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与萧从简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都很满意。李谕问萧从简:“丞相能尽快安排经筵吗?”
萧从简从未想过皇帝是如此好学,但摆出好学姿态并不是件坏事。这件事情正符合他的期望——皇帝正应该多多关心这些事情。
他立刻详细地为皇帝讲解起经筵上的科目设置,必讲典籍。皇帝微笑听着,双目炯炯有神,真像对这些十分感兴趣。
经与史是必修科目——哲学和历史是重中之重。礼与法也会有专业大牛来给皇帝解读。这些东西的意义已经超越了王朝的兴亡,因此能代代传承。
李谕问萧从简:“丞相会给我讲什么?”
萧从简说:“我给陛下讲史,还有兵法。”
李谕同样没想到萧从简这么积极,一教就教两门,他还以为萧从简只是应付他。如此一来,李谕是真来了兴趣,他看着萧从简问:“朕想听丞相亲口讲一遍百鹿山之役。”他来到这里这么久,基础知识补了不少。萧从简的光辉生平,他已经倒背如流了。
萧从简当年未满二十岁就拜为将军,领兵出征,曾在百鹿山有一场大战,大破敌军,一战成名,震动朝野。李谕第一次听说时候,只觉得这太传奇。但转念一想,这样的人位极人臣才在情理之中。
“朕还从没有听过丞相亲自讲这场战事。”李谕一向喜欢故事,何况这还萧从简做主角的故事。
萧从简心中笑了一声。当皇帝五岁左右的时候,就曾经听他讲过百鹿山,那时候皇帝还是个垂髫小儿,最大的劣迹是用墨汁泼宫人的衣服。那时候他凯旋归京,进宫受封,小皇子要他把百鹿山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皇帝自然是不记得,也不会相信这件事了。即便记得,皇帝大概很难将当年的少年将军和他视作同一个人。就像萧从简自己,不会将轻浮又反复无常的皇帝还看作一个天真可爱的孩童。
尽管皇帝这会儿的眼神十分干净…
“丞相一定会讲百鹿山的吧?”李谕又确认一遍,他其实早就希望能听萧从简谈谈他自己的故事了,爱一个人和了解一个人并不是一回事。他但事情总得有个过程,李谕希望他能和萧从简有个良性循环。至少,他现在的地位为他提供了一些便利。只要不是太过荒诞的要求,人们总是乐于为皇帝服务。
萧从简当然也不会拒绝,他神色平和地说道:“陛下对边疆如此关心,臣自当用心讲解——自百鹿山之战之后,已十年有余,形势与当年大不相同。”
“朕相信丞相心中自有乾坤,形势如何变化丞相都能掌控。”李谕适时送上一顶高帽,但这话他说得并不违心。他确实是这么相信萧从简的。
萧从简终于笑了,他的唇角很美,笑起来尤甚。但李谕看出了,这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流于表面的反应。丞相的心不会轻易被打动。
但这是一个好兆头,是一个契机。
萧从简离开之后,李谕仍心情愉快。
冯佑远午后来给皇帝上课。书法需要日日练习,冯佑远有的是机会,第一次出手没有成功之后,他放缓了节奏。今日上课时候他没有再对皇帝有性骚扰。
但课后闲聊总是不可避免的。
冯佑远今日穿了件鸦青色的圆领绫衫,他肤色洁白,穿得才好看,腰间是金带钩,花纹精细,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他绘声绘色地向皇帝推荐了几处好玩的地方。
可惜李谕对乐坊并不感兴趣。他乐于欣赏歌舞和表演,但对这个时代蓄养歌伎的风气接受无能。何况宫中已经有足够多的歌伎了。
斗鸡斗狗很经典,但他更情愿看宠物卖萌而不是斗殴。
冯佑远昨天就感觉到皇帝变了许多。当皇帝还是汝阳王时候,是个浪荡的,爱蓄伶,爱斗鸡,爱饮酒作乐,常常为一场游戏一掷千金。冯佑远当初倒不是独具慧眼,那时候就能猜到汝阳王会登顶,只不过一起寻寻乐子,汝阳王生了副好皮囊,他不吃亏,彼此都知道是逢场作戏,尝个新鲜而已。
没想到造化神奇,汝阳王登基为帝,冯家登时出了个皇后。冯佑远自然也动了心思,他是男人,不可能入宫,但这样更好,他自认为了解皇帝,只要摸准了穴位还是很好哄的。到时候只怕比做皇后还快活。
但昨日一试,冯佑远把握不准了,他只觉得眼前的皇帝有点难以琢磨。过去能轻易挑动的情欲似乎消失了,皇帝变得和蔼而冷淡,像是他的头顶上真的升起了紫微星,将帝君与凡人隔开,与过去的一切荒唐行径隔开。
冯佑远真要相信命数之说了。
但幸好昨天的闹剧之后,皇帝没有立即推开他,仍默许他继续陪伴身边。他必须把握好这个机会。
“等夏天过去,陛下要不要去秋猎?”冯佑远试探问。
李谕骑马还行,骑马还要打猎这难度他还挑战不来。再说…“一般猎什么?”他问。
冯佑远立刻说:“野鸡,各类鸟;还有兔子,鹿之类的小野兽猎得多。”
这个时候还没动保的概念,杀野生动物不犯法。但李谕没这癖好。他正想说“小鹿多可爱,射它干嘛”,就听冯佑远说:“朝中大人们一起去秋猎做个比赛一定很有趣。”
李谕心中一动:“丞相打猎么?”
