罢。方才小王不过打个比方,无甚他意。千万不要误会。”
柳桐倚含笑施礼:“臣明白。”
永宣帝道:“皇叔说得甚有道理,提醒了朕。朝中诸卿皆国之梁柱,朕之依仗。即便有人负朕,朕亦绝不能负众卿。”
堂内众人便又纷纷跪倒,感动叩谢圣恩。
永宣帝摆驾回宫,众人恭送,行至门前,怀王忽而折转身:“是了,兰侍郎,你可再仔细想想那辜清章与你说过的话。他既然曾经误将你当做刘知荟一党,言语间,必有试探,或能因之寻到些关键。”
兰珏一顿。
『你莫要不信,头甲三名中,有你的位置。』
『佩之,今科你定然能中……』
会试评卷,选中刘知荟的可是柳……
兰珏躬身:“臣会仔细想想,时隔数年,确实记得模糊。”
永宣帝轻笑:“皇叔也断上案了。”
怀王眯起双眼:“臣坐观堂审,不觉心动手痒。忍不住在三司行家面前献丑,皇上与诸位见笑了。”
卜一范一揖:“怀王殿下此问,正是臣等堂审时的疏漏,谢殿下提点。”
永宣帝双目微弯:“皇叔此问甚是到位,兰爱卿,若是想到了什么,记得就算不告诉邓大人,亦要告诉皇叔。”
怀王扬了扬眉:“罢了,罢了,还是不要接着丢人了。臣不过一时口快,此案当由邓卿与众位行家继续费心。臣得蒙圣恩,观得一堂,过过眼瘾便罢。”目光又扫过兰珏,再落到柳桐倚身上,又微微一笑,“说来,兰侍郎是柳断丞姑父?兰侍郎气韵高华,柳断丞形容清嫩,虽非同姓血脉,皆皎皎如璧,可谓兰姿柳芳。”
邓绪等人一阵默然。
怀王之癖,人尽皆知。却不曾想,此时此刻,当着皇上的面,竟也如此露骨垂涎,实令人无话可说。
兰珏一揖:“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柳桐倚亦随之施礼:“谢殿下,臣鄙陋难当此赞。”
怀王噙着笑,似又要开口,永宣帝轻咳一声,肃起神色:“朕着实期望,此案仅此一桩,天下从此再无。”
众人皆垂首。
陶周风道:“皇上垂悯天下,四海清平,臣等兢兢碌碌,只盼某一日,国无刑狱,世无阴霾。”
张屏跟着弯腰,永宣帝登辇起驾。
陶周风和卜一范亦随之离去,后续案情将由大理寺秘密独办。兰珏离开前,邓绪将他请进一间静室,道:“兰侍郎故人之物,乃重要证供,恐怕要留在大理寺。”
兰珏笑笑:“那杏果便是邓大人再还给下官,下官亦不敢留了。”
物件不过是物件,心里有便是,何必执著外物。
邓绪正色道:“我邓绪是个直人,有话就明说了,兰侍郎请放心,谋逆之案的确棘手,但此案今时日后,都决计不会妨碍到兰侍郎。若无兰大人,案子绝不能破,大理寺与邓某感激不尽,其他空话不多说,必尽力答谢。”
兰珏道:“邓大人这说得太重了。下官此番不算什么帮助,其实亦是邓大人帮了下官。这些年来,辜清章之事压在下官心中,终于得解,了却一憾。”
张屏离了大堂,便拿着邓绪着柳桐倚转交给他的大理寺令牌,去找陈筹。
陈筹还蹲在大理寺的静室内,沈少卿和侍卫将张屏引到门前,打开门,陈筹蓬头垢面坐在角落中,一动不动。
沈少卿道:“陈生,案已审完,因蛊惑你的妖女乃乱党爪牙,恐其同党加害于你,才委屈你住在此处,此时你可随张县丞离去了。你协助大理寺破案有功,结案上呈时,定会请下你应得的功劳奖赏。”
陈筹仍幽幽蹲在角落阴影中,不动,不吭。
张屏走到他面前:“陈兄,走吧。”
陈筹再沉默片刻,站起身。
沈少卿又道:“后院备有酒菜,亦可先梳洗一番。”
陈筹不语,绕过沈少卿,随张屏走出静室。
离了回廊,步入院中,陈筹停住脚步:“离绾在何处?”
