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她说。
这天晚上,许菡回到公园过夜。
马老头在滑梯底下铺了捡来的被子,半躺在阴影里,手伸进领口,闭着眼睛抓痒。她坐到他身旁,把一个白菜馅的饼给他。她买了两个,裹在纸袋里,还有些烫。
抓着饼爬起来,他打了个哈欠,问她:“今天的都送完了?”
许菡咬一口饼,表情木木的,没有情绪,“周楠不买了。”
“周楠?哪个周楠?”
“美术学院那个。”
“哦,那个。那个我知道。”马老头歪起脑袋吃饼,馅从嘴边掉下来,掉在那发了霉的被子上。他抹一把嘴,捏起那团白菜送进嘴里:“她还会要的,你不急着找下家。”
她没再咬饼。
“为什么?”
喉咙里响起咔咔怪叫,马老头别过脸,吐了口痰。扭回头来,他继续吃他的饼,嘴里嚼着面皮,讲得含糊不清:“丫头,信你爷爷我的。哪个会怕穷一辈子?怕就怕富过以后再穷的响叮当。”眯起那只独眼,他又拿手擦了擦鼻涕,“那女的只要还坐豪车一天,就还会要你的货。”
撑着地板站起来,许菡不作声,走出滑梯底下的阴影。
“上哪去?”她听到马老头在后边问她。
她没给他回答,只慢慢地走,走进路灯投下的光里,又消失在光晕尽头的黑暗里。
公园的垃圾箱边有流浪狗徘徊。
一条老狗,秃了毛,满身的癞痢。它嗅嗅垃圾,用头拱动袋子,爪子刨开塑料袋,扑进酸臭的气味里。
许菡驻足在距离它不远的地方。听到她的脚步声,它停下来,抬起头看她。
她蹲下来,把手里的饼扔过去,喂了狗。
再去116的时候,许菡看到了那幅画。
周楠把窗帘拉开,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她穿一件白色的睡裙,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坐在画架前的长脚凳上。裙角和袖口沾上的颜料还没有干透,深沉的绿色,就像画布上满目的水稻田。也有蓝色,是田间弯腰劳作的剪影。
“好不好看?”周楠回过头问她。
许菡讷讷地点头,而后去瞧她。她眼里盈着亮光,比画还好看。
周楠却看向了自己的画,没有笑。她捞起窗台上的烟盒,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好多人都能画成这样,但是只有我画的卖得出好价钱。”吐出第一口烟圈,她在那白色的烟雾里转头看她,“知道为什么吗?”
隔着烟雾,许菡只能瞧清她纤细漂亮的脖子。她没有回答。
周楠抽着烟,沉默地吞云吐雾。良久,她起身,来到书桌旁,拾起一本书,抵到许菡面前:“给你的。”又说,“这本送你,多认点字。要是还有想看的书,可以到我这里来借。”
许菡接过来。蓝皮的,砖头那么厚。封面上写着“新华字典”。
捧着书僵立在门边,她垂着脑袋,不出声。
“怎么了?不高兴?”嘴里溢出几股白烟,周楠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扶了扶她的脑袋,左右瞅瞅,“挨打了?”
躲开她的手,许菡摇摇头。
不语一会儿,周楠走回窗边,在窗台摁灭烟头,拉上了窗帘:“找好下家了么?”
捏紧字典的边角,许菡低着头张了嘴。
“他们说你还会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周楠停了停脚步,又接着走到椅子前,脱下睡裙,扔到脚边。
“谁说的?”
许菡不吭声,也没有抬头。
“我戒过几次,都没超过两个月。”周楠换上旗袍,窸窸窣窣地响,“这东西一沾就很难戒掉了。”背过手,她给自己拉上拉链,只顿了一顿,“今天带了没有?”
站在门边的小姑娘晃动脑袋,好像只会摇头。
最后在镜子里瞧她一眼,周楠叼住一根红色的头绳,抬高胳膊挽起头发。
“下星期带来。还跟以前一样,隔一星期送一次。”她嘴皮微动,“你走吧。”
许菡转身离开。
从宿舍大门溜出去时,她又看到那台黑色的广本。
乌黑,光亮。像极了周楠的头发。
却从未出现在她的画里。
第二天傍晚,许菡被套上麻布袋,扔上了这台广本。
有人把她压在主驾和副驾之间,扯下袋子,冲她脸上狠狠啐一口痰:“这细佬跑得快。”
南方的口音。她的脑袋紧贴着冰冷的烟灰盒,脸已经挤变了形。另一个声音问她:“你是曾少手底下的人?”
