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我从珍妮·斯科特那里听到的事,我才不能把剑收起来。”
他扬起一边眉毛。卡罗尔太太撅起了嘴,而梅·卡罗尔冷笑了一声。韦瑟罗尔先生则用眼神提醒我当心。
“我懂了。你是从刺客爱德华·肯威的女儿,也就是珍妮·斯科特那里听来的?”
“对。”我说。我涨红了脸。
“你是否打算告诉我们,那个女人——作为圣殿骑士的敌人——告诉了你什么?”
“她告诉我,是你们派人谋杀了莫妮卡和卢西奥。”
卡罗尔先生悲伤地耸耸肩。“噢,好吧,恐怕这是真的。这是必要的预防措施,好让你的托辞更加可信。”
“如果早知道这一点,我就不会答应扮演那个角色了。”
卡罗尔先生摊了摊手,仿佛正是担心我此时的反应,他们才向我隐瞒事实的。我的短剑毫不动摇。我可以一剑刺穿他——而且只需要短短一瞬间。
但如果我这么做了,那么在他的尸体倒地之前,我就会送命。
“你怎么知道该来这儿?”他说着,看了眼韦瑟罗尔先生,然后立刻明白了原因。我看到韦瑟罗尔先生屈伸手指,做好了拔剑的准备。
“这不重要,”我说,“重要之处在于,你们遵守了自己的承诺。”
“的确如此,”他承认,“可你呢?”
“你要求我从珍妮·斯科特那里取回一些信件。我和我的侍女海伦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我成功取得了信件。”
他和自己的妻女交换了一个眼神。“真的?”
“不仅如此,我还读过了那些信。”
他的嘴角下垂,仿佛在说:“是吗?然后?”
“我读过了信,也记住了海瑟姆·肯威所写的内容。他在信里希望刺客和圣殿骑士能消弭彼此的仇恨。海瑟姆·肯威——圣殿骑士团的传奇人物——对这两个组织的未来怀有愿景,而他的愿景就是让我们和刺客携手合作。”
“我懂了,”卡罗尔先生说着,点点头,“这对你来说意义重大,对吧?”
“是的,”我突然确信了自己的想法,“是的。这些话出自他的笔下,这一点的确意义重大。”
他点点头。“的确。的确。海瑟姆·肯威能把这些想法写在纸上,说明他非常……勇敢。一旦被人发现,他就会因为叛逆罪遭到骑士团的审判。”
“但他很可能是正确的。我们能从他的信里学到很多东西。”
卡罗尔先生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我亲爱的。正是如此。事实上,我对他信里的内容很感兴趣。告诉我,你该不会碰巧正带着那些信吧?”
“是的,”我小心翼翼地说,“是的,我带着。”
“噢,好极了。真的好极了。能请你拿给我看看么?”
他伸出手来,掌心向上。他的脸上挂着假笑。
我把手伸向衬衫,取出了那叠贴着胸口放着的信件,递给他。
“多谢。”他说着,仍旧面带微笑,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同时把那些信交给了他的女儿,后者接过信来,脸上浮现出笑意。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梅·卡罗尔果然把信件丢进了壁炉。
“不!”我大叫着冲向前去,但并非像他们预料的那样冲向壁炉,而是跑到韦瑟罗尔先生的身边,途中用手肘挤开了卡罗尔的打手之一。那人痛呼一声,拔出剑来,我们双剑相交,金铁交击声突然在狭小的客房里响起。
与此同时,韦瑟罗尔先生也拔出了剑,老练地挡住了另一名打手的攻击。
“停!”卡罗尔先生命令道。搏斗暂时停止了。韦瑟罗尔先生和我背靠窗户,面对着卡罗尔的三名剑客,我们五个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卡罗尔先生用紧张的语气说:“请记住,先生们,德·拉·塞尔小姐和韦瑟罗尔先生仍旧是我们的客人。”
我不觉得自己像在做客。在我身旁,壁炉的火闪烁着熄灭,那叠信件化作一堆微微颤抖的灰烬。我确认了自己的姿势:双腿分开,重心平衡,呼吸均匀。我的手肘弯曲,贴近身体。我用剑对准最靠近的打手,紧盯着他的双眼,而韦瑟罗尔先生则与另一个打手对峙。你说第三个?好吧,我们的确没空注意他。
“为什么?”我问卡罗尔先生,目光始终不离最靠近的那名剑手——他可是我的“舞伴”。“你为什么要烧掉那些信?”
