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相信。周裕之,你有事情瞒着我。”季时年绕过桌子走到周裕之的身边。
“你未必对劳伦斯已经断情。从北京出差回来你们之间莫名其妙的气场,你哭肿的眼睛,看劳伦斯的目光装作无意却暗含痛苦,那天在海边度假别墅,你也是在栈桥遇到劳伦斯吧,否则为什么又是一幅柔肠寸断的表情。时年,我不说不是我不知道,你和劳伦斯的前缘旧爱,我退出。”周裕之始终低头清清淡淡地说起一个故事。
季时年突然愣住,由不得脚步后退,周裕之的话太突兀,太凉薄。
“你为什么不问,我不是有意隐瞒,不过是这些事情自己也不愿想起。你如此说我不觉得太绝对,太专横?你甚至不给我申诉的机会,一厢情愿地以为我还爱别人,一厢情愿地放弃我?或者你是以此为藉口?”
“我赢劳伦斯的胜算并不大。”周裕之的声音疲惫。
“所以你选了江山,抛了美人,坐回你正统的周氏太子之位?周裕之,你为什么不假装安慰我一下,安慰我你不过是权宜之计,以后还是要跟我一起走?”季时年冷酷地开自己的玩笑,声音凄怆。
“你会信吗?”
“你说的我会信,即使知道是骗人。”
“我不想骗你。”周裕之冷冷地回答。
“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用身体作最后的告别?你早打算好的?”季时年的手指压在桌角,眼睛望着周裕之的侧面,剑眉、深目、高鼻、薄唇,依然好看,却情冷得让人心寒。
“时年,劳伦斯还爱着你,你对他未必就是忘情,以后你们会很好。”
“周裕之,你做事总是这样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吗?或许你对以前的女朋友也都这样体贴入微,给一笔安置费,再帮着来个拉郎配找个人接管,然后自己完美谢幕?谢谢,我不需要。”季时年垂眼把手里的存折和房产证及聘书一起放到周裕之的桌子上,挺着笔直的背走出房间。
直到火星烧到手指,周裕之才回神,摁灭烟蒂,手扶额头,闭上双眼,将所有的情绪掩藏。不是不痛苦,只是这样的痛苦没有出口就让它深深压在心底,不露分毫。
会议传出来的消息,与其说是重大得引人瞩目,不如说是变幻莫测得让人摸不着头脑而倍加关注。个把星期,公司权力频遭更迭,最终周裕之捧得无上权力,一手乾坤。周闻生、周裕之、劳伦斯三人之间的博弈受到前所未有的猜测,渐渐地传出来,周闻生不过是通过劳伦斯来给儿子一个教训,如今父子和谈,思想一致,自然权力顺利移交。
作为交易的重要环节,季时年、周裕之、劳伦斯三个人之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平衡。周裕之行事低调走马上任,劳伦斯一心一意做完这个展销会的事情后即准备离开C城返回法国,大概年后回来,季时年心无旁骛配合劳伦斯。
只是季时年与劳伦斯一如既往地保持距离,工作之外再无他事,与周裕之却不再有接触,周裕之的几次外部公关晚宴上不再带季时年出席,而是带了新近荣升秘书的许小凡。在外人眼里倒也不是大新闻,一则季时年本身出席的次数并不多,二则周闻生当初也带自己的秘书出席宴会,风华传统而已。
季时年不闻不问,周裕之与她不再是相关的人,他把她推给别人,这一推即表明自己的立场,季时年吃一堑长一智慧,自然不会让自己无事伤神,有时候路遇甚至会温柔微笑叫一声周总,有一次被陈明听到,当即撮牙花子,说他俩太酸,两个人却都不笑,仿佛就是为了证明这笑话更好笑。对于外面渐渐风起的许小凡暗恋周少是否成真的传闻季时年也漠不关心,整天与葡萄酒打交道,彻底无为。
当然也有人猜测其实周裕之和季时年是好事将近,不过是关系由明转暗,此时正是周裕之发力之时,儿女情长没有好处。
期间李部长找过一次季时年,问她是否想到政府担任文化顾问。这次是个长期职位,C城与波尔多结成友好城市,季时年这样的人才正好,东方的面孔,西方的背景,又是以双方都以引以为傲的葡萄酒为职业,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季时年说要考虑一下,这个太难,如果她继续留在C城,当然做这个很好,可是她到底要不要留在C城?自从那日与周裕之当面对质以来这便是她时时考虑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踏破铁鞋
刘嫂给季时年打电话说是徐至美想要见她。
