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士兵你看我我看你,张口结舌,一筹莫展。有一会儿,我担心他们根本不打算采取措施了。甚至一段距离外的布雷多克也只是站在原地,被这一大通出人意料的疯狂表演惊掉了下巴,不知该是气还是笑。
他们会直接掉头继续前进吗?查尔斯或许和我心思相通,因为他忽然补了一句:“呸!滚你们的蛋,去你们的伪善战争!”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来了,他弯腰掬起一坨马粪,朝队伍丢过来,大部分眼明手快的幸运儿闪到了一边,而爱德华·布雷多克将军不在其中。
他呆立当场,马粪粘在制服上,不再犹豫是气是笑了。他大发雷霆,咆哮声简直能撼动树叶:“捉住他!”
若干士兵脱出队伍去抓人,这时查尔斯已经转身开溜,跑过一间和酒馆相邻的杂货铺,从两店之间的岔路逃走了。
这是我们的机会。可约翰非但没有利用,反而说:“糟了。”
“出什么问题了?”我说,“现在不就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吗。”
“恐怕不是。你那伙伴引他们走的是一条死路。我们得去救他。”
我心底呻吟了一下。所以这的确是一项救人脱困的任务——只不过救的不是原先计划中的人。我也跑向小路:不过我没想遵从我们高贵将军的旨意,单纯是要保护查尔斯不受伤害。
太迟了。待我赶到那里,他已被逮捕。我远远站着,无声地咒骂。他被拖回大路,押到火冒三丈的布雷多克将军面前,当我发现事态失控时,将军已伸向了自己的剑。
“放开他,爱德华。”
他转向我,已然阴沉至极的脸色更难看了。我们周围的红外套纳闷地互望一眼,大气都不敢出;查尔斯则赤裸上身,左右两边各被一名士兵架着,向我报以感激的眼神。
“又是你!”布雷多克怒不可遏,凶狠地说。
“你以为我不会回来了?”我平静作答。
“我更惊讶你这么轻易就暴露身份,”他幸灾乐祸道,“看来心肠变软了。”
我不想和他互爆粗口。“放我们走——连约翰·皮特凯恩一起。”我说。
“我不允许自己的权威遭到挑衅,”布雷多克道。
“我也一样。”
他眼冒火星。我们真的失去他了吗?有一会儿我幻想自己和他对坐下来,给他看那本笔记,望着他神态渐渐改变,就像我自己阅读时那样。他能像我一样经历顿悟吗?他能回来吗?
“把他们全用铁链捆起来,”他厉喝道。
不,我决意不让他得逞。
同时我又希望雷金纳德在场,因为他会把这场争执掐灭在萌芽中:他不会放任之后的事情发生。
可他不在,所以我决定打倒他们。我摆开动作。袖剑瞬间弹出,最近的红衣士兵一脸震惊地被我刺穿,当场毙命。我用余光瞥见布雷多克冲到一旁,抽出剑冲另一个人吆喝,后者拔出已经填了弹的手枪。
约翰抢在我前面奔向他,剑光一闪,自上而下切中那人的手腕,手并没有完全剁下来,但骨头已经斩断,只连着一点皮,从前臂垂下,失去了杀伤力的手枪跌落在地。
另一名士兵打我左侧冒了出来,我俩你来我往地对攻,一下、两下、三下重击。最后我把他推到墙根一刺,锋刃从他外衣的两根背带间穿了进去,直中心脏。
我转身迎上第三个人,先格下他一击,袖剑再划拉开他的腹部,他倒在了地上。我用手背抹去脸上的血,刚好看到约翰又击倒一人,查尔斯从挟持他的士兵手中夺下一把剑,气定神闲几下结果了另一个。
打斗结束了,我面对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对手——爱德华·布雷多克将军。
太简单。要在此结束一切太简单。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领会——他看出来我有杀了他的念头。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当初仅有的维系我俩的纽带,圣殿理念也好、对雷金纳德共同的敬重也罢,已不复存在。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最后我放下剑。“今天我住手,是因为你曾经是我的兄弟,”我告诉他,“曾经的你,也是比现在更好的一个人。但如果再次狭路相逢,我只当所有情谊都一笔勾销了。”然后对约翰说:“你自由了,约翰。”