张屏看着他,答道:“死了。”
陈筹颤了一下,面无表情,视线自乱发中射向张屏。
“张兄,我离开宜平县,是你安排的?”
张屏点点头。
“高知府根本没有瞧上我陈筹,更不是要拿捏你,那些都是做戏,对吧?”
张屏再点点头:“你被那村子盯上,迟早都会……”
陈筹打断他的话:“张兄,你会断案,料事如神,实在太聪明了。我陈筹跟你一比,真是愚不可及,俗不可耐。张兄这样的人,结交的应该是兰侍郎、邓大人这般同样聪明,有身份,有格调的人。我陈筹一个蠢人,不配与你为伍。你我交情,到此为止罢。”
张屏一怔。
陈筹转身而去。
张屏快步追上,拉住陈筹。
“陈兄,对不住。”
陈筹猛地甩开他的手,凌乱发丝下的眼珠赤红。
“张屏,你我都别再多说废话。桥归桥,路归路,只当没认识过。”
张屏嘴唇动了动,最终,垂下眼,向后退了一步。
“门在这边。”
陈筹转开视线,不再看张屏,大步自他面前走过。
张屏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陈筹离去方向。
次日兰珏上朝,不少同僚看他的眼神,都有了不同。
兰珏中毒,乃是协助大理寺秘密办了件大案,朝中已尽知,本以为他无望尚书之位的人亦觉得,这事真说不准了。
谁曾想兰珏竟能豁命出大招,突建一奇功?
真是荣华险中求,无畏则无敌。
下朝后,王砚踱至他身边:“兰大人,说不定过不多久,王某在你面前,就得自称下官了。”
兰珏无奈道:“罢了,王大人,休拿那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传奇的话打趣。”
王砚咧嘴一笑,凑近些压低声音:“你把你是做戏的事告诉了我,老邓没有因为我突然无动静了起疑心罢?”
兰珏道:“邓大人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应不会留意这个。唉,我只望此案别给我惹上什么事。”
王砚道:“放心,今上跟老邓眼睛都挺亮的,你只会有功。也就当时因为是你,此类的案子,我也不想沾。”抬眼看了看前方,搓一搓手,“听说老冯最近很快活,嘿嘿,我准备送他个惊喜。”
兰珏挑了挑眉:“墨闻兄,悠着些,小心皇上怕冯大人哭塌御书房的桌子,真压你一道训诫。”
王砚嘿然:“又不是跟他抢功,案子我办,功劳让给他京兆府,白让他得便宜,他还哭个甚?各司部当要为了社稷齐心协作,此乃我们陶大人的教导。”
兰珏无话可说,前方一小黄门疾步行来:“兰侍郎速往御书房一行。”
王砚意味深长瞧了兰珏一眼,先行离去。
『王公子,潮满则退,月盈则亏,世事如星辰轮转,冥冥自有其序。王公子荣盛之势,正如涨潮之浪,此时正起,盛年可达极致,然愈高愈险。恐四旬难过。』
兰珏向王砚的背影看了一眼。
小黄门躬身:“兰侍郎请这里走。”
兰珏收回视线:“劳小公公指引。”
到得御书房内,永宣帝先关怀问及兰珏身体,再褒赞他助大理寺之功,又道:“兰爱卿为社稷立此功,朕都想不出该如何赏卿,才配得上这般功劳。”
兰珏立刻道:“臣乃知情之人,按照律法,应当配合查案,此本份内,怎敢言功?”微微一顿,又躬身,“但臣斗胆,想向皇上恳求一事。”
永宣帝含笑:“兰爱卿只管说来。”
兰珏道:“臣不孝,先慈之墓,久未修扫。臣想年后请几日假,拜祭先慈。”
永宣帝道:“此乃理所应当,爱卿就是京郊人士罢。一月够否?”
兰珏俯身谢恩。
永宣帝心里松了一口气,礼部尚书的接任之选,早已定下。但兰珏忽然立了一件大功,竟不能升任,永宣帝恐其有怨,且招其他官员非议,故将兰珏召来,慰赏并探其意向。
兰珏甚识时务地讨假行孝,告假一月,避开了新尚书上任前后的关键。尚书到任时,仍在假中,自己给自己备下一过,又对新上司退让一步。如此知情识趣,让永宣帝十分欣慰。
兰珏离开御书房,刚走过御花园浮桥,竟见怀王迎面行来,便侧身至道旁行礼。
怀王道了声平身,在兰珏面前停下:“是了,兰卿,虽然孤与皇上说,不再多事,但还是忍不住心痒,昨日在大理寺说到的那事,你可想起了什么?”
