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脚步声,会是谁呢?她的头脑里突然跳出袁子欣这名字,她一阵激动,转过身,失望地笑了笑。
"在看什么?"顾家俊走到她身边,盯着池塘问。
"风景。"
"你喜欢优美的东西?"
"是的,"凤仪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我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太多了。"凤仪答。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顾家俊打量着她:"那你喜欢什么?"
"真实,"凤仪随口说出这个词,不禁一怔。她五年的等待不过是一场虚空,父亲和爸爸到底在做什么,她根本不了解。她一直和优美打交道,画风景、画街道、画人,不管画面是什么样,绘画始终是一件优美的事情。优美?她冷笑道:"我喜欢真实的东西。"
她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热爱的人们产生了怨恨。她感到自己的长处成了自己的羞辱。这是个五光十色的时代,上海每天都在更新,每天都在发生着奇迹。有人一夜之间从乞丐变成富豪,有人一夜之间从富豪变成乞丐;有人死了,有人死里逃生;有人欢笑,有人悲啼……是的,他们生活在五颜六色之中,不停地让她嘲讽自己。虽然她拥有真正的画笔和画板,却始终不知道生活的颜色。
如果说,之前她对选择元泰还有几分困惑和不自然,那么现在,她几乎完全坚定了信心。她可以选择绘画,但前题是,她必须在现实世界里,轰轰烈烈地战上一场。
她的好奇心、好胜心,促使她做了这个决定,她年轻且骄傲,不愿意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亲人,都以各自己的方式与时俱进:汪静生是老秀才,却能对传统抱有警戒之心;方谦从读书人变成革命者;邵元任抛弃舒适生活,只身在上海打天下;而上海,这个拥有特殊地理位置、特殊发展经历的地方,一直以极快的速度变化着,并成为与西方最接近的城市。她深受这些人和这个地方的影响,从骨子里已经变成一个冒险家,而不是一位东方淑女。
第六章
杏礼婚后不久,凤仪来到了元泰缫丝厂,开始了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不久,威廉神父回到法国,后又转去美国,与凤仪保持书信来往。邵元任没有给凤仪具体安排职务,只是让她去上班,坐在刘庆生对面,协助刘庆生进行丝厂管理。
刘庆生天生一张笑脸,未语先喜,温和机敏。他十四岁从无锡来到上海,上无祖业下无根基,从丝厂童工做起,一步一步爬到了元泰丝厂副经理的位置。眼见邵元任不肯娶妻,沉迷于重工业建设,义女凤仪是个只知画画,不通人事的小姑娘,刘庆生暗暗心喜。这两年缫丝厂他几乎当了大半个家,本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凤仪突然来丝厂上班了。
他心中暗恼,面子上却不流露半分,每天又是斟茶又是递水,把凤仪伺候的妥妥贴贴。凤仪在丝厂呆了两个月,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可做,只是到各部门走走串串,或者去车间看望她熟悉的女工。缫丝厂的用工都由青工把持,从招工到工资发放,甚至到工人的生死,都是由青帮工头管理,刘庆生等人并不过问,只是按月把工资发到工头的手中。在工厂管理区与生产区之间,有严格的界线,生产区出入的小门,由帮会的人员看管。整个生产区中,弥漫着强烈的茧蛹尸臭味,凤仪第一次跟刘庆生去车间的时候,险些吐了出来。刘庆生安慰她:“这味道对人没害处,闻惯了就好了。”
