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关系。”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又禁不住瞧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而古怪。
见她像是忘了要开口,我只好问她:“您为什么要见我?”
神情恍惚一秒后霎时间清醒,她终于记起了正事,赶忙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借记卡。
“你上次说…你是私家侦探。”语气不大确定地细声细语,她目光恳切地抬起眼皮看向我的眼睛,双手小心捏着那张借记卡的边缘,前倾身子慢慢递到我面前,“这是我们家所有的存款。我想用这些钱…请你帮我找到证据。”
停顿下来,她低下眼睑咬了咬嘴唇,深深埋下脑袋:
“证明那些姑娘…不是我老公杀的。”
第二十章
“有那个必要吗?”
不等我有所反应,秦森就先一步出声,一双漆黑而疲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俞美玉,神情木然的脸上只有苍白无血色的嘴唇翕张:“我听说DNA对比结果已经出来了。死者身上留下了江军正的精/液,这已经是铁证。”
俞美玉猛然抬起了脸。
“只有一个…一个姑娘身上有!”她脸色转青,下意识地反复摇头,嗓音不自觉提高了两个八度,情绪变得异常激动,“我跟警察先生解释过了…那天晚上我加夜班,我们回家的时间太晚…他偶然发现了那个姑娘的尸体,然后、然后…”
泪水从她通红的眼眶中溢出,让她不得不捂住嘴堵下呜咽声,到了嘴边的话也同时止住。她重新低头,胡乱地擦拭脸颊上的眼泪。
亲亲相隐原本就是人之常情,我对她的解释并不感到吃惊。
“但是他自己也认罪了。”我说。
比刚才更加猛烈地摇起了头,她不顾满脸的泪水,仰起脸对上我的视线,嗓音沙哑:“他有严重的妄想…你…”几乎是无意识地瞥向秦森,接触他的实现以后她触电般收回目光,嘴唇发颤地看向我,“你应该明白的!既然你是这种情况…你应该最清楚的啊!”
的确存在一定的可比性。秦森发病时通常伴有严重的被害妄想,坚信有人要伺机谋杀他。这也是他总是要睡在书房的地板上的原因。但我看着俞美玉的眼睛,竟然不仅做不到感同身受,就连最基本的设身处地也无法办到。
“我只知道,江先生不仅偷了两百余件女性内衣裤,而且还对橡胶模特做了很可怕的事。”思忖片刻,我只好这么如实告诉她,“您和江先生生活在一起,应该不可能从来没有发觉过不对劲。”为了表达我的疑惑,我适当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您还能相信您丈夫是无辜的?”
秦森与我相握的手忽然收紧。不难想象,他大概是联想到了三年前的事。我没有转头去看他,但我能够想象他的表情。
同样精彩的是俞美玉脸上的表情。
她像是突然就被我抛出的问题砸晕了头,身体僵直,脸庞上挂着泪水,愣愣地同我对视,眼底还残留着前一瞬暴露的震惊。我不急着催促她,只平静地凝视她的眼睛,等待她的反应。这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我能清晰地回想起当年秦森是怎么做的。他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这是个奇怪的现象,往常我试着回想时,一切都模糊不清。尤其是关于秦森的部分。可此时此刻,我可以清楚地记起来。
记起来当亲眼目睹自己的爱人做出残忍至极的事时,他是如何反应的。
俞美玉脸上愣怔的神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隐忍而压抑的神色。这也和当初秦森的表情转变一模一样。
“是,我是知道…他跟以前不一样了。”她眉尖微微颤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呼吸都在颤抖,“但是这从他刚开始发病的时候就已经…有表现。”低下双眼,她尝试从抽泣中深吸一口气,“我不能让他继续待在平心医院…他们对待病人…他们所谓的治疗都是、都是…”
可说到这里,她终究还是情绪崩溃地抬起双手捂住脸,摇着头呜咽出来:
“我不能让他再被绑起来,被电击…”
国内对于重度精神病的治疗还限于荒唐的电击刺激,当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秦森从康宁医院接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到俞美玉因此而哭泣的样子,我突然就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我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我和秦森的影子。似乎也间接证明了,不论是我还是秦森,在某些时候都和常人没有差别。有些东西,我们无论如何都没法摆脱。
“这不是放任他逍遥法外的理由。”我听到自己慢慢说道。
“他没有杀人!他真的没有杀人!”她从掌心中抬起头,一张姜黄肌瘦的脸涨得通红,大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近乎疯狂地望向我,“你也知道…你也知道我们是夫妻,我们生活在一起…他要是有什么状况,我是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的!”她发了狂似的不断重复,“我可以肯定…我真的可以肯定!”