冯佑远笑道:“丞相有自己的鹿场呢,专供打猎用。”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皇帝来兴致的话头,他不能轻易放过。他说:“陛下好久不去虬岭玩了吧?整日闷在宫中也会把人闷坏,不如改日就去猎场散散心?”
皇帝又问:“丞相的猎场很大吗?”
冯佑远说:“都在虬岭那一带,陛下顺路可以游玩一番。只是听说…”他猛然停住。
皇帝看了他一眼,冯佑远不敢吊皇帝胃口,立刻说:“只是听说丞相不爱招待旁人去自家猎场,不过既然是陛下,想必丞相一定乐意。”
李谕心想,这可说不定,大大的说不定。
第21章
作为一个皇帝,李谕的档期拍得比演员还要满,而且重要得多。固定的日期干固定的事情,尤其是祭祀一类,早就在日历上标好了。现在他得吩咐内官和殿中省注意把他的秋猎计划安排进日程。
离夏天还有段时间,宫中已经开始安排皇帝的避暑行程。一到夏天皇帝通常会去京郊的园林别宫,临近京城,方便处理政务。有时候也会去东都隋京或北若,那里夏季比京郊更凉爽些。李谕继位不久,暂时不好跑太远,仍选了在京郊避暑。
李谕在宫中住了几个月了,除了祭祀公务,还没机会在宫外逛逛。他寻思着微服私访应该不太现实,还没尝试过。因此这段时间下来,他确实诚心盼着夏天换个地方避暑,然后秋天去打猎的安排。皇宫再大,天天住也没意思,何况李谕常常出入的宫殿就那么几座。
夜晚休息时候他大多都在东华宫,有时候会去皇后的坤仪宫,是为了商量事情和看看孩子。
今天李谕又来坤仪宫和皇后商量夏季避暑的事情。
皇后牵着大皇子给皇帝行了礼。
李谕抱着孩子逗弄了一会儿,又拿了米糕给他吃。
大皇子刚满三岁,正在断奶,李谕宠他,有时候听他哭着要奶喝便会心软,叫乳母给他喂奶。小孩子最会看大人眼色,经过一次便知道跟着皇帝有奶喝。
这会儿孩子瘫在李谕怀里,吃了米糕,又闹着要喝奶。李谕看他哭得可怜,立刻就好好好。皇后皱着眉,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
断奶只是件小事,只要狠狠心,不用一个月就能断掉。皇后并不担心儿子断不了奶。皇帝宠爱皇子本不是坏事,只是有时候她看着皇帝,觉得他对孩子的宠法并不像对太子的宠法,皇帝对她的孩子和对德妃的孩子并无区别。
她心焦的是这个。皇帝立了她为后,但一点也没提到立太子的打算。冯家人入宫来看她,已经明示暗示好几次了,希望她能说服皇帝,早日立下太子。
“…皇后?”李谕看向她,“去行宫准备得如何了?”