她不说话。滚烫的烟头便摁向她的脖子。身体打了个恶颤,她浑身紧绷,蜷紧了脚趾。
“帮我转告曾少,就说王绍丰让他在周楠的货里掺点料,轻易戒不掉。”那个人告诉她,“记住了么?”
烟头还烫着她的颈窝。她发着抖,点了点头。
车停下来,他们把许菡扔到路边。
一起扔下来的,还有她的书包。粗粝的柏油马路磨开了扣带,那本蓝皮的字典滚出来,滚到她手边。
沥青混凝土还带着余温,磕破了她的鼻子,也磕破了她的嘴角。她趴在地上,满嘴的腥甜。
她想起那天周楠倒在寝室里哭的模样。阳光就扑在她脚边,她却蜷缩在那里,像濒死的动物。
喘着气,流着泪。缩紧肩膀,呜咽着哀嚎。
作者有话要说:
看得出来吗?
周楠是被包养的艺校学生。
第26章 12-1
魏翔带着徐贞一起出现在必胜客的时候,神情有些尴尬。
赵亦晨远远便瞧见了他们,举起胳膊示意。赶忙快步走过来,魏翔在桌边刹住脚步,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听见身后徐贞的脚步已经跟了过来。他只好清清嗓子,使劲冲赵亦晨使眼色,语气自然道:“徐贞说没准能帮上忙,所以一起过来了。”
驻足在魏翔身旁,徐贞偷偷掐了把他的后腰,不顾他疼得一缩的反应,只对赵亦晨笑笑:“赵队。”
他颔首,面色平静:“坐。”
等到两人都在对面坐下,他才转头看看身边的赵希善。小姑娘两条胳膊摆在桌面,正无意识地拧着手指。她两眼直勾勾望着魏翔,像是被他因忍痛而扭曲的脸吸引了注意,但表情依旧木木的,瞧不出情绪。
“这是魏叔叔,你上次见过的。”抬手摸摸她的小脑袋,赵亦晨给她介绍,“那边那个徐阿姨,也是爸爸的同事。”
听到他的声音,小姑娘才慢慢转眼,又望向一旁的徐贞。
“这就是善善是吧?”一对上小姑娘的视线,徐贞便笑着稍稍俯下身子,好与她视线齐平,不给她造成压力,“善善你好,我是徐贞,徐阿姨。”
小姑娘瞧着她,一下一下抠着手指,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既不说话,也不笑。
所幸徐贞没有尴尬,细细打量她一会儿,抬起头对赵亦晨笑道:“跟您真像。”
“眉毛眼睛像我。”低下眼错开两人的视线,赵亦晨替小姑娘理了理头发,答得轻描淡写,“鼻子嘴巴像珈瑛。”
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下来,徐贞支了支嘴角,点头附和:“是,也像珈瑛姐。”
察觉到气氛不大对,魏翔揉揉被掐得隐隐发疼得后腰,冲着小姑娘咧嘴笑,“善善气色比前两天好多了。”
忽略他这句不痛不痒的话,赵亦晨拿起菜单递给徐贞,一举一动从容不迫:“你们还没吃饭,想吃什么先点。”说完又将目光转向魏翔,“信呢?”
“哦,在这里。”这才想起正事,他在口袋里掏了掏,急急忙忙把那封信给他。
赵亦晨接过信,听见正翻看菜单的徐贞随口问他:“善善点了什么?”
“一份意大利肉酱面。”他动手拆开信封。封口被碾碎了的米饭糊住,不紧。
颇为惊讶地抬起头,徐贞瞧瞧赵希善,又看看他,“这么少?吃得饱吗?”
小姑娘低着脑袋,仍在出神地抠弄手指。而赵亦晨抽出信封里头薄薄的米黄色信纸,没有抬头,只垂眼阅览信中的内容,“她现在吃不了太多。”
“也好,面食好消化。”点点头咕哝,她合上菜单推到魏翔面前,“那我也要一份意大利肉酱面吧。”
随手翻几页菜单,魏翔胡乱挑了个饭:“我…我要个海鲜焗饭。”而后对站在茶水台前的服务生招招手,点好菜,转过脸来面向赵亦晨,稍微探出搭在桌面的胳膊,以此引起他的注意,“这顿我请吧,赵队。还没跟你们说,我老婆怀孕了。”
赵亦晨果然抬眼看向了他。
乍一听这个消息,徐贞愣了愣,首先反应过来:“你小子手脚倒是挺快啊?”她好笑地捶一拳他的肩膀,满脸惊喜,“恭喜啦。几个月了?”
