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一)
时间太晚,只能等明天的早班飞机。电话是表舅妈用手机打过来的,不知什么原因,连妈妈突然情况恶化,已经上了呼吸机,连瀛心里急,收拾东西时,连着几次摔了东西,孟昭欧本是不放心,坚持陪她回了家,见连瀛这样,实在看不下去,夺了东西替她打理回家的东西,
连瀛坐在一边,双手忍不住发抖,只能攥紧了拳头才能抑制住突如其来的恐惧。连瀛想,为什么用了进口药还会这样,不是说好转了吗,她都开始打算新生活了,老天爷却说这只是个玩笑,游戏还可以这样玩。人生如浮萍,任风浪动荡。
孟昭欧收拾了东西,回头看发呆地连瀛,叫了声,“连瀛?”
连瀛回了头,双手握在一起,却说,“孟昭欧,你懂医学吗?不是好了吗,为什么又不行了。”
孟昭欧站起身坐到连瀛对面,抓了她的手,手冰凉,轻轻掰开手指,掌心里面已全是凉凉的汗,心里一顿,说,“病情反复可能会有吧,也许是正常的药物排异反应,你别乱想了,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连瀛抬手蒙住眼睛,靠在沙发里,好半天说,“我心里怕得很,总想不好的事。”
孟昭欧挪坐到沙发上,伸手把连瀛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拍着她的背安抚地说,“好好睡一觉,明天回家就清楚了,你妈妈一定没事的。”
连瀛像被催了眠,身体渐渐放松,等明天吧,明天就可以回家看妈妈了。
第二天一早,大刘开了车送连瀛去机场。连瀛和孟昭欧仍坐了车子后座,连瀛心思沉沉的,不想说话,孟昭欧也不说话,大刘把车开得飞快。车子性能极好,几十公里的高速很快就到了。
连瀛下车时,孟昭欧摸摸连瀛的头发,沉声说,有什么事一定给我打电话,说着把一款新手机塞给了连瀛。连瀛深呼吸微微点头,转身下车。
飞机上连瀛准备关掉电话,发现电话簿的第一个名字写着孟昭欧三个字,闭了闭眼睛,关了手机。现在,她和孟昭欧的关系已经不是删了名字就可以忽略的。
连瀛下了飞机直奔医院,月前她离开这间病房时,还带着幸福的奢望,而当现在推开病房时,眼前的场景却重重地打击到了她。连妈妈躺在床上,倚着枕头,带了呼吸机,昏昏沉沉地睡着,薄薄地像片纸。连瀛捂了嘴,咬着牙把呜咽吞到嗓子眼儿里。
连文三进门就看见连瀛趴在床前盯着昏睡不醒的妻子。什么时候,曾经美丽贤惠的妻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以为十七年后的回归会是天伦的开始,尽管艰难,他仍想试试,过去的六年里,他简直以为成真了,尤其是春节,连瀛的归来,让连文三对未来重新充满了期待,他想他的罪过终是可以原谅的,没想到,他的赎罪终究是不可能的,而且搭上了他的妻子。
连瀛回头看连文三,“怎么会这样?”
连文三坐到床尾,看着妻子了无生气的面庞,“本来是好的,胸腔的没有大的变化,结果是已经转移至淋巴,喉咙里也有了,阻碍了呼吸。”
连瀛呆呆地想,“病魔,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欺负我的妈妈,她的苦还不够吗?”