皇后回过神来,她柔声说:“都备妥了…”她已经下了决心,去行宫之后再就立太子的事情探探皇帝的口风。
“就是贤妃这两日有些不适,她宫里还没开始准备收拾。御医看了虽说不要紧,但也说了要静养,陛下要去看看她么?”皇后问道。
贤妃陈氏是公主的母亲,李谕对她印象不深。据说之前她在汝阳王的侍妾中出身一般,并不算受宠,只是偶尔一次怀上了孩子,因此地位比旁人稍微提高了些。李谕见过她几次,她人很老实,不多话。
虽说装病是宫斗剧里的常见手段,但李谕凭印象感觉贤妃应该不是装病:“今天晚了,明天我会去看看。”
李谕又叫过宫人,吩咐送些补品给贤妃。
到了休息时候,李谕在坤仪宫睡下,只是不与皇后同床。皇后早已习惯了,临睡前她让宫女退下,自己为李谕梳头。
“陛下真是变了许多…”她一边轻轻梳理,一边喃喃道。
李谕都要被她弄得伤感起来。他自认为自己一定是比原来的汝阳王对皇后更好,至少他更温柔。但他也知道,从此之后他与皇后诸妃不会有肌肤之亲。他们永远不是真正的夫妻。
“皇后怨我吗?”李谕半开玩笑地问。
皇后手里的梳子差点掉了,对皇帝怨愤可是能废皇后的罪名。她一瞬间僵在那里,才听到皇帝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朕已经不是汝阳王了,自然与从前不同。”李谕说。
他拍拍皇后的手,示意她继续。
“你在担心什么,朕知道。用不着操之过急。”李谕说。
皇后这才放心来,这话虽然听起来挺像糊弄人的,但至少说明皇帝心中想着这件事,并不是毫无指望。
“陛下,妾怎么会怨陛下?”她终于能通顺地说话,“陛下是妾的天啊,妾和翎儿全都指望陛下。”
第二天李谕去看了贤妃。贤妃已经好多了,应该能一起去避暑。她起身行礼之后就半躺在榻上,颇为楚楚动人。李谕看着她,只想到小公主长得像她,长大了一定也是个美女。
晚间李谕没有在贤妃处留宿。他独自睡在了东华宫。
临睡前,他回顾一天,感觉有点失落——今天丞相事务繁忙,没有来见他。
“赵十五。”李谕坐在床边,想和人聊聊天,今天正轮到赵十五值夜。
“陛下。”赵十五一向恭敬。他是内侍,恭敬,顺从和讨人开心就是他的本质工作。
“你觉得朕变了没有?说实话。”李谕问。皇帝这种生物,一般情况下在同一时间同一国度只能存在一个。他没法和别人交流下做皇帝心得。所以他不是很清楚一个皇帝,到底该怎么处理宫中对皇帝的风评。
“回陛下,人总是会变的。”赵十五不怎么委婉地说。
李谕哂笑:“这么说,你们是没少议论朕了。”这是必然的,那有员工不议论领导的。哪怕是规矩森严的宫廷,那些角落中的窃窃私语,必然是在议论着这宫中的主人。
赵十五忙道:“宫中人人都赞陛下仁慈,说陛下是难得一遇的仁主。”
李谕知道这话水分大。作为八卦可不够刺激。
他用香囊扔赵十五,砸中他的脑袋:“说吧,宫中最近谈论的红人奇事是什么?你要不说实话,朕自然能找到说话的人。要你何用。”
赵十五这才说:“宫中最近都在说,陛下正宠爱冯家的少公子。”
这说的便是冯佑远了。
李谕顿觉好笑。他并没有打算和冯佑远有一腿,只是宫中似乎已经认定冯佑远是他的新欢了。他打算把这水再搅混一点。
“明天,该接无寂进宫了。”李谕说。他之前就知道无寂小和尚已经到京中了,正在灵慧寺修行,一直派人盯着。这会儿看看,是时候见面了。
第22章
灵慧寺在帝京永平坊附近,离皇城远,周边都是平民聚集的酒肆食铺。虽然比不上皇城一带朱门望族的雍容气派,但街道上整日熙熙攘攘,人流不绝,美人当垆,翠袖招展。深山老林来的小妖精们要在这里走一趟,才算明白什么叫人间滋味。
小和尚一路靠化缘从淡州走到京中。他有个师叔在灵慧寺已快十年,因此到了京中之后就去灵慧落了脚。灵慧寺的主持见无寂生得好皮相,说话还带脑子,不由喜爱,夸他性灵。不多日就许他进了藏经阁抄经。倒叫寺中的本地和尚笑说果然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宫中人来时候,寺中早课刚结束,僧侣们见到宫人并不诧异——此处是帝京,又是几百年的佛寺,众人眼界不浅。宫中贵人常常会遣人来送香油钱,虔诚礼佛。
无寂远远就瞧见黄衣的宫人,他略一失神,就听身边一个小和尚摇头晃脑油嘴滑舌道:“那是宫中的太监,没见过吧?宫里的妃嫔不能随便出宫,所以有什么要出宫的事都遣太监来办,懂吗?他们一准是来送香油钱的,宫中都信这个。太监也信,上次还有个大太监,来寺里一出手就捐了五十两银子,五十两!”