我们三个——我、约翰和查尔斯——转身准备离开。
“叛徒!”布雷多克叫道,“那就滚吧。跟他们一起去白忙活吧。哪天你发现自己浑身重伤,躺在哪个黑漆漆的洞底等死的时候,但愿我今天这番话是你这辈子最后记得的东西。”
说着,他跨过下属的尸体,侧身挤过围观人群,大踏步走开。在波士顿街上,你永远不会离巡逻的英军太远,且布雷多克随时能叫来增援。我们决定低调,不让他们那么好找。他走后,我望向泥地里倒伏的一个个红衣军,心想,单就补充兵源而言,这个下午不能算成功。
市民如预料地给我们让开一条大道。我们一路匆忙赶回绿龙酒馆,身上溅满了泥水血点,查尔斯边跑边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与此同时,约翰很想知道我对布雷多克的恨意从何而来。我告诉他船头那场屠杀,末了我说,“打那以后,事情就每况愈下。我们一起出征了几次,但每次行动都比上一次更让人心生不安。他杀个不停:不管敌人还是盟友,士兵还是平民,有罪还是清白——都不在乎。只要他断定谁是个障碍,他们就得死。他执拗地认为暴力是最有效率的解决办法。那成了他最信奉的手段。我彻底心寒了。”
“我们应该阻止他。”约翰回头看了一眼,好像马上要去践行这句话。
“我想你是对的……但我仍抱着愚笨的希望,他可能还有救,可能还说得通道理。我明白,我明白这很蠢……相信一个深陷杀欲的人会突然之间改变。”
真有这么蠢吗?我边走边想:毕竟,我不是变了吗?
1754年7月14日
一
在绿龙酒馆,足不出户便能打听到一切针对我们的不利传言,我的好伙伴托马斯又是个消息通。当然了,刺探军情对他不是什么苦差事:想捕捉密谋的蛛丝马迹,他只要啜着啤酒、竖起耳朵,顶多再使点计从别人嘴里套话就行了。他做起来驾轻就熟;这项长处也是我们亟须的。只因我们给自己树了敌:塞拉斯自不必说,最让人忧心忡忡的还是爱德华·布雷多克将军。
昨晚,我坐在卧房的书桌前写日记。一旁桌上搁着袖剑,长剑摆在手边,提防布雷多克随时可能发动的、无可避免的报复性打击。我知道往后这就是常态:睡不了安稳觉,武器永远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时不时偷瞄自己身后,看每张陌生面孔都像潜在的敌人。想想就身心俱疲。但有得选吗?照斯莱特的意思,布雷多克已经摒弃了圣殿骑士团。他如今是一门失控的火炮,而唯一比失控的火炮更麻烦的,是这门炮后头还跟了一支大军。
我聊以自慰的是身边这个自己亲手遴选出的小团体。这一次酒馆里屋的再聚首,由于约翰·皮特凯恩的加盟,阵容更加强大,今后对两大劲敌均能形成更有力的震慑。
我走进房间,全体起身致意——连托马斯都站了起来,平日的醉态也消减了几分。依次望去:本杰明伤势恢复良好;约翰似乎摆脱了布雷多克军营生活的桎梏,一改最初心事重重的样子,整个人变得活泼;查尔斯继续担任英军军官,他唯恐被布雷多克召回,但凡没有托马斯在旁边让他产生优越感时,就满脸的愁容;而威廉手里捏着羽毛笔,站在小稿台前,这些日子他孜孜不倦地将护身符上的纹样和那本笔记的内容、自己的地图相互比较,却仍是百般迷惘,始终摸不到关键线索。对此我已经有了主意。
我示意众人落座,然后坐到他们中间。
“先生们,我自信找到了问题的答案。确切地说,是奥德修斯替我找到的。”
这位古希腊英雄的名字在伙伴间反响各异,威廉、查尔斯和本杰明皆会心点头,约翰和托马斯则多少有些茫然,托马斯是最缺乏自知之明的一个。
“奥德修斯?新人吗?”他打了个酒嗝。
“是位希腊传说英雄,你这呆瓜。”查尔斯一脸嫌恶。
“容我阐述计划,”我道,“我们先伪装成他们的人,潜入塞拉斯的要塞。等进到内部,再攻他们一个猝不及防:释放俘虏,杀掉奴隶贩子。”
我观察众人消化这条方案。托马斯又是头一个开口的。“狡猾,真狡猾,”他露齿一笑,“我喜欢。”
“那么开始吧,”我继续,“首先,我们需要找到一支押运队,收归己用……”
二
我和查尔斯站在屋顶俯瞰波士顿的一座广场。我们都穿了红色的制服。
