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艾丁举剑将其深深插进赌徒的腹部,随后冷哼一声猛地抽出。男人的肚子顿时被剖开了一条笔直的豁口,连里面的内脏都露了出来。人群沸腾了,厌恶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接着,大家涌到下一个囚犯面前,准备目睹下一场处决。而阿泰尔也趁势更加接近上去的台阶。
艾丁踱步走到第三个囚犯面前,甩掉了剑上的血。“这个人,”他指着旁边颤抖的囚犯说道,“他拿了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从别的劳动者身上盗取钱财,而那本该属于现场诸位中的某一个。你们所有人的权益都因他而受到侵犯。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只有一个第纳尔,”囚犯为自己申诉,祈求众人的怜悯,“那是我在地上捡的,他却说得好像我在犯罪,好像我是强行从别人手中抢的一样。”
然而众人却没有给予他丝毫的怜悯。到处是让他血债血偿的喊声。此时此刻,围观的人已经彻底疯狂。
“今天拿别人一个第纳尔,”艾丁斥责道,“明天就会拿一匹马,后天就是一条人命。其实东西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确实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倘若我纵容了你的所作所为,那其他人肯定也会觉得他们也可以这么做。那事情何时又能到头?”
小偷看着艾丁走到自己面前,不等说完最后一句请求便被他手中的宝剑打断。那剑锋深埋进他的腹部,转眼已沾上他的鲜血。
现在轮到刺客了。时间所剩无几,阿泰尔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他低下头,用肩膀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同时还要小心不会被人发现以至怀疑他有什么特别企图。如今他只想尽可能接近人群的前方。这时,马哈德·艾丁已经悠闲地走到刺客身旁。他一把扯住刺客的头发,拎起他的脑袋,好让大家看清他的脸。
“这个人到处传教散播恶毒的谎言,”他愤愤不平地吼道,“他的思想里只剩下谋杀。他像淬毒刀锋一样用毒药摧残我们的思想,让兄弟反目成仇,父子恶言相待。他比我们见过的任何一种敌人都要危险,他是一名刺客!”
听到他的话,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另一边,阿泰尔总算赶到台阶前。在他周围,人群沸腾了。亢奋异常的围观者尖叫着请求立即处死罪犯。
“杀了这个异教徒!”
“杀了他!”
“撕烂他的喉咙!”
艾丁继续揪着刺客的头,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话。“就算杀了我也不会让你更安全。我已经看到你眼中的恐惧,听到你喉咙的呻吟。你在害怕,你害怕是因为你知道我们要传达的信息无法被抹杀,因为你知道你永远无法阻挡我们。”
阿泰尔站在台阶下面,佯装出一副寻找好景致的模样。其他注意到他的人也纷纷跟着那样做起来。两名站在最前排的守卫原本看处刑看得入了神,但他们慢慢意识到眼前的情况。一个人喊上另一个,两人一起走下来责令市民向后退,可涌向台阶的人越来越多了。所有人都想尽可能离处刑台近一些,大家互相推挤,有些人甚至被挤下了台阶,其中还有一名气急败坏的守卫。趁着混乱,阿泰尔连忙爬到更高的地方,现在艾丁距离他只剩几步之遥。摄政王松开刺客的头发,转身向人群鼓吹这个人是如何的“亵渎神明”,如何“背信弃义”。
就在阿泰尔身后,骚乱还在继续,两名守卫显然已经不够用了。在他身前,艾丁已经教唆完众人,眼下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渴望看到最后一次处刑。摄政王回到犯人身边,挥动手中的宝剑。那锋利的刀刃早已被鲜血染红,现在正朝刺客发出致命一击。
忽然,像被某种特殊的第六感驱使一般,他停了下来,转头径直看向了阿泰尔。
一瞬间,整座广场仿佛消失一般,嘈杂的人群、守卫、被指控的囚犯还有地上的尸体全都不见了。艾丁和阿泰尔互相凝视着彼此,阿泰尔看得出,打从看见自己那一刻起,艾丁便已经知道他的死期将至。接着,阿泰尔一挑无名指,在袖剑弹出的同时一步上前,弯起手臂将利刃扎入艾丁体内。整个过程甚至不超过一眨眼的工夫。
人群顿时被哭喊声与哀号声淹没,完全不知道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艾丁的身体垮下来,抽搐个不停。鲜血不断从他颈部的伤口往外涌。阿泰尔用膝盖擎住他的身体,举起他的匕首。
“你的事业到此为止了。”他一面说,一面集中精神,准备予以最后一击。周围彻底陷入一片混乱。守卫们这才发现情况不对,试图从惊慌的人群中杀出一条回来的路。阿泰尔必须尽快完成任务,可他实在想知道艾丁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不!不!一切才刚刚开始。”艾丁开口道。
“告诉我,你在其中是什么地位?你打算像其他人一样为自己辩护,为你那些丑陋行径作出解释吗?”
