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命。”他突然说。

  她心神为之一震,那天上午,她的父亲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说:要记住,英伦,前面的路是黑的。

  她没有说话。

  他听着她轻微的笑声,倍感凄凉,像他这样一个男人,凭什么拥有她、爱她?多少年来,他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这种生活导致了他明明知道不妥,明明知道不妙,他还是做了。他万念俱灰,差一点,他就主动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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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第十三章(5) 崔曼莉
他求她,求她不要再笑。她把他所有的希望和勇气都笑没了,绝望与虚无折磨着他,他知道他完了,他失去了她。他告诫自己要忍耐,忍耐。

  “别笑了好吗?”

  “好吧。”她说。

  她正在思考另外的问题,声音听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小乔。”他喊她。她声音里的那种飘忽不定抓住了他,他几乎不用怎么费力,就知道了她的想法。

  一个和十个,不!他在心里喊,等我回来,就两个小时,不,现在已不到两个小时了。但是,为时已晚,她已经挂断电话,并关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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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第十四章(1) 崔曼莉
乔英伦走出房间,锁上门。她把钥匙装进包里,还有一把备用的贴在信箱底部,方骆也知道。她想了想,即使他打开这个房门又怎么样?她看了一眼信箱,转身朝院门的方向走去,穿过泡桐树,走上了小街。

  一个小时之后,方骆从信箱底部撕下钥匙,钥匙上粘着胶带纸,他站在门前,小心地清理。屋内没有灯光,她肯定不在。小楼其他人家的窗户发出微弱的光线,他就着这些光线清理,眼睛凑近手指,他撕得很慢,一点一点。从他走下火车,走出站台,坐上出租车,直到下车付钱,他的节奏都很慢。他把钥匙上的纸屑清理干净,插进门上的钥匙孔,他转动着钥匙,打开门。

  他站了一下,走进去,按照记忆打开了灯。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非常整洁。他看见电话插头扔在沙发旁,他走过去,把插头插好。整个房间一目了然,他站着,迟缓地转动视线,他注意到字纸篓边有一团纸,他走过去,发现篓子里还有几团,除了这些纸,里面很干净,看得出这是刚刚扔进去的。他把废纸团拣起来,小心地展平,每页纸上都写着一些字,字迹凌乱,看得出她的心情。他仔细辨认着,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掏出香烟,抽出一支,把打火机握在手里,用力地打了几下,他把香烟点着,一边抽烟一边看。他想他是阻止不了了,来不及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还想着那个词:最爱你。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爱还有比较?

  他把废纸折好,放进外套口袋,摸了摸手机与钱包。他站起来,看看这个房间,然后走出去。他没有关灯,也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但是必须出去。

  他把烟头扔在小院里,振作一下精神,他看看泡桐树,看看小楼,然后走了出去。

  乔英伦坐在街边花园里。花园半米高的花坛贴着瓷砖,瓷砖被路人坐得又白又亮。她休息一会儿,觉得这里太亮,离路灯太近了。她站起来朝里走,花坛后面是一片小树林,树林里有几张椅子,有的坐着情侣,有的空着。

  她走过去坐在最靠里的一张椅子上。

  她想他可能发现了那些纸,她的脸上浮现出快感。她有意这样的。知道了那事儿之后,她反而安定了,即使痛苦也是安定的痛苦。

  她感到绝望,一个和十个,果真要言中了。开始,她想报复他,她的行为有一些可笑,她去翻字典,这个举动值得研究,为什么去翻字典而不做其他?在字典里,她发现了很多姓氏,是她原来不知道的,比如束,这就很少见。

  过了一会儿,她自己明白过来,她把放在包里的通讯录拿出来,坐在沙发上翻看。

  这里面何止十个男人。她看着,这些人中,不少对她有好感。她有点惊讶,要完成任务原来如此简单。

  她有点畅快,在心里想象着如何约他们,他们大概很吃惊,但是其结果,她想,一个主动的女人,一个通晓了男女之密的女人,而且容貌姣好……

  她找出纸,把从通讯录里挑出的名字写在上面,还排了一个先后顺序,她写了一张,觉得不满意,又写了一张。她觉得自己的字很难看,结构都是散的,她在这些名字上用力地涂着,不一会儿就把它们盖住了。