无寂到现在还不是很习惯。灵慧寺的年轻和尚们大多能说会道,迎来送往,乐于招待富人,叫他不由为他们担心起将来。不知道是永平坊这一带太过热闹,所以年轻人不免浮动,连和尚也不能免俗。还是整个帝京都是如此,毕竟帝京是当世第一大城。
他从淡州一路走到京中,见识到了许多,也想了许多。来灵慧寺之后,埋头经书,心中还算平静,只是这会儿,一见到宫人,他便知道这么多日的平静,竟是假象。他心头热得很,并不比别人少几分浮躁。
所以等到宫人与主持一起到他面前,说起进宫事情时,他没有犹豫,只道:“我去。”他随宫人上了马车,行过永平坊的人声鼎沸,才有些对灵慧寺的不舍。
李谕练完字,冯佑远照理会磨蹭一会儿。但今天李谕没心情和他磨嘴皮子,直接打发他走了。
冯佑远出去时候正好看到东华宫的内侍领着个年轻和尚往里走,他不由好奇,问身边的宫人:“那位小师父看着眼生,可知他宝刹何处?”
宫人笑道:“冯先生这般灵通人物都不知晓,奴婢哪里知道?不过既然被召进宫来,顶多两日就该清楚了。”
冯佑远哼了一声:“等旁人都知晓了有什么意思。”
他的玩友当中不乏三教九流,京中的名人他心中大抵有个谱。只是这和尚着实面生,且看着也不像京中人,说不上来的年轻青涩,只是眉眼还算好看。
他暗暗称奇,能进东华宫,自然皇帝的意思,只是不知道皇帝找来这和尚做什么,看着并不像得道高僧。
无寂在偏殿中坐了一会儿,宫人为他端了茶。他慢慢数着念珠,过了一盏茶功夫,才又有宫人过来请他入内。
李谕刚换好衣服,转身见到无寂,就微笑道:“在京中待了这么久,朕不派人去接你,你也不来找朕?”
无寂面红起来,他合十向皇帝行了礼。
李谕握住他的手,让他坐下,坐在自己身边。他看着无寂,打量着他的样子。入京之后,李谕已经见到无数美人,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他原以为见过那么多种美,再见无寂,难免会挑剔些,但是并没有,这会儿他看无寂,还是觉得他可爱。
“永平坊朕还没去过,你已经在那里住熟了,京中可好玩?”李谕笑着问他。无寂道:“比淡州不知繁华多少,有时候太过热闹了,也叫人…不知所措。”
李谕点点头:“确实,与淡州一比,是两个世界。”
李谕又拿了自己做的点心招待无寂和尚。
“这种里面加了奶酪,味道极香。”
无寂尝了一块,说话也大胆了些,皇帝虽然是皇帝,但和在淡州时候似乎变化不大。
“陛下还仍捣鼓这些吗?”