我低头看自己那身。斯莱特的血迹还零星残留于褐色皮带上,白袜子那也有一块脏污,除此之外伪装很像样;查尔斯也是,不过他非得挑衣服的刺。
“我都忘记这一套穿在身上有多难受了。”
“难受恐怕也是必要的,”我说,“不然不够以假乱真。”
我望着他。好歹他不用再忍太久。“押运队应该很快就到,”我说,“听我信号发起进攻。”
“明白,先生,”查尔斯答。
下方广场上,一辆倾覆的马车堵住了去路,有两个人累得气喘吁吁,努力想把它翻回来。
或者我该说,装得气喘吁吁,其实没出一点力。因为那两人正是托马斯与本杰明。马车也是我们四个之前故意推倒的,策略性地选在了封锁路口的位置。不远处,铁匠铺投下的影子里等着约翰和威廉,他俩坐在倒扣的桶上,拉低帽檐挡住眼睛,装成一对歇工的铁匠,无所事事地看风景、消磨时间。
陷阱已经就绪。我把望远镜举到眼前,监视另一头通向广场的情形。总算出现了——九名红外套组成的押运小队朝我们过来了。其中一个驾着堆满干草的车,身旁坐的……
我调节着焦距。是个莫霍克女人——漂亮的莫霍克女人,尽管被链条缚住,面容却依然高傲而倔强,身体坐得笔直;反观一旁驾车的红外套,弓着背,嘴里叼了根细长的烟斗,同她形成了鲜明反差。我注意到她脸颊有一块淤青,居然心头涌起一阵愤怒,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不知他们何时抓的她,又是如何办到的。显然她奋力反抗过。
“先生,”查尔斯在我一旁提点,“是不是该给信号了?”
我清了清嗓子。“当然,查尔斯,”说着,我嘬起手指低低地吹响口哨,继续望风。下方同伴们用手势交流着“准备好了”,托马斯和本杰明依旧佯装处置马车。
我们等待,等待,直到红衣军挺进广场,发现被挡住了去路。
“见鬼,这是什么?”打头卫兵说。
“万分抱歉,长官们——咱们碰到了一点不可心的小事故,”托马斯边说边摊开两手,露出谄媚的笑容。
打头的红外套一听托马斯的口音,便丢下个鄙夷的眼神,他脸色发紫,但比不上身上制服鲜艳。
“处理掉——快点,”他厉声说,托马斯抬手到额发,恭顺地致了个礼,转身帮本杰明推车去了。
“是是,各位老爷,这就去,”他说。
我和查尔斯趴在上方关注着这一切。约翰和威廉坐着,脸藏在影子里,也在观看。红外套们既没有果断绕路,万幸更没有帮托马斯与本杰明一起把车扶正,只是袖手旁观。卫兵头子越等越光火,终于爆发了。
“喂,再搞不好,别怪我们碾着它过了。”
“请别这样,”我见托马斯向我们趴据的屋顶瞟来一眼,又给端坐蓄势待发的威廉和约翰使了个眼色,两人手已经摸上剑柄,他说出了行动暗号:“我们就快好了。”
本杰明应声拔剑,一气呵成地刺穿了离他最近的士兵;卫兵头子还不及反应,托马斯也发动了,一把匕首从他袖口滑出,瞬间嵌进了对方眼窝。
与此同时,威廉与约翰冲出藏身地,三人继而倒在他们剑下。我和查尔斯从高处跃到地面,对离我俩最近的数名士兵发动了奇袭,解决四个。我们甚至没让他们有尊严地断气,因为担心衣物沾血,在他们一息尚存时就扒走了制服。没多久,我们将尸体拖去旁边的马厩,把栅门关上闩好,回到广场。六名红外套取代了九名。一支新押运队诞生了。
我环顾四周。方才行人就稀少,现在彻底走空了。我们完全不清楚谁目睹了这场伏击——是深恨英军、巴不得他们倒下的殖民地人民?还是皇家部队的支持者,这会儿已经直奔南门堡,警告塞拉斯此地出事了?总之时间不多,不能再耽搁。
我跳上驾驶席。莫霍克女人在镣铐允许的活动范围内,稍微坐远了一点,看向我的目光戒备而充满敌意。
“我们是来帮你的,”我尽力安抚她,“还有那些困在南门堡的人。”
“那把我放开。”她说。
我抱歉地告诉她:“现在还不行,要等我们混进去以后。我不能冒这个险,在大门口检查出岔子。”她回敬以厌恶的神色,仿佛在无声传达“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一定确保你安全,”我强调,“我保证。”甩动缰绳,马匹开始前进。伙伴们走在我左右。
“你对塞拉斯的军事力量了解多少?”我问莫霍克女人,“我们大概会碰到几号人?他们采取怎样的防御?”
