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是帝王号吗?”我对着那片昏暗说。
船身的嘎吱声传来。就像那股气味和平衡能力一样,这也是我必须习惯的东西。
“没错,你是在帝王号上。”那人答道。
“我是新来的。”我抱着那根柱子,对黑暗喊道。
嘶哑的笑声传来。“这还用你说。”
“我们离开陆地多久了?”
“一天了。你被人带上来的时候睡着了,要不就是晕过去了。我看你是喝太多了。”
“差不多吧。”我答道,双手仍旧紧紧抱着柱子。我的思绪回到了最后一天的那些事上,但那种感觉就像撕扯自己的伤口。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太令人痛苦。我必须努力理清头绪。我必须面对自己的过失,而且我还有信要写。(我不无悔恨地提醒自己,要不是有卡罗琳的指导,我根本写不出什么信来。)但这些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
我的身后传来刺耳的绞动声。我连忙转身,在昏暗中眯起眼睛,等双眼适应之后,我看到了一只绞盘。我能听到头顶的脚步声,还有在上方甲板忙碌的人们的呼喊声。绞盘吱嘎作响,再次转动起来。
“拉啊!”上方有人喊道,“用力拉!”这声音让我瞪大眼睛,仿佛回到了单纯而好奇的童年时代。
我扫视周围。我的两边都是圆形的火炮。炮管在黑暗中反射着黯淡的光。在甲板的另一边,我看到有架绳梯悬垂在四方形的阳光之中。我朝那边爬去,爬到了后甲板所在的位置。
我很快发现了其他水手练出平衡感的方法。他们不仅打扮与陆地上的人不同——短夹克,方格衬衫,帆布长裤——走路的方式也很不一样。他们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在随着船的颠簸而移动,而且完全出自本能。在船上的最初几天,我就这样被船底起伏的海浪在立柱间抛来抛去,一次又一次摔倒在甲板上,也渐渐习惯了其他人的嘲笑。但没过多久,就在我开始习惯下层甲板的气味、船身从不间断的嘎吱声以及只靠几块木板在汪洋大海上飘荡的感受的时候,我也学会了随着海浪和帝王号的颠簸而行动的方法。很快我就像其他人那样,可以在船上自由行走了。
其他水手的皮肤都晒成了深棕色。他们的脸上满是皱纹,饱经风霜,有些老水手的皮肤就像融化的蜡烛。年长的水手大都寡言少语,头巾几乎盖住的眼睛里透出警惕。
大多数水手都在脖子上松垮垮地系着围巾或是手帕,身上有刺青,还留着胡须,戴着金耳环。有些水手外表苍老,但大多只比我年长十岁左右。我很快发现,他们的家乡天南地北:伦敦、苏格兰、威尔士、西南诸郡。船员中有不少黑人,大约占了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其中有些是逃亡的黑奴,他们在海上找到了自由,得到了船长和其他船员的平等对待——或者说,得到了和其他社会渣滓同等的对待。还有些人来自美洲殖民地,来自波士顿、查尔斯顿、纽波特、纽约和塞勒姆。大多数人似乎永远带着武器:弯刀、匕首、燧发手枪。而且似乎从来都不止一把——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为了防备火药受潮无法开火的情况。
他们喜欢喝朗姆酒,谈起女人时的用语和方式粗俗到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最喜欢的事就是大声争吵。但船长的规定却能将他们维系在一起。
船长是个苏格兰人,名叫亚历山大·多尔齐尔。他是个大个子,不苟言笑。他重视船上的规定,最喜欢做的也莫过于提醒我们规定的内容。当我们聚集在后甲板、主甲板和前甲板上的时候,他会站到艉楼上,手按栏杆,然后警告我们说,所有在值勤时打瞌睡的人都要被处以涂焦油裹羽毛之刑(译注:一种主要目的在于羞辱的刑罚,将受罚者的身上涂以焦油,随后粘上羽毛并示众)。男男苟合者将处以阉割之刑。下层甲板禁烟。禁止向压舱物撒尿。(没错,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自己当上船长以后也照搬了这条规定。)
我毕竟缺乏经验,而且刚上船不久。在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自己可能会违反规定。