徐至美躺在床上,整个人陷在床榻里,轻飘飘地似乎是根羽毛。季时年愣住,眼睛忍不住红了。
最近的确有些日子没有来过,这跟开始不一样,那时候虽然感情是假,但欺骗签在协议里,摆在桌面上,需要做戏,现在,尽管感情还在,就因着这中间的许许多多,再来恐怕有无数个不合适,只是没想到徐至美那样一个美好的人如今已经病成这样。
徐至美见她虚弱地笑,刘嫂送热茶进来后便关门退出,季时年知道她有话要说。
“时年,你和裕之已经分手了吧。”
季时年一愣,不知如何接话,“伯母,我…”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从开始也不是真的爱上对方吧。记不记得你俩关系确定那天来家里,你送了我一块方巾,牌子是我喜欢的,可是却让我觉得不对劲儿。时年,你蕙质兰心,平日送我的礼物都用了心思,那次那么重要怎么会简单地买件礼物给我,而且是新品,说实话那个新品的风格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所以我猜肯定是裕之买的,他一个男孩子哪儿想那么多。加上吃饭的时候你总是心不在焉,我更加肯定是你们的权宜之计,你们私下里互相答应了什么事情,我不清楚,可是你是在帮裕之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不安却又高兴。”
“后来你们像是真在一起了。我眼看着裕之一天比一天快乐,当母亲的怎么会发现不了?裕之跟我要老宅的钥匙时候,我就盼着哪天能亲手将老宅的那些个好东西都交到你手里,那是我自己可以作主的。可惜…”
“最近,裕之总是很晚回来,在我面前也是强颜欢笑,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病,可是我也知道他还有不高兴的事情。裕之他不去法国了,时年你也不来了。他说不走陪着我的时候,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你们俩肯定分开了。裕之看似冷清其实心里头比谁想的都多,前段时间和他爸爸闹得不好,其实我知道他想什么,时年,你大概会笑,劳伦斯是裕之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是看不下去我受罪,为我争取,这个傻孩子,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劳伦斯第一次上门来我就预感到了。当周闻生的太太,我从来没觉得受罪,这是我自己选的,人和人在一起不一定是夫妻相处的,我们俩现在不过是更像兄妹一样,所以,劳伦斯来了要拿什么就拿什么,我不难受。”
季时年几乎是张嘴听徐至美的话,原来,周裕之和劳伦斯有这层关系,如果不是徐至美说,打死她都不信,她跨了太平洋大西洋的两段□却没跳出周家的门槛。是她太点儿背,还是周闻生太能干。原来,幸福的家庭也不过是表象,人总是生活在欺骗之中,周裕之当初跟她缔结盟约,不过是为母亲出气,孝心可嘉。那现在呢,重新回来,又是为何?仔细想,跟他的接触中,他虽然雄心壮志,却并不是个执迷于权力的人。谜团一个接一个,季时年理不清,也没时间理清,当下不是她感慨的时候。
“裕之他现在管了整个风华,我总觉得不是件好事情。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裕之放弃你一定是犯了个大错误。或许你们中间有很多误会。时年,我喜欢你,真的把你当儿媳看,看来我是没这个福分,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
“伯母,您不会的,医生说没有大碍。”季时年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竟然说完整不了一个谎言。
“时年,我的身体我知道,你别担心。伯母有个过分的要求,能叫我一声妈妈么。”
季时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徐至美笑,“别为难,时年,如果你喜欢裕之,就当我是个婆婆,如果不喜欢,就当我有个女儿。”
“妈妈…”季时年已经泣不成声,心里交战不是因为不喜欢周裕之,她的心早已陷落,只是这样的结局如何敢让人轻易相信爱是真的。
