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难怪埃莉斯去圣西尔的圣路易王家学校就读时会惹上麻烦了。她的性格中对立的两面全都不适合那所学校的生活,而且不出所料,她痛恨那里。虽然它距离凡尔赛还不到二十英里,但对她来说,新旧生活之间仿佛远隔重洋。在她的信里,她把学校称作“贫瘠之宫”。回家探亲的时间严格限定为夏季的三周和圣诞节的数日,其余时间都必须服从学校的安排。埃莉斯可不是那种乖乖听人安排的人。除非那些安排本身就称她的心意。在她看来,在韦瑟罗尔先生那里学习剑术的安排相当合适,而另一方面,学校的安排就非常不合适了。她痛恨学校生活的种种束缚。她痛恨学习那些所谓的“技艺”,比如刺绣和音乐。因此在埃莉斯的日记里,关于她在学校遭遇麻烦的记载层出不穷。就连记载本身也开始重复。这代表了一年又一年的苦闷和挫折。
在那座学校里,女孩们分成几派,每一派都有一位学生领袖。不用说,埃莉斯跟她那一派的领袖瓦莱丽关系不和,两人经常争吵。甚至打架。我有好几次以手掩口,不知该为埃莉斯的鲁莽发笑还是吃惊。
埃莉斯一次又一次地被带到她痛恨的女校长列文夫人面前,她会为自己辩解,然后接受惩罚。
她每次都会以傲慢回应惩罚,而她的傲慢只会让事态恶化,并加重她受到的惩罚。惩罚越重,埃莉斯就会变得愈加叛逆,从而更加频繁地被带到女校长面前,如此周而复始……
当然了,我知道她经常惹上麻烦。尽管在那段时期里,我们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只是在她短暂的假期里透过家庭教师的窗户见过她几眼,以及带着遗憾和她挥手道别——但我们会定期通信。我是个孤儿,以前从没收到过信,所以每次看到埃莉斯的来信,我都兴奋不已。
当然了,她在信里也提到了对学校的痛恨,但信的内容并不像她的日记那样详细。她的日记里充斥着对其他学生的不屑,以及对学校的老师以及列文夫人的轻蔑。甚至是1786年那场庆祝建校百年的烟火表演也没能让她快活起来。就连国王本人都站在凡尔赛宫的阳台上,欣赏着这幕盛景,但这并不足以让埃莉斯露出笑容。她的日记里洋溢着对不公的愤怒,以及她与周围一切的格格不入——页复一页,年复一年,我的挚爱始终没能意识到自己陷入的恶性循环。她始终没有发现,她的所作所为并非叛逆。而是哀悼。
我继续读着日记,也渐渐发现了她向我隐瞒的另一件事……
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
1787年9月8日
我父亲今天来看我,我被叫到列文夫人的办公室去和他见面。我原本相当期待见到他,但不用说,那个恶毒的老女校长也留在房间里,高声陈述着贫瘠之宫的规定,表示这次会面必须在她的旁听下进行。透过她身后的窗户,整个学校的景色一览无余,即使是我也得承认,那景色令人印象深刻。她坐在座椅里,面露微笑,交扣的双手放在她面前的书桌上,看着父亲和我坐在书桌两边的椅子里:尴尬的父亲和他爱惹麻烦的女儿。
“我实在没想到,完成学业的这条路对你来说这么难走,埃莉斯。”他说着,叹了口气。
他看起来苍老又疲惫,我能想象乌鸦们在他耳边唧唧喳喳,不断吵着要他做这个做那个的情景。令他的痛苦更加难熬的是,由于他的惹祸精女儿,列文女士不断朝家里寄去表达抱怨的信件,并历数我的种种缺点。
“对法兰西的人民来说,生活越来越艰难了,埃莉斯,”他解释道,“两年前发生了干旱,收成比过去的每一年都要差。国王下令在巴黎周围筑起城墙。他打算提高税收,但巴黎的最高法院支持那些反对他的贵族。我们勇敢而又坚定的国王陷入了恐慌,取消了税收法案,于是各地的人民进行了庆祝游行。士兵们不愿服从朝游行者开枪的命令……”
“反对国王的贵族?”我扬起一边眉毛。
他点点头。“是真的。谁能想得到呢?或许他们以为街上的百姓会表示感谢,然后乖乖回家去吧。”
“可您不这么认为?”
