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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情形又变,赫然浮现出……秦兰璪的身影。
他站在皇宫的某处高台上,眺望宫阙,顶束金冠,一袭深紫色的华丽长袍,上面盘着张牙舞爪的蛟纹,风范满满。
一位儒雅和气身着鹤纹官服的中年伯伯站在他身侧,含笑道:“殿下,宣政殿那边前来报信,皇上已下退位诏书。”
秦兰璪哦了一声。
那中年男子再道:“微臣逾越多言一句,望殿下恕罪。殿下圣怀仁义,但当下已非能儿女情长时。请殿下……”
秦兰璪轻笑一声:“看来李爱卿心中,孤乃多情之人。此前种种荒唐,已是昨日烟云。唐王助孤有功,他的女儿既是宫妃,以孤身份,无过问的余地。由合适的人来办吧。邪教务必根除。孤只望今日之后,乾坤正,天下安。”
北岳帝君再看向杜小曼:“你,还要回去否?”
镜中景象再幻,浮现杜小曼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含凉宫寝殿画面。厚厚帷帘隔绝一切光线,阴暗得好像墓穴的殿内,只有唐晋媗的身体躺在大床上,看姿势,像被随便丢在那里的。
门外密密把守着面无表情的宫人。
杜小曼硬声道:“回去。”
云玳着急地望着她,喂,别这么不撞南墙不回头呀,帝座这回是真的大发慈悲给你台阶下啦。
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唐晋媗向杜小曼走近一步:“小曼,前生的事,我忘了很多,镜中的这些人,我更都不认识。但我看得出来,好像你现在卷进的并不是小事,还牵扯了政乱。这话说出来或许有些唐突。我并不喜欢自己是唐晋媗的那一生。回想起来,我都觉得,慕云潇不值得我记得。心中装着政治与权力的男人,是不太会真正爱某个人的。因为他们的爱,都给了权势。在压制女子的古代,女人本就被当成衣服、摆设一样的附属品。牵扯进这样的事,更是十有八九,被当成达到某种目的的工具。若说我前生学会了什么,那就是,莫要把人生浪费在不值得的人和事上。”
杜小曼苦笑了一下。唐晋媗真是聪慧啊,只凭几个片段,就看透了她现在处境的真相。
她再看向唐晋媗,心中涌动着奇妙的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唐晋媗,她这个冒牌货,却在正主面前,对错得到的本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与形体充满执着。
“嗯,我知道的。我当然不是因为喜欢或者留恋这种人生才打算回去。也不是赌气。我就是……我是杜小曼的那辈子,稀里糊涂就没有了。就算这次重生是个错误,本不该有,我也不想再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结尾。你说的你今生的故事也告诉了我这个道理,不论怎样的路,认真地走完它,画上句号,是对自己的一个完整的交待。”
人生的每个瞬间,不论苦甜,都想好好经历。每件事,亦想身在其中,亲眼见证。
九天玄女一弹指,云面之上,飞旋出一个洞口,朦朦雾霭下,依稀是与镜面中同样的含凉殿场景。
杜小曼向洞中一跃。
哐!
强烈跌入身体中的感觉,熟悉的耳膜嗡嗡蜂鸣后。杜小曼深深吸气,品味了一下实在呼吸的感觉,再动了动手臂,沉重的实在感恢复。
成功再度登陆上线!
她情不自禁呵呵了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胡汉三?”
一个声音响起。杜小曼猛睁开眼。
殿内不是应该没人的么?
视线聚焦,床头矗立着一道穿龙袍的身影。
“你没死啊。”A版瞅着她,口气很失望,“别人告诉朕,你没气了,朕还以为你气性大,就这么死过去了,啧,还大老远赶来与爱妃话别。”
杜小曼爬起身:“对不起啊,让你失望了。”向床外一张望,“咦,这里就你我两个?他们好放心呀。”
A版踱到一旁坐下:“想要的都已经到手了,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当然啦,外面还是有人守着的。”
杜小曼扑哧一声。
A版此时,已经不再端着种高冷敌视的态度了,让杜小曼感觉亲切了很多。
“那我们聊聊,他们应该也不太限制了吧。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你其实没杀十七皇子,为什么?”
A版的结局,杜小曼可以想到。不过,A版不需要同情,杜小曼也不表露什么。
A版挑了挑眉,答非所问地道:“你的真名叫胡汉三?”
