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艾伯特免受了一顿毒打,但我的胜利十分短暂。威尔逊已经爬了起来,虽然他的卵蛋肯定还在抽痛,但此时的他除了愤怒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的动作很快,还没等我来得及反应,他就抓住了我,紧抱不放。我奋力挣扎,同时垂下肩膀,一拳打向他的心口,但这一下力道不足,他又用身体封堵了我的动作,同时咕哝着拖着我穿过港口,人们在他面前纷纷让开。如果在公平的搏斗里,我应该还有一拼之力,但他借助了自己超乎常人的力量和愤怒刺激下的速度,于是下一刻,我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他在码头边把我扔了下去。
好吧,在海上漂泊确实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在充斥耳中的嘲笑声中,我奋力游到最近的那架绳梯,开始向上爬。这时候卡罗琳、萝丝、黑格和他的两个跟班已经没了人影:我开始希望能有人伸出手,拉我一把。
“来吧,伙计,让我帮帮你。”有个声音说。我感激地抬起头,正要握住我这位救星的手,却看到了汤姆·考博雷那张恶毒的脸。
“噢,瞧瞧你没带家伙就出门会发生什么事。”他说。而我根本无法阻止那只拳头打中我的脸,我就这么松开了绳梯,落回海水里。


第六章
汤姆·考博雷早已溜之大吉,可威尔逊却折返了回来。他恐怕是在确认黑格和卡罗琳安然无恙后,就立刻赶回了码头,发现我正坐在一段台阶上休养。他挡住了我的阳光,而我抬头看到是他,不由得心下一沉。
“如果你是来故技重施的,”我说,“这次我可不会让你这么简单就办到了。”
“毫无疑问,”他回答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动摇,“但我回来不是为了把你丢回海里的,肯威。”
听到这里,我立刻目光锐利地看向了他。
“没错,孩子,我有我的探子,我的探子告诉我说,有位名叫爱德华·肯威的年轻绅士一直在询问卡罗琳·斯考特的事。也是同一位年轻绅士上周卷入了老橡木棍酒馆外的一场打斗,打斗的地点就在通往哈瑟顿的那条道路旁边。也是在同一天,斯考特小姐沿着那条路去了哈瑟顿,因为她的女佣溜出了家,而且在那场打斗之后,你多半和斯考特小姐搭上了话。”
他靠得很近,我能嗅到他的呼吸里陈咖啡的气味。这足以证明——如果真有证明的必要的话——他一点也不害怕我本人,或是我可怕的名声。
“肯威少爷,我到目前为止都没说错吧?”
“也许吧。”
他点点头。“我想也是。孩子,你多大了?十七?跟斯考特小姐一般大。我看你对她有点儿意思,是不是?”
“也许吧。”
“我觉得我没看错。好了,接下来的话我只会说一遍:斯考特小姐已经许给黑格先生了。这次结合有他们父母的祝福……”他把我拖了起来,把我的双手按在身体两侧。我全身又脏又湿,筋疲力尽,根本无力反抗,但我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好了,如果我看到你再在她身边转悠,或者又想用什么愚蠢的把戏吸引她的注意,那你可就不是到海里游一圈这么简单了。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我点点头。“那你接下来要踢我卵蛋的那一下又算什么?”