装模作样倒抽一口冷气,魏翔瞄她,“三个月了,挺健康的。”
“跟小陈说了?”赵亦晨出声。他不像徐贞,面上不见一丝笑意,好像平时训他们话似的,表情平静而严肃。魏翔立马收敛,正襟危坐,认真点头:“陈副队知道了。”
或许是听到他们突然正儿八经说起了话,坐在赵亦晨旁边的赵希善也仰起小脸,看了看赵亦晨的下巴。余光瞥见她的动作,他抬手覆上她带着点儿温度的发顶:“请客等孩子满月,这顿还是算我的。”再撞上魏翔的视线时,他的神色已经缓和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冷硬,“既然老婆怀上了,工资就留着买点进补的给她。以后有了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着。”
虽说赵亦晨只年长魏翔八岁,但论资历,他无论如何都是前辈。魏翔不好拒绝,便只能挠挠脑袋,一时笑得腼腆:“那就等孩子满月再请你们。”接着又探了探脑袋,瞅瞅赵亦晨手里的信,“对了赵队,信里都写什么了?”
重新把信纸叠好,赵亦晨将它递到他面前:“沈秋萍十年前的身份证号码,还有她家里的地址、父母的名字。”
魏翔接过来展开。信上字迹潦草,像是匆匆忙忙写出来的。除了赵亦晨说的内容,最底下还写着一行字,歪歪扭扭,带着反复描写加粗的痕迹,尤其扎眼:“赵队长,我是被拐卖来的,请求你联系我的家人,帮助我离开九龙村!我会告诉你胡律师的事情!”
徐贞也凑上前扫了遍那几行字,大约第一眼就瞧见了这加粗的内容,拧紧秀气的眉毛。
“您要帮她吗?”她问赵亦晨。
摇摇头,他从魏翔手里抽回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中,才又递给他:“把信给小陈,先联系沈秋萍的家人。这件事解决起来困难,要交给公安来办。我个人办不了。”
这样平淡的反应超乎两人的意料。魏翔迟疑了会儿便接下信,悄悄同徐贞交换了一个眼神。
恰好服务生端着一份意大利肉酱面走过来,“打扰一下,意面来了,请问是哪位的?”
徐贞先开了口:“孩子的。”
服务生于是笑吟吟地将盘子摆到小姑娘面前,“小朋友慢用。”
慢腾腾地把注意力转向面前这盘意大利面,赵希善两只小手还缠在一块儿,相互抠弄。见她光盯着食物瞧却半天不动手,赵亦晨便拿起餐叉送到她手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自己会用叉子吗?”
小姑娘终于回过神,点了点头。她张开小手抓住爸爸递来的餐叉,慢慢伸进盘子里,挑起几根面条。然后又伸出另一只小手,帮着转动叉子,一点一点卷起面条。等卷成一大团,才将小脑袋凑近,张开嘴,缓慢地送进嘴里。
难得吃了一大口。
看着她鼓起腮帮嚼咽,赵亦晨摸摸她的脑袋,算作鼓励。
他记得,从前侄子刘磊生病,胡珈瑛帮着照看他的时候,也是这样喂他吃面条。
鉴于徐贞在场,魏翔没再多说什么,吃过饭便和她一同离开。
赵亦晨带着赵希善回家之前,给赵亦清打了个电话。手机打不通,家里的座机也没人接听。他略微收拢眉心,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下午一点半。往常这个时间,赵亦清应该是在家的。她没有午睡的习惯。
拧动车钥匙,他把车倒出停车位,开出了地下车库。
四十分钟过后,他们回到了小区的露天停车场。赵希善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等到车停下来,便又睁开了眼。赵亦晨先下车,绕到副驾这边抱她出来,她搂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肩头,耷拉着小脑袋,仍在犯困。
上楼时他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姑姑?”