可她一语不发。“你值得他们单独护送,对他一定很重要,”我尚未死心。她照旧不理不睬,“希望你能信任我们……不过我理解,警惕才是正常的。那请便吧。”她还是不言语,我意识到自己在白费口舌,决定闭嘴。
我们最终抵达要塞,一名卫兵走上前。“停车。”他说。
我一勒马缰,和我的红衣军减速停住。我视线越过她投向卫兵,压了压帽檐:“晚上好,先生们。”
看出来了,哨兵没心情说笑。“报上事由,”他直截了当道,同时饶有兴致、色眯眯地朝莫霍克女人看个不停。她憎恶地盯了回去。
那一刻我思绪万千。初次踏足波士顿,我本想见识见识英国的治理为这片疆域带来了怎样的改变,我们政府对这里的人民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可莫霍克原住民冷眼看透一切,所有变化都是往坏里走。我们道貌岸然地谈拯救这块土地,实际却在蹂躏它。
回过神,我指指女人。“给塞拉斯送来的,”我说。卫兵点头,舔了舔嘴唇,轻叩几下大门示意里面打开,我们得以缓缓通过。要塞内部很安静。我们所处的位置在城垛附近,低矮的深色石墙上,一排大炮齐刷刷对外,遥指波士顿尽头的大海,红外套肩扛火枪来回巡逻。他们害怕法军发起攻击,全神贯注于城墙外,马车驶过都没有看第二眼。我们尽量装得随意,停靠在一块避人耳目的空地上,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她劈开镣铐。
“看吧?我答应过的,现在放开你。好了,如果你肯听我解释……”
她用实际行动表示了拒绝。她最后瞪了我一眼,从马车上跳下,消失在黑暗中。我定定地目送她远去,满腔心事未了;我还想向她澄清自己的行为,还想跟她多相处一会儿。
托马斯打算上去追,被我制止了。
“让她走吧。”我说。
“可她会出卖我们的。”他争道。
望着她片刻前呆过的地方——她已经成为一段追忆,一缕幽魂了。“不,她不会的。”说罢,我下车环伺,确认方方正正的场地内没有别人,便把大家叫到一起发布指令:悄悄放走俘虏,别被人发现。他们冷峻地点点头,各自忙活去了。
“塞拉斯怎么办?”本杰明问。
我想起那个在仓库初遇的男人,吃吃笑着离开,抛下本杰明任卡特宰割。还记得本杰明誓要取他人头。我又看了看身边的这位朋友。“干掉他。”我说。
众人溶入了夜色。我有心多关照一下自己的学徒查尔斯,只见他靠近一群红衣军攀谈起来;托马斯则成功地诳住了院落另一角的一拨守卫。威廉和约翰不紧不慢走向一栋建筑,分析下来那里最像关押原住民的囚笼,有一名卫兵始终挡在前面,不断巡视走动。再察看一圈,我满意地确认除他外的士兵尽数被查尔斯和托马斯拖住了,于是偷偷朝约翰竖起大拇指。他同威廉快速交流了一句,两人并肩走向卫兵。
“有何贵干?”卫兵的话音飘过院落,约翰一个抬膝,顶上了他的裆部。他困兽般低低呜咽了一声,松开手中长矛,跪倒在地。约翰立刻顺到他腰间摸索,取出了一串钥匙,然后背对院落打开门,从外头的壁架抓下一支火把,消失在门内。
我四下打量,发现没人注意到此间的变故。城垛上的卫兵兢兢业业地眺望大海;墙内部队又都被查尔斯和托马斯转移了注意力。
回头看囚笼,约翰重新从门后出现,领着第一批俘虏准备离开。
忽然,城垛上有士兵目击了这一幕:“嘿,那边的,你搞什么名堂呢?”他响亮地大喊,当即平举起火枪。我立刻往城垛疾奔,那红外套正要扣动扳机,我三步并两步跑上石阶扑向他,袖剑干净利落地洞穿了他的下巴。猛一蹲身,我让他的尸体从我背上翻过去,敏捷地从其下方空档穿出,直取第二个卫兵的心脏。第三人背对着我,枪口准星眼看套上了威廉,我的利刃重重挥向他腿的后部,趁他摔倒,朝后颈刺出致命一击。不远处的威廉抬手向我表示感谢,转而迎上另一名士兵。一个红外套倒在他挥舞的长剑底下,他被喷了一脸血,回身又和下一人作战。
