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饿又累,找到厨房想做点什么吃,竟发现一边灶上温着一锅鸡汤,另一边则摆着一口锅,锅里盛好了水,纸包装裹着的面条搁在一旁的碗口,露出一把被人稍稍抽出来的面条。他于是煮了一碗面,打开锅盖闻到鸡汤的鲜香时,悬着的心总算稳稳落了地。
之后赵亦晨睡了整整一个白天。晚上能醒过来,还是因为感觉到有只凉凉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脚。
他睁开眼歪起脖子看了看,便见胡珈瑛坐在床尾,正把他的左脚搁到自己腿上,捉着他的脚趾头给他剪指甲。他曲起腿想把脚缩回来,被她眼疾手快抓了回去。见她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他有些好笑:“没洗脚。”
胡珈瑛却没搭理他,重新低头,拿剪刀小心剪掉他长得不像话的指甲。
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了他破洞的袜子,赵亦晨便没再多话。他歪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瞧着她,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她素着一张脸,垂着眼睛,手里捉着他又脏又臭的脚。头顶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被她漆黑的睫毛托起,在她眼睛底下投出一片阴影。这么暗的光线,她应该是瞧不清的。所以她很是专注,一点一点替他把多余的指甲剪下来。
其实胡珈瑛不算漂亮。加上这几年工作太累,她又瘦得几乎脱了形。没化妆的时候,她脸色也都是蜡黄的。偏偏她只要一在家,就很少化妆。
赵亦晨望着她,望着这个和他一起走过最艰难的这几年的女人,只觉得嗓子眼里涩得发紧。
他从没告诉过她,他仍然觉得她很漂亮。就像她还在读大学时一样漂亮。
甚至起初在他眼里,她最好看的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到了现在,连不笑的样子也最好看。
微微皱着眉头最后给赵亦晨剪下了右脚小指的指甲,胡珈瑛抬起头吁一口气,无意间一瞥才发现他两手枕在脑袋后边,还在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大概原本是以为他睡了,她愣愣,“眼睛瞪那么大看什么?不再睡会儿?”
“睡够了。”抽出手撑着床板坐起身,他忍着浑身的疲乏劲儿靠到床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剪完了?上来吧。”
垂下脑袋把膝头指甲的碎屑统统拨到手心里,她不急着过去,任耳边的头发滑过耳际遮住半张脸,随口问他:“饿不饿?”听她这么一问,他才隐约感觉到饿了。扫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他便摇摇头,否认起来轻描淡写,还真能唬住人:“不饿。你上来,我抱抱你。”
转过脸来深深看他一眼,她一手拿着剪刀一手兜着剪下来的指甲,拍拍腿起身,“我先去洗个手。”
等再回来却过了十分钟,手里还端着塑料食品托盘,上头两只碗,分别盛了馒头和榨菜。
赵亦晨倚在床头对她笑。
将托盘搁到他腿上,见他伸手稳住,她才脱鞋爬上床,挪到他身旁。
“你吃了没有?”
“早吃过了。”学着他的模样倚到床头,她脸上略有疲色,“刚蒸好,别烫了手。”
注意到她情绪比往常低落,赵亦晨抓起馒头咬了一口,视线却还落在她脸上,“怎么了?脸色不好。”
她眨眨眼算是同意,“今天律所接了个案子,师傅交给我了。”
“很棘手?”
“也不是。”轻轻扯起毛毯盖到胸口,胡珈瑛摇了摇头,一字一顿说得缓慢,“当事人的父亲早年过世了,这两年母亲又得了肺癌。她经济条件不好,请不起人照顾母亲,所以辞了工作,每天守在医院,熬了一年半。老人家快走到头了,一开始还能说话,最后都已经没了意识。所以有天早上,当事人拔掉了她母亲的呼吸管。”
当了四年的警察,赵亦晨虽说没有真正碰上过这类案子,却也听过不少。
他咽下嘴里的馒头,心里已经有了数:“检方那边准备以故意杀人罪起诉?”