“因为我们不能和刺客休战,埃莉斯。”
“为什么不能?”
他的脑袋略微垂向一旁,双手交扣在身前,露出屈尊俯就般的笑容。“你不明白,我亲爱的。我们和刺客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许多个世纪……”
“的确,”我不打算退让,“所以这场战争才应该停止。”
“安静点,亲爱的,”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让我恨得直咬牙,“我们和刺客之间的分歧太大,敌意也太深。你还不如让蛇和猫鼬一起喝下午茶呢。在互不信任和对彼此怀有宿怨的情况下,不可能达成真正的休战。我们只会时刻防备彼此的暗算。休战是不可能的。没错,我们必须阻止这种想法的散播——”他朝着壁炉摆了摆手,“——无论是海瑟姆·肯威的手迹,还是某个注定会成为法国大团长的幼稚女孩的抱负。”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我?你想杀了我?”
他歪着头,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大局为重。”
我发起火来。“可我是个圣殿骑士。”
他板起面孔。“噢,你还不是正式成员,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承认这对结果有影响。只是影响还不够充分。这是个简单的事实:一切必须维持原样。你还记得初次见到我们时的情况吧?”
我的双眼看向梅·卡罗尔。她戴着手套的手晃荡着提包,用看戏般的眼神看着我们。
“噢,我记得很清楚,”我告诉卡罗尔先生,“我记得我母亲让你们碰了一鼻子灰。”
“的确,”他说,“你母亲的改革倾向和我们不一致。”
“或许有人会以为,你们打算要她的命。”我说。
卡罗尔先生露出困惑的表情。“抱歉,你说什么?”
“也许你们非常希望她死,所以才雇了个人替你们下手。比如某个被除名的刺客?”
他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噢,我明白了。你是说刚离开不久的拉多克先生?”
“正是。”
“而且你觉得是我们雇佣了他?你觉得那次刺杀未遂事件的主使者是我们?你帮助拉多克先生逃跑的原因恐怕也是如此吧?”
我涨红了脸,明白自己的谎话已被识破,这时卡罗尔先生又拍了拍手。
“噢,难道不是吗?”
“我很不想让你失望,亲爱的,但那次刺杀和我们毫无关系。”
我在心里咒骂起来。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我放走拉多克就是个错误了。他们没有杀他的理由。
“看来你明白问题所在了,埃莉斯,”卡罗尔先生说,“因为此时此刻,你只是个地位低下却喜欢幻想的圣殿骑士。但你总有一天会当上大团长,而你却在两个关键原则上与我们对立。恐怕我不能让你离开英格兰了。”
他的手伸向剑柄。我绷紧身体,试图评估胜算:我和韦瑟罗尔先生要对付卡罗尔家的三个打手,外加卡罗尔一家。
胜算低得可怕。
“梅,”卡罗尔先生说,“你愿意替我们尽地主之谊么?你终于也能见血了。”
她朝着自己的父亲谄媚地一笑,我这才明白,她和我一样:她也受过剑术训练,但尚未杀过人。我会是她杀的第一个人。真够荣幸的。
她身后的卡罗尔太太递过一把剑,和我一样是短剑,特别为她的身材和体格打造。华丽的弧形护手闪着光,卡罗尔太太递剑的姿势仿佛在奉上某种宗教器具,而梅·卡罗尔转过身,接过那把剑。“小臭虫,你准备好了吗?”她说着,开始转身。
噢是啊,我准备好了。韦瑟罗尔先生和我母亲早就告诉过我,每一次比剑都会从头脑的较量开始,而且大多在交手的瞬间结束。关键在于先发制人。
我也正是这么做的。我快步向前,刺穿了梅·卡罗尔的后颈,剑尖从她的口中钻出。
第一滴血是属于我的。虽然这次胜利算不上多体面,但在此时此刻,体面是我最不在乎的东西。我更在乎活下来。
自己的女儿被我的剑刺穿,这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我看到卡罗尔太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发出震惊和痛苦的尖叫。
与此同时,我利用前冲之力撞上了卡罗尔先生,同时从梅·卡罗尔的脖子上拔出剑来。这一下让他原地打转,失去了平衡,四仰八叉地倒在门口。梅·卡罗尔倒向地面,在落地之前就已死去,鲜血染红了地板;卡罗尔太太翻腾着提包,但我没理睬她。我爬起身,以蹲伏的姿势转过身去,准备抵挡从背后发起的攻击。