过去在淡州时候,汝阳王钟情山水,钻研食谱,可以说是修身养性,低调淡泊,免得京中不满。无寂没想到皇帝回京之后,仍喜欢做这些。
李谕微笑道:“并不用我动手。再说治大国的时候,也可以烹小鲜嘛。”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李谕就让宫人捧了锦盒过来,里面装着颜色绚烂的袈裟。他赐给无寂,无寂不受,李谕坚持,无寂只好接下。
之后无寂便在宫城附近的大兴寺住了下来。这座大寺靠近宫中,也是皇帝的专属寺院,里面僧人并不多。相较灵慧寺,甚至可以说是冷清。
当晚无寂就搬去了大兴寺。此处僧人与凡间相比又是一种风度,仪容都很端正——毕竟是为天家礼佛,自然要看得过去。只是大多冷着一张脸,像与世隔绝的高人。泥金佛像姿态优美,端坐殿上,佛香幽幽中,仿佛千年万年都是如此。
无寂做完晚课,又在自己房间中打坐。但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的心静不下来。环视四周,他从淡州带来的行李已不见踪影,柜子上放着的是皇帝赐他的新袈裟。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月下巍峨宫殿的侧影,看似伸手可及。他本该看淡这一切,淡州也好,京中也好,都只是万物的色相,不可为之着迷。
第23章
皇帝召了个淡州的小和尚到京中的事情,不日大家都知道了。因为无寂生得好,添油加醋之后便成了“那个绝色的和尚”。
还好皇帝没有让小和尚直接住到宫中,而是安排在了大兴寺,并不算离经叛道。
毕竟曾经高宗皇帝还干过更荒唐的事情,房中私事只要不涉及血统,不干扰朝政,就只是段艳史罢了。
萧从简知道了这事情,只道了句:“皇帝玩心还重得很。”
他的幕僚不无担忧:“万一陛下被这和尚迷了心窍…过去淫僧乱政的事情并不是没有。”
前朝哀帝时候就曾有宫廷血案,是因淫僧而起。哀帝爱将宫人做僧道打扮,又召了些美貌出家人来厮混,终于闯下大祸,有人竟逼奸并掐死了哀帝的一个宠妃。此宠妃出身清贵,如此惨死之后,朝中掀起轩然大波,宫中被处死宫人无数。
此事是前朝宫廷第一大丑闻,虽然已过去近百年,但其中的荒诞残忍和纠缠其中的阴谋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不怕,”萧从简很淡定,“盯着这僧人。皇帝赐他钱财都无妨。若是要赐他寺院或土地,就敲打敲打他。”
“但皇帝还年轻,就崇佛问道,恐怕不妥。该有人规劝才对。”幕僚又道。
萧从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若真觉得该规劝皇帝,就上疏劝谏。”
他的眼睛极明亮,又幽深,若是对视,会叫人觉得十分慑人心魄。幕僚只与他对视一眼,就不再言语。
萧从简慢吞吞问:“慎之,你会把这道谏疏写出来吗?”
许慎之神色动摇起来,仿佛若说错一句话,萧从简就会叫他万劫不复一样。
萧从简听到自己心中有个声音轻轻嗤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真话,也叫人战战兢兢不敢相信了。
“这道谏疏,你先写好了给我过目。”他明确下了命令。幕僚这才松了口气,立刻应了下来。
等从丞相府出来,许慎之立刻被叫住了。
“慎之啊慎之!”叫住他的人是程穆,同僚之中两人最为要好。
两人找个清净地方说话。程穆劈头就道:“你向来是个聪明人,怎么这次犯了糊涂?”
许慎之不言语。
程穆说道:“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关心皇帝?这宫中朝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帝呢!要你来劝谏?你够得上那劝谏的分量吗!皇后没劝谏,丞相没劝谏,你蹦出来劝谏。”
许慎之饮了口酒,道:“你说的,我都明白…”
程穆说:“你是该明白——你我早议论过了。如今丞相大权在握,他并不想皇帝那么快亲政掌权。皇帝初登大宝,正是万事都新鲜时候,正玩得开心,与丞相相安无事正好。怕就怕,皇帝玩腻了,闹着要自己主事。到时候玩个和尚都是小事了,那是拿国运给他玩啊!”
许慎之摇摇头:“所以皇帝才更应该在还没亲政之前努力学习不是么?因为不想皇帝立刻亲政就放纵皇帝玩乐…”
他叹了口气:“何况陛下眼看就满二十岁了。太祖二十岁时已经与群雄逐鹿中原了,这是李氏的天下啊!难道要一代不如一代?”
程穆低声喝道:“你疯了!”
他劝慰许慎之:“如今皇帝虽然对政事不甚关心,但该出面的时候都出面,举止也算得体,并没有荒诞行径。何况丞相也已经安排了经筵,慢慢来吧。”
许慎之心情低落,很快就醉了。但他的悒郁并非全是为了李氏皇族,他心中有大半都是为了丞相。当年的少年,几个不仰慕萧将军?
他最怕的,是萧将军变成萧丞相,已经渐渐忘记初心,最终变成醉心弄权的窃国大盗。
许慎之回家之后借着酒意很快就写完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劝谏疏,劝皇帝远离僧道,劝皇帝努力进学,积极施政,仿效太祖,创太平盛世。言辞激烈,颇为煽情,次日赌气一般送去给了萧从简。
萧从简看过之后只说:“文笔不错,只是太过诋毁释家。我先压下了。”他对其他部分没做点评。许慎之失落之余倒平静了许多。
李谕知道小和尚这事情引起了些波澜。丞相都提醒了他一句,想来其他人议论得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