“现在医生正在研究是不是对喉部手术,否则就是呼吸衰竭。”
晚上的时候,连妈妈疼醒了,杜冷丁已经不怎么管用了,况且医嘱也不同意常用。连妈妈看见连瀛坐在床边,眼睛里出现一丝暖意。
凌晨时分,当新一轮的疼痛过去后,连妈妈有了些许清明。连瀛抓着妈妈汗湿的手,心疼地看著妈妈,连妈妈困难地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阿瀛,辛苦你了。”连瀛待要说什么,连妈妈眼神制止了,继续往下说,“你是妈妈的好女儿,妈妈一直想给你快乐,不要恨妈妈,也不要恨爸爸。”挣扎着喘了几口气,“我不在了,你和爸爸都要好好的…好好的…互相关心。”只是几句话,仿佛耗尽了连妈妈所有的力气。大口大口地吸氧后倦极而睡。
连瀛的泪终于再也不能忍住。
早晨连文三送来了煮得极烂的面条,连妈妈精神略好,吃了半碗。连瀛正在补觉,护士进来查房,立在连妈妈的床前片刻,转了身对醒了的连瀛说,准备后事吧。
像是一个惊雷凌空辟响,连瀛的眼睛越瞪越大,突然疯了似的拨开护士扑到妈妈身上,使劲摇了连妈妈,妈妈一动不动,面容安详,眉头不再因痛苦而皱。
连文三和表舅使劲拖了连瀛出来,连瀛却只是瞪红了眼睛拼命再冲回去,表舅说,阿瀛你哭出来吧。连瀛却突然静了下来,说,我去给妈妈收拾东西去。
连瀛一件件的展开,摩挲着,又折叠起来,眼睛干涩,似乎泪水都在妈妈生病的时候流光了,而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躯壳,机械地拿起放下。
手机响起,孟昭欧三个字在屏幕上闪来闪去,连瀛看了半晌接通了电话。
连瀛回去了一天,孟昭欧心里担忧上午开完例会站到窗前拨了电话。电话响得他都不能再忍受了,终于被接起,连瀛没有说话,一种恐惧从电波里传了过来,孟昭欧只觉不详,试探地说了声,“连瀛,是你吗?”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连瀛的破碎空洞的声音传了过来,“妈妈…妈妈…她…走了。”
孟昭欧只觉的心一下子要跳了出来。连瀛的声音隐隐地让他觉得担心,“连瀛,别急,我这就去看你。”电话那边又没了声音,却没有挂断,孟昭欧稳稳心,“连瀛,答应我好好的,听话,先挂了电话,休息一下。”似乎是低低的答应,电话发出了嘟嘟的声音。
孟昭欧让秘书订了最近的去连瀛老家的飞机,工作稍作安排,坐大刘的车驰向机场。
孟昭欧直接去了连瀛家,门铃响了很久没人应门,再给连瀛打电话,手机音乐却隐隐约约从屋里传出来。孟昭欧取了上次连瀛执意给他的钥匙,门打开,叫着连瀛走到里面,纤瘦的背影逆着光坐在大屋的床上,一动不动,孟昭欧心底发急,冲了进去,连瀛正在打开一件浅紫色的开衫,抬头看了孟昭欧一眼,复又低头,“这是我工作第一年春节寄给妈妈的礼物,还是那么新。”孟昭欧心大恸,轻声说,“连瀛,要不要歇会儿?”连瀛仍低了头,“爸爸和表舅他们都在医院处理妈妈的后事,我得赶快收拾好了。你坐了飞机累,先睡一会儿吧。”孟昭欧心疼至极,“我不累,陪着你。”
连文三和表舅见了孟昭欧有点吃惊有点疑惑,终究没有问什么。连瀛也懒得解释什么,而孟昭欧更是不理这些,像一个毛脚女婿似的参与到后事的准备中。到最后,连文三和表舅有什么事情都找孟昭欧定夺。连瀛不主张大肆操办,只是考虑到妈妈的好多学生要来拜祭,因此有一个小型的追悼会。
连瀛听着教导主任在台上致悼词,麻木地站着,妈妈的一生又如何可以用这短短的数百字概括,人去方知万事无谓,前半生在等丈夫,后半生在等女儿,如果早点醒悟,妈妈或许还可以好好地活着。连瀛觉得不能再为妈妈做什么了,记起妈妈最后说的话,妈妈让她原谅连文三,那她就原谅,改了口开始叫爸爸。