  她写了又涂涂了又写,感觉到了折磨,她恨他,是他给了她折磨,她哭了,过一会儿又笑,她不敢再呆在房间里了,他就快到了,她更害怕自己的情绪。

  她收拾了一点东西,放在包里,背着包出了门。临走之前,她把那几张纸团扔进字纸篓里,她不想他看见。

  那几团纸砸进字纸篓,有一团蹦到了旁边,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管它。现在,她有点明白自己的犹豫,她是想被他发现的,她就是想他难受。

  她觉得冷,到底是秋天,早晚有些凉。

  她把头扭过去,看着小树林深处,有一个男人站在那儿,也许是等情人,也许是来此闲逛。

  在这一瞬间,她动摇过一次。如果他不爱她,或者没有深爱她,那么,一个和十个又算什么?她何必侮辱自己。她微微地缩了一下身体。

  ……他的皮肤泛着淡淡的棕色,肌肉均匀有力,他搂住女人,把她压在身下,吻她,进入她,那时男人和女人都觉得舒服,而后是幸福。他很会做,是用力也是温柔,反正一下一下,体验着占有。那候他忘记了乔英伦,或者没有忘,只是热爱着眼前的肉体……

  那个徘徊的男人发现了她,试着朝她走近几步,但是其他的椅子上还坐着人。她穿得很朴素,他判断不出她的身份,有点犹豫。

  她在椅子上放松了姿势,跷着二郎腿。她没有晃动身体,也没有浓妆艳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住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走过来,朦胧中,她有一点看清他了。

  他很年轻,大约十八九岁,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三岁,五官还算清秀,穿着一身劣质西服,衣服下摆有点歪,这可能是他最好的一套衣服,他穿得还有点别扭。这是一个进城打工的小青年,很瘦,在乡下,肯定也是沉默少言,看上去不怎么活泼。

  他没有勇气朝她走近,但也在打量她。

  他瞄着她的身体,她坐在椅子上,风衣略显宽大,看不清里面的曲线,一条牛仔裤,半高跟皮鞋,扎着一根独辫子,一看就是个城里女人,而且她的眼睛即使在暗处也很漂亮,大而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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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第十四章(2) 崔曼莉
他太年轻了,经历的场面有限,他还不知道这时她复杂的心理,没准儿就会在他这里出差错,他反而害怕了,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他又觉得可能会发生什么,期期艾艾地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

  旁边椅子上的情侣一会儿说话,一会儿看着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亮从树影中走出来,照着林间空地,年轻的男人看清了她的眼睛,他在原地晃了晃,转过身走了。

  她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羞侮还没有消除。当那个男人带着暧昧朝她靠近,她忽然清楚了自己。她坐在凳子上,凶恶地看着他,如果她手里有刀,如果他敢再靠近……嗜血带来快意,同时勇敢也激发着尊严。

  在她对面的街上有一排松树,树身高大笔直,从她记事起就常常站在这里,她看着月光和灯光照在松枝上,把密集的松针照成一个整体。她不由地笑了,一个和十个,那是什么?不管方骆爱不爱她,也不管方骆值得爱还是不值得爱,一个和十个永远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她决不会侮辱自己。

  她觉得喉咙开始作痛,耳膜也在发胀,带动着半边头皮。她用手指轻轻顺着发丝捋着,手指触到的地方剥了皮似的疼,她忍着痛,轻轻地刮了一阵。她仰起头,月亮挂在树梢上,清晰明亮,和几天前小院中的相比,它更细更弯了。她闭上眼,痛疼加剧起来,在她的头皮里有一个牵线木偶,一跳一跳,神经像拉着钢丝一样,又细又痛。她试图缓解,在耳朵里鼓气,气流冲击着耳膜,发出嗡嗡地闷响。