杜小曼站起身,摸摸桌上的茶壶:“当然不是,我真名真的叫杜小曼啊。胡汉三是我们那里的一个戏剧人物。不是好人。不过他的一句台词很有趣,经常拿来用。”
A版微微眯眼:“你果然真的不是唐晋媗?朕就知道,你这么粗糙的妮子,一看就是不上台面的货色。”
茶壶里有水,当然,只是凉白开水。杜小曼斟了一杯,口气轻松:“嗯,我其实是个跟你们这些人八竿子打不到一撇的外人,算是稀里糊涂很意外成了唐晋媗的替身。你爱信不信吧。你让我看唐王爷的做为,对我来说其实无所谓的。”
A版道:“呵呵。”
杜小曼耸耸肩:“我刚才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救了十七皇子,对吧?我都还不知道你的真名。看来我十有八九也是要被过河拆桥了,就是不想稀里糊涂死了罢了。”
A版哼了一声,一副不屑的神情:“朕救自己的亲弟弟,有什么好奇怪的。”
杜小曼一怔,果然啊。
A版瞥了她一眼,再开口,声音却不是装出来的男声了,换成了冷冰冰的女子声线:“怎么?很让你惊诧?羽言虽然不争气,朕也不能让外姓人欺负他!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站在这里都脏了皇宫的地面,觉得那毛孩子月君喜欢你,就可以肖想皇位了?呵呵,下下辈子你也不配做这种梦!可恨野种簇恒,冒充了朕,竟也坐过龙椅,真是污了这金銮殿。”
喂,不可以这么说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们秦家的祖先没成皇帝之前,好像也不怎么样。有什么好歧视别人的?
依A版傲翻天的个性,如果杜小曼反驳,她肯定就翻脸什么都不说了。杜小曼便只在心里吐槽,敬业捧哏道:“原来……您是公主殿下。”
A版傲然道:“不错,若非这世间轻女子,皇位本该就是朕的。”
杜小曼用试探的口吻道:“是不是……当年的太后娘娘把您……”
A版又哼了一声:“朕的母后,被林德妃那个贱人气的,让人一拉,就入了月圣教。在后宫,女人得靠肚皮争气,她怕自己输了,让那贱人先生出皇子,月圣门就帮她从不知哪个地方抱来了簇恒那个贱种。”
皇后在产后,靠月圣门帮忙,把公主换成了假皇子。假皇子被立为太子,真公主却在月圣门内长大。
怪不得A版的个性有点扭曲,亲娘嫌她不是男孩,为了地位,宁可养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月圣门养着她,也是把她当成将来谋夺政权的棋子。怎么长大的,怎么走到了今天,必然充满曲折。
“母后其实很疼羽言。”A版的声音很冷硬,“那么着对他,也是为他好。那孩子从小就软得不行,母后是怕月圣门这里以为她要反悔,扶自己的小儿子坐皇位。”
A版对秦羽言的情感,应该很微妙吧。必然会有嫉妒。所以,才会有皇帝登基后,对十七皇子很不好的种种事情。
A版又瞥了一眼杜小曼,一扬眉:“怎么,没想到朕会说这种话?你当朕和你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一样愚蠢?月圣门什么算盘,朕自然早知道。若不是朕,月圣门怎么可能败的这么容易。”
A版之前与宁景徽的种种,刚才在宣政殿上的种种还历历在目,杜小曼有些愕然:“难道你和宁景徽……”
月圣门的那个真内奸,就是A版?
这个世界处处水都很深啊……
A版对杜小曼的表现很满意,轻呵了一声:“是啊,朕帮了他。朕岂会真把我秦家的皇位送给外人?月君那毛孩子,以为玩得了朕?”
