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和尚听得狐疑,“引路的人可信吗?万一他们叛变,我军处境岂不是糟糕?”
辽军副将一听到他的质疑就窝火,根本没细思就疾声反驳道:“那些暴民因为亲人在南蛮子与我们交战时被南蛮子误杀,而且三年不雨,饿死的人比战死的人还多,蛮子朝廷不拨粮赈灾,他们比我们还恨蛮子朝廷!大师你不就是南人吗?每次打蛮子,你可是比我还执着!将军,我们撤退吧!末将愿意殿后,掩护您撤退!”
兰秀龙看着真情切意的副将,又看看面容阴狠的狗头军师,知道他因为家恨而恨不得立刻将所有临朝将士杀光,在这事上有些失去冷静,因此选择了听取副将的意见。他怕他的狗头军师寒心,好言相慰:“大师,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行军打仗不能为一己私仇而冒进。”兰秀龙打出退军旗令,讽刺的是,原先一直混乱不已的辽兵居然退得比潮水还迅速。
兰秀龙纳闷不已,辽国民风彪悍,哪里有这种打不赢就跑的士兵,怎么到了他手下就完全变了样?难道将将士交给这个稳重著称的副将真的错了?
而此时投降辽军的罗州暴民已经被编入伍中,虽说辽军副将相信他们,却还是吩咐几个人远远地监视着。
罗州的地形险隘,即使是习惯了辽国苦寒的辽军也有些心惊,若不是有人引路,他们还真的不敢在这种山路行军。
一个面容清癯,仿佛已有数月没有开荤的‘暴民’引着一路人马往山谷深处走:“这位爷,这段路是最好的埋伏地,只要他们敢追过来,无论他们再怎么神勇,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位辽军将领因为刚刚险些遭到刺杀,惊魂未定,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那‘暴民’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他见辽军已经退得差不多,朝空中吹了一声呼哨,冷笑一声:“这位爷你只要试试不就明白了?”
他一把抽出那辽军将领腰间的长刀,狠狠地砍下对方的头颅。两边埋伏着的士卒听到暗号也齐齐现身。只要熟悉地形,罗州可谓兵家险地,否则罗州兵力疲弱,粮草又不充足的恶劣条件,怎么可能抵挡辽军那么多年。若不是罗州与朝廷离心已久,也不是走到今日。
他回头,远远望着那耸立的罗州军旗,清瘦的脸上露出笑容,因为那旗下的人曾许诺:“罗州永在!”
韩渊领兵赶到时,蓝栩肩上插着跟羽箭,身上伤痕累累,却没有倒下的迹象。韩渊叫人帮他疗伤时,他忽然问了句:“韩先生,我有没有说过,我是罗州人?”
韩渊沉沉地摇头,许多罗州人离开后,都不肯提自己的来处。因为这片土地太贫瘠,也承载了太多苦难。只要能够离开,他们甚至永远不愿再回想起生活在这里的日子,因为那些时光根本不能算是活着。韩渊看着素来沉默的蓝栩,忽然有些了解他为什么甘愿听那家伙差使。
蓝栩目光坚定,微笑说:“我是罗州人。丰州,日后就交给韩先生了。”
这时候那个底下那群最擅长偷袭的奴隶军的唐越已经清扫完战场,叼着根野草跑来插话,一副痞子样:“喂喂喂,你们将皇命置于何地,你当我们大人是什么人,挥挥手指就能将你们调来调去啊!而且韩先生你是逆贼,逆贼啊!”
几人之间的那点伤感顿时荡然无存,蓝栩问道:“大人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给辽军留一个缺口?”
唐越拔出口中的野草,只好万般无奈地道:“大人说,这么个费心养肥军队送给我们砍的人才不能浪费,让他回辽国去再养几年,痛快啊!”
韩渊、蓝栩:“…”
当唐越领着来时的百名禁军归来,他们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没有拉下一个人。他们都是方才军中喊得最大声的人。因为是奴隶出身,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让他们更清楚如何激起士卒的战意。
他们连日由帝京赶来,又经历了一场恶战,脸上难掩疲惫。罗州城的民众纷纷出迎,将他们邀到家中。
唐越挥挥手让他们散开,顺便踹了一脚呆立不动的弟兄,“再一副受宠若惊的土包子模样,人家可都走了!”