“恐怕是的,埃莉斯。我担心一旦人民尝到了甜头,一旦他们品尝到了力量的滋味——属于暴民的潜在力量——那么光是取消税法新政是没法满足他们的。我想他们只会把一辈子的挫折全部发泄出来,埃莉斯。他们朝最高法院投掷烟火和石块的时候,我就不觉得他们会支持贵族。他们焚烧卡罗纳子爵的肖像时,我就更不相信他们会支持贵族了。”
“他们焚烧了他的肖像?焚烧了财政总管的肖像?”
父亲点点头。“的确如此。他被迫离开了这个国家。另外几位大臣也跟着他离开了。动乱就要来了,埃莉斯,记好我的话。”
我一言不发。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你在学校的表现了,”他说,“你就要毕业了。你现在是位女士。你应该表现得像位女士才对。”
我思考着他的话,但王家学校的高年级生制服并没有让我觉得像个大人。它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假装大人的孩子。等到放学后,我丢掉硬邦邦的制服,松开头发,让它垂落到我开始发育的胸部上,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大人。我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仿佛看到了我的母亲。
“你一直在跟阿尔诺通信。”父亲不经意地说着,仿佛只是随便换了个话题。
“您该不会读了我的信吧?”
他翻了翻白眼。“不,埃莉斯,我没读你的信。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究竟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我垂下头。“抱歉,父亲。”
“莫非你忙着反抗所有权威,连你真正的朋友是谁都忘了?”
列文夫人坐在书桌边,故作睿智地点点头,显然觉得自己的说法得到了肯定。“抱歉,父亲,”我没理睬她,又重复了一遍。“事实在于,你一直在给阿尔诺写信,而且——根据他跟我说的内容来看——你丝毫没有履行我们的约定。”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女校长一样,双眉微微扬起。
“父亲,您说的是什么约定?”我故意用无辜的语气问。
他朝我们的旁听人短促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就是我们在你来圣西尔之前达成的约定,埃莉斯,你曾保证说,你会尽你所能去说服阿尔诺,让他接受我们家的领养。
“抱歉,父亲,我还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他沉下了脸。接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女校长。“列文夫人,我想跟我女儿单独谈谈。”
“恐怕这有违学校的规定,先生,”她说着,甜甜地笑了,“需要单独会见学生的家长或监护人必须提供书面申请。”
“我知道,可……”
“抱歉,先生。”她不肯退让。
他的手指在马裤的裤腿上敲打起来。“埃莉斯,请别故意跟我作对。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在你来这间学校之前,我们一致同意,是时候让阿尔诺成为我们家的养子了。”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但他是另一个家庭的成员啊。”我继续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请别跟我装傻了,埃莉斯。”
列文夫人哼了一声。“这一招我都见怪不怪了,先生。”
“谢谢你,列文夫人。”父亲恼火地说。但等他回过头来,再次对上我的目光时,我们之间的紧张气氛却缓和了不少——这要归功于列文夫人惹人厌的本领——他的嘴角甚至抽动了一下,显然是在忍着笑。作为回应,我露出了自己最快乐也最无辜的表情。他的眼里泛起慈爱,这一刻突然变得美好起来。
等他再次开口时,语气镇定了许多。“埃莉斯,我相信自己没必要提醒你约定的内容。这么说吧:如果你仍然不肯执行约定,我就只能亲自处理了。”
我们同时悄悄看了眼列文夫人,她坐在那里,交扣的双手放在桌上,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困惑,却可悲地失败了。在那一刻,我几乎放声大笑。
“父亲,您是打算亲自尝试说服他接受领养吗?”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凝视着我的双眼。“是的。”
“即使您会因此失去阿尔诺的信任,您也打算这么做?”
