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中古,夜晚才是真正的夜晚。宫殿中再华贵再巧夺天工的灯具,其中跳动的仍是最原始的火苗。
东华宫中掌灯时候,一干宫人伺候皇帝换好衣服,赵十五仍循例问了一句:“陛下今晚想去哪宫安歇?”
李谕摆摆手:“不了,派人去贤妃那里把公主接来。”赵十五立刻下去安排。
贤妃自从夏天大病一场之后,一直没好透。这两天病情又有些反复。李谕回宫之后探望过她一次,她越发愧疚,仿佛久病不愈全是自己的错。
李谕因此不时将小公主接到东华宫中照看。三个孩子当中,要说他特别偏爱这个小女儿也可以。但更多的是因为他可以对公主毫无保留地表现这份偏爱。
一群人抱着小公主进来。李谕立刻将她从乳娘手上接了过去,问道:“姑娘吃过了吗?”
一个耳生的声音回答说:“回陛下,公主刚刚喝过了奶,这会儿不饿。”
李谕常见到公主,对她身边的人都熟悉,却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不由多看了一眼。似乎是公主身边多了个人。
李谕就这么一打量,旁边就有宫人道:“这位小陈娘子,是贤妃的堂妹,贤妃求了皇后,让她来进宫服侍。”
小陈就向皇帝婷婷行了一礼。李谕并不在意,只道既然是贤妃亲眷,周围人就好好照顾。
小公主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李谕亲自给她喂了些辅食,又和她玩了一会儿。小姑娘喜欢和李谕一起疯,闹了半天,李谕才将她交给嬷嬷,让她们带公主去偏殿睡下。
小公主一离开,宫殿中立刻又安静下来,夜晚的黑暗又覆盖上来。李谕心想,难怪,难怪,为什么会有那些夜夜笙歌的君王。若没有声色作伴,这样大的宫殿,冬日的深夜是很寂寞的。
他一会儿就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一个排遣寂寞的好方法。
因为年关将近,又出了大火之事。萧从简自从回京之后,常常在临虚阁中过夜。临虚阁在宫门外,但直线距离与东华宫并算太不远。地方不大,是个小书房,挨着待漏院。原是为了方便丞相处理紧急事务之用,也方便进宫。
今晚李谕知道萧从简也住在了临虚阁。他一时兴起,就摆驾就往临虚阁去了。
临虚阁与整个宫殿相比,不过是小小的一隅。四四方方,李谕乘着辇,老远就望见,只有两扇窗下,亮着灯光,想必就是萧从简所在。
皇帝人还未到,宫人唱报驾到的声音早就传了老远。萧从简立在廊下,比起皇帝亲临,他更惊讶上弦月已经快隐没了。
“陛下。”萧从简引李谕进入临虚阁,似乎将他当做一个好奇的游客——事实也差不多。
室内还有两个秘书,半跪着迎驾。李谕让他们先退了下去。室内这才显得空旷了些。这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套间。入口处配着小小的茶水间,铜茶壶正在炉子上热着。
书房内置了三张书案,中间最大的那张应该就是萧从简用的,上面堆着公文,一摞摞的很整齐。李谕瞄了一眼,桌面上的公文全合着,完全看不出萧从简刚才正在看哪一份,似乎只是摆放在那里。只是毛笔搁在笔架上,笔端墨汁还很湿润,显然丞相刚才正在动笔。
书房一面墙上挂着各种当值的名牌,一面都是柜子。李谕站在名牌前看了一眼,问:“这是当值的名牌?”
萧从简告诉他,京中防卫和宫中侍卫当值的安排,每天都不一样,朝中都有记录,这里挂一份是备用和方便随时查看。
李谕在上面找到了萧桓的名字,他微笑着敲了敲:“贵府公子今日在长兴门当值。辛苦了。”
萧从简顺着话头自然道:“说起萧桓,我要提前代他向陛下告个假。”
李谕问:“怎么了?”
萧从简道:“萧桓与郑家小女儿之前订了婚约,正月十七时候完婚。还请陛下准几日婚假。”
李谕心道,这时候人果然结婚早。
十六七岁就赶着结婚了。
宫人奉上了茶水,李谕捧着茶:“这个好说。年轻人嘛,新婚时候自然要恣意一番。郑家,郑家是户部的郑侍郎吗?”