那小子如梦初醒,飞身入城,唐越目送着那小子屁颠屁颠地跑开,还没笑出声来,景王已经从城楼上下来。
景桓扫了一眼,却没有见到那个人。他狠狠揪住唐越的衣领,“他在哪里?你们就这样任他胡来吗?”
唐越撇开头,“殿下自己与大人说吧。”
这时候君闲由远处慢腾腾地走来,袍上殷红,映在黝黑的眸中如火燎开,宛如刚由地狱血海归来,一抹宛如死灰的寂静,却在眼底胶着。
景桓凝着那双沉静得让人心惊的眼,呐呐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君闲冷声反诘:“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一声不说就跑来丰州?因为父兄的死所以心灰意冷?因为没有办法再呆在那段回忆里所以觉得了无生趣?所以即使明知道险隘重重,明知道这样…还是来了?”
景桓瞪大眼望着他,君闲神色无异,仿佛闲话家常:“我来,当然是因为你在这里。”我要让你知道,你入险境,我便陪你入。我可以——用生死赌你的在意。君闲忽然又眨眨眼,轻笑说:“我开玩笑的。”他没有看景桓的表情,转头朝一旁的少年道:“唐越,带我去见暂掌罗州的薛先生吧,我要向他问问些情况…”
话尾袅袅远去,脚步渐快,不知是因此处慌乱还是在为那边焦急。

第30章 定边(上)

兰秀龙在亲兵的掩护下突围,心中万分后悔听从了副将的建议。这名副将是上回兵败后父亲亲自调拔到他营中的,他也一直信任有加,但是连连的失误让他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来。
光头和尚的体力本就比不过辽兵,没过多久就气喘吁吁,他眯着豆丁细眼,劝说道:“将军莫要慌乱,我看蛮子不会追上来。南蛮子的军队虽然气势如虹,阵型却有些凌乱,不少士兵脚步虚软,远落后于其他人,这是疲惫行军的迹象。我猜那个忽然带着军旗出现的蛮子将领之所以以身犯险,是因为匆忙赶来的援军只有声势,却没有追击的能力。而且他们也会担心我们佯攻罗州,实打丰州,不敢领太多兵马过来。否则丰州军与罗州军全力追击,我们早就全军覆没了。”
光头和尚言之凿凿,兰秀龙立即将信将疑地遣斥候去试探,等确定南蛮子的追兵没有赶上来以后,仓惶撤退的队伍终于慢了下来。满脸疲惫的兰秀龙露出比丢了老婆还难过,朝身旁的光头和尚道:“我实在不该不听大师的意见,坚持要撤退,这些该死的南蛮子真狡猾,居然伪装成暴民引我们入罗州!”
光头和尚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将军,不如我们退往利州再回营,这罗州到处都是山山坳坳,又是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恐怕会吃大亏。”
兰秀龙:“利州?”
光头和尚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山头:“利州人中有句玩笑话,‘犁头山,三里三,过了山,都是山’,原先我也忘了,但是一看那座山的形状便想了起来。实际上是在说,过了犁头山就是罗州。我们现在是在罗州,那么过了犁头山,应该就是利州了。利州地势平坦,对我们比较有利。”
辽国土地荒芜,对南方水田要用的犁头只有隐约的印象,兰秀龙听光头和尚这样一说,那座山果然有些像。他正一筹莫展:“好,我们立刻就出发,听说利州民风软弱,总好过等罗州跟丰州联手。我们先发信号叫旭日哈到利州接应。”他虽然急功近利,却还是留了两万余人在塞外,只带着三万兵马入罗州。
兰秀龙正要吩咐下去,他们身边一个亲兵打扮的人跳了出来:“将军,万万不可,汲副将吩咐了,要尽快退回营中!”
汲聿正是兰秀龙的那名副将,现在兰秀龙一听到这名字就窝火,他一脚踹开那亲兵,怒道:“滚!汲聿那家伙能不能活命都是他自作自受!别拉本将军和他一起去死!”
光头和尚示意那亲兵先退下,又好言劝慰了许久,兰秀龙才缓下怒容。
恰在此时,有人来报:“汲副将回来了!”
兰秀龙虽然气恼,听到汲聿平安归来心中也是一松,面色也和悦下来。不过碍着狗头军师在场,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挥挥手,沉声道:“让他来见我。”
汲聿一身是血,头上有个狭长的伤口,血泪交错的面容更显丧气,他跟兰老家主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还没有败得这么窝囊过。总算明白当初年少气盛的兰秀龙为什么会对丰州军咬牙切齿,南蛮子的诡计实在防不胜防,他们居然连朝廷也敢欺瞒,弄出那种暴乱,如果是在以专断独大著称的辽国,这种行径早就被诛杀了。
兰秀龙见他狼狈成这样,到嘴边的责问也压了下去。召人帮他清理好伤口,才问道:“汲副将,我们还有多少人?”