耳朵忽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她的声音变得遥远,仿佛隔着厚厚的水层传来,瓮声瓮气地敲打着我的耳膜,被某种古怪的情绪扭曲成一声声机械的发音。周围的空气沉闷,我不由得开始焦虑。尽可能安静地与她对视,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反应才比较正常。
老实说我已经没有心思再继续跟她谈下去。在我看来她不过是个拼命为自己有罪的丈夫辩解的女人,凭借可笑的直觉无理取闹。她情绪太过激动,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让我心烦意乱。我意识到在继刚刚某一瞬间的疲倦之后,此刻我心里没有来由地生出了一股厌恶的情绪。
我讨厌她。她的身形,她的脸,她的声音,她的表情。我全部都讨厌。甚至一想到我正和她共处一室,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我就会感到恶心。
真想让她闭嘴。
永远闭嘴。
“既然您这么肯定,”秦森的声音突然出现,好像猛地刺穿了那层压住我耳膜的厚重的水,将我拽回了微凉的空气当中,“那么我的妻子会接受您的委托。”
我回过神,转头看到秦森霍地站起了身。他还攥着我的手,却自始至终没有看我的眼睛,仅是垂眼同俞美玉直视线相撞,张口时语气平静得反常:“报酬等结案之后再议,会限定在您的能力范围内。我们还有别的要紧事,必须先行离开。您带了可以记下号码的工具吗?”
俞美玉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电话簿和一支小巧的圆珠笔,仍没有收住的眼泪摔碎在电话簿军绿色的封皮上,有小滴的泪水飞溅。秦森松开我的手,接过纸笔,飞快地写下了一串号码。我匆匆扫过一眼,没有出声。
“这是魏琳的号码。随时联系。”他把纸笔塞回给俞美玉,紧接着就抓住我的胳膊强行将我拉起来,拖着我快步离开。俞美玉似乎在我们身后说了些什么,我心不在焉,自然没有听清楚。
加紧步速跟上秦森的脚步,等到接待室的门被摔在背后,我才开了口:“那不是我的号码。”我说,“是你的。”
“无所谓,我们一直在一起。”他头也不回地应得语速欲飞,“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了私家侦探。”
反过来质问我了么?
“当时只是想试试她,所以临时撒了个谎。”毕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慢悠悠地告诉他实话,然后再问他:“为什么要接受委托?你有把握江军正是无辜的么?”
走廊里不见曾启瑞先生或者肖警官的身影,多半是在处理江军正的事。秦森拉着我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走廊,我趁着这个机会打量了一眼四周,没有从任何一张陌生的脸庞上看出什么古怪。俞美玉那位神秘的律师朋友难道不在这里?
“我相信曾队长的直觉,也相信俞美玉的保证。”秦森没有停下脚步,抓紧我的手一路健步如飞地朝公安局正门的方向走去,“不过真相如何还需要看证据。”停顿片刻,他侧脸肌肉线条紧绷,面上情绪极少,“另外,俞美玉的话提醒了我一件事。”
但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靠近大门时,我看到了曾启瑞先生。他伫立在大门前,正同另一个警察低声交谈着什么,时不时点点头,眉头紧拧,表情凝重。等注意到我们,他伸出手示意那个警察暂时噤声,转过身远远冲我们问道:“怎么样?”