“可是……宁景徽现在……”
A版道:“朕从小被那月圣门下了毒,没多少时间可活了。宁景徽就是朕一手提上来的,朕怎会不知他是什么人,谋算些什么。只是,这笔买卖,对朕来说,还挺合算。”
杜小曼不知该说什么了。A版大约是憋了这么多年,有个大方说出来的机会,也挺爽的,就滔滔不绝继续道:“野种永远都是野种,我秦家的人再不济,也胜过野种千千万万倍!簇恒那个贱种,因为冒充朕,做了几天皇帝,还是当太子养大的呢,还这么多老师手把手教出来的呢,结果怎样?蚯蚓怎么刷漆也刷不成真龙!穿上龙袍坐上御殿也是条肉虫!那些大臣根本看不上他,把他当傻子耍得团团转。这里那里全是窟窿,朕补这些漏子花了无数工夫。若这个皇帝真让贱种做下去,我大氶真该亡国了。如今的朝局,如今的盛世,全是朕一手缔就。朕减税减赋,还能让国库满满粮仓足。是朕跟边疆那帮装软的懒货们说,朕花千万两银子,让他们骑好马拿好剑穿精甲,他们要是连光膀子骑土马抡铁刀饭都吃不饱的夷匪都打不过,就自己把下面切干净了回京吧,朕让内宦局养他们一辈子。那帮老臣们说宁景徽年纪太轻难当大任,朕就敢破格一路把他提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亦让那些没后台资历浅的明白,只要好好做事,朕看着顺眼,朕就是他们的后台!朝中方才有新格局,党争暂时难成气候。呵呵……这些说给你这种东西听有什么用,你能听得懂几句?总之,朕不计较什么虚名,就算明面上这么被逼宫下台,史册中,朕理政之种种,终要有录,即便史笔亦不正,天也知道!朕无愧此姓!朕即便是女人,亦未负天下,未负帝冕!”
A版走了。
走之前仍是俯视着杜小曼,用轻蔑嘲讽的口气道:“爱妃,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不论如何结局,对你来说,这辈子都活得够值了。几辈子的福气才换来的一遭。”
而后拂袖而去,仿佛左右仍有万人叩首,门外正等着御辇,将她抬回金銮殿,端坐龙椅,足下群臣山呼蹈拜称万岁。
杜小曼目送她出门,雕花门扇重重合拢,将A版的影子与光线一道阻绝在外。
这必然是最后一次见到A版了。
在这最后,杜小曼还是不知道她的真名是什么。
她也不屑让杜小曼这种人知道吧。
杜小曼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与涩。
如果,A版不是生在这个时代的话……
妹子,祝你下辈子生在现代。
杜小曼吸吸有点堵的鼻子,又倒了一杯凉白开喝下去,在着黑沉沉的殿阁内独自坐下。
没过多久,门扇又嘎嘎开了,脚步声渐进,走入视线的身影却让杜小曼有些意外。
她站起身,不太确定地盯着那个应该只见过一面的华服女子。
唐王妃?她来做什么?再杀一遍女儿,还是?王妃紧紧盯着她,一步步向她走近:“我的女儿媗媗,到底在哪里?”
杜小曼与王妃对视数秒,方才开口:“王妃问我这句话,是真心的吗?”
“我的女儿在哪里?”唐王妃的声音很冷静,但她的眼神,却像要活活把杜小曼吞噬,“你说出来,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想办法满足。”
杜小曼叹了口气:“王妃娘娘您问唐晋媗在哪里,是准备把她找出来,再让她为朝廷献身吗?您的女儿两个陪嫁丫鬟绿琉和碧璃,都是朝廷早已派去月圣门的卧底。所以你们让唐晋媗嫁去慕家,一开始就打算让她做炮灰。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唐晋媗是死是活,您真这么担心吗?”
唐王妃冷冷地看着她:“即便你说这种话,我也知道你不是我的女儿。我看到你第一眼起,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女儿。你这妖女,装得再像,也休想瞒过做娘的眼睛!”
杜小曼摊手:“我本来也没打算装成你的女儿啊。有这副身体,我也不想的。我跟您的女儿没有半点相似,也没遮掩过。王妃娘娘您现在过来,是后悔了之前的事吗?我可不可以因为这张脸,问您一声,为什么?”