萧从简说是,又道:“郑家女儿品貌端正,萧桓得此良配,是他的福气。臣也盼着过两年含饴弄孙…”
李谕一口茶喷出来。
室内一片寂静。宫人慌忙给皇帝递上手帕。萧从简侧过脸去,看了看地上皇帝喷出的那一道水渍。
李谕忙摆摆手道:“朕心中丞相还年轻得很,怎么就是要做爷爷的人了。”
萧从简莞尔一笑。他这一笑,李谕就更加迷惑不解了——李谕闹不懂,他这会儿对萧从简的性趣到底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
闲话说过了,皇帝又问起了京中大火的安置,丞相一一解答。过了片刻,皇帝便回了东华宫。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不过是一时兴起,突发奇想去一次临虚阁。没想到次日晚上,皇帝又摆驾临虚阁。
第36章
次日去临虚阁,皇帝为丞相带了些慰问品。虽然宫中不会缺好茶和糕点,但皇帝亲自带来的,到底意义不同。
萧从简向皇帝道谢。两人寒暄几句,相对而坐。这一次皇帝进到了临虚阁书房后面的隔间里——一个同样风格简单的茶室。只不过与外面的办公室比起来,这里显然是萧从简的休息室。
中间用一道屏风隔开,李谕知道屏风后面大约就是一张榻,萧从简可以在那里小睡。
有那么一会儿,李谕心神有些荡漾,但很快收回想偷窥的眼神——窥也窥不到什么,向萧从简道:“丞相这些日子太过辛劳,冬天寒冷,小心身体。”
萧从简又谢,看起来十分欣慰,他微笑着说:“陛下如此牵挂,是臣之幸。不过天寒地冻,陛下若无要事,宜早休息养精神。”
李谕觉着他这客套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叫自己别老跑过来骚扰他。可是灯下赏美人是一件多美的事。在夜晚,他作为一个皇帝,有权力去干许多荒唐事,然而他只用来看一眼夜晚的萧从简。
萧从简抬起眼来,瞟了一眼李谕,他的眼睛太美,眼神又太透,哪怕是那么无意识的一瞟,也叫人错觉他看破了什么。李谕只觉得心旌一动,没忍住就一张嘴:“丞相…”
萧从简停下动作表示自己正在听。
李谕却一时踌躇,只听到外面沙沙作响,才道:“…外面似乎下雪了。”他问宫人:“是下雪了吗?”
宫人恭敬道:“回陛下,刚刚落的雪。”
萧从简似乎是叹了口气,说:“钦天监说今年落雪早,果然是早。陛下,请早回吧。”
他又在赶人了。但皇帝的屁股坐下来了,就不是那么好挪的。李谕有点想看看萧从简有一点为难的样子,并不是那种很为难,只是有一点无奈而已的样子。
萧从简见皇帝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再开口催促。他决不是那种肯表现出比别人不自在的人,即便那个人是皇帝也不行。
李谕想起来白天时候朝中还在讨论京中灾民,看到萧从简沉思的神色,便问:“丞相是不是在忧虑下雪之后,灾民过冬的事情?”
萧从简缓缓道:“并不是。陛下,灾民如何过冬,臣已经有安排了。京中物资充沛,救援粮食衣物已经齐备,人员往周边几个大坊疏散了,妇孺较好管理,十四岁以上的男子也有了安置——两个坊包括灵慧寺完全烧毁需要重建,工部定了重建的方案,工人就用灾民中的闲散男丁,若有不足,再雇工人。重建的款项,朝中拨一大半,京中出一部分,灵慧寺也会出一部分。”
事情听起来并不难办。
李谕亦觉得并无不妥之处,他松了口气:“那丞相在忧心什么?”
