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了个手下,伙计,”他说,“你想不想填补他的空缺?”
我站起身,低头看着布莱尼的尸体,点头同意。他额头那个血洞里飘出了一缕青烟。你真该趁早杀掉我的,我心想。


第二十一章
1713年3月
在许多英里以外,那个我从没去过,也绝不会去的地方——虽说现在去也不算晚——英格兰、西班牙、法兰西、葡萄牙和荷兰的代表者齐聚一堂,开始起草一系列和约,这些和约将会强行改变我们的人生轨迹,并粉碎我们的梦想。
这是不可避免的。起先,我发现自己开始适应新生活——让我非常喜爱的生活。
我猜我很幸运,因为爱德华·萨奇待我不薄。他称我为“拳击手”,我想他喜欢让我跟着他。他过去总说我是他最可靠的左右手,这点他没说错,因为正是爱德华·萨奇让我免于在多尔齐尔船长的麾下开始犯罪生涯——或是像其他可怜人那样被丢下船去。多亏了他的插手和庇护,我才能有机会取得成功,有机会作为优秀人物昂首挺胸地回到布里斯托尔,回到卡罗琳身边。
没错,虽然我们都知道结果并非如此,但这个事实不会因此改变。
在海上的生活大部分和从前一样,只是多了些有趣的改变。当然了,布莱尼也不在了。我亲眼看着我人生中的这条跗骨之蛆滑入海中,就像一条死掉的鲸鱼。亚历山大·多尔齐尔船长也不在了,1715年,他的死刑在英国执行。这两人离开后,船上的生活立刻有了改善。那才是作为私掠船员的生活。我们尽可能地和西班牙人以及葡萄牙人交火,胜利时就大肆抢掠。除了作为水手的技巧以外,我也开始磨炼搏斗的技艺。在萨奇的传授下,我的剑术和枪法都精进了不少。
也是在爱德华·萨奇那里,我学到了人生的哲学,而他则是从另一个老海盗那儿学来的——他是萨奇从前的上司,也是我后来的另一位导师。他名叫本杰明·霍尼戈。
我和本杰明见面的地方正是拿骚。
对我们来说,新普罗维登斯岛的拿骚港就像天堂。我不太确定那个巴哈马群岛的小小港口是否真的“属于我们”,因为这不是我们一贯的做法。拿骚的特色在于陡峭的山崖,与山崖相连的狭长而带有坡度的海滩,以及与海滩相接的浅海区域——那里的水实在太浅,女王陛下的战舰甚至无法接近到能够炮轰的距离。山上的要塞俯瞰着乱无章法的简陋棚屋、小木屋与破烂不堪的木头露台,还有我们卸下战利品与给养的码头。本杰明·霍尼戈就在那儿——他当然会在,那个地方就是他和汤姆·巴罗建起来的。拿骚作为港口非常优秀,我们的船在那里既不会受天气的影响,也不会遭到敌人的攻击。让攻击更加困难的是“船舰墓场”,许多盖伦帆船和战舰都会搁浅在那里——被浅水区域所环绕——然后遭到洗劫和焚烧。我们会将船的残骸留在那里,作为对粗心大意之人的警告。
当然了,我很欣赏本杰明。他是黑胡子的导师,正如黑胡子是我的导师,而且本杰明·霍尼戈可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水手。
虽然你也许会觉得,我这么说是因为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但我发誓这些都是真话,也请你相信我。我一直觉得他有些与众不同。霍尼戈的身上有种军人的风度,那只鹰钩鼻就像个英国上将,穿着打扮比起海盗也更像士兵。
我还是很欣赏他,也许比不上对萨奇的欣赏,但我对他的尊敬只多不少。毕竟,本杰明可是拿骚港的创始人之一。就算只为这件事,我也很欣赏他。
在1713年7月,我和萨奇出海的时候,船上的军需官在上岸时被杀了。两周之后,我们收到了一条消息,而我也被叫到了船长室。
“孩子,你识字吗?”