动了动下巴颔首,她慢吞吞道:“其实头两年也有类似的案子,只不过我这是第一次真正接触。怎么说呢,会见过当事人之后,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有一句话,是主角说的。”停顿下来像是在仔细回忆,她过了好几秒才继续,“‘人只要智力健全,都或多或少地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死去。’”
咀嚼馒头的动作顿住,赵亦晨低下头去瞧她,只能看见她浓长的睫毛。
“哪本书里的?”他问她。
“加缪的《局外人》。”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她那边的床头柜,发现柜面上还倒扣着一本书。不是她说的那本。
胡珈瑛有睡前翻翻书的习惯,不像他常常沾床就睡,顶多早上醒得早的时候看看报纸。他一向觉得书读得越多,心思就越多。而他心思向来不多,不指望她和他一样想得少,却也不希望她被这些心思影响了心情。
“你知道我文学素养没你高。”沉吟一会儿,赵亦晨腾出干净的左手搭上她的脑袋,总算找到合适的方式开口,“像这种比较有哲理的话,我不懂。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太往深的想了,不然会影响心情。”
捞来床头柜上一小盒喜糖,她拆开纸盒,捏出颗糖在手里把玩,半晌没吭声。
再出声时,她抛给他的问题显得有些没头没脑:“要是我说我也这么想过,你信不信?”
“怎么想过?”赵亦晨已经拿起了第二个馒头,却半天没动另一只碗里的榨菜。
“有时候,会希望你死。”她低着眼帘好像正盯着指间那颗喜糖,食指和中指夹着包装纸的一端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在感觉到他胳膊细微地一僵时也刻意顿了顿,“比方说你有紧急任务出警的时候。我经常会在家里等你回来,就算是出去上班,回家的路上也很希望一到家就能看到你。但是通常我等不到你。我收不到你的消息,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或者有没有遇到危险。只要一有电话打过来,都会觉得心惊肉跳。那段时间太难熬了,一个小时比一天还长,每一秒钟都等得很难受。”
她语速很慢,讲得又轻又稳,到这儿才略微停下。赵亦晨听到她吸了吸鼻子,很轻,轻得几乎难以察觉。
“所以有时候会希望有个电话打来,告诉我你死了。那样这种没完没了的折磨就会结束了。”短叹一声,胡珈瑛讲起话来有了轻微的鼻音,“但是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到你回来了、钻到被子里的时候,我又会觉得,你还活着啊,真好。真的太好了。”
把手里啃了一半的馒头放回碗里,赵亦晨一只手端起托盘搁去一旁的床头柜,而后一言不发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一时间他们都不说话,谁也没看谁。好一会儿过去,胡珈瑛才歪过身子靠在他胸口,“生气吗?”
“仔细想了一下,不生气。”手掌覆上她瘦削的肩头,他平静道,“毕竟人要是一直被一点希望吊着,会比没有希望还痛苦。”
作为警察,他最清楚这一点。他见过太多既绝望又饱含希望的眼睛,不论多少年过去,都能被一句话燃起希望,又因为一句话变得黯淡无光。所以吴政良才告诉他,他们要竭尽全力侦办手头的每一个案子,但最好不要给受害者家属承诺。因为希望可以让人活,也可以让人死。
不过最开始听到胡珈瑛的这番话,赵亦晨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他从没想过她会希望他死,哪怕只是几个瞬间。所幸真正明白过来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是他从前晚上出警,回到家总会看到她缩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她说想给他留灯,又怕开一整晚太耗电,所以干脆在客厅等他回来,好第一时间给他开灯。
胡珈瑛枕在他胸口的后脑勺微微一动。
“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她光明正大地吸了下鼻子,开腔时终于不再带着鼻音,“但是如果能选,还是尽量不要死,好不好?”
被她一句话拉回了思绪,赵亦晨轻笑,“刚不是还说希望我死么?”
“要是你真死了,我可能确实会松一口气。”她说,“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怪可怕的。”
“哪里可怕了?”
“想到你不会再在这屋子里走动,也不会再喊我的名字了,就觉得怪可怕的。”重新垂下双眼捏搓着红彤彤的糖纸,她依旧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慢慢地、好像每个字都带着叹息似地回答,“那种日子我可能过不了。你看啊,光是想都觉得怕了,要真来了该怎么熬啊。”
他搂着她,忽然就沉默下来。
“难熬也要熬过去。”良久,他才启唇说道,“吃好,喝好,睡好。总能过去的。”
一点点拧开喜糖的螺纹糖纸,她叹了口气,又朝反方向拧紧,“我怀疑我做不到。”
“你这么聪明,难不倒你。”
“万一呢?”