我很快适应了海上生活的节奏。我练出了平衡感,学会了根据风向待在船的哪一边,以及吃饭时把手肘放在桌上,免得餐盘滑落。他们安排给我的都是瞭望或是守夜的工作。我学会了在浅水区域测探水深,也懂得了航海术方面的基础。这些都是我从其他水手那儿听来的。他们除了夸耀自己和西班牙人作战时的英勇之外,最喜欢的就是讲述关于航海的宝贵经验,像是:“夜晚红云起,水手心欢喜。晨间红光现,水手须警戒。”
天气。还有风向。我们受制于它们。当这两者不理想的时候,平时的欢快就会被阴郁的气氛所取代,在狂风巨浪之中,那些日常的工作突然变得攸关存亡,我们只能在操纵船帆、修补船壳和排出积水的间隙草草进食。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所有人都会全神贯注,没日没夜地默默拼命忙碌。
那些日子让人精疲力竭,身心交瘁。我始终保持着清醒,他们总是让我攀上横桅,或者去下层甲板操纵水泵,偶尔有机会休憩的时候,我就会靠着下层甲板的舱壁,蜷缩身子小睡。
等到天气好转,生活就会恢复正常。我会观察那些年长的水手,看着他们喝酒、赌博、聊女人,也渐渐意识到,我在布里斯托尔的事迹相比之下是多么乏味。我想起了那些在西南诸郡酒馆里遇见的人们,想到他们自以为是久经考验的酒徒和斗士,如果他们看到这些水手,肯定会自愧不如。在船上,人们会毫无理由地大打出手。他们会立刻拔出刀子,不见血不罢休。我在海上度过的头一个月里,听到的骨骼碎裂声比有生以来的这十七年还要多。而且别忘记,我可是在斯旺西和布里斯托尔长大的。
只不过,这些争斗开始和结束同样迅速。他们前一秒还拿刀抵着别人喉咙,下一秒就会拍拍肩膀表示友好,虽然动作就像出拳时那样用力,却能收获预想中的效果。船长规定,如果有人争吵不休,他们就必须去岸上,以剑或手枪进行决斗。当然了,没人希望走到那一步。吵架是一回事,可能死掉就完全不同了。所以争吵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怒火燃起,旋即熄灭。
正因如此,船上很少能看到真正相互仇视的情况。所以我能碰上这种事算是撞了大运。
我最初有所察觉,是在上船的第二三天后。我觉得有人以锐利的目光盯着我的背脊,于是转身还以微笑。那是个友好的微笑,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不过在我眼里的友好却是他眼里的自大,我的反应似乎更加激怒了他。他回以愤怒的目光。
到了第二天,我正在后甲板上走着,突然有人的手肘重重撞上了我,令我跪倒在地。我抬头看去,以为会看到有人咧嘴笑着说“被我抓到了!”可我却看到昨天那人转过头来,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是个大块头。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那种。不过看起来,我已经惹怒了他。
之后,我跟经常睡在旁边吊床的那个黑人水手——他名叫“星期五”——提起了这事。在描述那个撞倒我的人的时候,他立刻猜出了那人是谁。
“肯定是布莱尼。”
布莱尼。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名字而已。但不幸的是——我是指对我来说,不幸的是——布莱尼恨我。他对我恨之入骨。
理由大概是有的。由于我们从来没说过话,那么他的理由应该也不太站得住脚。但重要的是,布莱尼觉得自己有理由恨我,这才是我需要在意的。此外,他身材魁梧,而且按照星期五的说法,还剑术娴熟。
你现在应该也猜到了:布莱尼就是我当初提前赶到时,帝王号上的那几个水手之一。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就是对我出言不逊,打算为我的自大给我点教训的那个人。
哦,不,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你就错了。布莱尼只是当时在船上玩牌的水手之一。他是个头脑单纯、四肢发达的家伙,额头突出,那对粗眉毛永远拧在一起,仿佛始终在为某些事而困惑。那天晚上,我几乎没注意到他,现在想来,也许这正是他恼火的原因,也许他的怨恨也是自此而来:他觉得我忽视了他,这让他生气,也因此对我怀恨在心。
“他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我问星期五,而他只是耸耸肩,喃喃地说:“因为你忽视他。”然后他闭上眼睛,表示我们的交谈到此为止。