“不是什么违法的勾当。”在他面前稍作驻足,秦森交代得简单而含糊,却在下一秒就理直气壮地对曾启瑞先生道别:“现在我们该走了,告辞。”语毕,直接拉上我再次迈开脚步经过这位老先生身边。
“你不准备留下来…”可怜的曾启瑞先生还有些错愕,见秦森依然脚步不停,才转而无奈起来,“好吧,你回去好好休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伸出的手及时按住我的肩膀,“等等,我叫小伍送你们——”
秦森不得不顿住脚步,回过头将视线投向他,微蹙着眉,眼神竟忽然变得阴鸷而可怖,只有语调平静如初:“不用了,感谢您的好意。”
明显地一愣,曾启瑞先生松开了手。
而秦森则拽着我径自离开。
这里距离我们的住处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考虑到秦森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拒绝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一开始我以为他要打车回去。直到看清马路对面停着的那台黑色宾利,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恰好这时坐在车中驾驶座上的人摇下了车窗。
我看到了一张我永远忘不掉的脸。
第二十一章
他坐在车里,还是和从前一样西装革履,剑眉星目的模样看上去极为正直。单从脸型来看,他比以前要瘦一些,肤色偏黄,并不像我印象中的那样气色红润、精神抖擞。但再看看他开的宾利,不难判断和以前比起来,他已经变得更加富有。他嘴角上翘,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视线在秦森那里停顿了至少三秒,才挪到我脸上。
从同他对视的那一刻起,我就在仔细回想他的名字,过了将近五秒才隐约记起来。王复琛是他的名字。他是个律师。律师这个行业目前在国内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这或许也是我因为他的富有而感到惊讶的原因。
不过不能否认他颇具才能。三年前秦森被告杀害简叔的那场官司,就是王复琛逆转了局势,才让秦森没有被判刑。同时早在我认识秦森之前,他就是秦森的好友之一。至于我为什么对他印象深刻到难以忘怀,或许是因为在打官司前,我曾经和他有过一段交谈。
“当时天台上只有你们三个。”那时他正在自言自语似地梳理案情,“说实话,我不相信秦森会把简先生推下去,就算他那个时候正在发病。”
而我则是刚刚从医院出来,已经被那段时间接连发生的事折磨得疲惫不堪,摇摇头敷衍地回应:“你要说成是简先生自己不慎坠楼也无所谓。”我按着太阳穴告诉他,“怎样都好,关键是让法院轻判。秦森现在这种状态不能坐牢,你知道吧?”
“不,我不是说我怀疑简先生是自己掉下去的。很明显他是被人推下楼的,警方不是傻瓜,我也不是。”王复琛却慢条斯理地摇了摇脑袋,显然并不赞同我的说法,“所以我想说,我在怀疑把简先生推下楼的是你。”语罢便抬头看向我,他抿唇冲我古怪地一笑,丝毫不为自己的语出惊人而紧张或是不安,“你比以前迟钝了,魏琳。”
那个瞬间他看着我,眼神竟好像带着温度,要在我的脸颊上烙出一个火印。一种难以抑制的紧张感在我心头稍纵即逝。在意识到我并没有杀害简叔的时候,我放松下来,回他一个笑容。我相信他已经在我身上看出了什么不该看出的东西。因此我记住了他的脸。
“好久不见——秦森,魏琳。”此时此刻,时隔三年王复琛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笑得一派轻松地坐在车中向我们打招呼,又指了指后座的车门,“我送你们一程?刚好可以谈谈俞美玉的委托。”
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秦森给了他一个面无表情的回答:“求之不得。”
而后他攥紧我的手,打开车门将我塞进车里,自己也跟着跨进来坐下。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习惯性地拉住它拢进他温暖的衣兜的时候,我总算反应过来:王复琛就是俞美玉那个神秘的“律师朋友”。
我突然感到不可遏制的愤怒。
三年前带着秦森离开X市时,一切都非常顺利。不论是把秦森从康宁医院接出来,还是彻底摆脱掉王复琛的“关注”。但现在,什么都毁了。我可以猜到王复琛是如何找过来的——像陶叶娜那样看到新闻,像简岚那样看到秦森匿名在论坛发的帖子,又或者是留意到简岚的动向…总之,这全是秦森引起的。
他在试图摆脱我。甚至不惜引来这些过去的、让我恶心至极的面孔。