噤声片刻,他也没再强求:“那就尽力去做吧。”
“好,我尽力。”点点头,她答应下来,却还是低着脑袋,叫他瞧不见她的表情,“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吧。”
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肩膀,“说。”
“如果我比你先死,你一定要赶紧再找个老婆。”想了想,她又补充,“最好是找个比我对你更好的。”
短暂地一愣,赵亦晨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这么宽?”
“你这么忙,都没工夫顾自己的身体。我在的时候还能监督监督你,等我不在了,谁来监督你?你姐姐也有自己的家,不能时时刻刻顾着你啊。”捏着喜糖的两手垂下来,胡珈瑛垂着眼睑淡淡解释,“所以还是有个人陪着你比较好。”
而后,她半天没再听到他吭声。
等她动了动脑袋想要去瞧他的时候,他搭在她肩头的手又突然一动,宽厚的掌心遮住了她的眼睛,让她没法去看他的脸。
“干嘛呢?”她问他。
黑暗中她感觉到他低下头,下巴不轻不重地抵着她的后脑勺,嘴唇落在她的发顶。
“珈瑛。”她听见他叫她,“对不起。”
他的掌心于是就兜住了一汪咸涩的水。
“你也尽力去做吧。”她讲话有些哽,“好不好?”
赵亦晨没有答应她。手心里湿漉漉的感觉愈发严重,他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好”字。
等了太久,她隐忍着,只好又说:“怎么出那么多手汗。”最后一个音节打着颤,尾音消失在一声哽咽里。
他翻了个身,收紧胳膊将她彻底圈进怀里搂紧。
那个时候他想,他也是做不到的。
第12章 6-1
医院心理科的诊室十分安静。
程欧找到赵亦晨的时候,他正站在一扇玻璃窗前,微垂着眼睑透过玻璃窗望着诊室内的小姑娘,面上神色平静,瞧不出情绪。整条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身形笔直,两手插在裤兜里,姿态一如往常,只被走廊尽头的光线描上了一层深色的阴影。
小跑着上前,程欧在他身旁刹住脚步,吞了口唾沫好让自己喘得不那么急:“样本两边都送过去了,医院最快八小时可以出结果,鉴定部门那边说加急也得三天。”他尽力压低嗓音,“不过对方也承认您就是孩子的父亲,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略微颔首,赵亦晨的视线依然落在玻璃窗后:“小魏跟着郑队回局里了?”
程欧点点头,“郑队看您一时抽不开身,就让小魏跟去。”
简单应了一声,赵亦晨便没再说话。程欧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玻璃窗,见小姑娘还坐在诊室里头,正在医生的指导下填写什么东西。诊室是专门为儿童设置的,明亮温馨,墙壁刷成漂亮的天蓝色,天花板上贴着星星月亮,不少玩具和布娃娃被搁放在彩色泡沫地垫上,孩子见了恐怕都会喜欢。
但赵希善没有。她坐在那张小小的桌子前,垂在脸侧的头发令她看上去显得无精打采,一张瘦得可怜的小脸微微绷紧,嘴角下垮,手里握着笔,低着脑袋直勾勾地盯住跟前的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医生就蹲在她身边,伏在她身旁小声而温柔地同她说话,时不时指指纸上的内容,像是在告诉她什么。她很少给医生回应,半天才缓慢地挪动一下笔,在纸张上写下一个字,或者干脆摇摇头不写。
还是不说话。程欧见了忍不住想道。难不成真有心理方面的问题?