“认识的,长官。”我说着,一时间想起了家乡的妻子。
萨奇那时坐在航海桌边,而非桌子后面。他交叉双腿,穿着黑色的长筒靴,腰间系着一条红色的裤带,厚厚的皮革肩带上别着四把手枪。他身边的桌上铺着地图和海图,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并不是要我把图上的字读给他听。
“我需要一位新军需官。”他说。
“呃,长官,我不认为……”
他拍着大腿,大笑起来。“噢,孩子,我也不这么认为。你太年轻了,而且你没有当过军需官。我说得对吧?”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
“过来,”他说,“读读这个。”
我听从吩咐,大声念出了那条关于英格兰、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国家缔结新和约的消息。
“这意味着……”念完之后,我问他。
“的确如此,爱德华。”他说,(这是他第一次没用“孩子”或者“伙计”来称呼我,而是直呼我的名字——事实上,我记得他后来对我的称呼一直是“爱德华”。)“这意味着你的船长亚历山大·多尔齐尔是正确的,私掠船的好时光已经结束了。我等会要向全体船员宣布这件事。你愿意追随我吗?”
我愿意追随他到世界尽头,但我并没有这么说。我只是点点头,就好像我有很多选择一样。
他看着我。他的黑发和黑胡子让他眼里的精光格外显眼。“你会成为海盗,爱德华,你会成为通缉犯。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说实话,我并不想,但我又能有什么选择呢?我不能回布里斯托尔去。我不敢就这么一文不名地回去,而对我来说,赚钱的唯一方法就是成为海盗。
“我们要把船开去拿骚,”萨奇说,“我们答应过,只要这件事发生,就会去见本杰明。我想我们会联手合作,因为只要这件事一公开,我们就都会损失人手。
“我希望你陪着我,爱德华。你有勇气,有坚定的心灵,也有战斗的技巧,而且识字的人对我总是有帮助的。”
我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但等到我独自躺回到吊床上,我立刻闭上眼睛,生怕泪水夺眶而出。我出海不是为了当海盗的。噢,是啊,我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走上这条路。包括萨奇在内的其他人都是这么做的。但这并非我自己的期望。我想成为优秀的人物,不是亡命徒。
不过我也说过了,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选择。从那时起,我放弃了所有作为优秀人物返回布里斯托尔的打算。我能期望的最好结果是作为有钱人返回布里斯托尔。我的目标变成了获取财富。从那时起,我成为了海盗。
第二部分


第二十二章
1715年6月
没有比火炮声更响的声音了。尤其是那声音在你耳边响起的时候。
那感觉就像是被虚无狠狠地捶了一拳。爆炸让你心惊胆战,头晕目眩,不知道世界是否真的在摇晃,又或者只是双眼在欺骗你。也许这根本不重要。也许两者都是真的。但问题在于,周围的确在摇晃。
炮弹打中了什么。船身破碎,木片飞溅。有的人断手断脚,还有人在死去的几秒前低头看着自己不复存在的下半身,开始尖叫。在炮弹命中之后,你能听到的只有船壳碎裂的声音,以及濒死者的尖叫。
你的反应大小取决于距离炮口有多近。我得说,没有人能习惯火炮发射的响声,那感觉就像在你的世界里撕开了一个口子,但诀窍在于,你必须迅速恢复过来,而且要比你的敌人更快。
我们当时乘着布拉马船长的船,在离开古巴的布埃纳维斯塔海角时,英格兰人发起了攻击。我们把那艘双桅帆船上的船员叫作“英格兰人”,虽然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英国人,我自己也在英国土生土长,并在心中视其为故乡。不过这些对海盗来说毫无意义。海盗是国王陛下的敌人(乔治国王已经继承了安妮女王的位置),是王室的敌人,因此也就是王家舰队的敌人。因此当我们在地平线上看到那面红色旗帜,察觉那艘乘风破浪朝我们驶来的护卫舰,还有甲板上跑来跑去的人影时,我们所说的只是:“有船帆!英格兰人攻过来了!英格兰人攻过来了!”根本没去在意自身国籍之类的细节。