的确如此。我确实忽视了他。
显然,这让布莱尼更加生气。布莱尼不喜欢被人忽视,他希望自己受人关注。他希望自己被人畏惧。我对布莱尼缺乏畏惧——没错,这就是他憎恨我的原因。


第十六章
我还有其他的事要考虑。比方说,船员中开始流传谣言,说船长对收入状况很有意见。这艘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进行抢掠了:我们连半个子儿都没赚到,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响,其中大部分就来自船长自己。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船长觉得自己尽职尽责,却没得到多少回报。
你也许会问,他尽了些什么职责?噢,作为私掠船,我们代表的是女王陛下:我们就像她的编外士兵,参与和西班牙人的这场战争。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劫掠西班牙船只而不受惩罚,这正是我们想要的,也正是过去所发生的。
然而,海上的西班牙船只越来越少了。在港口里,我们开始听到关于战争即将结束的谣言:他们说和约很快就会签订。
不过面对困境,多尔齐尔船长——就高瞻远瞩、见风使舵的本领来说,他的确非常出色——却决定带领我们进行私掠证的允许范围之外的行动。
大副特拉福德站到了多尔齐尔船长身边。船长取下三角帽,拭去额头的汗水,又把帽子戴回头上,接着向我们所有人开了口。
“这次袭击会让我们发大财,伙计们,你们的钱袋会撑破的。但我得先提醒你们——要不我可就没资格当你们的船长了——这桩买卖真的很危险。”
危险。没错。被人俘虏、拷打和死在绞刑架上的危险。
我听说,被绞死的人会大小便失禁。他们会把海盗的裤脚管系在脚踝上,免得屎尿流出来。我最害怕的其实是那种羞辱。我可不希望卡罗琳记忆中的我悬挂在绳子上,浑身散发出恶臭。
我离开布里斯托尔,并不是为了成为逍遥法外的海盗。如果我留在船上,并且按照船长的打算去做,我的下场就会变成那样。东印度公司的海军和女王陛下的舰队会组成联军,前来追捕我们。
不,我加入私掠船并不是为了成为海盗,可关键在于,我不能一文不名地回家去。我本打算等富有后用钱洗清我的罪名,这么一来,我的敌人或许也会妥协。
但还是不行,我不能当海盗。我的钱必须通过合法途径赚来。
请别再偷笑了。我知道这话现在听起来有多可笑,但在当时,我的胸中还有热情,头脑里也还有梦想。当时,船长做出他的提议以后,说他知道并非所有船员都想要参与犯法的事,又说不想参与的人应当马上说出来,或是答应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他会安排这些人下船。听到这话以后,我便向前走去。
星期五悄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我。他没有看我,而是直视前方,同时阻止我走出队列。他压低声音说了句“等等”,我没等多久,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五个水手慢吞吞地走上甲板,他们是些不愿参与海盗行为的好人。船长一声令下,大副就把那五个人轮流丢下了船。
那时的我决定闭上嘴巴,跟随船长行动,但只到某个时刻为止。我会跟随他,拿到属于我的那份钱,然后就跳船离开。等我跳船以后,我会加入其他私掠船——毕竟那时的我已经是经验丰富的水手了——等到东窗事发的时候,就矢口否认自己曾在帝王号上待过。
我的计划算不上特别精细。它存在缺陷,这点我必须承认,但话说回来,我当时本就处在两难的境地,无论哪个选择都不怎么诱人。
等被丢下船的水手们的呼救声渐渐远去,船长便开始讲述他的海盗计划。他并不打算攻击王家海军,那样做无异于自杀:不过他知道西印度群岛那边有个合适的目标。于是在1713年1月,帝王号开始向西印度群岛驶去。


第十七章
1713年1月
在群岛间航行的时候,我们会在避风的港口或是河口抛锚,派船员上岸去寻找给养:食物、水、啤酒、葡萄酒、朗姆酒。靠岸的时间可能长达数日,我们消遣的方法包括捉海龟,打鸟儿,可能的话还会捕猎牛、羊和猪。