“兄弟会渴望这座城市,而我渴望权利,这对彼此都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残害无辜的机会。”阿泰尔说。他听到人们的奔跑声,想必众人正在逃离这座广场。
“不是完全无辜。反对声和钢铁一样伤人。他们违背了秩序。就这点而言,我倒是很赞成兄弟会的做法。”
“只因为信仰不同,你就要杀害他们?”
“当然不是……我杀他们是因为我有那个权利。因为那很有趣。你知道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是怎样一种滋味儿吗?你见过人群沸腾欢呼的样子吗?看到他们有多怕我了吗?我就像神一样!如果你拥有了这样的权力,你也会跟我做出一样的事情。这样的……权利。”
“从前的话,也许会吧。但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命不凡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了。”
“什么下场?”
“来,我做给你看。”
他了结了艾丁,接着阖上了独裁者的双眼,又用羽毛蘸上艾丁的血。
“每个灵魂都将品味死亡。”他说。
阿泰尔起身看向士兵——正在这时,钟声响起了。
一名萨拉森士兵飞身扑来,被刺客从旁一闪,低吼一声挡了回去。更多士兵爬上处刑台,眼下他不得不以一敌三。一个尖叫着死在他的剑下,另一个脚一滑跌入血泊之中,随后被阿泰尔了结。看到面前的空隙,刺客纵身一跃从处刑台上跳了下去,同时发动手中袖剑,在落地的瞬间扬刀刺穿一名守卫,对方的剑只砍中了稀薄的空气。
这会儿,阿泰尔总算在广场上看到唯一的逃生出路。他一边逼近出口,一边挡开两个冲上前的士兵,却仍在慌乱中中了一剑。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住向下流。刺客不敢耽误,一把抓住一名剑士,顺势将其砸向前方扑上来第二个。两人撞到一起,惨叫着跌到地上。阿泰尔冲向门口,正碰上三名一起赶过来的守卫。虽然心下大惊,但他仍从容地用剑刺伤一个,又用袖剑划开另一个人的咽喉,最后将这两个痛苦挣扎的半死人推向第三个。
这下入口处再没有阻挡他的敌人。他回头看了一眼处刑台,确定马利克的手下已将那名刺客救走,便冲进旁边一条小巷。里面第四名守卫拿着长矛已在那儿恭候多时,他呼喊着冲上前来。阿泰尔纵身而起,随手抓紧一个木架,翻身跳上屋顶。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肌肉仿佛在唱歌一般,充满了活力。跳上屋顶后阿泰尔俯身瞥了一眼下面正在追赶自己的守卫,由于无法跟上刺客脚步,这些士兵只能在屋檐下满心挫败地嘶喊。为了拖住他们的脚步,阿泰尔用飞刀杀死其中一个士兵,随后开始在屋顶上全速穿梭,一直等到钟声停止之后,才藏身在人群之中。他听见全城都在讨论一个话题:刺客杀害了摄政王。


第二十四章
然而,还有一些事需要阿泰尔弄明白。
最后一个要杀的摄政王已死,是问清楚一切的时候了。阿泰尔定了定心神,再次跟随侍者走进阿尔莫林的房间。
“进来,阿泰尔。我想应该恢复得不错?准备好面对剩下的考验了吗?”导师问。
“准备好了。不过我有些话要先跟您说。我有些疑问……”
看得出来,阿尔莫林不高兴了。扬起的下巴与紧抿的嘴唇无不在暗示阿泰尔导师此时此刻的心情。毫无疑问他还记得上次被阿泰尔逼问的事情。阿泰尔自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所以这一次,他决定谨慎行事,至少不至于再和导师刀剑相向。