“这是我必须承担的风险,埃莉斯,”父亲答道,“除非你按照约定去做。”
我答应过他,要给阿尔诺灌输我们的理念。让他加入我们。想到这里,想到有可能会失去阿尔诺,我就不由得心情沉重。但如果我不去做,父亲也一样会做。我想象着阿尔诺在未来的某一天愤怒地质问我:“为什么你一直不告诉过我?”那一幕让我无法忍受。
“我会遵守约定的,父亲。”
“谢谢。”
我们转头看向列文夫人,后者朝父亲皱起眉头。
“你在学校也得好好表现才行。”他飞快地补充道,然后拍了拍大腿,根据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这代表会面结束了。
女校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而父亲结束了告诫,站起身,把我抱进怀里,他的冲动让我大吃一惊。
就在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会好好表现。我不会辜负他的期待。我会成为他期望中的好女儿。
1788年1月8日
每当回顾1787年9月8日的那篇日记时,我就不禁感到羞愧。我在其中写道:“我不会辜负他的期待。我会成为他期望中的好女儿”,然而……
……事实却完全不是这样。
我不仅没有向阿尔诺灌输投靠圣殿骑士阵营的种种好处(孤陋寡闻的我曾经私下思索,投靠圣殿骑士究竟有没有好处可言),我在王家学校的表现也没有任何改善。
而且还恶化了。
唉,就在昨天,列文夫人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这是几周内的第三次了。这几年来,我去了她的办公室多少次?有几百次了吧?因为无礼,因为吵架,因为晚上私自外出——噢,我太喜欢晚上偷偷溜出去了——因为喝酒,因为引起骚动,因为衣冠不整,或者是因为我最爱做的事:“屡教不改”。
没人比我更清楚去列文夫人办公室的路线。也没有哪个乞丐比我伸出手掌的次数更多。我熟悉了她挥舞手杖时的声音,甚至习惯了那种触感。手杖在我的皮肤上留下印记的时候,我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
这次的事正如我的预料,基本上是我跟瓦莱丽争吵导致的后果。瓦莱丽不光是我们这一派的领袖,而且每次排演拉辛和科尔内耶(译注:均为法国剧作家)的戏剧时,她也始终担任主角。听我一言,亲爱的读者,千万不要跟女演员作对。她们无论何时都像在表演。或者就像韦瑟罗尔先生说的那样:“简直是个作秀女王!”
的确,这次争执的结果是瓦莱丽眼圈青肿,鼻子流血。而且上个月某次午饭的时候,我惹出了一点混乱(不过影响不大),列文夫人表示暂不惩罚,“以观后效”。重点在于,女校长声称她已经彻底拿我没办法了。她的原话是“我真的受够你了,埃莉斯·德·拉·塞尔。我受够你了,小女士。”
当然了,她经常说要开除我。只是这一次,我相当肯定她不只是说说而已。当列文女士告诉我,她打算立刻寄一封措词强硬的信件到我家,要求我父亲和她讨论我在王家学校的未来时,我就明白,她这次并非虚言恫吓,而是真的受够我了。
但我还是不在乎。
不,我是说,我一点都不在乎。随你怎么做吧,列文夫人,随你怎么做吧,父亲。不管你们把我送到哪里去,都不会比我眼下所在的地方更糟了。
“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凡尔赛宫的信件,”她说,“你父亲要派一位使者来处理你的事。”
当时的我凝视着窗外,目光越过王家学校的围墙,看向我渴望的外界。但听到那句话以后,我转过头,看向列文女士那张皱巴巴的脸,还有眼镜后面仿佛石头的双眼。“使者?”