小姑娘动了动脑袋,是在点头。他便直接带她上了五楼。
按下门铃,没有人开门,也没有声音回应。
出去了?赵亦晨锁紧眉头,一只手抱稳赵希善,腾出另一只手来掏出钥匙串,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屋里头安安静静,玄关的鞋架上还摆着赵亦清常穿的那双坡跟鞋。
“姐?”他脱了鞋进屋,朝卧室的方向喊了一句,仍旧无人应答。
走到客厅把小姑娘放上沙发,赵亦晨又踱向里屋。
书房和卫生间都不见半个人影,仅仅主卧的门半敞,似乎拉上了窗帘,光线昏暗。
下意识停下脚步,他出于习惯,即刻提高了警惕。无声无息走到主卧门边,他猛地推开门,确认门后没有躲人,才将视线投向床头靠墙的那张双人床。
血腥味扑鼻。
房间里的飘窗被拉紧的窗帘遮挡,只投进一层灰蒙蒙的光。所有家具、物品都摆放整齐,没有被翻动的迹象。赵亦清侧躺在床上,只有一条没来得及铺开的毛毯被扯开一角盖在她腰间,却挡不住她身下刺目的猩红。
鲜血浸透她的睡裤,染红了大片床单。
而她蜷紧了身子,长发披散,脸色惨白,双眼紧合,微张的嘴唇毫无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前阵子忙,停了一段时间,抱歉!
恢复更新。尽量日更,但不能保证。本月底会写完的。
关于沈秋萍,之前有的小天使已经有推测了,这里先不剧透。
第27章 12-2
一九八/九年的隆冬,居住在南方的人们也换上了厚实的棉袄。
小年刚过,母亲便要回派出所值班。清早天光未亮,赵亦晨跟着她爬起来,洗漱着衣,爬上她单车的后座。
天幕上还挂着一轮弯月,他抱紧怀里的电风扇,呵着白气,望过沿街大树光秃秃的枝桠,瞧那被月光映成深蓝色的天。电风扇是头一天过小年时,母亲买回来的。说是旧风扇,冬天买,比夏天要便宜。只不过出了点故障,得拿去警队,给看门的师傅修。
一阵冷风刮过来,灌进赵亦晨领口。他低下头缩了缩脖子,躲到母亲身后避风。经过老街区,骑楼底下的早餐铺已经打起了灯。赶早班的人们来往匆匆,踩着还没褪尽的夜色,聚在铺子前买早点。老板娘吆喝着让顾客排队,蒸笼每掀开一次,都有腾腾白气窜上来,扑进冷空气里,消失不见。
母亲把单车停在路边,小跑着上前,排队买包子。赵亦晨也跳下后座,抱着电风扇站在车边等她。人声嘈杂中,他看到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站在最外围,偷偷摸摸将手伸进了一个姑娘的包里。再拿出来时,指间已经捏出了她的钱包,动作极快地塞到兜里,四下里瞧瞧,转身就要走。
赵亦晨条件反射地大喊:“妈妈,有人偷东西!”
就在穿着警服的母亲同其他人一起回头的时候,那个男人也反应过来,拔腿便跑。
母亲随即认准了他,飞快跑到单车边,丢给赵亦晨一句“站在这里不要走开”,骑上车追过去。
早餐铺顿时乱成一团。有人催促,有人回头张望。赵亦晨想要跟上前,却又怕跟丢了母亲,只好抱着电风扇追了几步便停下来,喘着气,望着母亲的背影逐渐远去。她奋力蹬着脚踏板,骑得那么快。快到经过十字路口的那个瞬间,来不及留意周围。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横过来,撞上了她的单车。
单车被撞翻,她单薄的身子飞出去,从路口摔到了路中间。
有人尖叫,有人惊呼。小轿车刹住了车,司机慌慌张张跑下来,跌跌撞撞扑上前。
赵亦晨呆呆立在街头,远远盯着那个倒在路中间的身影。她一动不动,黑色的一片,像一根加粗的线。
人们跑过他身边,渐渐围聚在那里。有人推搡他的肩膀,他挪动了脚步。起初是慢慢的走,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他发了疯地跑起来,抱着那台咯吱响的旧电扇,一头扎进人堆里。他推着,挤着,使出全身的劲儿,穿过重重人墙。风扇被挤掉,他没再去捡。
终于,他停下来。他看到母亲倒在血泊中。
猩红的颜色浸透了她的警服,她的头发。而后慢慢爬开,爬向更远的地方。
这是那一年新年,赵亦晨最后看到的颜色。
急诊室的门被推开,怀里的小姑娘因而动了动。赵亦晨回过神,把坐在自己腿上的赵希善放下来,牵着她的小手站起了身。