  她看见一辆大卡车从街上开过,发出模糊的声音。她靠在石椅上,虽然冷,她还是闭上眼,希望可以睡一会儿。

  树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睁开眼,月亮还在天上,她看着它,把膝盖搂在胸前,她固执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个声音惊醒,她睁开眼,天空还是黑的,四下一片朦胧,月亮已经不见了。她摸了摸额头,有些烫手,她扶着椅子,站起来,腿脚都有些麻木,她站了一会儿,感到血液朝下震动,两条腿麻酥酥的。她慢慢走出树林。

  一个老头正在林外的人行道上打拳,老头看见她,吓了一跳。她走下人行道,等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驶过来,她拦下车,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到哪儿?”司机问。

  “同城医院。”

  医院的急诊室亮着白炽灯,病人在里面走来走去,还有一些是家属。她走到服务台,一个短发护士问她看什么病,她说发烧,护士就给了她一个体温计,她把体温计含进嘴里,走到服务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看着那个护士,收腰的白大褂,带着白帽子,脸蛋饱满,五官漂亮。

  大约过了几分钟,短发护士喊她,她走过去,把嘴里的体温计取下来交给她。短发护士对着光仔细看看,说三十九度五,她一边说一边惊讶地看着她,并撕下一张单子,催促道:“快去挂号。”

  不知道天空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白的,在灰底子里透出朦朦的亮光,然后那些亮光逐渐地明朗,白天就来了。

  她躺在靠窗户的躺椅上,手背上插着针管,她注视着天空变化无穷,光线神奇莫测,在一切明亮之后,她看见窗外树枝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

  整整一夜,输液室里几乎座无虚席,有人咳嗽,有人呻吟,孩子在哭泣,以及压低了的说话声。

  短发护士走过来,看了看悬挂在铁架上的药瓶,她侧面的立体感更强,站在窗边,可以看出帽沿边露出的头发是染过的,她笑了笑,对乔英伦说:“快完了。”

  “谢谢你。”

  “不用谢,别忘记你的东西。”

  “好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短发护士把插在她手背上的针头拔了下来。

  她坐起来,除了虚弱,其他感觉良好。她跟着短发护士走到服务台,短发护士打开台下的柜门,拿出她的包,递给她。

  “发票和病历都在里面。”她说。

  “谢谢你。”

  “不用谢。”

  “请问,”她说:“今天星期几?”

  短发护士想了想:“星期天。”

  她朝她笑了笑,这个女人,她想,我终生难忘。

  她走出急诊室的大门,楼前有一排树,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叫什么名字。早上,阳光还有些冷淡,卖早点的摊位聚集在医院门口,她忽然想起字纸篓边上的那团纸,还有纸上的名字,她摇了摇头,想把他从思绪里摇掉。

  她有点饿,在早点摊前看了看,觉得对白稀饭还有些味口,她买了一碗,坐在小桌前,旁边有几个吃早点的人,他们都面带倦色,今天是星期天,附近没有住宅楼,他们不是病人就是病人的家属。她吃着,越吃越有味口,又买了鸡蛋和烧饼。

  她吃完早点,有了力气。她尽量不去想那件事,她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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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第十五章(1) 崔曼莉
汽车离同城越来越远,同城山看不见了。

  她坐在车箱后面,除了一个带小孩的妇女,其他几个都是单身旅客。

  车里在放广播,一个男主持人正读着听众来信,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在读爱情故事。时间还不到上午九点,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洋洋的。她听着那个声音,嘴角挂着嘲讽,她想如果我的故事被这个男人读出来……一个和十个……她微微笑了一下,对于听众来说,这更像一个笑柄吧。

  在医院门口,她给孙婷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没有人接,她又给史号哲打电话,只拔了前几位号码,她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哪儿都不想去,什么朋友都不想见,她很要面子。她走在街上,觉得到处闹哄哄的。她想起了沁里,那儿非常安静,阳光温暖,有小桥流水、船和人家,谁也不认识她,不需要她微笑和说话。