这就是凤仪的新天地。一排排缫丝机床前,全是女工和童工在劳作,他们的手异常敏捷,遇到中断的丝,就飞快地打一个结,那些丝细得几乎看不见,由于长期在空气中捕捉这样的线头,他们的眼睛全部是红的,有时在暗中看到,如同鬼怪一般吓人。当一天工作结束,所有的工人都会聚集起来,查看自己的工作成绩。工厂有多少缫丝工,就有多少个牌子,分三角、梅花、葫芦形三种,工头用它们追踪工作质量,计算工人工资。由于上工时工人沉浸在工作中,丝飞快地过手,就算老工人,也不清楚今天干得是好是坏。凤仪每次去车间,看到那些血红的眼睛,疲倦的脸孔,过度劳累的弯曲的身体,都感到一种难言的痛苦。为什么人生有这么大的不同?她们长年千辛万苦只为了吃一口半饱的饭,而她什么都不懂,却能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乘着小车上下班。
她胡乱忙碌着,今天向技术人员请教技术问题,明天到生产区看工人工作。工人们开始很不喜欢她,觉得她什么都不懂,来了之后还会打断她们的工作。但毕竟是少东家,大家对她还算客气,时间长了,又觉得她天真单纯,不管谁有事求她,只要能办到的,她都能去办。慢慢的,喜欢她的人就很喜欢她,也有想有利用她的,总是想办法套她去实现自己的目的。她也分不清好坏,倒觉得自己能和工人们打成一片,是个受欢迎的好东家。
这时,上海各大丝厂都在开拓海外市场。元泰为了拿下法国和意大利,决定推出甲级生丝,命名为“金元牌”和“银元牌”。为了“金元牌”与“银元牌”的生产,从选蚕茧开始,刘庆生就制定了严格的标准,一选江苏无锡“莲子茧”,二选浙江萧山的“余杭种”,每四百斤左右的头号茧,才能缫制出“金元”生丝一担。由于原材料昂贵,刘庆生对工人的要求几乎到了苛刻的极限。头三月的试生产,就有两百多个工人被除牌,四十多个被开除。每天被扣工资的人是不计其数。整个工厂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有些和凤仪熟识的女工,不停地向她抱怨。她左右为难,一方面觉得刘庆生严守质量关是对的,一方面也觉得工人太苦。刘庆生察觉到工人想利用凤仪来妨碍自己,立即把几个女工除了牌,女工们自持无错,找凤仪理论,凤仪去问刘庆生。刘庆生笑眯眯地道:“凤仪小姐,这些女工的事情,你不用多管。现在元泰的情况不比往日,不杀一儆百,在工人中矗立威信,我们就没有办法推行金元与银元的生产。”
“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如果不推金银元,拿不下法国与意大利的市场,我们还怎么在上海立足嘛,”刘庆生又道:“她们当工人的,应该与工厂共患苦难,如果连这个都不到,还是不要做的好。”
凤仪见他一席话说的有理有据,只得保持沉默。刘庆生又向帮会打招呼,要他们加强管理。帮会进行了一次清理,所有由青帮管理的工人们全部闭上了嘴。但元泰除他们之外,还有一批自由工人。这些人有不少从元泰创建之初就这里做工,自持技术熟悉,又多与邵元任相识,因此很不服气。
1917年7月1日,张勋、康有为等人拥戴溥仪复辟,就在同一天,上海为了庆祝“远东俱乐部”开张,一张名为《大世界》的报纸,开始创刊号销售。十二天后,复辟结束了,但《大世界》的造势宣传却越演越烈,什么“铁索飞船”、“机器跑马”、“升高轮”……上海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个奇妙的娱乐城:“屋顶花园”能装一万多人;“大观楼”站上去可以看到全园胜景,还有“共和厅”能举行文明结婚……建一个大世界,花掉的不是金山银山,而是几座金山银山……
凤仪得到了两张大世界开业时的请柬,都是约她观看大世界的开业大典的。这两个人说有关系关系很近,说没有关系也不挨着,一个是顾家俊,另一个是杨杏礼。凤仪觉得有些好笑,通通答应了下来。
她很久没有离开工厂,平日穿戴也十分朴素,突然要出席这样的场合,她不知道穿什么,幸好上海不少杂志都有介绍,她胡乱翻了几本,才发现自己落伍了。她的衣服领子太高了,袖子也太长了,就连她的裤脚也应该剪短一寸。她请裁缝照流行的款式做了套衣裳,大世界开业那天,她穿着新衣服到工厂上班,准备下午早点下班,直接去大世界与杏礼碰头。这时上海还是夏天,她坐在办公室里扇着扇子,翻着报纸,突然听见楼下一阵喧闹,有人叫她:“凤仪小姐!凤仪小姐!”
她推开窗,一群女工围在楼下,她们发现了她,嚷地更凶了:“小姐!小姐!”