萧从简又看了一眼皇帝,说:“陛下,陛下的天下,并不是只有京中。”
李谕不禁老脸一红。即便他的灵魂并不是一个皇帝,但听到萧从简这话,仍然是受不住的感觉惭愧。萧从简在提醒他,一个皇帝,并不是只有眼前那点事情。何况他还在淡州那穷山僻壤窝过一年呢。这么快就忘记那里的父老乡亲了。
萧从简果然说淡州一带及边境百姓过冬的困苦。国家太大,总有鞭长莫及之处。李谕听着听着,就产生一种班主任训话的错觉。
明明该是皇帝责备丞相为何没做到面面俱到,但李谕略怂,没这勇气,也没这底气,只是默默听着。等萧从简说完了,才道:“丞相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些地方的症结,并非一日就能解决…”
这时候茶也喝过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萧从简又恭敬请皇帝回东华宫。李谕默默站了起来,摆驾回宫了。
萧从简在心中微笑。果然皇帝都是不爱听臣下发牢骚的。他一念经,就把皇帝给念走了。他起身准备恭敬送走皇帝。
临到门前,皇帝忽然转过身来,握住萧从简的手,道:“丞相,早些休息,朕明日再来。”
萧从简不由一愣——皇帝的语气太殷殷,仿佛真的十分在意他的辛苦。
李谕回到东华宫中,先去看了看小公主。
小公主小名叫金妞。他给小公主赐了名号,叫秀琴公主。秀琴是李谕亲妈的名字,叫着亲切,顺便让他亲妈的名字有机会留名史册。
李谕看着小公主的睡脸,只觉得格外满足。对孩子的感情真是处出来的,现在他看到小公主,就好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他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小孩儿肉肉的脸。小公主睡得沉,一动也没动。
皇帝看孩子看得有趣,也有人正看皇帝看得入神。
“陛下,”有人柔声道,“天晚了,妾服侍陛下安歇吧。”
李谕正觉得那语调听着不舒服,就有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了他的手上。李谕立刻一缩手,低声喝道:“退下!”他即便不是真龙,这段日子被侍奉下来,脾气多少也大了些。对什么动作是规矩的服侍什么是勾引和僭越已经一清二楚。没有哪个男人会不清楚。
他转过脸来,就看见一个粉衣女子跪了下来,簌簌发抖。正是小公主身边新来的那位小陈娘子。
李谕心中立刻明白了。这一定是谁的安排,说是来照顾贤妃和小公主,其实盯上的还是他。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贤妃弄进来的,还是皇后安排的。谁才是主谋。
看到小陈娘子害怕的样子,李谕没有再说什么,他心中当时有些不快,很快就过去了。他对塞人没什么想法——谁不想塞人给皇帝呢?只是送人不光明正大的送,还拐个弯子弄到先小公主身边来,叫他不太愉快。
他淡淡地说:“你到贤妃处,不是为了服侍公主么?这副样子成何体统。”只叫人将她送回贤妃宫里,并无他话。
第37章
小陈娘子其实也不能不说是个出色的。
皇帝那句冷淡的判决一下, 她立刻身子一歪,瘫软在地,但样子并不难堪, 两行泪水扑簌簌而下,她下巴小巧, 泪水顺着滴下, 让人不由心生怜悯。
李谕若不是更喜欢男人,见到如此, 多少会有些后悔。但他已经下定了主意,不会让这里的哪个女人为他怀孕。
已经有机巧的宫人过来扶起小陈娘子, 将她半拖半抱从皇帝面前弄走。
李谕只说了一句叫宫人将她送回贤妃宫里, 就转身继续去看小公主了,只仿佛听到身后一声含糊的“我真糊涂…”。他没有回头。
皇帝没把小陈娘子放在心上,没去追究到底是皇后的主意还是贤妃的主意,追究似乎没有什么意义。这只是后宫众人的又一次尝试。最近一段时间, 这种勾引不算少。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 皇后身边换了几个出挑的女官,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都是才色兼备。还有酒宴上歌声宛转如莺的名伶。她们都很可爱。赵十五告诉过他,宫女是如何议论皇帝的——老人们告诉小宫女,她们赶上了好时候,如今的皇帝如此年轻,又如此英俊,比起当年的高宗皇帝还要好看一分。
“能服侍陛下,都说是她们的福气。”赵十五说。
皇帝仿佛辜负了这许多翠翠红红。李谕知道这是例行的吹捧,但他听了却觉得有些沉重。他并不是宫中少女们想要的那个人,然而她们身处的世界就是如此封闭,所以她们不得不将梦想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人物身上。那个人甚至不是真实的。
李谕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到底是在怕什么?等什么?还是在逃避什么?