这个认知让我胸腔里冒出一股邪火。我试着挣开秦森的手,然后夺门而出。但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掐着我的虎口让我无法挣脱。他没有看我,而是看似平静地平视正前方,只有下颚的肌肉由于压制情绪而紧绷,手下的力道大得让我发觉在他面前我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
我开始恨他。
那股恨意随着邪火越烧越旺。如果不是正在王复琛的车里,我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掐住秦森的脖子。我甚至敢直接扑上前咬断他的脖子。我知道我做得到。
他非得摆脱我的话,我不介意跟他一起死。
毕竟我不像他。他不敢杀我,可我敢杀他。
“看来你已经猜到俞美玉的‘律师朋友’就是我了。”王复琛不急着发动车子,而是通过后视镜笑意盈盈地看看秦森,再将视线转向我,“魏琳也不怎么吃惊的样子。”
他表现得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和秦森之间气氛紧张。显而易见,他在装傻。他的洞察力不比秦森弱多少,这点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我停止了挣扎,不想给他继续做戏的机会。那只会让我的情绪逐渐失控。
“你在这边根本就没有任何熟人,没必要再虚情假意自称是俞美玉的朋友。”秦森望向后视镜,面不改色地对上他的目光,拢在衣兜中的手还死死掐着我的虎口,一刻也没有放松,“三年前简从卿的那个案子已经结了,案件事实简单清楚。这次接受俞美玉的委托也是给你面子,我不管你和简岚是为了什么大老远跑来V市,等雨夜屠夫的案子结束,我就不想再看到你们的脸。”忽然他松开了我的虎口,反过手用力扣紧我的五指,与王复琛对视的眼神也慢慢变得阴鸷起来,“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这是警告,不是劝说。”
今天依然是个阴雨天,外头天光灰暗,滤过车窗投进车内的光更是颜色黯淡。秦森整个人则坐在阴影之中,瘦得撑不起他的大衣,肤色苍白,面色阴沉,浓重的黑眼圈让他陷进颧骨上方的眼眶就像两个黑色窟窿,只有眼仁里依稀映着前方挡风玻璃那儿透进来的光。他看起来像是久居地底的吸血鬼,随时可能露出尖牙攻击他正透过后视镜看着的那个男人。
沉默片刻,王复琛勾唇一笑。
“你觉得只要没有人来打扰,你们就能安稳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了吗?”他开动车子,视线挪回了前路上,“秦森,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种想法有多天真。”食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方向盘,他几乎没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半秒,好像在给自己留时间思考应该如何措辞,“我看过你在论坛发的那个推理帖子,也看得出来你一直在关注时事。这就是你的本能,你根本不可能戒掉。你是个社会人,没办法割断自己跟外界的联系。更何况你有天赋,你的天赋召唤你的本能。”
说完他就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嘴边依旧带笑。
“你说对吗,魏琳?”
从头到尾我都板着脸一声不吭地坐在秦森身旁,此刻当然也不打算给王复琛任何回应。我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
“你倒是口齿伶俐了不少。”秦森也没给我开口的机会,严肃而认真地出声讽刺他,“以前我一直认为你不适合做律师。比起发财,你更可能因为穷困潦倒而死。”
王复琛仰头大笑:“原来你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路途中他们聊了一些从前的琐事。我仍旧闭口不言,也终于渐渐平复了心中的怒火。但直到王复琛把车停在别墅门前,我都没能彻底忘掉那种强烈的恨意。
就好像三年前把刀捅进那个人的脑袋时一样。
我以为我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可那一刻我才发现种种负面情绪还深深扎根在我的大脑里。
“糟糕,聊了半天都没有聊到正事。”王复琛的声音拉回了我的神智,我抬起头,正好见他在驾驶座回头望向我们,以手指天对我们保证:“介意我晚上过来打扰吗?只谈案子,我保证。”
还有什么拒绝的余地?我发现自己摆不出任何表情。
如往常一样掏钥匙踏进家门,我弯腰拖鞋,秦森则经过我身边,径直走向书房。
“在车上的时候你本来可以提醒他。”我缓缓开口,“你想给他机会么?”