汲聿的脸色极差,又跪倒在地:“末将无能,能随末将回来的只有三千余人。”
虽然是预料中的惨烈,兰秀龙还是倒吸了一口气,“我们这里也损失了六千余人,三万余人只剩下一万三回去,我该如何跟父亲他们交待!”
汲聿叩首:“将军只是第二次领兵,全是末将误信南蛮子,才造成如今的局面。”他已经做好回去被解职的准备,也许他这辈子注定只能做到副将这位置了。
出了纰漏后兰秀龙才想到,汲聿跟着父亲南征北战,立过不少战功,父亲推个这么有分量的副将给他,说不定来时就吩咐过汲聿该如何应对败局——要推人顶罪,也得身份相当。兰秀龙心中一暖,亲自扶起父亲的亲信:“现在先别说这些,我们想由经利州撤离,不知汲副将认为如何?”
汲聿斜眼看着立在一旁的光头和尚,只见他老狐狸般的细眼比油光可鉴的秃头还精明,也知道这秃驴虽然阴狠又爱嫉恨,却是真真切切想将临朝将士碎尸万段的。
汲聿将南蛮子在退军时为取信自己而递上来的罗州地图,摊在三人前面临时搭成的桌面上。他开始时当然不会尽信南蛮子,因此留了心,在图上描红来时路线,后来发现完全重迭,才慢慢松懈下来。汲聿将地图与周围对了对,“利州,就在前面那个山头后面,地势相对平缓,总比这险隘重重的罗州好…只是我们能撑过这段路吗?”
兰秀龙叹息道:“幸好丰州的南蛮子急行军赶来,暂时无力追击,罗州蛮子又疲弱,否则他们把我们堵在山里,可以说是瓮中捉鳖了。”
汲聿大惊:“南蛮子无力追击?从何得知?”
兰秀龙将光头和尚说的话给汲聿讲了一遍。讲完后兰秀龙又懊恼不已,后悔开始时为什么要听汲聿的,明明当时光头和尚有话要说的,却因为那对父亲亲信的无条件信任而忽视了。好在光头和尚已经安抚过一轮,否则他又要对汲聿大发雷霆了。
汲聿是地地道道的辽国将领,听完兰秀龙这番话,不由对那秃驴精到的眼力心服口服,但是对他却更是不屑,或者说,汲聿心底排斥一切耍阴谋诡计的南蛮子。因此他也没有注意到,这光头和尚的眼力总是精到在事后,而他一心一意为兰秀龙做的那么多事,都在不知不觉在光头和尚的话语下转变成兰秀龙对他失望的源头…
“挑拨离间,当然不是直接说这人做得如何如何差,而是不断为对方找理由,例如为他辩护‘他只是没有…’‘他只是没想到…’,嘴上是为他辩护,实则是点出了他所有失误,就算上头那位不责怪,也会觉得他是废物,这样,懂吗?”
罗州城明月高悬,春夜的风吹散天空的灰蒙,竟现出少有的朗色。唐越正在对着他的奴隶军高谈阔论,这群家伙在幼军呆了几年,对唐越这个头儿越发崇敬,就算到了禁军里还是唯唐越命是从。唐越话刚落音,他们立刻应声:“头儿高明啊!”
唐越笑容满面,觉得这里比帝京快活多了,但是不忘夸奖自家大人:“这都是你头儿的头儿教的,你别看我们大人懒散过日,说起这些事他可是个中好手!”
他这说法很快起了作用,底下的人都忍不住缩了缩。——看来是起了反作用。
唐越非常纳闷自己大人为什么跟丰州军处得很好,待禁军却是不管不问。或者说,他家大人对帝京的人都是不冷不热,除了景王。正想着,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嘀咕着想曹操曹操就到,回头果然见到景王从转角处走来。
唐越从城墙上跳下来,拍掉身上的灰屑,嬉皮笑脸地行礼:“见过景王殿下。”
景王从前就见识过他这德性,也没有在意,问道:“你们家大人又去哪里了?”