光是生存这件事已经够我们忙的了。
那艘船接近得很快。我们正想转向离开它的火炮射程,它却已直冲过来,与我们的船首擦身而过,我们甚至能看清对面船员的眼睛,他们嘴里闪闪发光的金牙,还有手里的利器反射的阳光。
那艘船的侧面喷出一团团烈焰:排炮发射了。金属撕裂了空气。炮弹命中之时,船壳应声破碎。这个白天原本就细雨绵绵,但弥漫的硝烟让周围仿佛夜晚。硝烟钻进我们的肺里,让我们咳嗽连连,呼吸滞涩,也加剧了我们的混乱和恐慌。
然后那种天摇地动的感觉便会涌现,你会心惊肉跳,不时揣摩自己是否中了弹,是否已经死去,也许自己早就上了天堂。更可能的情况是——至少对我来说——下了地狱。这么说的话,我肯定是身在地狱之中,因为地狱里就是这样烟雾腾腾,到处都是火焰、痛苦和尖叫。所以无论死去与否,都没什么不同。无论如何,你都身在地狱。
听到第一发炮弹命中的声音,我抬起双臂护住自己。幸好如此。我能感觉到原本会刺进我的脸部和双眼的碎木片嵌进了手臂里,那力道足以让我蹒跚后退,然后绊倒在地。
他们用的是棒状弹。只要距离够近,硕大的铁棒能在任何东西上撞出一个窟窿。这一炮造成了相当大的破坏。那些英格兰人不打算跟我们打接舷战。而作为海盗,我们会尽可能减少对目标船只的破坏。我们的目标是登船并抢掠,有必要的话,花上几天的时间都行。如果击沉了对方的船,再想拿走战利品可就难了。但那些英格兰人——至少是他们的指挥官——要么是知道我们的船上没有财宝,要么根本不在乎。他们只想消灭我们,以这个目的来说,他们的进展非常顺利。
我勉强站起身,发觉有某种温暖的东西顺着我的手臂流下。我低下头,看到了顺着碎木片滴落的鲜血。我龇牙咧嘴地拔出木片,丢到甲板上,在压抑痛楚的同时眯起眼睛,透过硝烟和雨幕看向对面。
那艘英国双桅帆船的船员发出一阵欢呼,船身从我们的右舷掠过。接下来便是滑膛枪和燧发手枪噼噼啪啪的枪声。恶臭弹和榴弹纷纷飞来,在甲板上炸开,造成了更多的混乱和破坏,令人窒息的烟雾悬停在我们头顶,就像一块裹尸布。尤其是恶臭弹释放出的浓郁的硫磺气体,让人双膝发软,令空气浓稠乌黑,难以视物,更别提判断距离了。
但即便如此,我也看到了他,那个戴着兜帽的身影就站在艏楼甲板上。他交叠双臂,身披长袍,举手投足都散发出对眼前一切的漠不关心。我能从他的姿势和兜帽下的那双眼睛看出来。有那么一会儿,那双眼睛定格在了我的身上。
紧接着敌船便被烟雾所掩盖。在弥漫的硝烟、炽热的雨幕和呛人的硫磺气体中,它就像一条幽灵船。
我能听见的只有木头粉碎和人们尖叫的声音。到处都是死者,散落的碎木板上洒满了他们的鲜血。透过主甲板上的一道裂缝,我看到了涌入下层甲板的海水,从我的头顶传来木头的呜咽和横桅索的断裂声。我抬起头,看到我们的主帆已被链弹毁掉了一半。瞭望手倒挂在瞭望台下,脑袋已被削去了大半,其他人开始攀爬横索处的绳梯,试图割断破损的桅杆,但为时已晚。船身已经开始倾侧,逐渐沉入水中,就像个正要泡澡的胖女人。
烟雾渐渐散去,我看到那艘英国双桅帆船正在转向,它在水中画出一个椭圆形,打算使用右舷的火炮。但它不太走运,还没等船身完全转过来,吹散烟雾的那阵风就停了,原本饱满的风帆垂落下来,船速也明显减缓。我们有了第二次机会。
“操纵火炮!”我大喊道。
我们的船员中仍能站立的那些匆忙赶到火炮旁。我自己操纵一门回转火炮,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边进行舷侧齐射,我们的炮弹重创了敌船,造成的破坏几乎能跟他们刚才的攻击媲美。现在轮到我们欢呼了。我们扭转了败局,即使算不上胜利,但至少幸运地逃过了一劫。甚至有人开始觊觎那艘英国船上可能会有的财宝,最乐观的那几个拿上了登船抓钩和斧头,准备把敌船拖过来,来一场接舷战。
接下来的意外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弹药库!”有人大喊道。“弹药库就要爆炸了!”