我的预感没错。朝我扑来的那个打手一脸震惊,无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我保持着蹲伏的姿势,用剑挡开他的攻击,同时以脚尖为支点转了半圈,踢中了他的腿,让他摔倒在地。
我没时间了结他了。韦瑟罗尔先生正在窗边苦战。我看得出他即将落败,而他的脸上带着困惑,仿佛不明白自己的两个对手为何仍未倒下。仿佛他从未遭遇过这种情况。
我将他的对手之一刺了个对穿。他的第二个对手吃惊地后退几步,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以一敌二。但这时先前那个打手爬起身来,卡罗尔先生拔出了剑,卡罗尔太太也终于翻完了她的提包,掏出一把三管转轮手枪。我觉得自己的好运算是到头了。
是时候效仿我的朋友拉多克先生了。
“窗户!”我大喊道。韦瑟罗尔先生的目光像是在说“你是在开玩笑吧”,但我随即双手按在他的胸口上,用力一推,让他向后翻去,倒在窗外的屋顶上。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噼啪”的响声,那是铅弹和某种柔软之物碰撞的声音。少许血花飞溅在窗璃上,仿佛突然有人拉上了一条红色的花边窗帘。我一边思索自己是否中了弹,洒在窗璃上的鲜血又是否属于我自己,同时冲出窗口,一路滑向在屋檐边缘停下的韦瑟罗尔先生。
我这才看到,那发铅弹击中了他的小腿,鲜血把他的马裤染成了黑色。他的靴子将几块瓦片踢落下去,下方传来惊叫声和脚步声。我们的头顶传来一声大吼,然后窗口出现了一颗脑袋。我看到了卡罗尔太太在愤怒和痛苦中扭曲的脸:她为女儿报仇雪恨的冲动压倒了一切——而且因为她挡在窗前,她的手下也就没法钻出窗子追赶我们了。
她拿起手枪,瞄准了我们。她大吼一声,龇牙咧嘴地瞄准了我,只要不出意外,她就不可能打偏……
但意外真的发生了。她这一枪大大失准,打在我们旁边的瓦片上,没有伤到任何人。
随后,当我们坐着马车赶往多佛的时候,韦瑟罗尔先生会告诉我,转轮手枪的枪管经常会引燃另一只枪管里的火药,而开枪的人也会因此“倒大霉”。
卡罗尔太太的确倒了大霉。我听到了嘶嘶声,然后是一声“啪”,然后那把手枪顺着屋顶朝我们滑来,而卡罗尔太太尖叫连连,她被烧伤的手也开始流血。
我趁此机会把韦瑟罗尔先生完好的那条腿搬下屋檐。我把他的另一条腿也搬下去的时候,他痛得皱起了脸,但仍旧拒绝叫出声来。他对我说:“真抱歉。”而我从他身上爬过,我们一起跳到下方的庭院里,驱散了那些看客。
屋檐并不高,但我们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韦瑟罗尔先生的额头渗出汗水,强忍着腿伤带来的痛楚。等他起身以后,我抢了一辆马车,而他一瘸一拐地坐在我身边。
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我们冲出院子,来到佛里特街上。我抬起头,看到几张面孔出现在客房的窗边。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追来,于是我拼命催促马儿前进,同时在心里发誓:等到了多佛以后,我一定会让它们美餐一顿。
最后我们花了六个钟头赶到多佛,而且谢天谢地,我没看到卡罗尔家的任何追兵。事实上,直到我们坐着划艇离开多佛海岸,朝着我们听说即将起锚的邮轮前进时,他们才刚刚赶到。
我们的桨手咕哝着奋力划桨,而我看到两辆马车出现在海滩高处的道路上。我们正渐渐远离岸边,小艇上没有光源,被墨黑色的海水包围,正朝着邮轮灯光的方向驶去,因此卡罗尔家的追兵没法从岸上看到我们。但在我们这边看来,摇曳的提灯光芒依稀照出了他们的身影:他们显然正忙着寻找我们。
我看不清卡罗尔太太的脸,但我能想象出她此时混合了憎恨与悲伤的表情。韦瑟罗尔先生只是勉强维持着清醒,他把受伤的腿藏在旅行用的毛毯下面,看着岸边。他看到我小心翼翼地比出“荣耀之臂”,于是用手肘推了推我。
“即使他们能看到你,也不明白你在做什么。这动作只在法国才代表侮辱。嘿,试试这个。”他抬起两根手指,而我照做了。
邮轮的船身就在不远处。周围昏暗无光,但我仍能感觉到它的庞大。
“要知道,他们会来找你的,”他说着,下巴靠在胸口上,“你杀了他们的女儿。”
“不仅如此。我还拿走了那些信。”
“他们烧掉的信是假的?”