徐至美闭上眼睛,眼角亦渗出泪珠,“真高兴啊。时年,男人的事情女人都了解,只是不说而已,他们总以为我们不懂。裕之又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心里怎么想,却吝于表达出来,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爱你。”
“你们现在可能还不了解两个相爱的人能够在一起该有多幸福。”
“时年,伯母也爱过,也体验过相知相爱的人无力在一起的痛苦。”徐至美看季时年呆呆地看自己,微微地笑,眼神却是神往的。
“不是你周伯伯,是另外一个人,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我只叫他英,而我也只告诉他我叫May。我们只认识一个月,甚至最亲密的接触也只是在分别的时候轻轻的拥抱,可那却是我心中最美的爱情。”
“那…为什么不在一起呢?”季时年擦掉眼泪好奇地问。
“因为那时我已经结婚,裕之四岁。”徐至美的声音暗下来。”
徐至美不再关心季时年惊诧的表情,陷入了深深的回忆,“记不记得我喜欢读勃朗特姐妹的小说,我们第一次见面说起了勃朗特夫人的墓地。那是因为我是在勃朗特姐妹的故乡遇到了我不曾想过的爱情,那以前我以为对你周伯伯的感情和依赖就是爱情,但那不是,真正的爱情是思想的相通,心灵的碰撞,未必是亲吻,深深的相望已是满足。”
“我是负气出去散心的。那个时候你周伯伯在在一次去法国出差回来对我坦白说他背叛了我,和初恋的情人相见并且…,就是劳伦斯的母亲,劳伦斯也就是那次的因果。裕之才刚刚四岁,我觉得悲哀,自己依赖的人一下子就不能再相信了,我不能原谅他,我们冷战,可是还不能让公公婆婆知道,还要装恩爱,再那样下去,我觉得自己会疯掉,所以提出出去旅游,实际是逃避放逐自己一段时间,真正的想自己该怎么办,生活的顺遂从来没有交会我如何面对困难。你周伯伯同意了,公婆很体谅说我应该歇歇,裕之有他们在。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后来想起来妈妈的一个好友在英国,所以就去了那里。”
“我开始一个人旅行,真正的一个人,温莎堡,苏格兰,最后去了英格兰北部的霍华斯小镇,只是因为我读过艾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所以就想去看看。在小镇旁边的墓地,我拿着一本中文版的《呼啸山庄》,有人就在旁边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回答了,我知道我的生命就是在等那一句话。”
“那是个高个子年轻人,我的眼睛正好看着他的下巴,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五官,气质温文尔雅,眼神温和明亮。在英国待了一个多月,见到华人自然亲切。攀谈之后才知道他想问我在哪里买到的中文版《呼啸山庄》。我是学中文的,自然乐见别人喜欢中文,想都没想,就把书送给了他。旅途之中,搭伴儿聊天,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们居然发现两个人的想法有很多相近的地方。知道我的专业是古典文学,他向我请教中国古典文学的许多东西,然后提出一个诱人的请求。他叫英,正在给博物馆做一个意中文化的交流项目,所以需要有懂中国文化的人帮忙,问我是否乐于参与。从出生到长大,从来都是别人在帮我,居然有一天我也可以当别人的师傅,第一次觉得被人需要,我自然满口答应。”
“你知道的,我基本上就是一个废人,大学没读完就休学在家,几乎没有工作过,那个项目是我真正的第一次用自己的所学接触社会,回报社会,我不是娇小姐,也不是贵夫人,只是一个人朴实地参与一项工作,那种情绪到今天我都怀念。我和英的接触也因而变得深入起来,他做事专业严谨,却又有足够的耐心包容我的错误和过失,可我也机会批评他在某些方面对中国文化的误解。我们是平等的工作伙伴,可以有平等的精神交流,第一次,我知道自己是有用的,不是谁的附属的藤萝。”
“勃朗特姐妹冥冥中让我找到了爱情的方向。一个月后,英的项目基本完成,我们都知道分别是最好的结局,尽管没有开始,但我的心里已经觉得这样的感情足够漫长,足够深远,一直会保留在我的生命里。到最后英伸开双臂拥抱,又一次在勃朗特姐妹的故居,却是以最近的距离作永远的告别。”
徐至美讲完故事已经是累得气息微微,季时年紧抓手指,哽咽地,“您先休息,我就在旁边。”