这个消息引来了一阵尖叫,我站在回旋炮旁看向船首,透过船壳的裂缝看到了熊熊火焰。与此同时,船尾传来船长的呼喊声,而在敌船的艉楼上,那个身穿长袍的男人一跃而起。我没有夸张。他交叠双臂,轻巧地一跃便踏上了扶手,下一秒便跃到了这边船上。
有那么一瞬间,跃入空中的他就像一只雄鹰,他的长袍在身后铺展开来,伸出的双臂仿佛一对羽翼。
下一秒,我看到布拉马船长倒了下去。那个戴兜帽的男人蹲在他身边,抽回手臂,衣袖里伸出一柄袖剑。
那剑刃。一时间,我被那武器吓呆了。甲板上的火焰让它仿佛有了生命。紧接着,那个戴兜帽的男人将利刃深深刺进了布拉马船长的身体。
我站在那里,手持弯刀,目瞪口呆。我听到身后依稀传来船员们的呼喊,他们正徒劳地阻挠着朝弹药库蔓延的火势。
就要爆炸了,我心烦意乱地想象着那里成桶的火药。弹药库会爆炸的。那条英国船离得很近,这次爆炸肯定会在两条船的船壳上各自留下一个大洞。这些我心知肚明,但我感到的却只是心烦而已。兜帽男人的身手让我看入了迷。那位死神的代理人对周围的残酷景象视若无睹,他不慌不忙,静候着出手的时机。
杀戮已然结束,布拉马船长不再动弹。那位刺客从船长的尸体上抬起头,我们的目光再次交汇,只是这一次他的眼里闪烁着精光。下一刻,他站起身来,轻盈地跃过尸体,朝我冲来。
我举起弯刀,不打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他手下。就在这时,船尾——那是弹药库所在的位置,其他船员显然没能阻止烈火的魔爪伸向储存的火药——发生了惊人的爆炸。
冲力将我推离甲板,飞入空中,而在那一刻,我的心却无比安宁。我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肢体是否完整,不过那一刻的我并不在乎。我不知道自己会落到哪儿:是重重摔落到甲板上,折断我的脊梁骨,还是被断裂的桅杆刺穿,或是被抛进已经形同炼狱的弹药库之中。
又或是我没能料到的那个去处:我径直掉进了海里。
我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去,也许神志清醒,也许人事不省。总之,我的身体似乎漂浮在接近海面的位置,我看着眼前那些不断变化的黑色、灰色和火红色的斑点——那是船只燃烧时的景色。一具具死尸从我身边经过,沉入海底,他们瞪大眼睛,仿佛死前最后的感觉是惊讶。他们拖曳的内脏和肌腱就像触须,血液染红了海水。我看到一根破碎的后桅杆在海水里打着转,拖着纠缠在索具上的尸体沉向海底。
我想起了卡罗琳。想起了我父亲。然后是我在帝王号上的冒险。我想起了拿骚,那里只有一条法律:海盗的法律。不用说,我还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在“黑胡子”爱德华·萨奇的指导下,从私掠船员成为海盗的。


第二十三章
沉向海底的过程中,我始终睁着眼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了然于胸:尸体,还有船身的碎片……了然于胸,却毫不在意。回顾过去,那短暂的一刻——真的非常短暂——仍旧历历在目。在那一刻,我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意志。
毕竟,对于这次远征,萨奇曾警告过我。他希望我不要去。“那个布拉马船长是个灾星,”他说,“记住我的话。”
他说得对。而现在,我得为我的贪婪和愚蠢付出生命的代价。
然后我又找到了它。我找回了求生的意志,并从那时起牢记在心,时刻不忘。我踢打双腿,伸展双臂,朝着海面飞快游去。我钻出海面,喘息不已——既是为了呼吸空气,也是为周围的惨状而震惊。我看着那艘英国双桅船的最后一部分带着未熄的火头没入水下。海面上到处是小小的火苗,很快便被海水浇熄,漂浮的残骸和水手随处可见,当然了,其中也有幸存者。
正如我所担心的,鲨鱼开始了袭击,尖叫声随之响起——起先是惊恐的叫声;而那些鲨鱼起先只是在周围绕圈,随后渐渐接近,这些凶恶的捕食者聚拢过来,开始进食,而痛苦的叫声也越来越响亮。我在战斗时也听过痛呼声,但根本无法和这些撕心裂肺的尖叫相比。
我很幸运,身上的伤口不足以吸引它们的注意力,于是我游向了岸边。在半途中,一头游过的鲨鱼撞上了我,谢天谢地,它一心只想加入那场饕餮盛宴,没理睬我。当时我的脚似乎勾到了水里的鱼鳍,我连忙祈祷自己流出的血不足以让它放弃那顿更加丰盛的大餐。那些受伤最重的人却是最先受到攻击的人,这真是个残酷的讽刺。