兰珏恳切道:“殿下,臣真尽力想了,但……还是不曾想到什么。臣会继续努力。”
怀王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又勾起一抹薄笑:“孤只是随口问问,兰卿莫要当做负担。”
兰珏待其离去,方继续前行,走不多远,又见太傅云棠打前方而来。
云太傅却像有要事,亲切与兰珏略说了两三句话,就匆匆往御书房方向去了。
兰珏走回道上,一句旧日言语突如其来,又涌上心头。
『你莫要不信,头甲三名中,有你的位置。』
刘知荟虽然是柳羡看中,但那届会试的主考,是……
兰珏停步回身,云棠已行至浮桥之上,一抹紫色掠入视线边缘,兰珏一惊,是怀王站在游廊柱旁,望着这方。
兰珏正要假装想起一事追上前请教太傅,怀王已走下游廊,笑向云棠走去,却像没发现兰珏回身。
兰珏默默转回去,继续往前。
邓绪即便能连窝端了那门派,仍有一些事,肯定一时半刻,不可能明白了。
唉,这不再牵扯故人事,已然不相干。
浑水莫蹚,顾好自己罢了。
傍晚,兰珏如往常一样离开礼部衙门,命随侍备一车轿,换下官服,只携二三随从,行往城南。
天已近黑,道旁许多屋舍如旧,寒冷中充盈着糖炒栗子的甜香。
兰珏微微挑着轿帘,浓重暮色中,似乎看见数年前的自己,袖中揣着一包糖炒栗子,站在路旁。
昏黄灯火,照不见前路,栗子在袖中变成冰冷,亦不会有人走来。
“佩之,你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再不看,不想,当没有那回事。再这么一日日地站着,那人也不可能再来。
必然有一天,要松开袖中的栗子,走回街道上去。
必然有一天,要明白地对自己说,那人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见到。
而他得随着川流人群,在俗世灯火中,继续一步步走,继续往向。
兰珏正要放下轿帘,忽然依稀瞥见一抹眼熟的身影。
他轻叩壁板让车夫缓行,定睛细看。的确是张屏,独自坐在路边的一张木桌后,垂眼对着一个碗,叼着一根面慢慢咀嚼。
兰珏不禁失笑。
陈筹在大理寺和张屏断义绝交,他已听说了。
到底是年轻啊。
必求事事真切,样样分明。
要是搁在昔年,自己又当如何?
纷飞雪中,行至摊前的少年。
伞下清透的双眸,明净的笑容。
『兄台的字好漂亮,这诗可也是你写的?』
看似偶然,实则有意。
兰珏命车夫停住,下车走向那面摊。
一个后生搓手迎上:“这位爷想吃点啥?”
兰珏在张屏对面坐下:“吃的什么面?”
张屏叼着面看兰珏,兰珏头一回见他如此愣怔的神情,不禁又失笑。
后生热忱地道:“这位客官吃得是羊汤面,爷也来一碗?”