“只是我给阿尔诺写的几封信。”
“或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了。总之,他们肯定会来追杀你的。”
他们的身影被夜色吞没。我眼中的英格兰只剩下长长的地平线,还有在我们左方沐浴于月色中的山崖。
“我知道,”我告诉他,“但我会做好准备的。”
“你可得准备万全才行。”
1788年4月9日
“我需要您的帮助。”
外面下着大雨。落在皮肤上的雨点就像尖刀,拍打你的眼皮,捶打你的背脊。雨水让我的头发黏在头皮上,每当我开口,嘴里就会喷出水来,但至少它掩盖了我的泪水和鼻涕。我站在圣西尔王家学院的台阶上,努力支撑着疲惫的身体。列文夫人脸色发白,仿佛我是个深夜出现在学校台阶上的鬼魂。我站在那儿,身后是我的马车,车厢里的韦瑟罗尔先生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了。海伦在车窗边一脸紧张,她的目光越过瓢泼大雨,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我。我突然担心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有那么一会儿,我不禁担心她会叫我下地狱去——毕竟我给她添了那么多麻烦——然后当着我的面关上门。可就算她真这么做了,谁又能怪她呢?
“我无处可去了,”我说,“请帮帮我。”她没有关门。她说:“亲爱的,我当然会帮你。”然后我身体一软,倒进她的怀里。
1788年4月10日
哪个男人能比韦瑟罗尔先生更勇敢?在去多佛的旅途中,他一次也没有叫出声,但我们坐上邮轮的时候,他已经流了很多血。我在船上遇见了海伦,多佛的山崖渐渐远去,我在伦敦渡过的时光已成回忆,而我们把韦瑟罗尔搬到甲板上相对僻静的角落,让他躺下。
海伦跪在他身旁,用冰凉的双手按着他的额头。
“你是个天使。”他说着,对她笑了笑,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我们尽可能给他包扎了伤口,等邮轮到达加莱的时候,他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些许。但他的腿还是痛得厉害,而且我们都知道,那颗铅弹仍旧留在他的大腿里。给他更换绷带的时候,我们能看到金属的反光,而伤口也没有丝毫痊愈的迹象。
学校里有护士,但列文夫人从城堡那边找来了一位医生。那位医生有不少护理战场伤员的经验。
“得锯掉才行了,是么?”韦瑟罗尔先生问医生。他正躺在床上,而我们五个挤在他的卧室里。
医生点点头,我的眼眶开始发热。
“用不着担心,”韦瑟罗尔先生说,“在她打中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条腿非得锯掉不可了。火枪子弹打中了我的腿,我自个儿的血洒得屋顶上到处都是,那时候我就想:‘错不了——这条腿没救了。’果不其然。”
他看着那医生,吞了口口水,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畏惧。“你的手脚够麻利么?”
医生点点头,用有些自豪的语气补充道,“我可以在……四十四秒内解决。”
韦瑟罗尔先生一脸敬佩。“你用的是锯刃?”