“医生说孩子没有受到身体上的虐待,嗓子也没有问题。”他正这么想着,一旁的赵亦晨就冷不丁开了腔,“不讲话,可能是心理方面的原因。”
他口吻冷静,更让程欧有些不知所措。
“这…”他张张嘴,最终还是根据经验安慰:“您先别担心,这不还没确定吗,再说现在这些心理医生也都很厉害,孩子最后肯定能说话的。”
赵亦晨的目光仍旧没有离开赵希善,“以前没发现,你还挺会说话。”
分明是调侃的话,他脸上的表情却不见半分松动。程欧明白过来,这是在告诉他不需要那么谨小慎微。
自己资历浅,不像魏翔跟了赵亦晨近十年,这回能和他一块儿来处理这事儿,程欧本来就是感激的。他知道赵亦晨是有意锻炼自己,可眼下他不仅派不上用场,还表现得比作为当事人的赵亦晨更加慌乱。程欧不禁暗骂自己不中用,只得叹一口气:“赵队…”
“你入队晚,没跟着肖局干过。”谁知赵亦晨却张口打断了他的话,兀自回忆起了从前的案子,“肖局还是队长的时候,破获过一个诱拐幼女卖/淫的组织。当时我负责追捕嫌犯,事后才听负责救援的同事说,有好几个被救出来的小姑娘不会说话。到医院检查,说是精神受创导致失语。”他字字句句平稳得仿佛正在谈论的话题与自己毫无关系,只停顿片刻,才淡淡补充,“没想到我的孩子也会变成这样。”
抿了抿嘴唇,程欧不着痕迹地瞧了眼他的侧脸,确定真的没有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任何异样,便重新望向玻璃窗后头的赵希善。
大约是见头发挡住了小姑娘的光线,医生抬手想替她将脸旁的长发挽到耳后,不料小姑娘立马缩起身子躲开了。意识到她的抗拒,医生收回手,又歪着脑袋对她说了几句话,而后站起身,从诊室靠墙摆放的小橱柜里拿来几根漂亮的头花,递到她面前对她笑笑,嘴唇一张一合,应该是在征求小姑娘的意见。
“那赵队…您打算主张孩子的抚养权吗?”程欧见状犹豫一会儿,还是问出了最要紧的问题。毕竟孩子状态不好,目前对赵亦晨来说,首要的还是决定要不要争取抚养权。
赵亦晨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他注视着那个眉眼与他极其相似的女孩儿,拢在裤兜中的手还紧紧握着那个相片吊坠。微凉的金属表壳早已被他的手心捂热,如果不用力握紧,就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他一时没有出声。
“如果孩子真是因为抑郁症而失语,就会需要很多照顾。”直到看见医生站起身来到小姑娘身后为她扎头发,赵亦晨才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程欧,我们都是刑警,你知道我们最不可能给家人的就是无时无刻的照顾。”
看着医生拿手指给小姑娘梳理头发,赵亦晨的脑子里有一阵短暂的空白。
原本应该是胡珈瑛站在那里。可她不在了。永远不会回来。
那一刻赵亦晨忽然有些恨她。他开始记不起她的模样,只有一股恨意从胸口涌上来,又被另一种情绪硬生生地压在了喉头。
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他想笑,但始终无法提起嘴角,“我也是没想到,珈瑛会这么狠心。”
狠心丢下这样一个需要母亲的孩子,还有找了她九年的他。
这时医生已轻轻抓起小姑娘细软的长发,想要用头花给她绑一个马尾辫。前一秒还乖乖低着小脸的赵希善却突然哭了起来。
她鼻子一皱,眼泪便掉了下来,整个人都好像失了控,推开医生的手,摇摇晃晃站起身,跑向玻璃窗这边。瘦小的身躯撞到墙边,她举起两只小手重重地拍起了窗户,隔着那厚重隔音的玻璃,一面哭一面仰着脸,用那眼眶通红的眼睛求助似的看着赵亦晨。
他怔住。她仍然没有开口讲话,仅仅是眼巴巴地望着他掉眼泪,使劲拍着玻璃窗。
但他好像能听到她在喊他。
她喊爸爸、爸爸。
一遍又一遍,带着哭腔,不曾停下。
而与此同时,派出所的讯问室里,许涟皱紧眉头,正感到心烦意乱。
“那次我把我知道的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她环抱双臂,丝毫不掩饰眉眼间烦躁的情绪,“她没说要在外面过夜,但是一整晚没回来。电话联系不上,所以我们去找她。我怀疑她是心情不好想去划船散心,结果我们顺着水道往下游找,只发现一条没有人的船漂在湖面上。掉在船上的一个手链是她的。”说到这里,她抿紧双唇,低下前额揉了揉太阳穴,“后来我们打捞出她的尸体,报了警。”
魏翔与她相隔一桌坐在她对面,手中的笔从头至尾没几次挨上用来制作笔录的纸张,倒是一直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她失踪前有心情不好的迹象?”