他的脚步声停下来。
“我说过我不会复出。”他说。
拎着鞋直起腰,我对上他的视线。
他伫立在靠近客厅中央的位置,侧着身凝视我的眼睛,微微皱着眉头。
两秒之后,我收回视线,把鞋放进鞋柜里,趿上拖鞋目不斜视地往厨房走去。其实我明白,王复琛是对的。秦森做不到。他根本不可能做到完全不与这个社会联系。而一旦开始了这种联系,他就会忍不住尝试摆脱我。
我来到厨房,取下一把菜刀。将刀柄握在手里的时候,我本能地迟疑了一秒。
然后我把左手搁到砧板上,收拢四个手指,留下伸出的小拇指。它修长而骨节分明,确实是双漂亮的手。我曾一度十分爱护它,因为我需要弹钢琴,那除了是我的工作,也是我一辈子的喜好。
这三年我戒掉了钢琴。秦森却做不到。
我举起刀,用力剁了下去。
疼痛感直达大脑的同时,我听到了刀刃砸在灶台上的声响。有血溅出来,溅到了我的手背上。
“魏琳!?”客厅那边响起秦森的声音。
他冲进厨房时,我意识到自己在笑。
我想起一件非常久远的事。大约是在六年前,在我走出抑郁症的阴影之后。那是我头一次去A大,想要偷偷溜进秦森的课堂,给他一个惊喜,顺便了解一下他在学校的生活。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那天他的授课地点是个很小的教室。我从后门进去的时候,他还没有到场,教室里只有几个学生。
我自以为进去得悄无声息,却很快引起了那些学生的注意。他们相互交换了眼神,窃窃私语一阵,突然都站起来围到我身边。
“请问是魏小姐吗?”其中一个姑娘问我。
“呃,对。”我当时很是诧异,“你们是…”
“果然是师母!”他们却高兴起来,有几个女生甚至还发出了激动的尖叫,“秦教授说你今天会过来,特地嘱咐我们不要欺负你。”
“师母你看起来好像跟我们差不多大嘛!”还有男生趁着这个时候调侃,上下打量着我,“真的好漂亮啊,难怪秦教授会对师母一见钟情…”
学生的好奇心总是非常旺盛的。他们八卦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我招架不住,只好找借口离开教室,跑到楼道里等秦森。好不容易等到他不慌不忙地上了楼,一脸平静地迎上我的视线而后露出一个早有预料的笑容,我顿时松了口气,凑到他身边有些无奈地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从昨晚到今早,你鬼鬼祟祟的举动已经暴露了你的计划。”他动作优雅而自然地拉了我的手让我挽住他的胳膊,另一条臂弯里还夹着教案,“不过很可惜你看错了课表。这节是给研究生上的课,所以不是你期待的大课堂,不足以让你藏起来给我所谓的‘惊喜’。”
“你还跟你的学生说了什么一见钟情的事?”我泄了气,只能偏过脑袋在他耳边小声问道,“现在他们都要觉得你是个只重皮相不重内涵的人了。”
“皮相当然是个重要的标准。”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为自己进行诡辩,而是大方地承认,并给了我一个不赞同的眼神,“谁不喜欢美的东西?只不过每个人的审美标准不同而已。比如在某些极端分子眼里,鲜血就是最美的东西。”气定神闲地带我穿过走廊,他语气从容,以至于有那么点儿理直气壮的意味,“如果对美好事物的喜爱和向往也能被称之为肤浅,那这世上就只剩下凡夫俗子了。这种对‘肤浅’的定义从一开始就非常愚蠢。”
我听完禁不住嘴角上翘。他总能够严肃地解释一件事,同时把我逗笑。可我也并不是每次都把他的解释当真。有时候我会发现他有些孩子气,但我从来没有指出来。一是因为他就算无理取闹也能让自己显得十分有道理,二是因为我爱他,也乐于认识到他有着普通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