不多时,所有卫兵都死了。然而外屋有一扇门突然打开,塞拉斯愠怒地出现在门内。“我要的只是安静一个小时,”他咆哮,“结果呢,发疯地吵吵吵,我才睡了不到十分钟。谁站出来解释一下——千万要拿点信得过的理由。”
他猛地收住脚步,急欲倾泻的愤怒被吞回口中,脸上褪尽了血色。偌大的空地上,到处躺着他属下的尸体。他忙扭头去看囚笼,只见大门洞开,原住民鱼贯而出,约翰还在那催他们快走。
塞拉斯抽出剑,身后涌现了增援。“怎么回事?”他尖利地嚣叫,“怎么会这样?珍贵的商品都放跑了。干出这种事情,不能忍!给我好好等着,我让他脑袋落地!但最要紧……最要紧先把闯的祸收拾了。”
他的属下纷纷披上外衣,往腰间别上长剑,装填好火枪。院落里除了几具新鲜尸体,原本空荡荡的,这会儿却涌入了复仇的大部队。塞拉斯完全失态,对他们呼来喝去,疯癫地挥手驱动士兵举起武器。稍微平复之后,他下令:“封锁要塞。谁敢跑一律杀掉。我不管是我们的人还是……他们。靠近大门就是死!都明白了吗?”
打斗持续着。查尔斯、托马斯、威廉、约翰和本杰明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伪装,和他手下们一道移动。现场已演变为同室操戈,分不清穿同样军服的哪些是敌、哪些是友。手无寸铁的原住民躲起来等激战过去。就在这个当口,塞拉斯召集若干红衣军在要塞大门前排成一排。我等到了机会——塞拉斯在队伍一侧站定,呵斥着不准手下留情。很明显,只要他宝贵的“商品”不被放跑,只要他的傲慢不在其间被摧毁,塞拉斯其实不在乎让谁送命。
我对本杰明打了个手势,双双朝塞拉斯靠过去。他用余光瞥到了我们。有那么一会儿,他脸上浮现出迷惘,最终意识到:第一,我俩是闯入者;第二,他已无路可逃。因为我们挡住了他向下属求救的去路。而几乎在所有人看来,我们都像是一对忠心耿耿的贴身保镖,护着他不受伤害。
“你不认识我,”我对他说,“但相信你们二位很熟了……”我道,本杰明·丘奇上前一步。
“我向你保证过一件事,塞拉斯,”本杰明说,“如今打算实践诺言……”
几秒内一切就结束了。本杰明对塞拉斯比卡特对他仁慈得多。首领一死,要塞防御土崩瓦解,大门被打开。我们没有穷追不舍,幸存的红外套蜂拥离去。他们身后,莫霍克俘虏走了出来。我又见到那个女人。她没有独自逃命,而是和族人守在一起;她不止拥有美貌和勃勃的生气,而且悍勇十足。在她的协助下,部落成员从这座面目可憎的要塞悉数撤走。我们四目交汇,我发现自己被迷住了。她却已经走远。
1754年11月15日
一
天寒地冻。今天一早我们策马前往列克星敦,所过之处大地全为积雪所覆盖。这次是为了追寻我的……
“痴恋”或许言重了。那么就“心仪”吧:我的“心仪”对象,那马车上的莫霍克女人。我一心要找到她。
为什么?
如果查尔斯问起,我会说:这是因为我知道她精通英语,相信她可以成为我们在原住民部落内的得力联络人、帮忙找到先行者遗址。
如果查尔斯真的问为什么,这就是我会给的答案。至少一部分是实话。
总之查尔斯与我上路了。去列克星敦途中,他忽然开口道:“我可能带来了坏消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