放下按在太阳穴边的手,许涟眯起眼,“人心情不好还能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负责讯问的有两名警察,魏翔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却明显注意到比起另一名警察,她更多地在提防他。
“那你知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事心情不好?”他不打草惊蛇,只继续提问。
“不知道。”她说,“她离家那么多年,回来以后性格一直很怪。我尽量不去招惹她。”
讯问室顶灯投下的光线打上她的脸庞,描深她每一处凸出的轮廓。魏翔见过胡珈瑛多次,自然看得出来她俩的长相如出一辙。但她们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完全不同。所以他没有受到这张脸的影响。
“她离家那么多年,也从没尽过孝顺父母的义务。结果突然回来,你父亲还把大部分遗产都留给了她。”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他紧接着提出下一个问题,“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你们觉得我会因为这个杀她?”冷笑一声,她依然沉着脸,一点儿不为自己成为警方眼中的嫌疑人而感到紧张,“我确实觉得遗产的分配不公平,但是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杀了我亲姐姐。再说她被拐卖,也是吃了不少苦。”语毕,她动了动身子靠向身后的椅背,抬头迎上程欧的视线,脸色平静如常,“等你们有切实的证据再来问我吧。”
魏翔面无表情地同她对视了良久,才又再次开口。
“我们在孩子的房间发现了你姐姐的丈夫——赵亦晨的照片。”这回他换了个问题,双眼紧盯着她的脸,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而且你也知道他就是孩子的父亲。照片是谁放的?你是怎么知道赵亦晨就是孩子的父亲的?”
提到赵希善,坐在魏翔面前的女人下意识低下眼睑,细长的眼睫遮去了那双黑眼睛里冷静到无情的目光。
“我姐。她从孩子会讲话开始就拿着赵亦晨的照片教孩子认爸爸。所以我也知道孩子他爸是谁。”
“杨骞知不知道?”
不紧不慢地抬眼对上他的双目,许涟在恰到好处的反应时间内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知道。”
魏翔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是个惯犯。她的一切反应都在向他展示这一点。但这些都不是切实的证据,只是他的经验判断。
于是他没有再纠缠于杨骞的问题,而是试图套出更多的信息:“许菡是怎么给孩子说爸爸的事情的?孩子从没问过爸爸在哪里?”
“她告诉善善赵亦晨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刑警很忙,没时间回家。”
“这么说她还是想让孩子见爸爸,不然完全可以告诉孩子爸爸已经死了。”转动一下手中的笔,他目不转睛地瞧着她,“那为什么这九年她完全没有联系过赵亦晨?”
“这你该问她。”
“她从没有跟你谈起过?”
“我问过她。她不肯说。”
“不肯说?也有另一种可能吧。她不是不想联系,而是联系不了?”
“你怀疑我监/禁她?”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许涟扯起嘴角一笑,眉梢眼角尽是讥讽,“不好意思,孩子正常上学,许菡也每天去接她。你们问问善善学校里的老师同学,或者我们的邻居——他们都知道她们母女两个是活动自由的。”
他能从她的肢体语言看出来她很放松,这代表即便她说的不是实话,也有自信不会让他们查出任何蛛丝马迹。因此他应得处变不惊:“这个我们会去核实。”
正打算继续套她的话,讯问室的门却被敲响。郑国强打开门,静立在门边冲扭头望向他的魏翔招了招手。魏翔拧眉,猜到情况有变,不露声色地起身离开讯问室,换了另一名警察进去。
果然,刚合上身后的门,他便听郑国强说:“他们的私人律师过来了。现在只能先放人。”
揉了把自己的鼻子,魏翔摇摇脑袋,“时间完全不够。”
“我知道。”郑国强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但只能之后再想办法调查了。”
恰好低下眼睛盯着脚尖找对策,魏翔没有注意到他语气里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