有一次,我们需要对帝王号进行修理,因此我们先让船搁浅,然后利用木块和索具让船身倾斜过来。我们用火把烧掉船壳上的海草和藤壶,堵住裂缝,并更换朽坏的木板,这一切都在船上的木匠的指挥下——他一直盼望有那么一天。这并不奇怪,因为我们还趁此机会修理了桅杆,而他欢快地对军需官和大副二副呼来喝去,他们几个也只能闭上嘴巴,乖乖干活。
那些日子过得很愉快,我们钓鱼、狩猎、欣赏着那些长官累死累活的样子。我简直都不想离开了。但启航的那一天还是来了。
我们追赶的那条船是东印度公司的一条商船。下层甲板这边,不少人对这次行动的明智程度颇有微词。我们都知道,攻击那样一艘享有名望的船舰,我们就会遭到通缉。但船长说整个加勒比海只有三条海军战舰和两条海军单桅帆船在巡逻,而东印度公司的那条船——亚马逊大帆船号——据说带着大量的财宝,只要我们把那条船带到看不到陆地的开阔水域,就能随心所欲地进行洗劫,然后逃之夭夭。
“可亚马逊号上的船员难道就不会指认我们吗?”我问道,“他们难道不会告诉海军,帝王号攻击了他们吗?”星期五只是看着我。我不喜欢那种眼神。
在狩猎的第三天,我们发现了目标。
“有船帆!”瞭望手大喊道。这样的信号我们已经听了很多遍,并没有因此燃起希望。我们只是看着船长和军需官商量。片刻之后,他们确认了那是亚马逊号,于是我们起了锚,朝它驶去。
等到接近之后,我们升起了红色的旗帜,英格兰的旗帜,当然了,亚马逊号还留在原处,满以为我们是英格兰的私掠船。
我们的确是。但只是理论上。
水手们装好子弹,又去确认刀剑没有变钝。他们搬出了登船钩,火炮也配备好了人手。等我们几乎接舷的时候,亚马逊号的船员才发现我们早已荷枪实弹,我们能看清他们阴沉的脸色,以及像受惊的母马般慌乱奔逃的样子。
我们强迫亚马逊号停了船。我们跑到舷侧,举起手枪,炮弹上膛,弯刀在手,龇牙咧嘴。我没有手枪,手里只有军需官从箱底翻出来的一把老旧生锈的剑,但这并不重要。我夹在两倍于我的年龄却十倍于我的勇猛的人们之间,尽我所能地摆出凶恶的神情。表现得既凶狠又残忍。
下层甲板的火炮都瞄准了对面的亚马逊号。只要一声令下,它们就会射出成排的炮弹,足以让那条船断成两截,沉入海底。对面船员的脸上都挂着懊丧而惊恐的神情。那是不小心踏入陷阱,被迫面对可怕后果时的表情。
“让你们的船长出来!”我们的大副对着亚马逊号大喊道。他拿出一只沙漏,放到舷侧的栏杆上。“在沙子漏完之前,让你们的船长站出来,否则我们就要开火了。”
一直等到时间快要耗尽,他才终于出现在甲板上,穿着他所有的华贵服饰,努力用轻蔑的目光打量我们——却掩盖不住他眼里的恐惧。
他按照要求放下了一艘小艇,然后乘着它来到我们的船上。我不由得对他心生同情。为了保护自己的船员,他把性命交到了我们手上,这点值得钦佩。他顺着绳梯爬上船的时候,始终高昂着头,引得下层甲板的炮手们好一番嘲笑,随后有两个人粗鲁地抓住他的双肩,拖着他越过舷侧的栏杆,放到后甲板上。
他的双脚踏上甲板的同时,便挣脱了他们的手,然后正了正外套和衣领,要求和我们的船长见面。
“噢,我在这儿。”多尔齐尔说着走下艉楼,大副特拉福德紧随其后。船长戴着他的三角帽,额头系着头巾,弯刀也出了鞘。
“船长,你的名字是?”他说。
“我是本杰明·普里查德船长,”商船船长不快地答道,“请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努力挺直身子,但还是及不上多尔齐尔的身高。能在高度上跟他相提并论的人本就不多。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多尔齐尔重复道。船长露出微笑,这也许是我头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他用戏谑的目光扫过甲板上的手下们,我们顿时发出残忍的嗤笑声。
“是的。”本杰明·普里查德船长一板一眼地说。他说话时带着上流社会的口音。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卡罗琳。“我问的就是这个。你们应该明白,我的船从属于英国东印度公司,并且受到王家舰队的保护。”
“我们也一样。”多尔齐尔答道。这时候,他指了指在上桅帆处飘扬的那面红色旗帜。
“我倒是觉得,在你们用火炮威胁我们停下的那一刻,就丧失了这种特权。当然了,除非你们真有这么做的充分理由。”
“的确有。”
我转过目光,发现亚马逊号的船员虽然面对炮口不敢动弹,却和我们同样出神地观察着这边甲板上的进展。周围一片寂静,能听见的只有海浪拍打船身,以及微风吹动桅杆和索具的轻响。
普里查德船长很是惊讶。“你们真有充分的理由?”