徐至美挣扎着,“时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那一次出走。我常想,感情的事情是抑制不住发生的,我和英会在一个月产生一辈子的深情,闻生和同学,日夜相处又怎么会无情无义,所以,对于劳伦斯的妈妈我理解。自私地说,我甚至感谢闻生的出轨让我有机会感受到美丽的爱情。时年,答应我,别离开裕之,如果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亲口拒绝深爱的人。”
季时年安抚好徐至美睡熟才离开,不想却在门外碰到周裕之。
他们也几日未见。年节前,每个人的脸上都像点了红灯笼,洋溢着喜气,只有他,脸上的清冷挂不住任何喜色。季时年发现周裕之形容有些憔悴,她太熟悉他,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他一般很会掩饰,或者不是掩饰,是根本不屑。
周裕之在门边靠墙而立,见时年出门站在那里,心里隐痛,张口却是另外的话题,“妈妈怎样?”习惯了,以前有时候这样不分所属地称呼妈妈,好像是共同的妈妈,话出口才觉得不合时宜,事过境迁。
季时年红着眼圈摇摇头,“没事儿,累了睡着了。”
“时年,我…那辛苦你了。”周裕之迟疑。
“没什么,伯母本来就对我很好。你没事我就先走了。”季时年低头侧身经过周裕之,不能看,如果在公司,她还可以假装,在这里,没人看到,她怕她撑不住。
季时年出门坐车,回住处,犹豫半天,翻出皮箱,那里,衣箱的底部有一本书,是爸爸送她的,也是她此行为父亲做的一件事情的唯一物证,一本中文版的《呼啸山庄》。
季时年的父亲单名一个英字。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刀乱麻
季时年可以接受任何人是May,却不能接受徐至美,她宁肯May是个陌生的老女人,哪怕她皱纹满面、容颜苍老,可就不该是她亲近熟悉喜欢的徐至美。
这种情绪说不上。潜意识里季时年不喜欢这个May,如果没有微薄的希望或许心性恬淡的父亲早已和母亲离婚再找个温顺贤淑志趣相投的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而不似这样可有可无地守着婚姻与女儿相伴,失去人世间最美好的另一样人生感情。季时年不信世界上还有比父亲更内敛的,或许那个女子早就嫁人服侍丈夫孩子去了,可怜父亲守着这么个渺茫的希望。
自小季时年和母亲并不亲睦,母亲做基金会工作,演讲宣传,天南海北世界各地,一年中有一两个月在家已经不错。她的童年就是被父亲带着在文化古迹中度过。季时年只知道父母亲是早订下的亲事,可是早订亲不等于有深厚的感情,夫妻间的聚少离多只能有一种结果,感情的疏离。
季时年从来不知道母亲的情感世界是什么样儿的,但父亲的寥落和寂寞却是她懂事以来看在眼里的。正值壮年,一个男人几乎是孤身一人带大一个孩子,无论从情感还是从生理,究竟是一种折磨。可是季英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妻子偶尔回来,他们如同老朋友一样拥抱亲吻对方的脸颊。季时年一直好奇父母间还会不会有夫妻性行为,不过这个对于父亲不好意思问,对于母亲却是太生疏问不出来。
说起来对于May季时年是有印象的。意中文化交流项目的资料季英一直保留着,那个时候电脑没有普及,大多是照片和一些录影带,季英并不见多善待,他本是个有条理的人,过去的资料都留着,之所以知道宝贝这套,是因为一次漏水事故。
那些资料放在地下室里,那一年冬天冷,一周没在家,暖气管居然被冻爆,季时年犹记得父亲开门后直接冲到地下室,趟着刺骨的水抢出来一卷资料。幸好水并不多,资料还算完整。季时年看过那些资料,里面有一祯照片,光线不太好,看不大清楚面貌,一个年轻的长发女子张嘴笑,一手扶着眼镜架遮住半边脸,一手拎了一张打印出来的纸。那时她只以为是助手工作照,现在想来一定是年轻的徐至美,那个时候大概也就二十五六岁,和她现在差不多。
如果她和周裕之结婚了怎么办,婆婆和父亲算是苦命鸳鸯,小叔子是自己的前男友,这日子乱得很可以,很可以。
季时年突然发狠地把那本《呼啸山庄》扔出去,很年长的一本书,禁不住摔,有一页掉出来飘落在地上,季时年呆呆地望着,许久,伸手又捡回来夹到缺失的那处。
给行政部打电话订票,要订回法国的飞机票。办事人员很尽职地帮她查询,又提供其他资讯。