孟昭欧站在连瀛身边,明显地觉得连瀛的身体在发抖,几日里水米未进,孟昭欧暗暗地靠近连瀛,伸出左手从后面扶了连瀛的腰,手搭上去才知连瀛瘦得可怜,腰肢更细,简直可以将胳膊圈一圈。连瀛似乎感知了身侧的力量,再也撑不住靠在了孟昭欧的臂上。孟昭欧像以前的每次,单臂紧紧撑了连瀛,他多么希望他的力量可以通过手臂传递给连瀛的心。
有人过来握了连瀛的手低声说了什么,路过孟昭欧时都抬头看看,心里猜测着和连瀛如此亲密的青年才俊会是谁。连瀛只低着头,她宁愿安静地守着妈妈。
当所有的一切结束的时候,连瀛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头只是木木地疼,孟昭欧半抱连瀛到了车上,后面的事情实在是不宜再让连瀛看到了。
几个人步履蹒跚走出墓地,上车之际,连瀛回头望望,妈妈长眠于此,或许心理的和生理的痛苦都尘埃落定,她终于不再等人,欠她的,她也不再需要回报,只是付出,直到这一刻,所有欠她的人追悔莫及、肝肠寸断。
连瀛第二天就离开了家,实在受不了物是人非的悲怆。临走时连瀛嘱咐了表舅帮着照顾爸爸,连文三仍住在原来的房子,连文三原本也不指望连瀛原谅自己,突然听到连瀛叫爸爸,撑不住躲到了大屋悄悄抹泪。表舅感慨万分,表姐没有过上合家团圆的日子啊。卖房子还剩一些钱连瀛都留给了连文三,至于房子,反正她已欠孟昭欧够多了,只能这样了。
头等舱里,一对情侣亲密地头抵着头,俊男美女,赏心悦目,难为的是,男子甚为体贴抱了女子在怀中,一只手盖住女子的手,那神态像是得了稀世的珍宝,女子只是闭着眼沉沉地睡着。空中小姐来来回回路过,偶尔瞥向这一对安静的亲密爱人,让人陡然生了天长地久的念想。
连瀛似一株没有生气的植物地靠在孟昭欧的肩上,她的身心如此疲累,连自己都感知不到存在,其他还有什么。孟昭欧环了连瀛的肩,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和空中小姐要了毯子盖在连瀛的身上。孟昭欧的心里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连瀛是他的责任,若不能陪着连瀛,他的心就会永久地缺失一角。
大刘接了孟昭欧和连瀛,回头问去哪里,孟昭欧说去连瀛的住处。连瀛进了屋对孟昭欧说,“你自便吧,我想睡一会儿。”说罢,也不管孟昭欧,进了卧室关门躺在床上。
期间孟昭欧端了杯水进来,看了半天连瀛,说,“我回去了,下班来看你。”刚动脚又转回头说,“给我把家门钥匙。”
“玄关的抽屉里有一套。”连瀛不再计较,不再想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想,如果她死了,会有一个人进来发现她。
孟昭欧出了门坐到车里,大刘问去哪儿,孟昭欧说到公司,已经三天了,得盯盯计划进行如何,他需要结果,很快出结果。
晚上孟昭欧来看连瀛的时候,连瀛仍然维持着走时候的姿势,一动不动,孟昭欧放了饭菜,连瀛乖乖地答应了出来吃了饭,又回到了卧室。
连瀛请了假,主任也心疼。连瀛档案的家庭成员一栏上从来只写母亲,所以同事只以为父亲早逝,而现在母亲又是这样的急病匆匆走了,年纪轻轻已就一个人,本地许多女孩子这个年龄甚至还在妈妈面前撒娇,大家自是唏嘘不已,行长也看不过去,嘱了主任多多照顾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孩子。