兰珏点头:“来一碗。”
张屏咀嚼下口中的面,慢慢开口:“大……”
兰珏截断他将吐口的言语:“在这儿了,就吃面罢,不须其他废话。”
遇上了,就甚好。管他有意无意,因何而起。
疏临,能遇着你,真的很好。
第四卷 古井姥姥
第70章
刘知荟一案告一段落,邓绪特意告知张屏,让他暂不要回宜平,留在京中。着沈少卿将张屏安排在大理寺衙门旁边的淳和行馆中住。
行馆外貌甚为朴素,门匾上单题“淳和”二字,白墙墨瓦,梁栋檐柱皆无绘饰,门窗游廊样式简单。
沈少卿与馆丞引着张屏到了东南角的一间小院落,小小一间厅,连着一卧房,一书房,床帐桌椅一应物品齐备,但都很简单,地砖下有火道,踏进屋中就觉得十分温暖。院中梅花开得正好。
馆丞道:“馆内轻易没人住,极清静。”
张屏嗯了一声,将包袱搁进卧房。
沈少卿看着张屏模样,暗暗佩服,住进这里都如此淡定,果然是宠辱不惊的一个人,怪不得邓大人如斯看重。
馆丞道:“随行可在耳房中住。”
张屏道:“就我一个。”
馆丞笑道:“打扫收拾馆内都有人做,三餐亦会送来,无随行亦可。”
张屏拱手向馆丞道谢,沈少卿亦自去回禀邓绪。
张屏在屋里待了一时,亦出了行馆,到街上继续寻找陈筹。
寻了几处陈筹以往爱去的地方,都无头绪。张屏在买年货的人群中穿行,去年,他就是和陈筹还有其他几个合住的试子一道过的年,凑钱买了几斤羊肉,拿铜锅炖着,弄些菜蔬粉条边涮边吃。
恰好几个胡人打扮的男子推着一车生羊迎面而来,张屏不禁驻足望向羊肉。
羊肉推车远去,身边忽有一个声音道:“张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张屏转头,见一年轻男子,头戴圆皮小帽,足踏黑毡靴,窄袖灰缎袍外罩着一件驼绒毛边比甲。
随从。
很有钱。
武官近侍打扮。
张屏跟那随从进了临街酒楼,二楼雅间的门一开,果然见王砚端坐其内。
王砚向他一点头:“坐。”
随从替张屏拉开椅子,张屏便坐了。
桌上无菜碟,但屋中有酒味,王砚嘴角发油,碗盏筷子像是新换过的,显然是吃过一轮了。随从端来新温的酒,跟着两个小厮抬着着一只油汪汪的烤整羊进来。
那羊虽然是整的,但近看有纵横刀迹,已剔分切好,皮肉却都不散,足见刀工。
王砚向张屏道:“吃吧。”
张屏夹了一筷,王砚端着酒杯道:“你还没回去?”
张屏不得不暂时不咬第二口羊肉:“嗯。”正要凑近羊肉,王砚又道:“邓绪让你留在京里过年?”
张屏点头:“是。”将羊肉送进口中,又夹一块。
王砚挑眉:“邓绪未给你安排地方住?”
张屏把羊肉吞下肚:“安排了。”
“是大理寺衙门里的空屋子?”
“不是,行馆,没多远。”
王砚皱眉:“哪个行馆?”
张屏道:“淳和。”
王砚放下酒杯。
张屏自羊肉上抬起头,王砚向他摆摆手:“没什么,接着吃。”
下午王砚回了刑部衙门,待见到了陶周风,便道:“邓大人对大人的学生张屏甚是看重,安排他在淳和行馆住。”
淳和行馆临近大理寺,亦离吏部不远。
京城六大行馆八大驿,淳和行馆不在其内,平常少有人住。
唯独被特传入京的官员,才能入住。其位置,亦是方便住的人被吏部、礼部查档,大理寺、御史台评审。
这般审核身家,必然是打算授予要职。
所以,朝中官员都知道,若有哪个地方官吏住在淳和行馆内,肯定将鸿运当头了。
即便封疆大吏,亦望入京时能住淳和行馆。张屏一个从七品县丞住进馆内,可算空前绝后。邓绪心思力气肯定都没少花。
但看张屏一副浑然无觉的蠢相,王砚敢断定,这二楞子还在鼓里坐着,邓绪一腔美意倒在了狗身上。王砚不禁有些乐呵。
陶周风其实早在邓绪带张屏办案时,便看出了邓绪的意向。
单从张屏的前程考虑,若能经此一案,进了大理寺,跟着邓绪,实在很不错。
但……陶周风羞惭地承认,自己到底乃一俗人尔……
还是想着,能亲自带带这个学生。
王砚又道:“想那张屏助大理寺办得大案,必得厚赏。刑部正好缺人,大人可趁圣意未定,上折一试。”
张屏这小子,虽不明白兰珏为什么挺瞧在眼里,不过确有三四分能耐,且之前能凑巧先看破关键所在,亦有几分狗屎运。
要是一直待在地方上的哪旮旯里倒也罢了,被大理寺捡去,忒便宜了他们。
王砚继续瞅着陶周风,陶周风继续犹豫。
不是他不敢开口,只是当下形式,如果邓绪真的有意,他绝对抢不过。
王砚胸襟荡荡地一笑:“大人若怕自己学生,唯恐落下口实,可由下官奏请。若不赶紧些,只怕那小子就跟大理寺姓了。”
兰珏本想着张屏要不急着回去,没地方住,再让他到府中住两天,过个年再走也罢。待听说了淳和行馆,顿时不再多言。
他亦没工夫再多管张屏的事。
每到过年,他就惆怅自己为什么在礼部这个越过节越忙的司部。装中毒趴下那几天,堆积大堆公务,龚大人临要离去,依依之情浓厚,在衙门时常要叫兰珏到面前,共忆昔日种种。
兰珏陪着龚大人或笑或泪唏嘘完岁月流淌,出门就得撞进隔壁扎向如山公文,回府还得熬夜写那本劝学册子。还没觉得怎么样的时候,居然已经年三十了。
年三十清晨,兰珏一边挥毫将参过自己不下三百遍的钱御史雕琢成一株奋发蓬勃的傲雪寒梅,一边思量要不要自打脸,把不让兰徽踏进柳家大门的誓言吃进肚子里。
那时热血涌脑,把自己身为苦逼的礼部侍郎,从年三十到初一都不可能在家的事给忘了。
等一时他就得去宫中,核查初一大祭和朝会的一应事项。
柳家偏偏真的顾忌起他兰珏的感受了,居然没有派人来接兰徽。
难道是在抄手等着自己送过去么?