他恶狠狠地笑了。“噢,那纯粹是私人恩怨。”
他说到做到,结果我花了好些时间才能站起身,回到马车上。但受伤的不光是我的下体——我的自尊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第七章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抱怨着自己的不走运。我搞砸了和卡罗琳见面的机会。她根本没注意到我是谁,这都要感谢那个贪婪的小混蛋艾伯特,更别提黑格和他那伙人了。我又一次吃了汤姆·考博雷的苦头,而父亲发现我到家的时间比平时要晚,身上又脏兮兮的——我今天才刚换过干净衣服——看着我的目光就带上了怀疑。
“你这次没去那些酒馆吧?”他愠怒地说,“上帝保佑,如果我再听到你败坏我们家的好名声……”
“没有,父亲,不是这样的。”
他错了,我回家的路上没去酒馆。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和卡罗琳的相遇对我产生了影响。这种影响名副其实地能让我保持清醒。
可是现在,我开始不确定了。我开始思索:也许我的人生就在那儿,在那些啤酒沫之间,在那些放荡女人慵懒的笑容周围,等到我三十岁那年再把羊毛运去布里斯托尔的集市时,我就会对这一切麻木——我会忘记自己游历世界的梦想。
接着发生的两件事改变了一切。第一件事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当时正在布里斯托尔的“乔治与龙(译注:圣乔治是英格兰的守护圣徒,传说曾在利比亚杀死过一条恶龙)”酒馆的吧台前,有位绅士坐在了我身边。那位绅士穿着得体,袖口华丽,系着五颜六色的领带。他摘下帽子,放在吧台上,指了指我那杯酒。
“先生,我能请您喝一杯吗?”他问我。
他叫我“先生”,而不是“孩子”“伙计”或是“小子”这些我每天——或者说每个钟头——都要忍受的称呼。
“那我又该怎么答谢这杯酒呢?您打算要我怎样回报?”我谨慎地问道。
“只要跟我聊几句就好,朋友。”那人笑着说。他伸出手,跟我握了握。“我叫迪兰·华莱士,能认识您我很高兴……肯威先生,对吧?”
才不过几天的时间里,我第二次碰到有人知道我的名字,而我却完全不清楚原因。
“哦没错,”他笑着说,(至少他比威尔逊友好些,我心想。)“我知道你的名字。爱德华·肯威。您在附近还是很有名气的。事实上,我亲眼见识过您的风采。”
“是吗?”我眯起眼睛看着他。
“噢,那是当然的,”他说,“我从别人那儿听说,你打的架可相当不少,但即便如此,您肯定不会忘记那天在老橡木棍酒馆外的那一次。”
“我想我恐怕想忘也忘不了。”我叹了口气。
“既然说到这里了,先生,我就要开门见山了,因为您看起来像是个有主见的年轻人,不太可能被我告诉您的话牵着鼻子走,所以我就实话实话了吧。您有没有想过出海?”
“噢,既然您提到这个,华莱士先生,我的确考虑过以这种方式离开布里斯托尔,您说得对。”
“那您为什么不去做呢?”
我摇摇头。“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太好了。”
“肯威先生,您知道私掠船是什么吗?”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解释起来:“就是得到王室特许证的海盗船。您也知道,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正在大肆掠取新世界的财富,他们赚得盆满钵满,所以私掠船的工作就是阻止他们,或者夺下他们拿走的东西。您明白了吗?”
“我知道私掠船是什么,非常感谢您,华莱士先生。我知道只要您不去袭击自己国家的船只,他们就不能以海盗罪送您上法庭,就是这样,不是吗?”
“噢,的确是这样,肯威先生。”迪兰·华莱士咧嘴笑了,“好比我就这么弯下腰,给自己倒一杯麦酒,那就是偷窃行为,不是吗?酒保会阻止我的。可如果我这么做不会受罚呢?如果我的偷窃行为有王室的认可呢?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个,肯威先生。我们说的是扬帆远航的机会,以及把金银财宝装满船舱的机会。而且这么一来,您不仅能得到安妮女王陛下的许可,更可助她一臂之力。您应该听说过克里斯托弗·诺波特船长,弗朗西斯·德雷克船长,以及亨利·摩根上将,他们都是私掠船长。您不想在这张辉煌的名单里加上爱德华·肯威的名字吗?”
“您在说什么?”
“我是在建议您成为私掠船员。”
我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如果我答应考虑的话,您又有什么好处?”
“噢,那当然是佣金啦。”
“您平时也是这么游说别人加入的吗?”
“别人可没有您这样的才干,肯威先生。别人可不是您这种领袖之才。”
“就因为我打了那么一场架?”
“是因为您在那场架里的表现,肯威先生,而且是各方面的表现。”
我点点头。“如果我答应考虑您的提议,是不是就不用还这杯麦酒的人情了?”