唐王妃紧闭着双唇,盯着杜小曼,一言不发,眼中似很晶莹。
这样高傲的妇人,想来不愿意在她这样的人面前,表露出真实的情感,吐露真言吧。
杜小曼叹了一口气:“王妃,您请放心吧,唐晋媗没有落在月圣门的手中,她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现在过得很好。”
唐王妃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片刻后才声音略涩哑地道:“究竟是什么地方,能否请姑娘直言。”
在天上。现在应该正看着你我呢。
说出这句话,王妃非昏死过去不可。杜小曼道:“一个得漂洋过海,走很远很远的地方。比唐玄奘去的天竺国远多了。我向您保证,她生活得很快乐,有了新的人生。还有真正爱她的丈夫和……”
呃,折算一下时间,如果说出唐晋媗的孩子,估计王妃会当她胡扯,杜小曼于是折中地说:“将来还会有可爱的孩子。”
唐王妃硬声道:“那个地方,具体在哪里。”
杜小曼有些不忍心,但还是不得不说:“对不起,王妃娘娘。她暂时,不能和您见面。但或许有一天会。”
唐王妃仍是直直地盯着她,眼中那种冷厉的杀气已经没有了,换成了另一种,让杜小曼觉得很沉重的东西。杜小曼垂下视线。
唐王妃简单地道:“多谢。”就这样转身,向门外走去。
杜小曼抬起眼,看着她优雅挺直的背影:“王妃娘娘,我也要谢谢您。”
王妃顿了一下,停住了,但没有回头。
杜小曼再长长叹了一口气:“本来,我觉得,这个地方的人和事,都挺冷酷的。但是王妃您这次过来,让我发现,也许有些东西,我没看到。也就感觉,没有白来啦。”
知道了唐晋媗的娘那次想毒死她,是看出了她并非唐晋媗,让她松了一口气。
虽然,杜小曼仍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女儿送去当炮灰,但是,唐王妃这次过来,还是让她感受到了,这个时空,这些属于宫廷和政治的人,仍有点人情味的。
唐王妃和救了十七皇子的A版,算是这场冰冷透顶的阴谋与互算中,仅有的两点温暖了吧。
王妃鬓边的步摇又轻轻晃了一下,但仍没有回头,继续向外走去。
殿中又剩下了杜小曼自己,她坐下来,继续喝凉白开。
这次刚喝了两口,再有门响,她又抬眼,终于,她看到了那个她想看到的人——
宁景徽。
永远那么冷静从容的宁景徽。
看着他走来的模样,杜小曼内心五味陈杂。在初见到这个男子的时候,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白,只觉得这个男人跟小说里走出的美男子或谪仙一样,优雅又清冷,看不透,仿佛与这尘世带着一丝疏离。
而现在,已被千锤百炼成了老油条的她方才发现,清冷的真名叫无情,神秘源于深深的城府,那种在花痴的她双眼中看到的超尘脱俗,乃是因为,他一直在用全局的俯视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宁景徽倒是和神仙很像啊,掂着棋子,坐在棋盘前看尘世中卑微的人类,操纵一切。扔掉哪颗,留下哪颗,都无所谓。只要,这局能赢。
唔,也不对,像北岳帝君那种神仙,是俯视着棋盘,一副“你们这群痴愚的蚂蚁啊,就这样爬来爬去吧”的淡然,而宁景徽,则是务必要让每一着都按照自己的预想落下,每分每毫都在自己的把控之内,只能成功。
这种人,不是超尘脱俗,而是深深入世。
天生就该站在政治与权势的最中心。
宁景徽走到杜小曼的面前,躬身一揖。
“本阁代这社稷天下,谢过姑娘。”
好大的礼。
杜小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想问,右相大人您怎么不抱个香炉进来,给我点上三根香再三鞠躬呢?