孟昭欧这几天弃了诸多应酬,没有特别的事总是过来陪陪连瀛。现在的连瀛似乎是一只小动物,听话却没有思想。也不再动辄惹孟昭欧生气,孟昭欧的心却越来越沉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一天,孟昭欧看着连瀛沉默地坐在沙发里,说,“出去散散心,不走远,就在西郊,很清静。”连瀛点了点头,说,“也好。”
这几天,苏蕊正好出差,陪不了连瀛,心里急,只好让肖传常来看看,连瀛觉得不太好,见面也没什么可说,可肖传那个呆子只听苏蕊的话,要么人来报道,要么电话报道,连瀛哪里有多余精力应付他,所以也就应了孟昭欧的提议。
第二天下午简单收拾了东西孟昭欧带着连瀛去了西郊的别墅。离城也就半个小时车程,可感觉是截然两重天,背靠西山,风景独好。车开进一个小区,绿荫花丛里掩映了几栋独栋的别墅。孟昭欧把连瀛的行李拿到二楼一间挨着自己卧室的阳光充沛的房间。因总有人来做清洁,所以屋里一尘不染。床上用品是特意买的,洒了大朵的花,却不俗艳,配了房间简约的陈设,居然也相得益彰,特意营造了热烈的气氛。
连瀛走到阳台上,看着一层树外又一层花草,再一层碧水,不由得喜欢上了这里。自然的景色让她有稍微的松懈,如果可以,就在这里吧。
放下
孟昭欧在楼下收拾完东西进屋看到他以后一生都忘不掉的风景,连瀛依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手指抵着下颌,透明一般,目光悠远,阳光洒在身上,侧影美好,仿佛一尊圣洁的雕像。孟昭欧压抑着心中的悸动,他愿意用一切来换得这一刻的永存。
连瀛被脚步声惊醒,嘴角微微动了动,“你有那么多事要忙,我自己来就可以。”孟昭欧抬手摸了连瀛的头,说,“以前图省事就在城里公寓住,现在沾了你的光才能呼吸到这么好的空气。”
连瀛仰头看着孟昭欧,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不动心是骗人的,甚至不迷恋也是不由自己的。他为她做得一切都是她所报答不了的,如果说最初她认为他对自己只是一时的迷恋,后来又是混乱的错爱,到现在,她能感觉到被珍爱被关心的甜蜜。
孟昭欧看着连瀛发呆,表情变化,抬手捏捏她的鼻子,“发什么呆,被美景吓坏了吧。”连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有材料吗,我来做午饭吧。”
“我们一起出去买吧,住这里唯一的不足就是想吃饭得走很远,你愿意做,我当然开心。”
“我只说今天的午饭,没说其他。”
孟昭欧的心松了一口气,出来修养的决定没错,看着连瀛不经意地恢复生机和他抬杠,他却甘之如饴。
买了一大堆食材,塞满了双开门的冰箱,孟昭欧故意说,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连瀛一边收拾一边问,为什么要浪费,孟昭欧说,有人只做一顿午餐,却买了十顿的料,我只怕会浪费。连瀛正拿了一个茭白,回身轻轻打了孟昭欧一下,说,浪费不浪费是我说了算,你不必费心激我。看著孟昭欧戏谑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亲密,脸渐渐红了拿着茭白不知所措,孟昭欧不敢再笑,一本正经地说,中午要不吃茭白吧。
菜式很简单,一个茭白炒肉,一个西兰花番茄,一条糖醋鱼,外加一个南瓜粥。孟昭欧很久没吃过如此家常的菜了,吃了三碗白米饭,到最后南瓜粥也一滴不剩,只是每当他用筷子夹茭白时,连瀛总有点不自然,孟昭欧想,把茭白吃了算不算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连瀛吃得很少,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好,看着孟昭欧大快朵颐,不自觉涨满了幸福感,自己所要的不过是这样的一餐一饭一双人而已。