第八章
那晚我上床时,心里知道自己必须告诉父亲这件事:我命中注定不会是牧羊人,而是在汪洋之上冒险的私掠船员。
不用说,他肯定会失望,但或许也会松一口气。没错,一方面我是个有用的人,学会了不少做生意的技巧,并以此为家人谋得了福利。但另一方面,我酗酒,打架,当然还惹出了和考博雷家的恩怨。
就在两具绵羊的尸体出现在我家前院之后不久,又发生了另一件事:我们一觉醒来,发现羊群在之前一天晚上被人放了出去。父亲认为围栏被人故意弄坏了。我没把码头发生的事告诉父亲,但很显然,汤姆·考博雷依然对我们怀恨在心——而且这种怨恨不太可能很快过去。
这些麻烦是我给父亲惹出来的,如果我离开,也许他们的复仇就会结束吧。
因此那天晚上,我的头挨着枕头的时候,心里想的只有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而父亲又会怎样告知母亲。
接着我听到窗户那边有响动。轻轻的敲打声。
我不无惊恐地望向窗外。会看到什么呢?这我不清楚,但考博雷父子的所作所为仍历历在目。然而我所看到的,在院子里苍白的月光下跨坐在马鞍上的,正是卡罗琳·斯考特——仿佛上帝本人拿起提灯,照亮着她的美貌。
她的打扮就像是要参加骑术课程一样。她一袭黑衣,戴着高顶礼帽,身穿白色衬衣和黑色外套。她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举在空中,正要把第二把碎石丢向我的窗户。
我本人就以用同样的技巧吸引一位女性朋友的注意而闻名,而且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提心吊胆,生怕吵醒她的家人。于是我在朝窗玻璃丢石头的时候,通常会躲在安全的石墙之后。而卡罗琳不会这样做。这就是我们社会地位的不同。她用不着担心被人又踢又打地赶出院子。她是住在布里斯托尔的霍金斯巷的卡罗琳·斯考特。她的追求者是东印度公司高层人士之子。无论私会与否——而且这毫无疑问是私会——她都不会躲在石墙后面。
“噢……”她小声说道。我看到她的双眸在月光下闪烁。“您打算让我这么在外面等上一整晚吗?”
当然不。我立刻跑进院子,来到她身边,接过她坐骑的缰绳,一边跟她说话,一边牵着马远离屋子。
“您在那天的那些行为,”她说,“您冒了这么大的险,就为了保护那个年轻的窃贼。”
(没错,没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的,我的确感到有些内疚。)
(但并不太多。)
“我最痛恨的就是欺凌弱小,斯考特小姐。”我说。至少这一句是毫无疑问的真话。
“我也这么认为。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被您的英勇行为打动了。”
“您能两次都在场见证,我也很高兴。”
“您让我很感兴趣,肯威先生,我也并非没有察觉您对我的兴趣。”
我保持着沉默,就这么陪着她走了一会儿。尽管没人说话,但我们的沉默自有其深意。就好像我们都已确认对彼此的感觉了。我感觉到她的马靴靠近我身边。在马儿的汗臭和体味之外,我想我能闻到她搽的粉的香气。我清晰地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而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
“我想你应该听说了,我已经跟别人订了婚。”她说。
我们在乡间小路上停下脚步。我们的两边都是石墙,石墙之后的绿色草地上点缀着三五成群的白色绵羊。周围的空气温暖而干燥,连一丝扰动远处林木的微风都没有。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动物的叫声,不知是在求偶还是受了伤,但它显然不是家畜。灌木丛突然一阵颤动,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觉得自己就像闯入者,是大自然里的不速之客。
“哎,我没想到……”
“肯威先生……”
“您可以叫我爱德华,斯考特小姐。”
“那您可以继续叫我斯考特小姐。”
“真的?”