“刘经理呢?”凤仪打开办公室的门,问。“他去洋行办事了,”一个文员惶恐地道:“小姐你别下去,我们已经打电话到洋行了,刘经理说他马上回来。”
凤仪不等她说完,已经跑下楼去。几十个女工立即围住了她。她们大部分来自江苏北部,领头的女工杨四,自元泰创业时便在此打工。“凤仪小姐,”杨四气愤地道:“俺们干不了这活儿了,俺们不干了。”
“杨四!”几个工头捉住她:“你立即回去,其他的人也散了!”
“散个屁!”杨四挣扎着:“以前邵先生在的时候,什么时候这样扣过我们的钱,他刘庆生是个什么东西,老虎不在家,猴子也敢称霸王了?!天天扣、月月扣,他全家老小吃得饱穿得暖,俺一家老小就不是人了,不要吃饭,喝西北风就能喝饱了?”
“四姐,我也知道你们困难,可如果生产质量达不到,再好的蚕茧也没用的呀。”凤仪拉住杨四:“为了金元和银元,你们大家就帮帮忙,等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小姐,”杨四道:“以前邵先生在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这金元和银元还是他刘庆生想出来的,你不要上他的当。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告诉邵先生,让邵先生评评理。”
“杨四”几个男工头喝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俺不怕!邵先生是什么人,俺还不清楚?元泰开工的头一天,俺就在这儿上班了。”
人越围越多,办公楼里的文员们纷纷走了下来。财务部的邵焕英,是邵元任的远房表哥,前年从湖南来上海打工合,便到元泰帮忙,凤仪去元泰之前,邵元任把他调入了财务部。“杨四,”他操着湖南口音道:“你再闹下去就要被开除了。”
“开除?!”杨四冷笑一声:“现在厂里一共有八十六个苏北女工,都是熟手,刘庆生有本事就把我们全都开了。”
凤仪心中一凛,苏北女工在元泰的人数比重虽然不大,但这八十六个人,个个技术熟练,经验丰富,不少人从元泰创业起就在这里做工,和邵元任也十分熟悉。“开除你们不要紧呀,”邵焕英阴阳怪气地道:“有钱哪里招不到工人,你们还是不要闹了,现在邵先生每天忙得不得了,你何必用这种事情麻烦他。”
“焕英表叔,”凤仪见他说得难听,阻止道:“有钱是能招到工人,可是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技术过硬的熟练工。”她问四姐:“你今天被扣了多少钱?”
未等四姐回答,刘庆生分开众人走了进来,他一反往日平和,厉声道:“被扣多少钱也是应该的,生产质量不过关就必须扣钱。”他狠狠地瞪了杨四一眼,将凤仪拉到身边,低声道:“小姐,钱财事小规矩事大,现在金元银元正是紧要关头,你不能因为她们闹事就坏了规矩。”
“刘经理,”凤仪也悄声道:“先把她们的钱补一部分,把事情平息了再说。”
“她们的钱一补,其他工人还怎么干活,如果所有的工人都要补钱,那金元银元的成本怎么控制,”刘庆生的脸上渗出了汗珠:“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可不能乱来呀。”
凤仪恍然大悟,她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工人都在看着她,有的满含期待,有的满是疑惑,还有邵焕英,一双眼睛阴晴不定,似乎在幸灾乐祸。她心中一惊,感到这件事情不那么单纯,想了想,她问杨四:“你信我吗?”
杨四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凤仪的声音高了起来:“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我爸爸。这件事情我会如实告诉他的,你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情等到明天再说。”
众女工一起看着杨四,杨四却瞄了一眼邵焕英。邵焕英哈哈一笑:“这点小事,何必告诉你爸爸,他忙和兴的事已经很辛苦了。”
凤仪见杨四看邵焕英的眼色行事,不由大怒,她按捺地道:“今天大家找我,就是希望讲个公道,我年纪轻,当不起这个家。以前这个家的家长是爸爸,现在是刘经理,既然大家觉得刘经理做的不好,那就让爸爸来评评理,谁对谁错,相信他最明白。”她转过头,询问刘庆生:“刘经理,你觉得我这样合适吗?”