“那你问吧,”阿尔莫林说道,“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泰尔长松一口气。“在大马士革,贸易皇帝谋杀了那些统治城市的贵族。而在耶路撒冷,马哈德·艾丁则利用百姓的恐惧,迫使大家屈服。至于威廉,我怀疑他意图行刺理查德国王,然后调动自己的军队占领阿卡。这些人本该辅佐他们各自的首领,但结果却全都选择了背叛。我实在弄不懂其中的缘由。”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那些圣殿骑士在渴望权力。他们每个人——正如你所注意到的——都想以圣殿骑士的名义统治那座城市。这样一来,圣殿骑士就能统治整个圣地,甚至进一步统治世界。不过他们的野心永远不可能达成。”
“为什么?”阿泰尔问。
“因为他们的计划必须依靠圣殿骑士的宝物——伊甸碎片——可它现在在我们手中。没有它,这群人将永远无法实现目标。”
原来如此,阿泰尔心想。想来被他暗杀的目标中,确实有很多人都提到了这点。
“那宝物究竟是什么?”他问。
阿尔莫林笑了,接着来到房间后面,弯腰打开一个箱子,随后又从中取出一个小盒。导师拿着盒子回到案桌前,将其放下。即使不用看,阿泰尔也知道那是什么,可他却不自主地将视线锁定——不,是被占据。这就是马利克从神殿取回的盒子,它和从前一样,好像在发光一般,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一直以来,阿泰尔心里都很清楚,这便是那些人口中的宝物。他重新看向阿尔莫林,对方显然正在观察他的反应。导师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弟子,似乎他已经见过阿泰尔许多次这样的表现,而这一次才只是刚刚开始。
接着,他伸手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个大概两个拳头大小的球形物体:那是一个镶嵌了花纹的金球。它像有能量在里面脉动一样,看得阿泰尔目瞪口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或许就某种程度而言……它真的是活的。刺客有些出神。恍惚间,仿佛有种力量在牵引着他。
“它在……诱惑你。”阿尔莫林低吟道。
忽然,如同熄灭的蜡烛一般,金球内悸动的光芒消失了。光环也不见了,就连上面的花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它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球:一件古董。虽然带着独有的美丽,却仅仅是件装饰品罢了。
“这只是块银制品……”阿泰尔开口道。
“看着它。”阿尔莫林语气坚决地命令道。
“它确实亮了一会儿,但那根本没什么特别的,”阿泰尔说,“你想让我看什么?”
“‘这块银子’驱逐了亚当与夏娃。它就是禁果。它曾将木棍变成蛇,曾将红海分割又合并。厄里斯用它点燃了特洛伊的战火。凭借它,一个穷木匠将水变成了酒。”
伊甸碎片,伊甸碎片?阿泰尔不解地看着它。“跟你说的那些魔力相比,它的样子倒是很普通。”刺客又问,“那它怎么发挥作用呢?”
“持有碎片的人可以控制他人的内心与灵魂。不管是谁,只要看着它都会被俘获——用他们的说法是,任何‘品尝’过它的人。”
“这么说德·纳普罗斯的手下……”说着,阿泰尔回想起自己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些可怜虫。
“那只是实验。借用草药模拟出它的效果……等东西到手后,有备无患。”
现在阿泰尔可算明白了。“塔拉尔输送物资,塔米尔提供装备。他们在准备……准备什么?”