“我是在说笑,您可以叫我卡罗琳。”
“谢谢您,斯考特小姐。”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仿佛要确认我是否在嘲笑她。
“好吧,爱德华,”她续道,“我很清楚你打听过我的事,虽然我不清楚你具体听说了什么,大概内容我应该是知道的。卡罗琳·斯考特跟马修·黑格订了婚,马修·黑格用情诗对她狂轰滥炸,而且这桩婚姻不仅有卡罗琳·斯考特的父亲的祝福——这是毫无疑问的——还得到了马修·黑格之父的认可。”
我承认自己的确打听到了这些。
“或许,通过我们打过的几次交道,你已经明白我对这桩婚事的感受了?”
“恐怕我还不明白。”
“那么就由我亲口告诉你吧。想到要和马修·黑格结婚,我就觉得恶心。你以为我愿意一辈子在黑格家度过吗?要像侍奉国王那样侍奉我的丈夫,对他的风流韵事视而不见,还要打理家业,指挥手下,挑选花朵和桌巾,去探访他家族的朋友,和别人的妻子一起喝茶闲聊——想到这些,你觉得我还会愿意吗?
“如果我让自己的心思被琐事占据,只顾关注繁文缛节,难道不会迷失自我吗?眼下的我活在两个世界之间,爱德华,我能同时看清两边。我在码头上看到的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爱德华。那个世界充满了生机。至于马修·黑格本人,我厌恶他,正如我厌恶他那些诗。
“你可别把我当成需要英雄解救的无助少女,爱德华,因为我不是。我来找你不是为了求助的。我是为了帮助我自己。”
“你是来帮助把自己交给我的?”
“这就看你了。下一步由你决定。如果你打算这么做,请记住一点:你和我之间的任何关系都不会得到我父亲的祝福,但会得到我的认可。”
“很抱歉,但我并不在意你父亲怎么想。”
“想到要跟黑格家为敌,你就不会害怕吗?”
此刻的我无所畏惧。“不,卡罗琳,我不怕。”
“希望如此吧。”
于是我们道了别,并约定再次相见,在那之后,我们认真地谈起了恋爱。我们成功守住了秘密。事实上,足足保守了几个月。在私下里,我们利用小块时间在布里斯托尔和哈瑟顿的小路上散步,或是一同骑马穿过牧场。
直到有一天,她宣布说马修·黑格打算在明早向她求婚,我的心跳顿时停止了。
我不想失去她。因为我爱她,因为我头脑里想的全都是她,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时时刻刻都乐在其中;对我来说,卡罗琳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甘露般甜美,我欣赏她的一切,她身体的曲线和轮廓,她的体香,她的笑声,她彬彬有礼的举止,还有她的聪慧。
我思索着这一切,同时单膝跪地,牵起她的手。因为她这番话也许并非提醒,而是道别,如果真是如此,至少我的耻辱不会宣扬出去,恐怕只有林子里的鸟儿和草地上沉默地嚼着牧草,以蒙眬的双眼看着我们的奶牛会知道。
“卡罗琳,你愿意嫁给我吗?”我说。
我屏住了呼吸。在我们恋爱的过程中,我们每一次见面,每一次偷偷接吻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就好像有人在跟我开一个天大的玩笑——我甚至觉得汤姆·考博雷会从阴影里跳出来,然后放声大笑。如果这不是玩笑——如果这不是他为复仇而开的可怕玩笑——那么或许,卡罗琳只是在拿我消遣,是她在行使自己身为女儿的职责前最后的放纵。她当然会拒绝我。
“噢,爱德华。”她笑了,“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我呢。”


第九章
我的心里仍然不敢确信,于是第二天我去了镇子里,朝霍金斯巷那边走去。我只知道马修·黑格打算在早上去拜访她,而当我沿着大路,经过她的家所在的那排房屋时,我不禁思索:他也许已经进了她的家门,也许已经在求婚了。
有一件事我很清楚:卡罗琳是个勇敢的女人,或许是我见过的女人之中最勇敢的,但她所要放弃的却是锦衣玉食的人生。更糟的是,她还会触怒她的父母。我非常清楚想要取悦父母时的压力,以及那样的人生多么诱人。得不到满足感的人生,以及充满负罪感的人生——哪一种人生更难熬呢?