“宁相大人,您是真会忽悠人啊。把我弄进皇宫,还送我顺势而为这四个字,月圣门跟您实在比不了。”
宁景徽直起身凝望着杜小曼:“本阁深知对不起杜姑娘,但为天下,不得不如此。”
“不得不如此?”杜小曼无奈轻笑一声,“宁相大人把我扔进皇宫,送我顺势而为这四个充满禅意的字,便撒手让我自己顺势而为了。那时候我就应该想到,右相大人打算干什么了。”
“本阁本就只是要唐郡主进宫便可。”宁景徽平静地道,“杜姑娘无需再做任何事。”
无需再做任何事,只要“唐晋媗”进了宫,便是往这碗看似平静的水中,投入关键的催化剂,接下来,水中沉浮的种种自然会翻开浮起,一切皆按照宁景徽的预想发生。
“宁相大人你早就知道月君和唐晋媗曾经的事。”
宁景徽未做任何回答。
杜小曼又想呵呵了。
宁景徽当然早就知道孤于箬的身份,以及孤于箬和唐晋媗的事。
堂堂的德安王府邸,一个男人来来回回翻墙出入,和小郡主花前月下谈恋爱,怎么可能没人察觉。
宁景徽当然还知道真公主假皇帝的身世,知道假皇帝喜欢他的事。
所有关键的点,沉着的宁右相都早已掌握。今天的一切,肯定在他的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无数回。
唐晋媗进宫,是整场谋划最关键的一步,必然要走的一步。
月君方寸大乱。真公主假皇帝醋海生波,与月君生出间隙。月圣门内讧。
为了让这一步更加完美,宁景徽甚至还自我牺牲。杜小曼想起了之前在杭州的次次“偶遇”,那让她静下心来的茶水,那取走她头发上落叶的手,那句“本阁可以娶你”……
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从胃里泛进口腔。
她杜小曼还自己买一赠一,附送了一个裕王造反的理由。
她苦笑两声:“我真蠢,竟然进宫之后,还傻呆呆地找过内应,等着有人来和我接头什么的。”
哪里会有内应啊,宁景徽只要有个唐晋媗送进宫就OK。
不论是真是假,进宫了,作用就达到了,而后这个唐晋媗就顺势而为地等着被废掉便成了。
顺势而为,这么一想,宁景徽赠她的四个字还真实在。
杜小曼紧盯着宁景徽:“右相大人妙计无双,但,靠牺牲无辜的不相干的人来成就心中的大业,难道你真觉得理所应当?”
宁景徽表情依然那么冷静:“本阁从不敢言对错,只是身在此位,便务必要让损伤变做最低。”
以少换多,牺牲一点,成就大局。
典型的上位者思维。
杜小曼也冷静地道:“那么我也罢,唐晋媗也罢,都只能认自己活该倒霉,有幸被右相大人选中。”
宁景徽的双瞳仍是杜小曼看不透的墨色:“本阁自知,对杜姑娘罪孽深重,亦不做辩解。当有的种种报应,愿数倍承受。”
杜小曼嗤道:“原来宁相大人也信报应?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什么都不信呢。我从没想过要为江山社稷做贡献。”
宁景徽望着她:“但江山社稷,必会铭记姑娘的功德。”
哈、哈、哈——
杜小曼忍不住笑出了声:“宁大人虽然贵为丞相,但代表社稷苍生说话,也实在太夸张了。铭记?怎么铭记,把我写进历史书里吗?说到这儿,裕王起兵,是不是拿我做了借口?真是好计策啊,一箭N雕。即便进了历史书,也是唐晋媗,而非我杜小曼。史学家们也不会在史书中夸这样的唐晋媗吧。”
宁景徽道:“史墨皆为云烟,天地自有公道,无需他人论断。”
杜小曼连笑都懒得笑了:“这话,宁大人真说得出口。”
幸好她有老天开外挂啊,如果真的两眼一抹黑,这时候听到宁景徽的这些话,肯定得疯了,估计要一边嗷嗷吐血一边撞墙吧。
宁景徽神色未变,望着杜小曼的眼神也仍是那么的温和。
“杜姑娘可还有什么心愿?本阁定竭力办到。”
杜小曼道:“我想活着离开这里,可以吗?”
宁景徽没有回答,片刻后,垂下眼帘,又一揖:“本阁再次谢过杜姑娘为这天下所做的一切。姑娘的功德,社稷必会记得。”
寝殿的门又响了,跟着响起的,是脚步声。
轻而稳,整齐的像一个人的步伐。
一列宫女,手捧漆盘,徐徐进入杜小曼的视线,分成左右两行站定,如两排整齐的木偶。
宁景徽再深深看了看杜小曼,转身离去。
杜小曼皱眉:“喂,宁相,你……”
“宸妃娘娘。”一个宫女上前一步,福身施礼,截断杜小曼的话,她抬起脸的瞬间,杜小曼怔了一怔。
竟然是……碧璃。
碧璃大大的眼眸不复有往日的单纯灵动,闪烁着锐利的神采。宫女们在她身后并成了一行,将宁景徽渐远的背影阻隔。
杜小曼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门扇轻轻地吱呀,再合拢,宁景徽离开了寝殿。碧璃一抿唇,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奴婢特意前来,答谢娘娘往日对奴婢的诸多关照。”
逃出慕王府,在杭州开酒楼的那段最单纯快乐的时光又浮现在杜小曼眼前。
那时到现在,其实没过多久,却像已经历了几辈子一样。杜小曼觉得自己已经快换个人了,碧璃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又单纯又嘴快的碧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