“是的。”
“我明白了。你不妨说来听听。”
“好的,普里查德船长。我强迫你们停船,是为了让我的手下掠夺所有值钱的货物。你看,最近海上的猎物非常稀少。我的手下非常焦躁。他们担心自己这次出海会是空忙一场。”
“阁下,你是个私掠船长,”普里查德船长反驳道,“如果你继续这样的行动,你就会成为海盗,成为通缉犯,”他对着所有船员说道,“你们都会成为通缉犯。女王陛下的舰队会追赶你们,并将你们逮捕。你们会在泰晤士河畔的正法码头被吊死,你们的尸体会在伦敦的沃平区示众。这真是你们希望的吗?”
死的时候屎尿齐流,一身臭气。我心想。
“我听说女王陛下正打算跟西班牙人以及葡萄牙人签订和约。这么一来,也就没人需要作为私掠船长的我了。你觉得我在那时又会怎么做?”
普里查德船长吞了口口水,因为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正确答案可言。接着,我头一次看到了多尔齐尔船长的大笑,他露出满口破烂发黑的牙齿,就像一片被人洗劫过的墓地。“好了,阁下,不如我们换个话题,来讨论一下你把财宝藏在船上的哪儿吧?”
普里查德船长正要抱怨,可特拉福德已经踏前一步,抓住了他,然后推着他爬上阶梯,走进航海室里。这时候,其他人纷纷将注意力转向了对面那条船的船员,令人不安的可怕沉默弥漫在空气里。
接下来,我们听到了尖叫声。
我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叫声传来的航海室。我瞥了眼星期五,只见他也盯着航海室的门,脸色的表情令人费解。
“出什么事了?”我问他。
“嘘。小声点儿。你以为出什么事了?”
“他们在拷打他?”
他翻了翻白眼。“你以为呢?用朗姆酒和腌菜招待他吗?”
尖叫声连绵不绝。在另一条船上,那些人的表情也变了。片刻之前,他们还愤怒而恶毒地看着我们,就好像在静候时机,很快就会出其不意地发动反击。就好像我们只是一群流氓无赖,很快就会被他们打得哭爹叫娘。可此时他们的眼里只有恐惧:他们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
这可真奇怪。这件事既让我羞愧,又莫名其妙地壮起了胆。我自己也曾给其他人带去过痛苦和悲伤,但我从来都无法忍受为了暴力本身而使用暴力的行为。多尔齐尔肯定会说:“这可不是为了暴力本身,孩子,这是为了知道财宝藏在哪儿。”但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因为事实上,只要我们冲上那条船,很快就能找到财宝存放的位置。不,拷打那位船长的真正目的在于对面那些船员脸色的变化。为了将恐惧打入他们的内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刻钟左右吧——尖叫声达到了最高点。甲板水手们残忍的嘲笑声也无力继续下去,就连最冷酷的人也开始思索,或许这一天施加于他人的痛苦已经够多了——就在这时,航海室的门被人推开,多尔齐尔和特拉福德走了出来。
船长的脸上带着冷酷的满足,他俯视我们,再看看另一艘船上那些忧虑的面孔,然后才指了指,说道:“你,孩子。”
他指着我。
“我、我在,长官。”我结结巴巴地说。
“到船舱里去,孩子,保护好船长,让我们去弄清他吐露的信息是否有价值。你跟他一起去。”他指了指另一个人。我没看到那人是谁,只顾匆忙走向后甲板,挤过正朝着舷侧涌去、准备登上另一条船的人流。
进入航海室,看到普里查德船长的时候,我吃了两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