唐越为难地道:“殿下也问过韩先生吧?他没有说,我也不能说。”
“是吗?”景王心头涌动着不安,自从见到君闲立在两军之前,他的心就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我来,当然是因为你在这里。
说出那句话时君闲脸上虽然没有别的表情,眼神却如那日在猎场时那么认真。想必他也明白自己这次远赴丰州,是因为对皇侄的算计心灰。
君闲任禁军统领,又是二品少府,景王从前就见识过他的懒散,每回相见总是拖到最后才来,不知为何,传到外边却成了他是他景王门下一条狗,仿佛他当真是狐假虎威的纨绔子弟。他为了收敛锋芒,也乐于和他做这场戏给父兄看。如今父兄已死,所有的一切再也没有意义,那家伙为什么还…
不过他向来喜欢将自己做的事说得多么真情实意,真正意图谁也说不清楚。就像这回,引辽兵入罗州,设伏山间,远不是短期内能布置好的。
景王望着罗州起伏的山峦,停在远处犁形的高山上,目光微凝,问道:“他是不是去了利州?”
丰州纷乱,罗州荒凉,利州主降,都是朝廷的心头刺,其中利州为最。因为利州民风软弱,多任州令因民众叛降而逃回帝京,让朝廷损失了不少,所以利州的土地虽然不像罗州那么贫瘠,却更没有官员愿意当利州州令。如今的利州州令是个比利州人还软弱的家伙,也许是托兰秀龙那年在丰州惨败的福,辽国犯边的次数减少,利州这两年在他手里居然安然无恙。
韩先生说君闲在通往利州的道上留了个缺口,一想便知,他是想借兰秀龙这次来袭一举平定三州。
只是不知他究竟会用什么方法…

第31章 定边(中)

在兰秀龙领军翻过犁头山时,夜幕已降临在利州。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许多平民打扮、满身血迹的丰州军由罗州猎户引路先于他们在利州四散开去,他们所带来的流言也开始在利州的土地上流窜。
次日傍晚,在利州城外忽然响起恸天哭声,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妪扶着个被血弄得满脸脏污、奄奄一息的青年人跪倒在守军面前:“这位官爷,求求你去给你们大老爷报个信儿,我是他小时候的乳娘沈三娘,求求他大发慈悲救救我儿子吧!我们在利州可以求的人只有他一个了!二虎子他爹死得早,他可是家里的独苗儿,他死了我有什么面目去见他爹…”
利州人虽然软弱,却不是铁石心肠,听老妪这话说得凄凉,连忙扶起她问个清楚。老妪的的声音伴着抽泣,磕磕绊绊地说了半天还没有说清楚,倒是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好心的城门守军安抚道:“老人家,我们已经遣人去通知州令了,你让你儿子先躺躺,别着急…”
当场也有正准备出城的走方郎中,他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老人家,我是大夫,先让我帮令郎看看伤势,”他刚俯身,便惊叫出声:“啊,这是刀伤,你们是遇上匪徒了吗?”
老妪的脸上满是泪痕,“是鞑子!二虎子生了急病,我们到平县找他二叔,谁知道二虎子的病还没好,平县就被辽国鞑子盯上了,如果不是二叔把我们塞上牛车,让我们来城里求助,我们早就被鞑子杀了!”
利州城的百姓惊呼起来:“怎么会有鞑子?平县!离我们这里只有一百多里!”已经有不少人朝家中奔逃,似乎要招呼家人开始逃亡,更有不少人怂恿守军快关城门。这时候,全身是伤的二虎子在老妪怀里痛得流下泪来。他跟前的大夫安抚似地拍拍他的背,才让他平静下来,紧紧地闭上眼,靠进老妪的怀抱。
这时候一个仅穿着白色单衣,腰带半掉的官员在卫兵拥簇下拔开人群走了出来,还没见到人就软下脚,几乎是爬着过去的,微胖的脸上泪痕交错:“乳娘,张二叔不是一直照看着你吗?这是二虎子?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啊,怎么成了这样子?”
老妪见到来人,更是声泪俱下:“是鞑子!鞑子到平县了!如果不是二叔舍命相护,恐怕我们见不到您了!”
那身材微胖的官员更是软成一滩烂泥,痛心疾首地斥道:“蠢货!他们怎么不投降!”