“是的,而且从信的内容来看,这位使者的任务是好好教训你一顿,让你懂点道理。”
我暗自思索起来。使者?我父亲派来了使者。他甚至没有亲自前来。或许他打算和我断绝关系,我这么想着,突然害怕起来。父亲是这世界上我真正爱着和信赖着的三个人之一,可他却要把我拒之门外。我错了。比这儿更糟的地方还是存在的。
列文夫人洋洋得意地说:“是的。看起来你父亲太过繁忙,没时间亲自处理这件事。他只能派来代表他的使者。埃莉斯,也许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我盯着女校长,在那个瞬间,我想象着自己跳过那张书桌,让她再也笑不出来。但我的脑海里已经开始酝酿其他计划了。
“那位使者希望单独和你见面。”她说。我们都明白这个事实的意义。这代表我会接受惩罚。身体上。
“我猜你会在门外偷听吧。”
她抿住嘴唇。那双石头般的眼睛闪现精光。“我很乐意看到你为无礼付出代价的那一刻,德·拉·塞尔小姐,这点我可以保证。”
1788年1月21日
使者预计到达的那一天终于来了。在他到达前的那一周,我没惹任何麻烦。按照其他女孩的说法,我比平时安静多了。有些人甚至问我“过去的埃莉斯”什么时候回来,更多的人认为我终于学会顺从了。走着瞧吧。
我真正的目的是做好准备,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那使者肯定以为我会乖乖听话。他肯定以为我只是个吓坏了的小丫头,害怕被学校开除,因此乐意接受其他惩罚。他肯定以为自己会看到眼泪和悔悟。他会失望的。
我被叫到了办公室,然后听话地等在外面。我用双手攥住自己的手提包,里面放着我从宿舍大门上“借来”的那块马蹄铁。它从未带给过我任何好运。现在它有表现的机会了。
我站在办公室的门廊那里,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列文女士用她谄媚而讨好的语气欢迎着父亲的使者,对他说“罪人正在我的办公室等待惩戒呢,先生。”然后是那个使者咆哮般的低沉嗓音:“谢谢您,女士。”
我认出了那个声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就在我以手掩口的时候,门开了,韦瑟罗尔先生走了进来。
他在身后关上了门,而我纵身朝他扑去,让他吃了一惊。还没等他来得及阻止,我就抽泣起来。我在他的胸口哭泣,肩膀起伏不止,而且说实话——我这辈子从没像现在这么高兴过。
我在他的怀里又待了一会儿,一边无声地啜泣,直到恢复自控为止。接着他抽身退开,按住我的双肩,凝视着我的眼睛。接着他把一根手指举在嘴唇前,解开外套的纽扣,挂在门后的钩子上,用它遮住了钥匙孔。
他回过头去,大声说道。“你是该好好哭一场,小姐,因为你父亲对你太生气了,不愿亲自来处理这件事。他太过愤怒,于是要求我,你的家庭教师——”他眨了眨眼,“——来代表他惩罚你。不过首先,你必须给他写一封低声下气的道歉信。等你写完以后,我再执行对你的惩罚,而且这会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严厉惩罚。”
他带着我来到办公室角落的一张书桌前,我拿出信纸、鹅毛笔和钢笔,以防列文夫人找个借口进门来。然后他拉过一张椅子,把手肘放在书桌上,和我小声地交谈起来。
“见到你真让我高兴。”我告诉他。
他轻声笑了起来。“我得说我并不吃惊。你肯定以为会有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来狠狠教训你一顿吧。”
“事实上,”我说着,打开我的手提包,露出里面的马蹄铁,“是反过来才对。”
他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我预料中的反应。“埃莉斯,然后呢?”他生气地说着,同时用食指戳着桌子以示强调。“你会被王家学校开除。你的学业会搁置。你的入团仪式会推迟。你继任大团长的那一天也会延后。这条路究竟能带给你什么好处?”
“我真的不在乎。”我说。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你父亲了吗?”
“我在乎我父亲,见鬼,这点你很清楚。”
他对我的咒骂报以冷笑。“我也很清楚,你在乎你母亲。还有你的家族。可你为什么要故意给家族的名声抹黑?你为什么要故意减少自己继任大团长的可能性?”
“我的宿命就是成为大团长。”我说着,突然发现自己的口气就像那个讨人厌的梅·卡罗尔。
“宿命是会变的,孩子。”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提醒他,“我二十岁了。”
他的表情悲伤起来。“你对我来说永远是个孩子,埃莉斯。可别忘了,我还能想起那个在森林里学剑的小女孩。她是我最有才能的学生,但也是最冲动的。有点过于自负。”他说着,转头看向我。“你最近还在练剑么?”