“打仗。”阿尔莫林一语道破天机。
“至于其他人……那些城市的统治者……他们打算集结百姓,把民众变成德·纳普罗斯手底下那种人。”
“完美的市民,完美的士兵,完美的世界。”
“绝不能让罗伯特·德·赛布尔找回这件宝物。”阿泰尔说。
“只要他和他的同党还活着,他们就不会罢手。”阿尔莫林回道。
“那他们就必须死。”
“这正是我一直以来让你去做的事情。”阿尔莫林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还有两名圣殿骑士需要你注意,”他说,“其中一个在阿卡,名叫席布兰德。另一个在大马士革,名叫朱贝尔。去找联络点的负责人,他们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悉听尊便。”阿泰尔颔首回道。
“你必须尽快行动,”阿尔莫林说,“想必罗伯特·德·赛布尔已经对我们接连取得的成功有所警觉。其他追随他的人也会拼尽全力揭穿你的身份。他们已经料到你会出现:一个戴着白兜帽的男人。或许此刻他们已经在四处找寻你的踪迹了。”
“他们找不到我的。我可是藏匿于人群中的利刃。”阿泰尔说。
阿尔莫林笑了,再次为他的弟子感到自豪。


第二十五章
那一年,正是阿尔莫林将刺客信条传授给尚且年幼的阿泰尔与阿巴斯,在两个孩子幼小的心灵里灌输了组织的教义。
早上的餐食很简单,只有干面包和硬枣。吃过饭,性情严肃的管理员会监督他们穿衣洗漱。然后两个孩子便捧着书本,兴冲冲地穿过走廊准备去上课。长廊里回荡着草鞋拍打石板地时发出的声响,以及孩子的欢声笑语。他们这样一路走一路说笑,直到走近导师书房门前才安静下来。
这时,他们会有一个小习惯。用一只手捂住嘴,然后向上一抹,笑脸变黑脸,只因为导师喜欢他们严肃认真的样子。接着,其中一个会上前叩响门板。出于某种原因两个孩子都想上去敲门,最后他们决定每天交替着来,这样谁也不吃亏。敲过门,他们便安静地站在门外,等待导师的传唤。进屋后两人便开始了一天的课程。他们盘腿坐在垫子上,那是阿尔莫林特别为他们准备的——一个给阿泰尔,另一个给他的兄弟阿巴斯。
刚开始接受指导的时候,两个孩子对什么都感到害怕和不安,既对自己,也对彼此,尤其对阿尔莫林。每天早晚饭后,他们要去阿尔莫林的房间里听课,下午则在院子里接受训练,晚上也是如此。导师花了很长时间教他们学习组织的教义。他总是背着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一旦发现有人注意力不集中,便会停下来予以训斥。另外,他们都发现阿尔莫林有一只眼睛不太对劲,有时甚至会盯着某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一天晚上,两人在寝室里待着的时候,阿巴斯轻声开了口。“嗨,阿泰尔?”
阿泰尔转头看向他,满脸诧异。要知道过去可从没有过这种情况。打从他们一起生活以来,对方第一次在熄灯之后主动跟他说话。通常他们都是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各怀心事。直到那一晚。那天是满月,窗帘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出淡淡柔和的白光,屋内也像被染上一层柔白的色彩。阿巴斯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阿泰尔。发现对方听到他的呼唤,阿巴斯用一只手捂住一只眼睛,接着模仿阿尔莫林的口气说:“倘若不遵守信条,我们将一无是处。”
阿泰尔忍不住咯咯笑了。从那一刻开始,他们成了真正的朋友。之后,当阿尔莫林再训诫他们,只要他一转身就会在身后听到两个孩子憋笑的声音。就连宿舍管理员也突然发现,其实他们一点也不乖巧,不听话。
阿尔莫林将刺客信条教给二人。可惜阿泰尔这辈子都没把信条放在心上,虽然他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导师告诉他们,身为刺客不可以滥杀无辜,刺客不是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所想的冷血杀手,刺客只会领命去消灭那些邪恶与腐败的人。他们的任务是用理性与思想为圣地带来和平与安定,而不是用武力与斗争来解决问题。
导师还教会两人如何控制自己的感觉与情绪,如何处理好心中的负面感情以及如何用周围的环境将其化解。这样他们便能化作一片空气,化作人海中的幽灵,轻易融入一般人群而不被发现。对大众而言,刺客全都带着某种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他说,但事实上,就像魔术一样,那不过是刺客们有意变的戏法罢了。
他还告诫两人无论何时都必须保护好他们的组织。兄弟会就是“比你更重要,阿泰尔;比你更重要,阿巴斯”。因此,身为一名刺客绝不可以在行动的时候损害到组织,也绝不可出卖自己的兄弟。