  她不敢确定自己的勇气,但她独自一人,坐上了去沁里的汽车。

  她有点疲倦,那个声音把故事读成了催眠曲,这可真什么,她替那个写信的读者心酸,渐渐地,她睡着了。

  在睡梦中她看见一道绿色的光,非常刺眼,她很害怕,又想把它看清楚,可是她发现自己的眼球掉到了地上,她趴下去用手摸索,除了那道光,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小心地触摸着,可是绿光在她面前动来动去,像是故意的,每次她快抓到时它就闪一下,焦急使她有了一点意识,她不能肯定,那道绿光是否就是她的眼球?

  她醒了,刺眼的阳光又使她闭上眼,感觉四周碧绿一片,这是光的效应。她的心跳得厉害,呼吸也粗重,她被吓着了。她伸手摸了摸眼睛,眼睛还在。她睁开眼,从包里取出镜子,果然还在,只是多了一点倦意。

  她把头仰起来,忍受着。

  窗外的景色和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多大区别,田野、农舍还有池塘。她真得怀疑自己的勇气。

  她打开包,想再翻一翻通讯录,可是通讯录不在包里。她把包里的东西逐一拿出来:手机、钱包、病历、几张发票和口红,没有通讯录。她想了想,昨天傍晚她坐在沙发里,一边翻着通讯录,一边在纸上写名字,她不记得她写了哪些人的名字,最后,她把那些纸团起来扔进字纸篓里。她记得她去收拾衣服和日用品,从橱里找出一个包,把东西放进包里。那本通讯录,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觉得思维有些混乱,昨天傍晚?听上去好像很近,可是感觉上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她把拿出来的东西放回背包,拿到手机时,她觉得心痛了一下。她又闭上眼睛。

  她下了车,很多拉客的人涌上来,她背着黑色背包,用力从人群中挤出来。她觉得自己不太像个旅游者,穿着一件白色短风衣,行只影单的,她还觉得自己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太疲倦了吧。

  她顺着马路朝沁里走,有几辆人力三轮追上来,问她要不要车,她朝他们笑笑,摇摇头。她看见了大河,又白又亮,闪着波光,河面真是宽广。

  她走上大桥,站在上面,看着桥下的河水。她在想,她到底是懦弱还是坚强?一个和十个,就像做了一场梦。她真得很喜欢这个说法,听上去很爱,也很残酷,非要爱到极处不能想象,而且,自己的痛苦被对方的痛苦抵消了,甚至因为对方的痛苦,自己又能得到一种满足。

  河上有很多船只,它们和沁里的小船截然不同,它们是人们吃饭和睡觉的地方,有些船只看上去更像一个家。

  岸边停泊的船紧挨着,像一排整齐的队伍,每一条船上都晒着衣服,今天的天气不错。她看着那些衣服,感觉到船里的女人,她离她们很近。

  风吹着,河面上空气新鲜,带着淡淡的河腥味。

  她慢慢走下桥,再走不远就是沁里的入口。远远的她看了看那个入口。

  回忆中的细节都真实起来:店铺、石板路、小桥、十几米宽的小河,河两边的垂柳……她走在回忆中,四周空荡荡的,非常安静,似乎连阳光也变得若隐若现,她抬头看了看,眼睛立即被刺疼了。

  她顺着石板路朝前走,没有人上来和她搭话。伙计在店铺里扫地,几个老板站在河边闲聊,他们都淡淡地看着她。

  河面上没有一条小船,也没有人唱船歌。

  她几乎听得见她的呼吸。

  这儿怎么了?她想,她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但是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岸边,她走过去,朝着老板娘笑了笑,老板娘从嘴里吐出一个瓜子壳,笑着问:“这么早?”

  “是啊。”

  “住吗?”

  “嗯。”

  “还是上次那间?”她看着她,问。

  “上次那间。”她说。觉得心又痛了一下,她吸了吸气。

  老板娘把手里的瓜子扔进河里,拍了拍手和衣服,笑嘻嘻地说:“走,我带你上楼。”

  她跟着她,走进店里,光线暗了下来。

  老板娘一边上楼一边问:“他呢?”