孟昭欧每天不辞辛苦,再晚也要到别墅来,为的是温暖的晚餐和看到他的女孩儿。连瀛白天在屋里看看书,收拾一下屋子,累了就在小区里散步,傍晚就做了饭菜等孟昭欧回来,晚上互道晚安隔墙而眠。至于其他,两个人都选择了箴口不言。
是周五的晚上,孟昭欧打了电话让连瀛别做饭了,一会儿接她出去。放了电话,连瀛一下子不知做什么,终究要回到社会,向隅而居只是短暂的避世而已。约莫四十分钟后,楼外传来马达的轰响声。孟昭欧进了屋子高声喊,连瀛快下来。看着连瀛慢吞吞地走到站到楼梯的顶端,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说,快换衣服,穿长裤,看连瀛疑惑地看他,揉揉连瀛的头发,说,乖,快去。连瀛在里面换衣服,听孟昭欧在外面喊,带着驱蚊水。
连瀛穿条浅灰条纹麻质的长裤,上衣配了灰色的吊带,外罩一件中袖的白色开衫,刚洗过的头发还有点湿,卷卷地翘在耳边,却见孟昭欧也换了休闲的浅色长裤,双层领的浅绿色T恤,脚上居然是一双人字拖。孟昭欧抓了连瀛的手,说,快点,否则没好位置了。
SUV在半山的一片空地停了下来,连瀛向四周看看,居然停了好多车,孟昭欧把车篷收起来,拿出驱蚊水向四周喷洒,然后擦擦手从后座拿了纸袋过来,取了两个赛百味和一杯咖啡一杯牛奶出来,“金枪鱼和经典,你要哪一个?”
连瀛挑了小的金枪鱼的,吃了几口,咬到一个酸黄瓜,皱了眉头挑出来正找放垃圾的地儿,孟昭欧却说,居然不喜欢吃酸黄瓜,给我。直接握了连瀛的手腕递向自己的嘴里。幸好是黑夜,连瀛脸热。还要再说,孟昭欧在耳边低声说,“电影开了。”是传说中的汽车电影。
片子是部好莱坞的经典爱情影片,《罗马假日》。连瀛上学的时候就看了好几次,屡看不厌。如今在这天幕下,又不比露天电影的嘈杂,似乎是每一对情侣约会的地方,在这样的环境下重温经典,更是觉得激动难耐。
剧情依然丝丝入扣,前面的笑料百出更加烘托了后面的无可悲伤。连瀛看著著名的圆形大剧场,想起大学时,所有的女生都把罗马的这里当成爱情发生的乌托邦,不由侧头低声对孟昭欧说,“大学时同舍的女生说,她的爱情如果失落了,就会去罗马的圆形大剧场去寻找。”
“你呢?”孟昭欧低了头问。
连瀛看不清孟昭欧的表情,就是莫名地感觉他的目光是闪了熠熠火光的,天黑,她因看不清他,所以大了胆子望过去,“我没想过,家就是最后的地方吧。”
剧情已到结尾,公主和记者两个人躲开了皇家保镖的跟踪,湿漉漉地从河里爬出来,发着抖笑着笑着吻在了一起。纵是连瀛看了N遍仍不免被感动,心一抽一抽的疼。孟昭欧的右手不知何时绕过了连瀛的肩,左手扳过连瀛的脸,模糊的月光下,连瀛的眼眶是湿润的,嘴唇因喝了牛奶沾了一点点的白。孟昭欧只觉背后有一双手,一股力量把他推向连瀛,无可抑制地伸出舌尖轻轻舔掉了牛奶,然后吻了上去。
电影犹在继续,却成了背景,星月初透,温柔地将点点光辉洒向车中一对痴缠的人,连瀛的手还拿着热狗,只是一只手慢慢爬上孟昭欧的背,孟昭欧渐渐收紧怀抱,吻逐渐变得深入,浅斟慢吟。这样的银幕下,这样的山风中,这样的故事讲述中,只有吻得更真吻得更深。究竟有多久,似乎电影都出了字幕,孟昭欧喘息着放开连瀛,眼里的柔情浓得再也无法化开。连瀛双颊发烫,水盈盈的眼睛望着他,似有万千柔□诉。
孟昭欧突然噗哧一笑,拇指滑过连瀛光洁的脸庞,柔声说,刚才还不吃酸黄瓜,现在不一样尝到了?看着连瀛面色发窘,马上要变脸,一把把连瀛搂到怀里,笑不可抑。