有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而且她爱我,这点我可以肯定——也许要做出选择并不难。但等到那天夜里,忧虑和疑惑接踵而至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也许她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主意,也许此时的她一边满面通红地接受马修·黑格的求婚,一边想着如何写信和我断绝关系。
就算真是如此,我至少还有迪兰·华莱士可以指望。
借着眼角的余光,我看到屋子的大门开了,威尔逊走了出来,紧跟着他的是那个记录员,再后面是马修·黑格,他伸出手臂让卡罗琳挽住,萝丝则跟在最后。
我跟在后面稍远处,沿路走向码头,思索着他的用意。他该不会真的要去码头吧?那个肮脏、恶臭、拥挤的码头,充斥着排泄物的臭味、沥青的异味、新鲜捕获的鱼儿的腥味,以及出海数月,没怎么洗过澡的水手们的汗臭。
他们朝着停泊在码头里的一艘中型帆船走去,船的周围还聚集着一些人。奇怪的是,船尾挂着一块帆布,盖住了那条船的名字。但跟着他们一行人走近之后,我忽然明白过来。我想我知道他的打算了。
果不其然,他们在船的面前停了下来,而我躲在暗处,看到卡罗琳的目光紧张地从马修·黑格转到那条帆船上。我想她恐怕也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接下来,我看到黑格单膝跪地,而帆船上的所有船员、威尔逊和那个记录员都背着双手站在旁边,准备鼓掌,因为马修·黑格随即提出了那个问题:“我亲爱的,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卡罗琳吞了下口水,有些语无伦次。“马修,你就非得选在这儿吗?”
他以屈尊俯就的态度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他一挥手,示意取下帆船尾部的帆布。船名用金箔蚀刻在那儿:卡罗琳。
“我亲爱的,还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吗?”
要不是眼下这种处境,看到卡罗琳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甚至会有些愉快。平常的她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在她眼中看到的不安和几近恐慌的情绪,恐怕对她自己也非常陌生。
“马修,说真的,你让我很难为情。”
“我亲爱的,亲爱的卡罗琳,我宝贵的花朵……”他朝记录员做了个不起眼的手势,后者立刻开始摸索羽毛笔,准备记录他主人诗意的言辞,“可不用这种方法,我又该如何把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公诸于众?现在,我必须要求你的答复。拜托,这么多人都在看着……”
没错,我扫视周围,发现整个码头似乎都停了下来,每个人都在等待卡罗琳接下来的话,而她的回答是——
“不,马修。”
马修猛地站起身来,他的记录员连忙向后退去,几乎失足摔倒。黑格阴沉着脸,嘴唇也紧紧抿着。他努力维持着镇定,挤出一个微笑。
“你大概又是在开玩笑吧?”
“恐怕不是,马修,我已经和别人订下了婚约。”
黑格站直身子,仿佛要以身高来恐吓卡罗琳似的。我站在人群之中,只觉热血上涌,开始挤向前去。
“别人,”他嗓音嘶哑,“这个别人是谁?”
“是我,先生。”我挤到人群前方,站在他面前,大声宣布道。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是你。”他吐了口唾沫。
他身后的威尔逊已经走上前来,在那个壮汉的眼里,我看到了他对忽视警告的我的愤怒。也因为这么一来,整件事就成了他的过错。
黑格伸出一条手臂,阻止了他。“不,威尔逊,”他说着,又用尖锐的语气补充,“别在这儿。也别是现在。我的女士会重新考虑这件事的,我敢肯定。”
卡罗琳接下来的回答引起了人们的惊呼,以及不少人的笑声。“不,马修,爱德华和我就要结婚了。”
他转身看着她。“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现在还不知道,”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有那么一会儿,黑格站在那儿,气得全身发抖,而我头一次——后来我发现,这也不是最后一次——由衷地同情起他来。接下来的那一刻,他厉声要看热闹的人们回去干活,随后又对那艘帆船的船员们大喊,要他们重新盖上帆布,然后招呼威尔逊和他的记录员离开码头,他故意背对着卡罗琳,走的时候还满怀恨意地瞪了我一眼。威尔逊跟在他的身后,我们目光交接。他缓缓地用一根手指在脖子上比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