“失血性休克。”医生走出急诊室,有条不紊地摘下口罩,看向他的双眼,“目前看来是经期出血过多引起的。还要再做检查,看看有没有病变。”
颔首应下来,赵亦晨合眼,按了按跳痛的太阳穴。他从前听刘志远说过这种情况,但赵亦清也只是偶尔一两回失血过多,从来到不了休克的地步。而赵亦晨是警察,少有时间在家。今天头一次碰上,要不是理智尚存,恐怕会以为家里发生了命案。
他垂眼去瞧身边的小姑娘,她似乎有所感应,也仰起小脸看他。发现赵亦清休克的第一时间,赵亦晨就拿毛毯裹住了她,给她保暖。接着便拨打急救电话,按医生的指示处理。这期间小姑娘一直在客厅打盹,等听到动静跑到主卧,已经看不到那吓人的血迹。
此刻她拉着赵亦晨的手,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往急诊室的门望望,好像在等姑姑出来。他揉了揉她额前柔软的头发,庆幸这回没有吓到她。
赵亦清总算被推了出来。
护士给她换了衣服,两只手都在输液。她躺在病床上,脸上仍旧没什么血色。病床轮子滚过急诊室的大门,轻微颠簸了一下。她虚了虚眼,似乎恢复了意识。
赵亦晨牵着赵希善跟在一旁,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低声叫她:“姐。”
两眼吃力地张开了一些,赵亦清勉强回握一下他的手指,翕张着发青的嘴唇,嗓音干哑地安抚:“我睡会儿…没事…”
他点头,握紧那只手,见她疲惫地微张着嘴,合上了眼。
医护人员把她送到病房,刘志远也匆匆赶到了医院。
抱起赵希善在病房门前的走廊上等他,父女俩老远便瞧见他神色紧张地跑来,一路上连着不小心撞到了好几个人,红着脸不断道歉。好不容易冲到他们跟前,刘志远才气喘吁吁停下来:“怎么样了?”
“经期出血过多引起休克,具体原因还要检查。”
听到问题不严重,刘志远稍稍松了口气,揩一把额角的汗珠,喘着粗气望了眼病房半敞的门,又问:“人呢?醒来了吗?”
“还在里面输液。”赵亦晨往病房的方向偏了偏脸示意他,“刚刚醒了一阵,又睡了。”
刘志远点点头:“好,那我进去看看…”说着便提步朝病房里走,却又忽然刹住脚步,想起点什么似的回过身,“对了——阿磊今天没有晚自习,五点半就会下课…”
往常都是赵亦清开车去接刘磊。
赵亦晨没多想,主动揽下这个任务:“我去接。”然后抖了抖胳膊,问臂弯里的小姑娘,“要跟爸爸去接哥哥,还是留在这里陪姑姑?”
原本正望着刘志远发呆,赵希善慢慢转过头来,看了会儿赵亦晨的眼睛,又望了会儿病房的方向,表情还是那样木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跟你走吧,别吓着了。”刘志远便替她拿了主意,“你先带两个孩子回去吃饭。别跟阿磊说得太严重…我怕他太担心会影响学习,毕竟都高三了。”
思忖片刻,赵亦晨最终没有异议,只神情平静地颔首,“我知道。”
下午五点四十分,高三毕业班准时下了课。
不少学生收拾起作业,一股脑跟着老师钻进小教室,开始额外的补课。刘磊一早便捡好了书包,一溜烟蹿出教室,想在回家之前把买复习资料的钱交给班主任。
毕业班的教室都集中在顶楼的一侧,隔着天井的另一侧则是少有人去的实验室。教学楼四个角都有楼道,实验室这一侧的楼道几乎无人出没,下楼便也最快捷。他冲进楼道里,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拎着书包带往肩上扣,脚步飞快地往下跑。
刚跳到拐角,就被靠着墙候在那儿的三个人影堵住了脚步。
刘磊认出了其中一个人——瘦瘦高高的男生,穿的校服,留着长长的刘海,手里掐了一根香烟。是同年级平行班的李瀚。
听到他的脚步声,李瀚抬起头来,冲他咧嘴一笑:“哟,学霸。今天又没有回宿舍午休,泡了一中午图书馆啊?”
刘磊返身就要往楼上跑。
楼梯口却又冒出另外两个男生来,猛地一推他的肩膀,硬生生断了他的退路。
及时扶住扶手,刘磊稳住脚步,以防摔下楼梯。他退到扶手这边,后背紧紧抵着它,咬紧牙根,一声不吭地低下了头。
外头下起了雨。阴沉沉的天气,淅淅沥沥的雨声。
“怎么不说话啦?”李瀚两手插在裤兜里,一步步踩上台阶,走到他身边,“作业写完没有?借我们参考参考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