我说的是“攻击”,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们被吃掉了。活生生吞噬。从战斗中幸存下来的人有多少,我无从知晓。我只能说,绝大部分的幸存者都沦为了鲨鱼的美餐。而我游到了布埃纳维斯塔海角的沙滩上,释然而疲惫地瘫倒在地,要不是这片陆地完全是沙子,我恐怕已经吻上去了。
我的帽子丢了。我钟爱的、从小戴到大的那顶三角帽。不用说,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我脱离过去,和我的旧生活说再见的第一步。重要的是,我的弯刀还在身边,如果让我在帽子和弯刀之间选择的话……
于是,在听着远处微弱的尖叫声,再三感谢了我的幸运星以后,我翻过身,仰面躺着。就在这时,我听到左边传来了什么声音。
那是呻吟声。我转头看去,发现声音的主人是那个身穿长袍的刺客。他就躺在离我不远处,而且他没被鲨鱼吃掉实在是很走运,因为等他翻过身来的时候,身下的沙子染成了深红色。他也仰面躺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呼吸短促而不均匀,双手捂着腹部。他的肚子显然受了伤。
“这下你可满意了吧?”我大笑着问他。眼前这一切不知为何让我忍俊不禁。在海上待了这么多年以后,我的内心仍然是那个喜欢热闹的布里斯托尔人,无论情况看起来多么令人沮丧,我都会满不在乎。他没理睬我。至少没理睬我那句嘲弄。
“哈瓦那,”他呻吟着说,“我必须赶去哈瓦那。”
这话引得我再次发笑。“噢,那我可得再造一条船才行,不是吗?”
“我可以付你钱,”他咬紧牙关说道,“你们海盗最喜欢的不就是这个吗?一千里亚尔。”
他的话让我来了兴趣。“继续说。”
“你接不接受?”他追问我。
我们之中有人受了重伤,而那个人不是我。我站起身,仔细打量着他,看着他身上的长袍,他那把袖剑多半也藏在底下。我喜欢那把袖剑的样子。我有种感觉:那把袖剑的持有人会有一番大作为,尤其是在我这一行里。可别忘记,在我们那条船的弹药库爆炸之前,这个人正要用那把袖剑对付我。你也许会觉得我麻木不仁。你也许会认为我残酷无情。但请你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求生,你必须去做那些必要的事。现在我要给你上一课:如果你曾经站在着火的船上,正准备杀死对手,那么最好把活儿干完。
第二课:如果你没能成功干掉对方,最好也别指望他帮你的忙。
第三课:如果你向对手请求帮助,最好别从惹恼他开始。
出于所有这些理由,希望你不要对我妄下评断。请你理解我如此冷静地低头打量他的原因。
“你没把那些金币带在身上,是不是?”
他回头看着我,双眼短暂地燃起怒火。随后,他以快到出乎我的预料——甚至超出我的想象——的速度抽出一把小型手枪,枪管撞上了我的腹部。我连连后退,但大部分原因是吃惊。然后我坐倒在身后几英尺远的地上。他一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举枪对着我,勉强站起身来。
“该死的海盗。”他透过齿缝吐出这句话。
我看到他搭在扳机上的指节开始发白。我听到了击锤的撞击声,于是闭上眼睛,等待子弹的到来。
它并没有到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个人的确有些超凡脱俗之处——无论是他的身手,他的速度,他的打扮,还有他选择的武器——但他仍然是个人,没有人能真正掌控大海。即使是他,也没法阻止自己的火药被海水打湿。
第四课:如果你打算跳过第一、第二和第三课,那就最好别拿出装满潮湿火药的手枪。
刺客失去了优势,他转过身,朝着森林的方向径直走去,一只手仍然捂着受伤的腹部,另一只手拨开灌木丛,很快便消失于我的视野。而我伫立了片刻,无法相信自己的幸运:如果我是只猫,那么在这一天里,我恐怕已经用掉了九条命里的至少三条。
接着我不假思索地——好吧,也许我还是思考了一秒钟,毕竟我见过他行动时的样子,无论有没有受伤,他都很危险——追了过去。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那把袖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