刘庆生看着邵焕英,连声道:“我赞成你这么做,不管邵先生有什么决定,我都服从。”
“四姐,”凤仪拉住杨四:“你就当帮帮我,先回去,晚上回家我就告诉爸爸。”
“俺们相信小姐,”杨四不再坚持:“大家都回吧。”几十个苏北女呼拉拉一下,散得个干净。刘庆生也招呼文员们回办公楼。凤仪见刘庆生脸色异常难看,以为他怕自己向邵元任告状,心中不忍,道:“刘叔叔,对不起,这事儿闹大了,我不得我和爸爸说一声。”
“你一定要告诉的,”刘庆生赶紧陪笑道:“这事儿一定要邵先生出面才好。”
“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刘庆生急道:“你刚才不是说了,晚上就讲吗。”
“可是,”凤仪道:“如果告诉了爸爸,他会不会责备你?”
“金元银元的事情从头到尾邵先生都一清二楚,他不会责备我的,”刘庆生一语双关地道:“如果你不告诉他,让别人告诉了他,反而不太好。”
凤仪立即想起邵焕英不怀好意的表情,她点了点头。“所以啦,谁说都不太好,你说最合适,”刘庆生叉开了话题:“好啦小姐,你晚上不是要参加大世界的开业典礼吗,现在都快四点钟了,你还要进法租界,你收拾一下,我让车送你过去。”
凤仪这才想起晚上的约会,她看看身上的衣裳,还好,虽然扯了几下,没有扯破也没有弄脏,她洗了把脸,拢了拢头发,便朝大世界赶去。
汽车离开元泰,从南市驶进法租界,便渐渐行不动了,大世界的开张为整个法租界带来欢庆,尤其是八仙桥一带,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凤仪看着车窗外热闹的景象,不由摇下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是她熟悉的上海味道,连空气都和元泰不一样。此时,车开得还不如行人快,凤仪索性下了车,朝大世界步行。等她到了门口,杏礼和顾家俊已经到了。杏礼悄声道:“呀,早就通知你了,怎么穿成这样。”
“我?”凤仪环顾自身:“我这是新衣服。”
“你要学学化妆了,还有,你这身衣服太土了。”
凤仪扑哧笑了,她转过头,问顾家俊:“我很土吗?”
顾家俊慢悠悠地打了量了她一眼,故作正经地道:“土是土了点,不过小囡还是老漂亮的。”
三人一起乐了。凤仪见到场的女宾们都是衣着华丽,款式新鲜,一个个争奇斗艳,不由想起了在工厂做活的女工,轻轻叹了气。“怎么,”顾家俊立即体贴地问:“有什么不高兴了?”
“这里和工厂真像两个世界。”凤仪说。
“谁说的,”顾家俊道:“世界只有一个,五颜六色,什么都有。”
凤仪不由心中一动,看了顾家俊一眼。顾家俊微笑着看着她,大嫂的话确实有道理,她需要打扮,需要变得更漂亮一些。“凤仪,大嫂,”他柔声建议:“听说先施公司[25]在建百货大楼,建成了我陪你们去逛逛。”
“好啊,”杏礼高兴地道:“你的眼光最老道的,凤仪,你知道吗,家俊对这些东西不要太懂啊,有他陪我们去逛,我们一定能挑到好东西。”
三个人走到了席位前,坐了下去,不一会儿,法租界总领事上台致词,一时致词结束,伴随着一句悠扬的法语,几千个汽球突然腾空而起,而大世界屋顶上,又落下无数彩色纸屑。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这美妙的景色,凤仪不禁伸出手,想抓住一两张纸片,如果能把这一切都画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她朝左边一转头,便看见一双乌黑发亮、似笑非笑的眼睛:袁子欣?!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自从上次杏礼婚礼后,他们还没有见过呢。
她坐了过去,笑道:“袁先生,一个人来玩?”
袁子欣点点头:“你呢?”
“我和杏礼、家俊来的。”
袁子欣看着杏礼和家俊,他们也在打量他,三个人互相点点头。袁子欣笑道:“你是应杏礼的约呢?还是应家俊的约?”