  “我一个人。” 她说。

  老板娘沉默了一下,又问:“住几天?”

  “嗯,随便。”

  老板娘打开房间的门,她们走进去。

  她觉得眼前一亮,老板娘已把窗帘拉开,等把木格窗也打开,光线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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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第十五章(2) 崔曼莉
床上还是铺着白床单,另加了一床被子。

  老板娘看着她说:“你脸色不太好。”

  “是,”她说:“昨天感冒了。”

  “没事儿吧?”

  “已经好了。”

  “哦,”老板娘想了想,问:“这次来是玩?”

  “是。”

  “哦。”

  “顺便,”她想了想:“买点东西。”

  “是吗,”老板娘问:“自己用的?”

  她只好撒谎说:“不,是单位上用的。”

  “礼品?”

  “礼品。”她肯定地说。

  老板娘笑了起来:“原来是出差,好好,有什么需要的,也到我们店里看看,给你打折。”

  “行。”

  “你先休息吧,”老板娘说:“你脸色不好看,休息好了再工作。”

  “我也这么想。”

  “一会儿我给你送瓶开水。”

  “谢谢。”

  “不用谢。”老板娘走出去,给她关上门。

  她在床沿上坐下来,看着窗外,离窗户不远有一颗大柳树,枝条茂密,几乎就挂在窗边。她摸了摸脸,脸色真那么难看吗?她想着那个老板娘,自嘲地笑了笑。

  还是先睡一觉吧,她想,不管怎么样,先休息。

  她把日用品拿出来,放进洗手间。洗手间的帘子没有换,还是蓝底碎花的,她看见边缘的部位又多了几个洞。

  上一次和他住在这里,她第一次上厕所,进来把帘子拉上,看见他站在床边的脚,她吸住气,希望可以小声一些,她听见他在外面扑哧一笑,她的脸红了,问他笑什么,他说亲爱的,你可真流畅……

  她照了照镜子,眼睛底下有些发黑,嘴唇也起皮了。

  有人敲门,她出去把门打开,老板娘送了一瓶开水进来。

  她把床铺好,泡了一杯茶。洗漱后感觉精神了一些。

  她躺在床上,还是觉得有些异样,她已经把情绪控制的死死的,她想再也没有什么会来打扰她。

  她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她看见床对面的墙上挂着空调,天气温和,空调没有打开,也听不见轰轰的声音。

  这就像打仗,她想,第一道防线被冲破了。

  这样想的时候她听见一些细碎的声音,哗哗哗的,这就像多米诺骨牌的效应,她闭着眼睛,所有的防线都倒塌了。

  她翻过身,紧紧抱住被子,这使她想到童年,在夜晚,父母都已经睡了,房间里黑漆漆一片,她就紧紧地抱着被子,哭起来。

  她重演了这一幕,在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可怜,她抱着被角,像安慰自己一样也安慰它。

  伤心反而使她舒畅。孩子的哭往往因为不甘心失败,他们比大人容易平静。她哭着,尔后就睡着了,她睡得很安祥,虽然脸上带着泪痕。

  她应该有一种自信,可是她还没有发现。她伤心、痛苦,就像一个人被打破了头,需要时间来愈合伤口。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的爱,那不是凭语言或者记忆,那是凭她的直觉、她的身体、还有她对他的感受。

  下午,阳光变得强烈,它热热闹闹地照进来,把她唤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阳光一束一束的,里面飘浮着灰尘。她非常喜欢这种明亮,还有一种毛绒绒的温暖。她感觉自己抵挡住了什么,那是原以为抵挡不住的。

  她伸出胳膊,胳膊也被阳光照着。

  这里面也有一种幸福,她想,那是我和他在一起时体会不到的。

  她听见外面的歌声,还有游人们嗡嗡的说话声。

  这才是沁里,她这样想着,坐起来,朝楼下看去,多么好的季节,多么好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