不过李谕很快就忘记了小陈娘子楚楚的泪光。第二天早晨,雪还时断时续地下着,宫中雪已经积了起来。手巧的宫人们用雪捏了一排生肖动物,果实食物,放在窗下,供人赏玩。李谕抱着小公主,站在廊下,看飞雪翩翩,只觉得心境平和。
这天正是小朝会。萧从简带来了几份简报。丞相昨夜显然没有按皇帝的叮嘱早些休息,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李谕只觉得那颜色看起来像是某种脆弱的袒露,叫他忍不住心动。
国中最近的大事,除了京中的火灾,就是边境有些小骚扰。这段时间已经平息下来。小朝会上,萧从简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眼看着年关将至,过完年,就是新一年。李谕作为新帝该用自己的年号了。
这事情之前也提过,李谕本是想一股脑全交给朝中处理,但后来想想觉得还是应该自己决定。毕竟要用几十年,自己起的若是后悔了也怨不到别人。
萧从简今日问起,是因为再不公布,许多事情就来不及准备了。
李谕提了笔靠在桌边,在纸上写下了延平两个字。取的是长久平安的意思,虽然中规中矩,也算是寓意美好了。
萧从简并无异议,点点头。众人都纷纷称好。
小朝结束之后,李谕将萧从简留了下来单独说几句话。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了——皇帝总要和丞相单独说话。
李谕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和萧从简谈,只问萧从简觉得新年号好不好。萧从简微笑着说:“我还以为陛下会选个更华丽些的。不过沉稳更佳。”
之前礼部也给呈上了一些备选,有些风格浮夸的,比如圣光,万圣之类的,像是为了迎合皇帝的口味。
李谕想想就觉得好笑。他又想说今晚会去临虚阁的事情,萧从简仿佛看透了,说道:“今夜臣会回府,不留在临虚阁了。”
李谕这才无话。
第38章
延平的年号定了下来。这两个字过了几日便在京中传了开来, 然而要传遍整个疆域,还需要一段时日。
这天冯佑远陪李谕练字时候,写了好几种字体的延平, 一边称赞这两个字选得好。
皇帝最近一段时日心情似乎阴晴不定,冯佑远最擅长揣摩的, 也开始觉得这位皇帝难捉摸了。这几个月下来, 他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比一开始更近些。
冯佑远不着急,他本性浪荡, 只要有美酒与声色,他就觉得滋润。着急的是冯家。冯皇后虽然品貌端正, 但与皇帝之间实在并无多少浓情蜜意。皇帝对皇后和德妃所生的两个皇子几乎是一碗水端平——而这种公平在冯家看来, 已经就是一种偏颇了。
对他们这样的家世来说,一切都是不进则退,冯皇后所生的大皇子若不被立为太子,那冯家就完了, 今日不完, 十年后也得完。
冯佑远虽是不肖子孙, 至少还是明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的。
“陛下,”冯佑远觉得今日皇帝的脸色偏向晴一些,“大节将至,臣准备了一份礼物,想献给陛下。”
李谕今日心情确实不坏。他有时候一夜醒来还是会觉得自己的处境十分可怕,但更多时候,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演得得心应手了。除了那一点儿对萧从简的绮思无法满足,其他一切都挺稳当。
萧从简这几日都没有留在临虚阁。李谕起初以为是萧从简故意避开他,有些疑神疑鬼,后来才想起来萧从简的独子萧桓正月里头要成婚,这是件大事。丞相再忙,也得匀点时间给儿子。
萧从简只有萧桓和萧皇后这一对儿女。萧皇后现在寡居深宫,萧家的希望就剩下萧桓了。萧桓的终身大事,萧从简当然要费心。
李谕已经准备好了给萧府一份大礼。
这会儿听到冯佑远说到送礼,他不禁一笑:“你们冯家啊…”他知道冯家一心想要的是什么。
一直以来他只是凭着直觉,认为太快立太子不太好。现在想想,他越发觉得这是个明智的决定。冯家还等得起。他不能太轻易就满足冯家。
“是什么礼物?”他问冯佑远。
冯佑远立刻回答:“是马场新选出的良驹。”上一次冯家给宫中送过一批马,皇帝很满意。冯家觉得送对了东西,于是再接再厉。
李谕随口问道:“多少匹?”