虽然在未来阿泰尔确实无视了教义,但那并不是阿尔莫林教育的初衷。他教导他们界限是人创造的,只有在界限范围内的东西才定为“正确”与“真实”,可是事实上,这些界限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是被那些所谓的领袖制定的罢了。他让他们明白现实的界限是无穷尽的,人类有限的想象力根本无法企及。可惜只有一小部分人的思想能够跨越尘世间的界限——至于胆敢质疑的人就更少了。
这些人就是刺客。
因为刺客能够看清世界的本质。对刺客而言,一切皆有可能,万事皆被允许。
每天,阿泰尔和阿巴斯都会学到更多有关组织的知识,他们的感情也变得日益深厚。两人几乎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其实,无论阿尔莫林教给他们什么,他们自己日常生活的现实,实际是很脆弱虚无的。这种现实生活只由他们自己、管理员、阿尔莫林的课程,还有那些各自身怀绝技的格斗训练员组成。现实也远非万事皆被允许,实际上,几乎没有什么是被允许的。两个孩子只能靠自己找些乐子,也因此有好些本该用来学习的时间都被他们拿来聊天。但有一个话题,两人却很少提及,那就是父亲。起初阿巴斯还会说艾哈迈德总有一天会回到马西亚夫,可数月过去数年过去,他说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阿泰尔经常看见他站在窗边,远眺山谷,泪光闪烁。随后他的朋友便会离开窗前,变得越发少言寡语,性格也不像过去那么爱笑了。以前他总会用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和阿泰尔闲聊,如今却只是静静地守在窗前。
阿泰尔心想:要是阿巴斯知道事情的真相该多好。这样他的悲伤便会膨胀加剧,然后陷入痛苦,正如自己曾经经历的那样。虽然父亲离世的事实会令他每日心痛,但至少他能活得明白。或许这就是钝痛与绝望之间的差别。
于是一天夜里,吹灭蜡烛后,阿泰尔将真相告诉了阿巴斯。他低着头,强忍住泪水,对阿巴斯说艾哈迈德曾经来到他的房间,并在那里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阿尔莫林觉得最好隐瞒这件事,不要让其他兄弟知道。“导师说他是为了保护你,但他从没亲眼见过你日复一日的思念。我也失去了父亲,所以,我明白。我知道时间能减轻痛苦。所以我告诉你,希望能够帮你,我的朋友。”
阿巴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静静凝视着黑暗,眼角闪过泪光,接着在床上转过身去。阿泰尔曾经想过阿巴斯会有什么反应。哭泣?愤怒?质疑?他本以为自己想好了一切,甚至做好阻挡阿巴斯不让他去见导师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眼前……虚无一物。只有寂静在空气中弥漫。


第二十六章
阿泰尔站在屋顶,俯视着下一个目标。
这里是大马士革,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烧火的气味。刺客感到有点恶心,不管是对空气,还是对眼前的景象。他皱紧眉头,注视着被烧得发红发黑化为灰烬的书本。恍惚间,阿泰尔想起自己的父亲,想必他也会对此情此景深恶痛绝,还有阿尔莫林也是。后来刺客回去禀告的时候,导师也确实和他作出了相同的反应。对刺客而言,焚书是对人类的侮辱。学习意味着知识,而知识则是自由与力量的象征。这些阿泰尔知道得清清楚楚。虽然他曾经遗忘过,但不管怎样他又再次记得这些了。
刺客站在楼顶的屋檐上,那里是敌人视线的盲区。从这儿他既能将大马士革的朱拜尔伊斯兰大学尽收眼底,又不必担心会被人发现。浓烟顺着风飘到阿泰尔所站的地方,不过下面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将心思用在火堆以及在火中燃烧的书本、文献和卷轴上。朱贝尔·阿勒哈基姆站在火堆旁,呵斥众人有序行动。阿泰尔发现,在所有按命令行事的人之中,有一个例外。那名学者双眼直盯着燃烧的火焰,面上的神色正回应了刺客方才心中所思。
朱贝尔一直阴沉着脸。他脚下穿着皮靴,头上则裹了一条黑色的围巾。阿泰尔仔细打量着他:关于这个人,刺客已经打听到不少事。朱贝尔是大马士革首席学者,但只是名义上的。因为正是这名特立独行的学者反对传播知识,坚持毁灭固有文化。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他还召集城内学者响应他的号召。他的所作所为更得到萨拉丁的支持。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将文献收集起来毁掉呢?阿泰尔记得以前有人说过,他们是以某种“新做派”“新秩序”为名义发起这类活动。但那时他并不清楚其中具体涉及了哪些事情。如今,幕后的主使者已经一目了然。圣殿骑士,他的目标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