这句话从朝廷官员嘴里说出来本来是大逆不道的事,但周围的利州人却大点其头。难怪外界都说利州人软弱,遇事不是想办法抵抗,而是直接投降。
老妪伤心欲绝地搂住那官员,叫出了他的小名:“阿昌少爷啊,平县县令降了!可是还没有说上话鞑子就开始斩杀!连我们家生了病的二虎子都不放过!”
利州人本就怕事,听她这样一说都惶恐至极。然而他们还没得及散开,那没出息的州令更是双脚微震,没两下裤裆里就湿了一片,竟是吓得尿裤子了。
一直活得窝窝囊囊的众人见到他这模样,不由气上心头,当场一些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就按捺不住,指着他鼻子骂道:“大人你这像什么样子!太丢我们利州的脸了!”
“反正我们投降也是死!不如和他们拼了!”
“没错!我们州学里的儿郎绝不会让鞑子进城!”
一时‘反正投降也是死’的调论随着州令乳娘来投奔的消息在利州城内传了开去,听说自己的父母官在大庭广众之下吓得尿裤子,更是愤慨不已。完全忘了自己原来也是那么懦弱,心头仿佛有股憋了许久的血气涌了上来,连在利州活了一世的老农都忍不住扔下肩上的担子,热泪盈眶地喊道:“绝不让鞑子进城!”
那比谁都懦弱的利州州令仿佛被这声势吓坏了,跌坐在地上起不来,最初安抚老妪的城门守军看得心中难受,主动跪地请命:“请大人下令坚壁清野,严阵待敌!绝不让鞑子进城!绝不让他们搜刮到粮草去喂饱屠杀我们的狗鞑子!”
他身后那几个跟他关系好的守军也哽咽着请命:“请大人下令!”
利州虽然地势平坦,利州城却是百年古城。若它不是亡楚降城,民心远不如别州向着临朝,朝廷肯定能将利州守得固若金汤。虽说百年前北楚归降临朝后,朝廷那群假仁假义的文官一直把‘临朝二十六州一视同仁’这句话挂在嘴边,但真正能奉行的人恐怕没有几个。怯战贪生这因为与朝廷离心、难寻外援所造成的不良风气,已积重难返。
在利州守军的恳求下,那个临朝最懦弱的州令终于颤声道:“利州的儿郎们,坚壁清野,严阵以待!”刚说完,他微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力气,那中年走方郎中扶住他,手却也不住地颤抖。
利州城上空布满黑云,旗帜猎猎,这久经风霜的城池因为平县之难的冲击,露出了它原本那肃杀的面目。终于,都迎来了这一天。
这一天对于平县的百姓来说,却是沉痛得难以承受。平县是离犁头山最近的一个县,仅有三百户人家,一千余人。然而真正能拿起武器的人只有五百余人,又是春耕时节,许多在军中充数目的平县子弟兵都在田里收割,县中的老弱病小根本无从抵抗,无怪乎县令见到鞑子就命令少得可怜的守军解甲投降。
可惜这回他遇见的是刚中过计的兰秀龙部属,汲聿随兰家家主四处征战,但没有到过利州。虽然听闻过利州人懦弱,却没有放在心上。他哪里曾见过投降得这么干脆的临朝军队,很快想到日前因自己中计而造成的大败,汲聿立即红了眼,“将这些狗蛮子都杀光!一个也不要留!烧光这狗蛮子的屋子!”
光头和尚这次是真正的骇然,疾声劝道:“汲副将!万万不可!这…”
汲聿本就看不惯他,冷笑:“大师你在这些事上还是不要多劝了!否则我怀疑你心里流的还是狗蛮子的血!”
兰秀龙也是一口气憋在心头,“大师慈悲为怀,又是初次随本将上战场,本将不怪你!但是大师请记住,南蛮子害我军损失惨重,别说是区区小县,就是利州城,本将攻下后也会屠尽!”
随着辽兵肆意屠杀,哭声震天。光头和尚虽然早就知道会如此,亲眼见到却还是心头巨震。忽然想到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灯前定下这样的计谋,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情。那双沉静过头的眼又不期然地浮上心头,不是已经不在意,而是有太多的东西压在那里,再多的沉重也激不起涟漪,再多的欢欣也抹不去清寂。
光头和尚拔出身旁士兵的腰刀,砍向朝兰秀龙扑来的守军,关切地道:“将军小心!”他怒瞪那些面容凄厉的平县民众,豆丁细眼里满是对临朝的憎恨。心里却默默地说:这道冤魂算在我身上,不要去扰那个孩子的梦乡。