“它像剃刀一样锋利……”
韦瑟罗尔先生不无悔恨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我们还在等什么?”他说,“赶紧动手吧。”
雅克——他是女校长的非婚生儿子——和我负责按住韦瑟罗尔先生,而那位医生的确手脚麻利又彻底,但韦瑟罗尔先生还是痛得晕了过去。等结束以后,他用牛皮纸包起锯下的腿,拿出了房间,等次日回来时,他的手里多了副拐杖。
1788年5月2日
为顾及面子,我重返校园,却发现自己在同学们眼中多了一份神秘。因为校长告诉他们,我违反了纪律,必须搬出宿舍。在随后的几个月里,我成了学校里最热门的话题,充当着无数流言的主角。小道消息说我和一位声名狼藉的先生打得火热——不是真的。说我怀上了孩子——不是真的。还说我每晚都在码头的酒馆赌博——好吧,我的确去过一两次酒馆。
她们没有人猜到,我是在追查曾经受雇刺杀我和我母亲的凶手,随后带着受伤的韦瑟罗尔先生和忠心耿耿的海伦回来,而我们三个此时正和雅克一起住在园丁的小木屋里。
不,没有人猜到这些。
我把海瑟姆·肯威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有一天,我给珍妮·斯考特写了封信。我告诉她我很抱歉。我‘自我介绍’了自己,向她讲述了我在家乡的生活,讲到了我心爱的阿尔诺,还有我背负着的让他“弃暗投明”的责任。
当然,我也提到了海瑟姆的信,还有他那些话对我的触动。我告诉她,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双方达成和平,因为她说得对,海瑟姆也说得对:杀戮已经够多了,这场战争必须停止。
1788年12月6日
这天晚上,韦瑟罗尔先生和我坐上马车,打算进城堡去:那儿有他的“投放点”。
“作为车夫,你比雅克讨人喜欢多了,”他说着,在我身边坐下,“不过我得说,他的马术非常高明。他从来都不用马鞭,甚至很少碰缰绳。他只需要坐在驾驶座上,抬起两条腿,吹一声口哨,就像这样……”
他模仿自己平时的车夫吹了声口哨。好吧,我的确比不上雅克,而我握着缰绳的手也冷得要命,但我很喜欢一路上的风景。冬意渐浓,道路两侧的田地边缘结了冰,在傍晚的薄雾下闪闪发光。今年又会是个寒冬,这点我可以肯定。我很想知道,那些打理田地的农民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又会作何感想。作为特权阶级,我看到的是美丽的景致。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困境。
“‘投放点’是什么?”我问他。
“啊哈,”他笑着说,拍了拍他戴着手套的双手,呼出的热气在他上翻的领子周围格外明显,“你见过有信使来园丁小屋么?当然没有,因为他们会把信送到那边,”他指了指这条路的前方,“‘投放点’能让我在不暴露藏身处的前提下处理事务。官方的说法是,你正在完成学业,而我下落不明。我希望一切暂时保持这个状态。为了确保这点,我必须通过一系列联系人的中转进行回信。”
“你想蒙骗的是谁呢?乌鸦们?”
“也许吧。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呢,对吧?我们还是没能查清拉多克的雇主是谁。”
我们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我们几乎只字不提伦敦之行,但最重要的是,这次旅行并没有多少收获。的确,我拿到了那些信,思想上也成长了不少。但我们去那儿是想找拉多克,而这个目的完全落了空。
好吧,我们是找到了他。只是我又把他放跑了。我们从中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拉多克已经不再打扮成医生,而且有时会用“杰拉德·毛尔斯”这个化名。
“他不会再用那个化名了,对吧?除非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韦瑟罗尔先生当时咕哝道。这么一来,我们收集到的信息就只剩下一条了。
而且当然了,我还被迫杀死了梅·卡罗尔。
在园丁小屋的餐桌边,我们讨论了卡罗尔家可能的反应。回到法国后的一个月里,韦瑟罗尔先生一直在密切注意往来的邮件,但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我不认为他们会把这事摆在明面上,”韦瑟罗尔先生当时说,“事实在于,他们想干掉大团长的女儿,而她本人又是下一任大团长。真的,他根本编不出合适的理由。卡罗尔家想要复仇,但他们会在私下进行。他们想要你和我,或许再加上海伦的命。而且要不了多久——或许在我们最想不到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拜访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