连瀛挣扎了一下,却动不了,索性靠着孟昭欧的胸膛,听着胸腔里面传来如阵阵春雷的声音。
左右
回来的路上车厢里的人都沉默着,却自有一种和谐。敞着车篷,孟昭欧绕了五环疾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满溢的幸福从暴涨的胸腔奔涌而出,连瀛靠着车门,风把头发吹向后面飘成匹丝缎。连瀛的眼睛时而幽幽地望向孟昭欧,时而看向前方,甜蜜和矛盾各占一半。这样的吻意味着什么。
车再次回到别墅已是凌晨十二点,孟昭欧熄了火,揽了连瀛进门,突然“哎哟”一声,连瀛急忙转头看,孟昭欧的右臂一片红肿,应该是被山上的蚊子叮了,刚才一直亢奋没有感觉,进门时在门框边蹭了一下才感觉到胀痛。连瀛拿了风油精涂到叮咬的地方,只一会儿功夫毒液就在小臂上蔓延成一个大包,连瀛的手摸过孟昭欧的皮肤,孟昭欧想蚊子也是做了一件好事情,否则连瀛从来就没有主动碰过他。
连瀛轻轻地触过大包,心疼地问,“疼吗?”孟昭欧故作满不在乎,“不怎么疼,就是痒。”话音刚落,嘶一声扯了嘴角,连瀛低头一边涂一边说,“你怎么会这样招蚊子,你的血很甜吗?”孟昭欧凑了头过去,说,“有机会可以尝尝。”连瀛一摔手,“看不出你如此恶心。”
连瀛站起身收拾药箱,转身却看到孟昭欧咬了唇正用左手挠红肿的地方,几步走过来劈手把孟昭欧的手打掉,“你就不能忍忍?”孟昭欧咧着嘴傻乐,被人管的感觉很不赖。
孟昭欧的胳膊肿得厉害,周六早晨醒来,忍着挠心的痒下了楼,看连瀛在楼下,说,“早。”连瀛正在浇花,“已经不早了。”孟昭欧不好意思说,“我是中了奇毒昏睡了,呶,现在整个儿一个大力水手。”连瀛憋不住笑,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像。
“英雄是有代价的,尤其是纸老虎式的英雄。”
孟昭欧问连瀛要不要出去,连瀛却享受两个人的静謚愿意呆在屋里,孟昭欧也少有地呆在家里看看书听CD。
连瀛窝在沙发的一角蜷了腿脚翻自己的心理学书。
孟昭欧偶尔抬起头看着连瀛,只觉得人生的完满夫复何求。
连瀛就喜欢这样看书,沙发的扶手很宽,所以就当了书桌,摊了笔记看。多年的海外求学经历和回国后的家族事业压力让孟昭欧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极有规律,界限分明,书房即是工作的地方,客厅即是放松的地方,可连瀛却不,好好的书桌不坐,非得曲了腿窝在沙发里。孟昭欧没办法也搬了手提电脑坐到沙发上,为的只是抬眼就可以看到连瀛。
连瀛感受着孟昭欧的目光,眼睛盯着书本,心里却时而恍惚,他和她就这样开始了吗,那她的角色呢?假装着他是未婚的,安心展开自己的爱恋,虽然知道他婚姻不幸,但是那个给他生了儿子的女人又如何存在。他可以漠视他的婚姻,她却不能无视另一个女人。妈妈的去世又让连瀛对幸福有了模糊的认知,有时候会产生及时行乐的想法。想来想去,想得头痛,托了头闭了眼睛。
忽然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累了就别看了,几个小时不动,眼睛疼了吧?”连瀛睁开眼睛,微微摇头,顺势起身,避开了孟昭欧探过来的手。孟昭欧不动声色地用手撑住了沙发,仰脸看了连瀛,连瀛的心结一天不解,恐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履薄冰,日日担心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