“我?”凤仪转了转眼珠,淘气地道:“我是应了朋友小叔子的约,也是应了朋友大嫂的约。”
话音未落,袁子欣呵呵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注视着她,幸好天色渐晚,她看不清他的脸上的颜色,否则,她一定能看到,他的脸渐渐地红了。他瞥了一眼顾家俊,漫不经心地问:“你在工厂做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凤仪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工厂?”
“我听液仙说的,”袁子欣道:“说说,有什么不怎么样?”
凤仪想起工人罢工的事,不禁心烦意乱:“那是另一个世界。”
“说说另一个世界怎么了?”
“我什么都不懂,经常说错话,办错事情。”
“哦”,袁子欣问:“你每天都做什么呢?”
“最近忙一些工人的事情,乱七八糟的。”
“你每天要去几个部门呢?”
“随便吧,”凤仪道:“我喜欢听技术工人讲技术,有时候也去生产区,你不知道,我们的工人特别辛苦,厂区里的味道都不能闻的……”
“你每天看帐吗?”
“帐?”凤仪茫然道:“我看不懂,有刘经理看呢。”
袁子欣微微皱起了眉,她去工厂几个月了,难道连门都没有入,听说邵元任一直忙于和兴,难道他真的把工厂交给了刘庆生?“要是有个老师教我就好了,”凤仪惆怅地道:“我的爸爸,还有刘经理,都是经营丝厂的老前辈,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也学不会。”
“哦,”袁子欣笑了:“你想学什么?”
“就是学喽,”凤仪道:“我每天一到厂里脑袋就一团乱麻,遇到事情我不管还好一些,一管嘛就更乱,怎么说呢,大家在画一幅画,他们知道要画什么颜色,走什么线条,我呢,什么不懂,上去一画,就画差了。”她惭愧地笑了:“你看,我说着说着又成了画画。”
“能懂绘画就能懂管理嘛,”袁子欣鼓励地道:“这些事情又不难,只不过你以前没有学过,缺少经验,谁开始不是这样呢?”
“真的?”
“真的,”袁子欣点头道:“你不相信,我可以教你。”
“你教我?”凤仪又惊又喜:“我,我可是个笨学生!”
袁子欣哈哈一笑:“没关系,我是个聪明先生。”
凤仪开心之极,连忙和他约定周末到教堂的小画室上课。这时,杏礼朝凤仪招手,凤仪便回到了原来的座位。杏礼见她回来之后满面春风,两只眼睛闪闪发亮,不由哼一声,轻轻一扯凤仪:“你这个小囡,你要把事情弄清楚一点,不要糊里糊涂上人家当。”
“上当,”凤仪惊诧地道“上什么当?”
“我告诉你讲,袁子欣的家在北平,除了一个空空的房子,他是一无所有,他的姆妈还是住在亲戚家里,那个房子出租,房租全部交给他娘亲生活,他到现在,连去美国留学欠的债还没有还清,”杏礼冷冷地道:“你是谁啊,元泰公司的女公子,家在上海有实业,有房有车,你不要轻易上人家当。”
“你,”凤仪讶然道:“你怎么这么了解情况?”
“我自然是问了液仙了。”杏礼道:“女孩子长大嫁人,事关一生幸福,你不要糊涂,被感情迷住眼睛,到时候后悔不及。”
“杏礼,”凤仪面上一红:“你不要担心,我会有分寸的。”
“分寸?”杏礼道:“你没有谈过恋爱,哪里知道其中的分寸。”
“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凤仪笑道:“但我看过你们谈恋爱嘛。”
“我们有什么恋爱,”杏礼不屑地道:“美莲是受骗,我是嫁人。”
“好好好,”凤仪听她说起美莲,心中一凛,脸上却笑道:“我一定注意。”
“两位上海滩最美的小姐,”顾家俊坐在一旁,突然插话道:“你们来是看大世界的,怎么讲起了女儿经,我请两位上去看看,好不好?”
他哄着杏礼,照顾着凤仪,三个人说着笑着,摇曳而去,凤仪本不想再看袁子欣,一时忍不住,还是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恰巧袁子欣也在看她,两个人眼神一碰,俱是心头一跳,赶紧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