“季总监,您的日期和劳伦斯先生的是一天。”
“劳伦斯?哦,对,他也走。”
季时年放下电话,对不起,我要离开,这里太混乱,我只能选择逃走,但愿C城的一切是场戏梦,难道不是戏吗?开始茫然,中间热闹,结局无聊。
还是那片海,依然冷,冷得让人心悸,前些日子他还和她在这里纵情欢歌,月夜下,海潮中,浪打浪,不了情。
季时年下车并不管周裕之直直向海边走过去。
下午的时候周裕之居然打来电话,开口就问她是否要走。季时年几乎又要流泪,以为就那天她的苦苦相逼之后他再也不打算见她。事实上,如果不是她去找他,他或许就以那句“对不起”终结他们之间的一切,包括说再见。说起来体贴的是他,冷面下抱着她似乎要把所有的柔情似水渡给她,说起来冷情的也是他,貌似温柔一句话割断所有,不解释,只给她一个挽不回的结论。
抱紧双臂,从今后再没有一双臂膀可以踏实依靠,自己取暖,自己生活。或许父亲是对的,守一份梦幻般的爱情,起于简单,终于美好,一辈子再不受感情的伤。
那周裕之今天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听说她真要走所以挽留,难道只有下了这样的猛药他才害怕真的失去她?这样想,心里不免有所期待,万一周裕之开口相留,她拒绝还是迟疑?他留她不正是她之前所希望的吗?几天来早已看清楚自己的心沉沦到什么程度,不想放弃,不想离开,想他的怀抱,想他淡然表情下的炽热情感。可是他无视她的心,居然狠心让她离开。或者她该干干脆脆,既然做了决定,即使他留她,也不要再犹疑?
走还是留,这是个难题。季时年的心矛盾着。
身后有细细碎碎的脚步跟过来。季时年深呼吸,空气中是咸涩的海水味道,再咸再涩又怎能比得过此时自己的心情的颓唐,猛地回头。
“有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还要到这么远的地方?”
周裕之在季时年的突然转身前停下脚步,面色青白,眼神阴鸷。季时年的心有一下子的恍惚,这样的眼神她见过,每当周裕之的独占欲强烈时,就这样盯着她,身体狠狠地使劲,情话却说得比任何时候温柔。
然而下一刻,熟悉的眼神在周裕之的微微盍目再睁眼后消失无踪,季时年再面对的还是周总经理的眼神,冷静无波。
“你订的机票是大年三十的,我恐怕没有时间送你。”周裕之双手插在衣兜,静静地凝视季时年的眼睛,非常有诚意,非常抱歉。
季时年突然想笑,亏她以为他是来挽留她,或者即便不挽留也抱着她说说情话,哄哄她,没料到是如此充满官方意味的道歉。
“周总经理,你的时间那么忙,又何必开车载了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到这个野海滩道歉,仅仅是表达诚意吗?”季时年不得不刻薄地回击,面前这个人毫不留情地毁掉她最后一丝犹豫,让她铁了心走得彻底,走得义无反顾,原来是这样的送上一程。
“时年,不要这样,我们不是小孩子。我以为我们可以正常地讲话。”
季时年忍着打人的冲动,活二十多年,她没见过如此无耻的人,伤害了别人,还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不能恨他。
“周裕之,为什么你要说分手就可以一句对不起了(liao)事,而我不想见你,还得好颜好色听你批评我不近情理?”
周裕之撇过头,似乎困难地呼吸。
“时年,对不起,是我为难你了。”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再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周裕之,我真的不想听。”尽管告诉自己不要哭,季时年还是流泪。她的声音并不尖利,海风和海浪声中更不具有任何威胁,隐隐地消失在风里。
周裕之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最后还是掏出一方手帕放到季时年的眼前,“海风厉害,小心皴了脸。”
季时年瞪着含泪的眼,僵持地没有手手帕,抬起手背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这一哭,自尊回来,既然他不珍惜,她又何苦百般纠缠,丧尽尊严,心底苦楚,语带讥诮,声音却平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