我嗤之以鼻。“在这儿练剑?怎么可能?”
他讽刺地装出思考的样子。“噢,可能性还是有的。唔,你可以保持低调,免得像现在这样,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这样你就能时不时地溜出去,而不是变成关注的焦点。你母亲送你的那把剑很适合这种状况——既能随身携带,又不容易被人发现。”
我内疚起来。“噢,好吧。我的确没在练剑。”
“这么说你的剑术已经生疏了。”
“可他干嘛要送我来这种注定会让我剑术生疏的学校?”
“重点在于,这不是注定会发生的事。你不该让它发生的。你是要成为大团长的人。”
“噢,按照你的说法,宿命也是会变的。”我反驳道。我觉得自己仿佛扳回了一城。
他不为所动。“如果你不肯让步,也不愿拿出干劲来,你的宿命的确会改变。你叫做‘乌鸦’的那些人——拉弗雷尼埃先生,勒·佩尔蒂埃和西维尔,以及莱维斯克夫人——都渴望看到你出差错。你以为骑士团是个温馨的地方么?你以为他们会像历史书上那样,在你的加冕仪式上洒着花瓣,把你奉为女王?这些都跟真相差之千里。他们每一个都想终结拉·塞尔家族的统治,将他们自己的姓氏冠以大团长的头衔。他们每一个都在寻找废黜你父亲并取而代之的借口。他们的行事作风跟你父亲不同,这点你还记得吧?他只是勉强维持着他们的信任。活见鬼,不听话的女儿对他来说根本是雪上加霜。而且……”
“而且什么?”
他看了眼房门。毫无疑问,列文夫人正把耳朵贴在门上,所以韦瑟罗尔先生故意大声说道:“而且别忘记,每个字都要写得尽可能端正,小姐。”
他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你肯定还记得袭击过你的那两个人吧?”
“我怎么可能忘记?”
“那好,”韦瑟罗尔先生续道,“我向你母亲保证过,我会找到那个医生打扮的家伙。我想我已经找到他了。”
我看了他一眼。
“是啊,没错,”他承认道,“我确实花了很长时间。但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他了。”
我们的脸贴得那么近,几乎碰到了一起。我能闻到他呼吸中的酒味。
“他是什么人?”我问。
“他的名字叫拉多克,而且他的确是个刺客,至少曾经是。”
他续道。“他似乎被逐出了刺客兄弟会。从那时起,他就想方设法重新加入。”
“他为什么被逐出兄弟会?”
“给兄弟会抹黑。似乎是赌博之类的事。而且他运气不佳。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欠了一屁股的债。”
“他想杀我母亲,会不会是为了讨好他的兄弟会?”
韦瑟罗尔先生向我投来赞赏的眼神。“是有这种可能,但我忍不住觉得,他应该不会选择这么愚蠢的计划。杀死你母亲恐怕只会让他更加见不得人。毕竟他不可能提前知道后果如何,”他摇摇头,“也许他打算在事后静观其变,等情况对他有利时再出来邀功。但我不觉得这是事实。在我看来,他只是在为出价最高的人提供服务,好偿还他的赌债罢了。我们的朋友拉多克恐怕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杀手而已。”
“这么说那次袭击跟刺客兄弟会无关?”
“至少没有必然关联。”
“你告诉乌鸦们了没有?”
他摇摇头。
“为什么?”
他露出谨慎的表情。“你母亲对乌鸦们有些……怀疑。”
“什么样的怀疑?”
“你还记得那个名叫弗朗索瓦·托马斯·热尔曼的人吗?”
“恐怕不记得了。”
“他是个长相凶恶的家伙。你还没蚱蜢高的时候,应该见过他。”
“还没什么高?”
“别介意。总之,那个弗朗索瓦·托马斯·热尔曼是你父亲的副官。他有些不太正常的想法,所以你父亲把他赶出了骑士团。他现在已经死了。但你母亲一直觉得乌鸦们或许很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