唉,脸面二字,本是虚幻。兰珏搁下笔,正要喊小厮,长修蹩到门口小声道:“老爷,柳~柳府来人了,说是太夫人想少爷,大年下……”
兰珏噌地站起身,长修一抖:“老爷,小的这就让他们走。”
兰珏立刻道:“慢。”
长修眨眨眼。
兰珏拧眉,酝酿片刻,叹一口气:“毕竟是血脉至亲……罢了,让少爷收拾收拾。”
陶周风将张屏接到自己府中,过了个年三十。
他后来没让王砚开口讨张屏,趁永宣帝谈到这个案子时,先在永宣帝面前委婉探了探口风。
“张屏能得邓大人看重,实在是他的福分。”
永宣帝的话让陶周风有些琢磨不透。
“张屏确是未让朕后悔将他列入今科。这桩要案,他立功不少,理应重赏。”
陶周风忙道:“他还年少,此番邓大人能带他历练,便已是赏赐了。”
永宣帝笑道:“愿他自己也能这么想。邓卿对他极力称赞,朕觉得多历练历练,来日可成栋梁。”
这到底是打算将张屏升还是不升呢?
陶周风吃不透,接张屏过年时,一丝口风未露,只勉励他,年轻时不要怕吃亏吃苦,待日后会发现,吃得都是经验。要更加奋发,报效朝廷。
张屏听得很用心,陶周风很欣慰。
吃完年夜饭,张屏带着陶夫人给的一提盒饺子,顶着满天烟花,踏着爆竹声回到行馆内。
年初一早上,张屏点着昨天跟厨房要的小炭炉,拿小锅下了饺子,正独自吃着,忽有人急敲他院门:“张大人,张大人,宫里来人,速更衣接旨。”
行馆前厅,为首的老宦官眯着双眼:“可是宜平县丞张屏么?”
张屏整衣跪倒,老宦官展开卷轴。
沐天郡宜平县丞张屏,擢升京兆府丰乐县知县,三月十六前到任。
第71章
初一下午,兰珏领完御宴出宫,两眼发花,两腿发虚。万幸这次一切圆满,御宴上,永宣帝道“龚爱卿与礼部其余众爱卿辛苦”时,说到其余二字,目光是落在他身上。兰珏随在龚尚书之后谢恩,敛让无争,一应夸赞功绩尽数由龚尚书担着,龚尚书心中自也感动。
离席后,众王和一些老臣同龚尚书还有话说,故而兰珏先行一步,遥遥看见前方,王砚竟和冯邰对面拱手,像在互祝新春如意。待兰珏走到近前,二人尤在含笑对话。
兰珏亦与冯邰互相道了几句祝词,待冯邰走后,笑道:“看来刑部与京兆府的情谊,新年将有新气象。”
王砚咧嘴:“这个老冯,跟我讲了这一时话,不知道在心里给我烧了几摞纸。若非本部院,他帐下岂能新添一卒?竟不谢我。对了,佩之你还不知道罢?”
兰珏微微扬眉。
王砚道:“就是你和我们尚书大人都甚爱的那个姓张的小子,这次跟你帮了邓绪一个大忙,邓绪本来想要他到大理寺,但是没要成。皇上把他给冯邰了,派到丰乐县。应该就是这两天下旨。”
兰珏微觉意外。
王砚看看他,嘿然:“此事说来有我一份功劳,我也是无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