冯佑远恭敬道:“一百匹。”
李谕手中笔顿了顿。上次冯家献上十二匹骏马就算是正常。一百匹马,实在是豪气。他倒是有些意外了。
他并不是觉得冯家巴结他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是冯家下次准备送他什么,一千匹马吗?他原以为冯家的马场只是用来自娱的,养的是闲情逸致。现在看来,这生意并不小。
这个时代讲究清贵。李谕原以为以冯家的家世,是不应该热衷商贾之事的。这才是他的意外之处。
冯佑远又说了几句这百匹骏马是如何挑选出来的,毛色如何。李谕越听越觉得他像个推销员,忍不住微笑道:“行了,冯家的用心,朕知道了。”
冯佑远只觉得又完成了一件任务,从从容容退了出去。
午后李谕将无寂招了过来。这几天他忍耐着不去骚扰萧从简,不免有些蠢蠢欲动却无人知晓的寂寞,只能找了可爱的小和尚来聊骚。
无寂最近时常去灵慧寺帮忙。李谕这些都知道,就问起街面上的事情,也算是他体察民情的一个途径。
无寂说了好几个事情。说是失火那天有一个老人因腿脚不便丧生了,因无儿女,亲戚住得远,平常就不照顾,这时候来料理后事也不肯花钱,还是灵慧寺帮了忙,还超度了。后来老人独居的小屋子休整时候,在床下挖出了一坛碎银子,足有百两。几个亲戚立刻闹了起来,都想独吞。”
李谕笑道:“照我说,这银子这些人谁都不该拿。”
无寂道:“众人都这么说。”
李谕问道:“那银子呢?”
无寂道:“几人争吵不休,后来吵吵闹闹还是分掉了——邻里都说这老人平日省吃俭用,极为俭省,看不出来他手里竟有这一笔巨款,都说老人想不开。”
他神色淡淡的,有些怅然。
又说了几个街坊故事,都是平民做主角。一生喜怒哀乐的根源,竟可以那么简洁又荒谬。
李谕听得别有滋味。
无寂这段时间似乎老成了些,声音里透着温和宽厚。李谕想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个高僧。
他们顺着廊道慢慢走,皇帝走过的地方,都是俯首的宫人。无寂陪在他身边,娓娓道来。说完又一个故事之后,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无寂看到窗上贴了新的窗花,有“延平永福”的字样,不禁道了一声:“陛下,那字真好。”
李谕顺着他的目光,也瞧见了,只笑着摇手。他这会儿心情好,那一瞬间想要做(演)个好皇帝的念头又涌上来了。
第39章
进了正月, 花团锦簇的,一眼望过去似乎全是喜事。
萧家的公子要娶郑家的姑娘,宫中都在八卦。李谕见到当值的萧桓时候, 将他召到面前,也打趣了几句。
萧桓和萧皇后一样, 虽然英俊, 但并不很像萧从简。萧从简很锐利,有时他就像冬日阳光下的剑锋, 令人目眩。萧桓就是个普通少年,稳重, 夸一句才俊不过分, 然而也不能更多了。
当然稳重也就够了,一个稳重的二代,总比浮夸的纨绔好。
“郑家的姑娘秀外慧中,多少人家求不得, 你可不许辜负了的。”李谕拿出长辈的语气笑着叮嘱萧桓。
不过不管多稳重, 萧桓还不到十八岁, 被皇帝调侃了,还是不由露出一丝腼腆之色。李谕虽然没有见过郑家姑娘,不过听皇后提起过,说是既聪慧又大方,一张圆脸,看起来就福相。郑家与萧家从前就相识,萧桓似乎也钟情郑姑娘。如此一想,两人该是可爱的一对儿。
萧从简果然不会坑自己的儿子。李谕这个做长辈(准后爸)的内心很欣慰。
韩望宗与何君达的侄女的事也定了下来。何君达将侄女从老家接出来,送都京中,让她住在何家在京中的一处宅子里。
韩望宗年前提了亲,何家再没有不承的道理,周围都说成了一门好亲事。两人经历了些波折总算圆满了。
正月十三上灯。宫中也摆了灯市,所见之处都是华灯。当时人爱金鱼灯,就见金的,粉的,蓝的,紫的,各色金鱼挂在廊下,微风一吹,轻轻晃动,灯影随之摇曳,李谕看那一团团的花团锦簇,一瞬间恍惚,只觉得这些并不古意,反而很童趣。
他有时候也会想,从历史时代上来看,他正身处古代,与一群老祖宗在一起。但换个角度想,他才是更老的那个。因为还要再过几百年,上千年时间,才会到达他的时间。
也许是灯下不定的阴影叫他容易胡思乱想,仿佛这繁华中依然藏着孤独。他甚至有点怀念起都市的光污染。
“父皇,父皇!”小公主拖着李谕的手,要他拿一盏灯给自己。李谕抱起她,不让她到处乱跑。让宫人拿了盏琉璃小灯来给她。
小公主发了脾气,啪一下就将琉璃灯摔碎了。
“不要这个!”她不要贵重的琉璃灯,想要大而轻的纸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